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停职
预审的精髓
目录
第一章 审讯
第二章 龚支队长
第二章 龚支队长
第二章 龚支队长
第三章 银行对账单
第三章 银行对账单
第四章 千万元大案
第五章 私自探案
第六章 错案
第六章 错案
第七章 停职
第七章 停职
预审的精髓
第八章 幕后真相
第八章 幕后真相
第九章 反击
第九章 反击
第十章 专案组
第十章 专案组
第十一章 内鬼
第十一章 内鬼
第十二章 摊牌
第十二章 摊牌
第十三章 抉择
第十三章 抉择
第十四章 双规
第十四章 双规
第十五章 拿下
第十五章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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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仅仅是去‘谢罪’。”齐孝石说。
“啊?”那海涛一愣,但随即回答,“要摸清对手的横轴和纵轴,横轴就是对手的兴趣爱好、社会交往、从事职业等等,纵轴就是对手的成长环境、民族习惯、人生经历、遇到的重大事件、受过什么教育、家庭有什么变故、是否有过前科。”
不知不觉,那海涛竟徒步走到了B市医院。他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望着病房楼前闪烁的灯光,突然感到胸膛中一丝微弱的火苗在逐渐升温,似乎有融化寒冷的可能。
“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又让那海涛无法回答。是啊,那海涛在办案中,一直认为陈沛是他的对手,却不料中了沙伟借刀杀人的计策。
齐孝石看着他摇头,“是,也许你在心里想说,你问清了。但我觉得你该再好好地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弄清了,还是只弄清了浮在面儿上的情况?”齐孝石一针见血。
“是,说文明了就是这个词儿。”齐孝石说。“你知道预审为什么要七个小时吗?”齐孝石自问自答,“所谓的七个小时,并不是非要在七个小时内拿下口供,显示所谓的能力,而是要在七个小时的时间里,与对手试探、周旋、出击、防守,就像打拳一样。第一个小时聊,第二个小时磨,第三小时绕,第四个小时引,第五个小时迷,第六个小时拍,第七个小时供。七个小时就是一个战斗,每一个审讯阶段就是一个战役,你懂了吗?”齐孝石说出了预审的精髓。
“师傅,我……我……”那海涛再也抵不住失落,胸腔里郁积许久的情绪一下奔涌而出,“我折了,输得一败涂地,我丢了您的脸。”那海涛一连几个叹息,用手抱住了头,“我在预审行里混不下去了!让人玩惨了!”
又一个梦,又似乎不是梦,或者该叫作回忆。齐孝石在似睡非睡中,心境由烦乱渐入平静。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某个片段。那时他和龚培德、老赵都很年轻,见到领导会感到压力,自己的成败要依靠别人的评价,一瓶啤酒一口气就吹完,但一堂笔录有时熬个通宵却拿不下来。那时真是没少为了工作的事挨领导和师傅的骂,但在骂声中,业务水平却在飞速提高。
“他……他都跟你说了什么?”那海涛问。
“我……”那海涛不知怎么回答。
“我懂了,师傅,我懂了。”那海涛眼睛发亮,他好久没听到如此让自己醍醐灌顶的教诲了。
“他走的前一夜,到办公室找过我……”齐孝石断断续续地说,再次揭开内心的伤疤,“当时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好多话,陈芝麻烂谷子的,扯了好多老年间的事儿99lib.net,说什么让我不要怪他。我那天喝多了,也没多想,就甩了他几句片儿汤话。谁知道……他第二天就……”齐孝石语塞起来,一股阴郁的情绪顿时将他架空。
