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多难的中枢维新
明定国是的风波
目录
第一章 晚清政治格局之嬗变
第二章 晚清士林的政治走向
第二章 晚清士林的政治走向
第三章 梦醒时分的政治动作与趋向
第三章 梦醒时分的政治动作与趋向
第四章 变法的政治曲线
第五章 维新的陷阱
第五章 维新的陷阱
第六章 变法政治的无形之障
第六章 变法政治的无形之障
第七章 多难的中枢维新
明定国是的风波
第七章 多难的中枢维新
第八章 西方政治的戊戌变奏曲
第八章 西方政治的戊戌变奏曲
第九章 戊戌遗下的政治课题
第九章 戊戌遗下的政治课题
第九章 戊戌遗下的政治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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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字的长诏,调子实在是很温和,西太后绝对没有什么理由来枪毙它。不是草拟者翁同龢的思想水准与张之洞辈差不多,就是光绪与翁同稣过于担心西太后的反对而以烟幕过关,但更可能的是两者兼而有之。
当年涉及翁同稣的弹章只有两件,那是在康有为呈上《俄彼得变政考》和《日本变政考》之后发生的。一是安徽布政使于荫霖上折指责李鸿章、翁同稣和张荫桓在与德国交涉胶州湾事件中措置失当,“误国无状”(4月28日)。二是御史王鹏运的《大臣误国请予罢斥折》,说翁同稣与张荫桓“明谋纳赂”(5月29日)。这两份弹章,前者有点像好事者没事找事地对管事人的指责,可能没有什么背景,而后则明摆着是有意为之的“把柄式”攻击。晚清大僚可能没有几个人真的是清廉的,张荫桓的名声更是不好,捐班出身,还老有肥缺,连他自己也承认出使外国回来就给西太后、光绪以及“皮硝李”(李莲英)送礼。翁同稣久掌户部,是不是干净说不清楚,这种“纳赂”的事恐怕谁都多少有点,早不说晚不提,单单这个时候拿出来做文章,而且偏拉上个张荫桓(让人更易于相信),这位马台公的醉翁之意,不问可知。
借所谓弹章来处置她不喜欢的大臣,是西太后惯用的老伎俩,因此而落马的数以十计,也很凑巧,只要谁得罪了太后,很快就会有弹章飞到,一到这时,西太后就连查也不查,一纸上谕,就将之打发掉了。
《明定国是诏》是百日维新的号角,也是有清一朝关于近代化变革最有价值的文献,值得一抄。
1898年5月29日,御史杨深秀和侍读学士徐致靖上奏,请光绪特降谕旨明定国是(这是抄日本的变法版)。当天,光绪就将奏折送到了颐和园,实际上是借“舆论”给西太后施加压力。老谋深算的西太后知道此时光绪如箭在弦上,已不能不发。虽有一肚皮不满意,她也知道这时如加拦阻,一则师出无名,二则时机未到,故而深藏不露,未置九-九-藏-书-网可否。6月9日,光绪来到颐和园向西太后请安,再次硬着头皮向他的皇阿爸陈说了诏定国是的必要,西太后表示同意。喜出望外的光绪旋即命翁同龢草拟明定国是的诏书,呈西太后审阅。第二天,迫不及待的光绪再次去颐和园请安,据翁同龢这天的日记:“上奉慈谕,以前日御史杨深秀、学士徐致靖言国是未定,良是。今宜专讲西学,明白宣示。”西太后这次居然是格外地宽容,不仅连连称是,而且明白宣示让他们“专讲西学”。无怪乎翁同龢会兴奋异常,连日忙碌,连生日都不过了。而光绪则于6月11日回官当天,一刻也没耽搁地就召集军机大臣,颁布《明定国是诏》。
尽管如此,西太后妄图将变法就此吓退,以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却未能达到。西太后眼里的光绪,已经有太多的懦弱怕事的印象,她忘记了光绪现在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了,很难让他将一件眼看着已经做了一半的事搁下来,他虽然懦弱,但他毕竟是皇帝,有着皇帝的自尊,他不甘让人笑话他离了师傅就什么也做不成。所以,只要西太后不明确阻止他,他还是要走下去。现在看来,梁启超对他的描写显然有些过分,难过肯定免不了,但“惊魂万里,涕泪千行,竟日不食”远不至于,因为就在翁师傅被逐的同一天,光绪还召见了康有为和张元济。其实,真正被吓坏了的倒有可能是梁启超自己。他在7月4日(五月十六日)写信给友人时,透露出很浓重的悲观情绪:
梁启超才华横溢,思想进步,可惜就是胆力与韧力不如乃师。康有为此时虽然也预感到大事不妙,可是一向以“拗康”著称的他,怎么肯被人不战而胜,知不可为而强为,正是正统儒者的行事风范,而康有为恰是这种风格的儒者,他一生抱定一个目标就不肯轻易放弃,更何况此时尚未到绝望之境,连光绪都在硬挺着呢!所以,实际上西太后的这一“杀青”,倒反而刺激了维新派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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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使他们逆反式地加快了动作。西太后一击之下,明明击中了要害,但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并没有倒下,因而自己也感到意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居然不知如何动作才好,只是到了维新策划军事冒险,才给了她一个比较好的借口,否则西太后的反动固然十拿九稳可以得手,但在舆论上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她将怎样老着脸皮走出帘来训政呢?
