第二章 收尸白骨塔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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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枪打美人台
第一章 枪打美人台
第二章 收尸白骨塔
第五节
第二章 收尸白骨塔
第三章 金麻子卖药
第三章 金麻子卖药
第四章 杜大彪捉妖
第四章 杜大彪捉妖
第五章 邋遢李憋宝
第五章 邋遢李憋宝
第六章 斗法分龙会
第六章 斗法分龙会
第七章 张瞎子走阴差
第七章 张瞎子走阴差
第八章 孙小臭下山东
第八章 孙小臭下山东
第九章 火烧三岔河口·上
第九章 火烧三岔河口·上
第十章 火烧三岔河口·下
第十章 火烧三岔河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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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烟是戒了,想活命还得吃饭,孙小臭儿又不会干别的,仍以盗墓吃臭为生,当初他拜在师父门下,为了得这路手艺,两只手都浸过“铁水”。倒不是真铁水,只是说浸过了“铁水”便十指如铁,真要是铁水,手一下去就没了。在他们这个行当中,所谓的“铁水”是一种药水,放在瓦罐中煮得滚沸,沾上皮肉如同万蚁钻心,不过将手掌浸得久了,扒坟抠棺比铁钩子还好使,孙小臭儿贱命一条百无禁忌,凭他一双手爪子,一个人干起了老本行,到夜里翻尸倒骨、开肠破肚,什么坟他都挖,有什么是什么,从不挑肥拣瘦,掏出来的东西够换一口窝头就行,很多时候睡在棺材中。这小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从头到脚带了一身的尸臭,顶风传出好几里,谁见了谁躲,怕沾上他的晦气。今天他一脸神秘,来到火神庙警察所给刘横顺献宝,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棺材中是一具女尸,全身前朝装裹,脸上涂抹了腮红,双手交叉,怀抱一个如意,两只小脚上穿了一双莲花底的绣鞋,直愣愣坐在棺材中。死了多年的前朝女尸,纵然形貌尚存,那也和活人不一样。当差的警察见惯了行凶杀人,可谁也没见过死人会动,深更半夜的,起尸又非常突然,周围这十来个巡警,包括巡官老陆在内,都吓得蹦起多高,脸都绿了,遮挡三光的布也撒了手,一阵风刮过去,将那块破布吹到了一旁。天上一轮明月照将下来,坐在棺材中的女尸睁开了眼!
孙小臭儿听清楚看明白了,让四个巡警一人一个角拽开一大块布单子,撑起来当成临时的顶棚,以免棺材中的死尸冲撞三光,其余的巡警在旁边提灯照明。孙小臭儿开棺也得用家伙,找来一根撬棍,累得顺脖子汗流,好不容易撬开了棺盖,抻脖子瞪眼刚要往里头看,怎知死尸“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刘横顺是火神庙警察所的巡官,成天跟孙小臭儿这样的人打交道,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无非是通个门路,将来犯了案子行个方便,有心把孙小臭儿撅回去,却又舍不得这只宝虫,只好接过来放进随身带的铜拉子,请孙小臭儿出去喝酒,等于两不相欠,没白拿他的东西。
巡官老陆是个迷信的人,见了大黑棺材连叫倒霉,一个劲儿地吐唾沫,心里头别扭就不提了,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和手底下人一商量,棺材一直横在铁轨上不成,先抬到火车站警察所再说。在场的巡警都不愿意黑天半夜抬棺材,太晦气了,再者说来,谁知道棺材里的主儿什么脾气?惹上冤魂如何是好?因此你推我九*九*藏*书*网让,谁也不肯伸手,只好叫来十几个在脚行卖苦力的脚夫,让他们带着木杠、绳索过来抬棺。脚行的苦大力惹不起警察,顶多在背后使坏,可大半夜的被叫起来抬棺材,搁谁也不愿意,免不了满口怨言百般推脱。当巡警的没多大本事,欺负人可有一套,见这帮脚夫磨蹭了半天不动地方,有个警员上去给了脚夫把头一个大耳刮子:“你还想在这儿混饭吃吗?让你抬棺材是瞧得起你,棺材、棺材,升官发财,你都升官发财了,还你妈不识抬举?”一众脚夫敢怒不敢言,也没有二话了,七个不情八个不愿地动手捆住棺材,搭上三根穿心杠,足蹬肩扛一齐较劲,将棺材抬到老龙头火车站后边的警察所。
孙小臭儿双掌一合,满脸奸笑地说:“多少钱才卖?您这是骂我啊,俗话说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旁人给多少钱我也不卖,这是我孝敬您的,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刘爷您收下,就是赏我孙小臭儿的脸了。”
孙小臭儿见刘横顺看入了迷,又将双掌往前递了递:“刘爷,您是行家,把合把合这只宝虫怎么样?”