但老赵年轻时还是犯了不少笑话。比如有一次帮预审科军转的民警大刘写入党申请书,老赵那时年轻,哪写过这东西啊,就照着一个党刊上的申请书格式照猫画虎。结果大刘刚交了申请书没半天,就被政工科的冯科长叫过去谈话了。冯科长问大刘是不是不想在公安局干了,大刘军人出身,人耿直说话也冲,一听冯科长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冯科长你要是想教训我就直说,别拿话挤对我。怎么了?我想不想在公安局干,你还能给我开除了是咋的?冯科长一看大刘变脸了,也就缓和了语气,就让大刘读那份入党申请书的第二段第一行,大刘拿着老赵帮他写的申请书,当着政工科一干人等的面儿,朗声读到:作为一名石油勘探工人……全场笑喷。
“嫌疑人是搞法律的?”邢科长当时是这么问的。
那海涛恍然大悟。是啊,如果当时在审讯沙伟时能彻查一下他的成长环境和人生经历,没准就能从他原籍的情况查到他伪造的身份了。“师傅,我没有查清。”他摇着头说。
“师傅,我……”那海涛浑身烟味,“我路过医院,就想来……看看你。”那海涛说得犹豫,却是实情。
齐孝石笑醒了,一睁眼却又回到了四白落地的病房。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调整呼吸,努力进入回忆。回忆真美好啊,人总是会为失去的事物惋惜,所以在记忆中就不免将原本残缺的往事修饰成完美。这种完美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谁也不会去拆穿,把难得的美梦打碎。
“说实话啊,那海涛。你虽然跟过我,也跟过龚培德,但在预审的手艺上啊,是真没怎么学到看家的本事儿。”齐孝石直来直去,“这搞预审啊,拍山震虎、引而不发、欲擒故纵等等的招数都是小手段。我没给你讲过,龚培德没给你讲过吗?一切靠招数赢得的胜利都是暂时的,靠一句句顶着、扛着逼出来的口供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真实。这搞预审的人啊,是不能相信自己,也不能相信对手的,唯一要相信的是证据,证据!疑罪从无,为什么这么说呢?就是不能轻易给事情下定论,不能主观臆断任何一个细节。那三斧子,笑话,我从听到你这个外号的时候就觉得可笑!我问你,三斧子之后呢?怎么办?再来三斧子?那还有用吗?操之过急、急于求成,是预审的大忌啊!”齐孝石推心置腹。
“哼,哼哼……”齐孝藏书网石被回忆与梦境间的片段笑醒,一睁眼,那海涛正坐在他面前,面如土色。齐孝石被吓了一跳,平和的状态瞬间被打乱。
“我这辈子不恨轴、不恨蠢,恨的就是软蛋怂货,你他妈这个德行,对得起你死去的龚师傅吗!”齐孝石一下就翻车了,用双手一撑就坐了起来。也许是用力过猛的原因,他感到胸口一憋,猛地咳嗽起来。
“师傅,师傅……”那海涛也按耐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你的对手是谁,你搞清了吗?”齐孝石继续问。
“这大半夜的,你玩什么幺蛾子……我有什么可看的呀,你是……有过不去的事了吧。”齐孝石一语点破,他已经知道那海涛被免职的事情。
“我……我懂了……”那海涛也知道自己失态,低头不语。他明白师傅这是在言传身教,把“拍山震虎”用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了?怎么就一败涂地了?”齐孝石最看不上的就是软蛋,特别是警察的懦弱,“就因为那个案子失了手,就这么死去活来的?”齐孝石冷眼看着那海涛。
“龚师傅,他……”那海涛抬起头,看着齐孝石。
“师傅,谢谢您的教诲。”那海涛真诚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把他的口供弄成人话?怎么的,《刑法》里的话就不是人话啊,难道是鬼话?开玩笑!”龚培德这家伙,一直是这样一个不服输的硬骨头。