孙小臭儿没爹没娘,从小在荒坟破庙中长起来的,十来岁那年跟一个老贼学能耐,不是正经行当的手艺——刨坟掘墓偷死人。干这一行有发财的,这师徒俩却没那个命,当师父的有大烟瘾,荒坟野地掏死人的陪葬,都是穷人的坟包子,无非是一身装裹半只荆钗,那能换几个钱,还不够抽大烟的。偶尔掏出值钱的东西,赶上一两件银首饰,师父就带孙小臭儿去烟馆,一老一小往烟榻上一躺,师父抱上烟枪抽大烟,让他在旁边伺候。架不住成天闻烟味儿,他的瘾头也上来了,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孙小臭儿端上烟枪把福寿膏这么一抽,喷云吐雾赛过升天。抽大烟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也不够往里头扔的,顺着烟儿就没了。何况孙小臭儿和他师父都是穷鬼,十天半个月开不了一回张,一旦烟瘾发作,也只能干忍,鼻涕哈喇子齐流,全身打哆嗦,手脚发软,连坟包子都刨不动,所以经常喝西北风。他师父烟瘾太大,一来二去把身子抽坏了,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腔子,里边全糟了,过了没几年,俩腿儿一蹬上了西天。
刘横顺的心思没在吃喝上,他从怀中掏出拉子看了又看,不住口地赞叹。孙小臭儿有瘾没量99lib•net,三杯酒下肚,话匣子可就打开了,连吹带比画,将宝虫的来历给刘横顺详细讲了一遍:
刘横顺认得来人是孙小臭儿,眉毛当时就竖起来了,一个挖坟吃臭的献什么宝?如果是在老坟中掏出了东西,岂不是送上门来让我抓他?没想到孙小臭儿来至灯下,把双手分开一半,将一只白蟋蟀捧在刘横顺面前。刘横顺不看则可,一看之下吃了一惊,真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瞧,但见此虫全身皆白,从须到尾连大牙也是白的,半点杂色没有,冰雕玉琢的相仿,个头儿也不小,不是竖长是横宽,说斗虫的行话这叫“阔”,老话讲“长不斗阔”,此乃上品中的上品。再瞧这颜色,按《虫谱》记载,虫分“赤、黄、褐、青、白”五色,前四种以黑色为底,挂褐或挂青,越往后越厉害,挂青的已经可以说是虫王了,挂白的上百年也难得一见,何况通体皆白?
老龙头一带在庚子大劫中完全毁于战火,到后来几经重建,才有了如今的火车站。站前挺热闹,过往的旅客进进出出,说出话来南腔北调,什么打扮的也不奇怪,人多的地方就好做生意,因此这一带做买的做卖的、推车的挑担的络绎不绝。为了争地盘抢买卖,打架的天天都有,地面儿复杂、治安混乱,行帮各派的势力犬牙交错。有的是偷抢拐骗、瞪眼讹人的地痞无赖。当地将拉洋车称为“拉胶皮的”,就连在火车站前拉胶皮的也没善茬儿,聚在一起欺行霸市,一个个黑绸灯笼裤,脚底下趿拉洒鞋,光膀子穿号坎儿,歪戴帽子斜瞪眼,专宰外地旅客,钱要得多不说,还不给送到地方,跟你要两块钱,带你过一条马路,转给另外的胶皮五毛钱,让他们去送,自己白落一块五,敢多说半个字,张嘴就骂、举手就打,谁也惹不起,这就叫“一个山头一只虎,恶龙难斗地头蛇”。车站后边的货运站,是各大脚行干活的地方,相对比较偏僻,但是脚行和脚行之间也经常有争斗,争脚行可不是小打小闹,卖苦大力的为了抢饭碗,往往会打出人命。因此老龙头火车站的警察比别处多上十倍,天津城一般的警察所,顶多有十几二十个巡警轮值,老龙头警察所不下两百人,巡官叫陆大森,麾下两个副手,分成三班弹压地面儿,就这样也管不过来。
孙小臭儿瞧瞧师父皮包骨头的尸身,蜷在一起比条死狗大不了多少,要多惨有多惨。他可不想这么死,找了个刨过的坟坑埋了师父,一咬牙一跺脚从卖野药的金麻子手上赊了一包打胎药。这个药俗称“铁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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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听名字就知道药性有多烈,打鬼胎用半包足够,戒大烟得来一整包,吃下去狂泄不止,能把肠子头儿拉出来,据说可以刷去五脏六腑中的烟毒,用这个法子戒烟,等于死上一次,扛过去就好了,扛不过去搭上一条命。合该这小子命大,经过一番死去活来,在阎王殿门口转了三圈,居然让他戒掉了这口大烟,但是整个人缩了形、脱了相,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孙小臭儿高兴坏了,倒不缺这两口酒喝,干他这一行的,能跟缉拿队的飞毛腿刘横顺坐在一个桌上喝酒,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虽说他都不知道自家祖坟在什么地方,该冒也还是得冒,今天喝完了酒,明天他就能满大街吹牛去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警察所,找到附近一家连灯彻夜的二荤铺,刘横顺是里子面子都得要的人,他也觉得在这儿吃饭有点儿寒碜,对不住前来献宝的孙小臭儿,可是一来这深更半夜的,大饭庄子已经落了火,二来他兜里没什么钱了,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还得跟孙小臭儿客气客气:“你来得太晚了,咱就在这儿凑合喝点儿,改天请你上砂锅居。”孙小臭儿知道砂锅居乃京城名号,砂锅白肉是招牌,天津城也有分号,他长这么大没尝过,可是他也得拣几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别让刘横顺小瞧了,就说:“喝酒得分跟谁,咱俩来二荤铺就足够了,君子在酒不在菜。”刘横顺一听这个孙小臭儿可真会抬举他自己,于是不再多说,点了两大碗拌杂碎,少要肝儿、多要肺,再单点一份羊血拌进去,撒上香菜、辣椒油,又打了一壶酒。二荤铺的老板一边切杂碎一边看着纳闷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火神庙警察所的巡官怎会请这个臭贼喝酒?
刘横顺心说“人是贼人,虫可是好虫”,虽说虫不过价,但是真看不上孙小臭儿,不想占他便宜,就问孙小臭儿的宝虫卖多少钱。
今天前半夜,铁道上巡夜的跑到老龙头警察所报官,说在铁轨上发现一口大棺材。巡官老陆急忙带人过去,见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横卧于铁轨之上,棺材一端高高翘起,四周挂了泥土,还潮乎着呢,可能刚从坟里掏出来。棺板虽未腐朽,但从样式上看,应当是前朝的东西,而且十分厚重,并非常见的薄皮匣子。老龙头火车站后边很荒凉,上百年的古坟不少,估计是贼人偷棺盗宝,遇上巡夜的扔在这儿了。先不说里头有没有陪葬,民国年间棺材也值钱,旧棺材刨出来打上一层漆,还可以再往外卖,价格也不低,赶上好木料,那又是一笔邪财,有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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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专收这路东西。另有一个可能,这是脚行的人所为。脚行扛大包卖苦力,平日里“铺着地、盖着天、喝水洗脸用铁锨、睡觉枕着半块砖”,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主儿,为了抢这个饭碗,经常打得你死我活,有时也跟官面儿过不去,在铁轨上扔个死猫死狗死孩子什么的恶心人,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不过扔棺材的还是头一回。警察所还得往上报,不过报上去之前必须开棺,看是否有杀人害命的借棺抛尸,查明了情况,填好了单子才可以往上报,当时的制度如此。