“对,在没掌握真凭实据之前,不能相信对手的每一句话。但还得长心眼儿,句句都要牢牢记下,为的就是等以后肯綮儿的时候,再拿出来拍唬他,让他不能自圆其说,这样谎言才能原形毕露。”孝石来了精神,病容顿散,“在审讯中得有眼力见儿,不但细节得瞧准了,还要抓几个有分量的证据照死了砸,只要功夫到了,就能问个底儿掉。对手可能会伪造许多个细节作为假象,也可能牢记住所说的谎话,但就算他们做得再细致,也难免百密一疏,事实他们永远掩盖不了。时间、地点、人物、有记载的文件、证明,只要有一点不对,就能破了他的局,抓住狐狸的尾巴。谎言啊,永远禁不起推敲,编得再圆也会有纰漏。”
“我明天就去新时代公司‘谢罪’。”那海涛说。
“你呀……”齐孝石看他这样,也让自己平静下来,“怪不得龚培德说你,做事太急,有时缺少方法策略,容易吃亏。”齐孝石说完叹了口气。
齐孝石正在闭目养神,刚才一个www.99lib.net乱七八糟的噩梦让他心烦意乱。他梦见自己陷在一个泥潭里,浑身无力,怎么也拔不出腿,四周漆黑一片,分不出黑夜白昼。他想喊,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想跑,却没有一丝力气。妈的,这是个什么预兆啊?齐孝石沮丧地想。有人说梦境是生活的映射,也许在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生活就是漆黑一片毫无希望吧。他叹了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就像每一次与预审的对手交锋一样,要让自己不露声色、气定神闲。搞预审的警察,最低级的手段才是拍桌子瞪眼,声色俱厉地唱“红脸”,做到高级了,就不用再拿这些形式化的手段去敲打对手,反而要用一种气定神闲的状态以不变应万变。相由心生,简单的人喜怒于形,有城府的人不露声色,一切的伪装先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齐孝石永远记得他第一个预审师傅,老科长邢克生教他的一个方法。调整呼吸,用呼吸去稳定心跳,再由心跳去稳定情绪,当身心的节奏归于平静的正轨时,内心的惶恐才会变为力量,才有了更多战胜敌人的可能。
“你……你……怎么来了?”齐孝石正犯迷糊,还没醒过味儿来。
“你他妈还记着!”齐孝石恨铁不成钢地说,“预审,预审,审的是对手,审的是敌人!见天儿的拿刀切菜,不琢磨自己的角色不行!得拿审讯当成刀把子,拿嘴当成刀刃子,拿话当刀尖儿,扎那帮孙子的脏心烂肺!你自己先认了怂,服了软,这不擎等着把脑袋往人家刀口下面送吗!亏你还是预审警察里的头头。我告诉你那海涛,就冲你这掉链子的德行,我就看不起你。”齐孝石连珠炮似的骂着,让一旁的病友老常都不敢吭声了。
“滚开,滚一边去!”齐孝石用力打开那海涛的手,根本不领情,“要是龚培德看到你这个操行,会跟我一样生气。当警察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得挺直腰板儿,特别是肯綮儿上,决不能认怂!要不趁早找根绳儿吊死!干预审的,不怕手潮,不怕嘴笨,就怕心怂气短!感情丰富、自控能力差、情绪波动大、好冲动,对待这种人的方法是什么?啊?我问你!”
“不是,不光是那个案子,是我一直以来的自信。自信啊,师傅。”那海涛苦笑着,“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行了,能在审讯台上游刃有余了,罪犯‘拖、瞒、骗、赖、扛’,咱就‘敲、拍、点、缓、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呵呵……”那海涛自嘲地摇头,“现在看啊,那都是胡扯,都是梦话,我根本斗不过人家。”那海涛再次叹气。
齐孝石默默地看着那海涛,心里有了一丝暖意,99lib•net“明天我也裹裹乱,跟你一起去。”
“那他怎么会回答,我是违反金融、外汇、金银、工商管理法规,投机倒把,情节严重,依据《刑法》第一百一十八条,属于以走私、投机倒把为常业的首要分子……他是背着‘法条’交代的?”邢科长怒了,“去,给我把他的口供弄成人话!”