就在刚才,距离火神庙不远的老龙头火车站出了一桩怪事。说起天津卫的老龙头火车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清朝末年庚子大劫,义和团曾在此大战沙俄军队,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据上岁数的老辈人说:义和团按阴阳八卦设坛口,按“天地门”排兵布阵,上应三十六天罡,下应七十二地煞。义和团在天津大仗小仗打了一百单八仗,头一仗就在老龙头,旗开得胜,最后一仗打在挂甲寺,全军覆没。老龙头这一仗的阵法应在“开”字上,是天罡主阵,参战的又是“乾”字团,因此出师大捷一顺百顺,杀得俄军晕头转向。挂甲寺的阵法应在“合”字上,是地煞主阵,领兵的义和团大师兄孙国瑞是属龙的,主水,水克火,木克土。一来五行相克,二来犯了“挂甲寺”这地名,甲都挂上了还怎么打仗,所以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怎么个“隔皮断瓤”呢?孙小臭儿用手一敲,听出这口棺材左右两帮的声响不一样,他就知道棺中是个女子了。因为汉材的棺盖上有三个银锭似的销眼儿,倘若装殓的是男子,左边一个,右边两个,装殓女子的正相反,左边两个,右边一个,男左女右,取其单数。入殓加盖之后,将堵销眼儿的木塞子塞上,会留下多半截露在棺材盖上,到了辞灵的时候,由杠房的人将这个木塞子给钉进去,这也有个行话叫“下销”。下完销以后,还得钉上一根寿钉,位置也是男左女右,三寸长的铜帽大钉子,下边垫上两枚魇钱,其实就是铜钱,但是得叫成魇钱。棺材铺事先已在大盖上钻出了二寸深的一个孔,钉子下去外边留一寸,辞灵之时,再由孝子贤孙用榔头钉三下,不用使多大劲儿,比画这么几下就行,一边钉一边还得喊着棺材里的人躲钉,以免将三魂七魄钉住,那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走完了一系列的过场,最后再让杠房的人钉死寿钉,因此说男女有别,棺材两帮的钉子和木销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一样,当巡警的不懂这些门道,就算知九九藏书网道也听不出来,孙小臭儿却一看一个准。
打发走脚行的苦力,一众巡警对着棺材发愣,按规矩必须开棺查验,可这黑更半夜的谁敢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出主意去找孙小臭儿,这个贼是吃臭的,整天跟老坟中的死人打交道,让他开棺正合适。当即去了几个巡警,孙小臭儿正在破庙中睡觉,瞧见“呼啦”一下冲进来好几个警察,凶神恶煞一般,还当自己偷坟掘墓犯了案,蹦起来想跑,那能让他跑了吗?平时是不愿意抓他,嫌这个钻坟窟窿的土贼身上晦气,怕脏了手。如果说真想抓他,再长两条腿他也跑不了。有人上去一把扯住了孙小臭儿的脖领子,拎过来不由分说先赏了俩大耳刮子,打得孙小臭儿天旋地转,顺嘴角流血,一下就蒙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巡警跟拎个鸡崽子似的,将孙小臭儿拎回了火车站警察所。
孙小臭儿这一路上不敢吭声,心里头把满天的神佛求了一个遍,到地方才知道是让他干活儿,如同接了一纸九重恩赦,好悬没乐出屁来。此乃官派的差事,他可不敢不听,迈步来至切近,围着棺材绕了三圈儿,得先看明白了才好下家伙儿,不同的棺材有不同的开法。从清朝到民国,棺材的样式可谓五花八门,大体上分为满材、汉材、南洋材等种类,眼前这口大棺材是口汉材。汉材也叫蛮子材,大盖子做成月牙形,两帮呈弧形,厚度不一样,盖五寸、帮四寸、底三寸,这叫三四五的材,简称三五材;盖六寸、帮五寸、底四寸,这叫四五六材,简称四六材;比三五材稍微大一些,但是又不足四六的材,这叫三五放大样;大于四六材的称为四六放大样。老龙头警察所里的这口大棺材用料不是顶级的,可也没凑合,四六放大样的黄柏木。民间有谚“一辈子不抽烟,省口柏木棺”。这种材料不便宜,搁在那会儿来说,怎么也得三百多块现大洋。除了用料和薄厚以外,汉材还讲究装饰,表皮刷上黑色的退光漆,请来描金匠往棺材上画图案,这口大黑棺材上的图案年深日久已经褪了色,轮廓还依稀可辨。大盖头上画着福禄寿三星,两帮的头上左面画金童持幡,右面画玉女提炉,棺材中心画上一个圆形的“寿”字,围绕着五只蝙蝠,这叫五福捧寿。孙小臭儿用手敲了敲棺板,抬头告诉巡官老陆,棺材里装的是个女的。院子里的一众警察心知孙小臭儿并非信口开河,他干别的不成,就这个看得准,因为干吃臭这个行当的贼人,成天和棺材打交道,用他们的行话说这叫“隔皮断瓤”,不必开棺就瞧得出里边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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