“师傅,师傅……”那海涛自觉失语,忙过来搀扶。
“哎……”齐孝石一声长叹,“也不过就是些多年以前的老皇历。”齐孝石缓缓抬起头,“但他临走的时候跟我说啊,你虽然搞了不少像样的案子,但还是随了他的毛病,做事太急,有时缺少方法策略,容易吃亏。后来我才醒过味来,他这是在向我交代后事啊……”齐孝石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齐孝石没再反驳那海涛对自己的称呼,继续说:“求快、求急、好大喜功,这是你作为一名预审员最大的问题。搞预审的不能情绪外露,不能喜怒于形。什么三斧子、四斧子的,一遇到石头就会断刃。预审老话儿讲,对手‘拖、瞒、骗、赖、扛’,咱就‘敲、拍、点、缓、突’,讲的就是制敌的手段要千变万化。要搞清这个案子,就要从头再来,不要学我,也不要学龚培德,一倒下就趴窝了,再也站不起来……”齐孝石停顿了一下,“别拿人当人,别拿事当事,只要不让自己给打败了,总有翻盘儿的机会。”这是齐孝石推心置腹的话。
“该怎么办?”齐孝石问。
这下龚培德傻了。他本以为把嫌疑人拍服了,照着法条给他往口供上加,能更利于检察院批捕,但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而他事后却仍振振有词,不服输地挑邢科长说话的毛病。
“你啊,不是中计了,而是轻敌了。”齐孝石一语道破,“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吗?一个会说谎的人,会在跟你说的十句话中,说九句真话、一句假话。说九句真话是为了迷惑你,赢得你的信任,而这一句假话,就足以置你于死地。但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九假一真呢?”齐孝石问。
“物质不灭。”那海涛脱口而出。
齐孝石看着那海涛,心中也翻腾起来。他知道,那海涛这次输得很惨,不但遇到了警察生涯的最大一次挫败,还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浑浑噩噩下去,再无翻身的勇气。齐孝石缓和了一下情绪,看着那海涛的眼睛,“我问你,预审开始之前要做什么工作?”
老赵年轻时和现在一样,人老实不善言辞,经常是一上审讯台就哆嗦,几次都被嫌疑人噎得哑口无言。预审邢科长最看不上的就是他。所以老赵在龚培德和齐孝石都纷纷“上台”审人的时候,被调到了内勤组,和几个大姐一起干起了报销药费、整理卷宗的活儿,这一干就是两年。当时内勤有俩大姐,一个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一上班就织毛衣看报纸,干活能躲就躲,除了吃饭上厕所,你问她什么都说不会。另一个虽然有责任心,但工作能力有限,写一个报告能打回来四次。邢科长一个用着不顺手,一个用着不放心,自然就把大量的工作放到了老赵手里。老赵虽然审人的功夫不行,但做事却细致周全,到了内勤以后大事小事一把抓,苦活累活一勺烩,一下了内勤的“大拿”。老赵至今仍然认为,那是自己警察生涯的第一个辉煌。这就是人尽其才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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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待的方法是拍山震虎、施以重压。”那海涛被齐孝石这一吓,已经脱离了刚才的情绪,像小学生一样回答问题。
“师傅,我知道自己不行,我压根就没学到你们的精髓,我是个软蛋,是个怂货,不配预审名提‘那三斧子’的称号”那海涛自暴自弃起来,“这次的案子我是彻彻底底地失败了。我心里难受的,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败,或者是因为被免了副大队长的职位,我难受的是给无辜者带来了影响啊,重大的影响。好好一个公司破产,分崩离析,上千人失业,损失好几个亿,这都是我犯的罪啊,我……我怎么偿还啊、怎么挽回啊!师傅,我真的无能为力,不知该怎么办了。”那海涛声音越发颤抖。
“全部否定,一句也不信。”那海涛回答。
“我知道,我是要真诚地求他们谅解,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我都要争取到他们的配合。这是重新开展工作的第一步,也是我真正去面对自己的失败、重整旗鼓的开始。”那海涛说。
“嗯,你还没忘。”这是齐孝石多年前交给那海涛的第一课,“那我问你,在你审讯的这起案件中,你弄清对手的横轴和纵轴了吗?”齐孝石又问。
“不是啊?”龚培德是这么回答的。
“滚!别他妈让我看见你的这个操行!”那海涛还没说完,就被齐孝石突如其来的咒骂打断,他愣住了,战战兢兢地看着齐孝石。
记得当年龚培德在审讯中闹过一个笑话,他主审一个违反国家法规、倒买倒卖以次充好的经济犯罪嫌疑人。他在年轻人中业务水平最好,三下五除二就把嫌疑人给拍服了,声色俱厉拿下了口供。而当他眉飞色舞地把笔录交到了老科长邢克生手里时,却不料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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