总理衙门问话过后,中枢维新开始进入倒计时。不管怎么样,康有为进呈的两部书外加一连串奏折(包括代替别人拟的),总算是为光绪和翁同稣打了气,特别是光绪,爱新觉罗家族不甘沉沦的血液使他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期,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拼上一下,用梁启超的话来说就是:“与其亡国而为轵道之降,煤山之续,既丧国厚身,贻谤千古,不如姑冒险变法,幸则犹可望收政权而保全国土,不幸亦可大开民智,而待之将来,中国或可存一线焉。”光绪当时是不是就真的像梁启超所说的那样想的,于史无考,我们没法证实。光绪可能不会料想到西太后的政变(在他内心深处,仍认为在复兴清朝的问题上,西太后是与他有共识的),至少不会预料到变法会如此短命,而西太后的手段会如此决绝,以致将新政全废,变本加厉地反动。但他应该知道变法是有风险的。既然年轻的皇帝决定要冒险,那么他肯定要走到底,只要西太后不伸手阻止他,变法就会进行下去,这是一种行动时的思维定式,或者叫思维惯性。
1898年6月15日,光绪皇帝突然发布了三道上谕:一、命王文韶晋见,以荣禄暂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随后实授);二、以后凡授二品以上的官员,均需“着折恭旨皇太后前谢恩”。第三道最为奇特:“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稣,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辞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99lib•net惩。翁同稣着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
大率有上开新折者则无不应,盖上下之电力、热力皆以相摩而成也。常熟(指翁同稣。笔者注)去国,最为大关键,此间极知其故,然不能形诸笔墨,俟见时详之。南海不能大用,菊生(指张元济。笔者注)无下文。仆之久不察者,率由此而生也。仆已于前日举行察看之典,未知下文如何耳。初时极欲大办,今如此局面,无望矣。
西太后借“群众呼声”(众论不服与有人参劾)赶走了翁同稣,这一招打在光绪的要害上,也打在变法运动的要害上。据梁启超讲,光绪为此“惊魂万里,涕泪千行,竟日不食”。6月16日,翁同稣身着素服,到宫中与光绪告别,君臣相对,心中无限悲戚,纵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上回顾无言,臣亦黯然如梦”。第二天,翁同稣的弟子张謇奉旨到乾清宫引见,看见光绪帝“神采凋索”,而他自己也感到无限悲哀。旋即隐归江南,不问政事。康有为也自感“甚为灰冷”,原来进步士大夫常去游玩议政之地的陶然亭一带,笼罩着一片低迷戚惨之气:“城南士大夫人心惶惶。”
有人参劾,理应查明究竟,然后查办或者开释,但偏偏不查就干脆开缺,还说是以示宽大保全。什么“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辞色”之类,大抵就是“莫须有”,明眼人一看便知端底。
既然不便驳议,西太后也就顺水推舟,不去驳议了。不过这时的西太后,由于那两本书和康有为一系列奏折的刺激,顽固派大臣们的话已经很入耳了,她真的要出来给光绪下绊了。她明白,只要允许光绪变法,听任变法搞下去,她就只有回宫扎花的一条路了。为此,她不仅深恨康梁,而且恨上奏请定国是的杨深秀、徐致靖。
显然,这三件上谕均非出自光绪本意,而是6月15日光绪去颐和园请安时,西太后事先拟好,强迫他发出的。这一闷棍来得太突然,刚刚进门时还像他师傅一样兴奋的光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就晕头转向www.99lib•net,不知所措,由于他毫无思想准备,以致连一句反抗的话也说不出来,就乖乖地就范了。而且连向他师傅事先通报一声都不敢。
对光绪的种种活动了如指掌的西太后,非常清楚翁同龢此时在变法事业中的分量,她早就从别的顽固派大臣那里知道了翁在军机处的种种表现。据说,西太后曾于明定国是诏颁布之前召集庆亲王奕譞、刚毅和荣禄开会,刚毅等人哭求西太后出来干预。还有消息说荣禄曾通过李莲英进谗,说翁同稣“劝帝游历外洋,后闻大骇”。其实,就是没有这些人的进谗,西太后也未必会放过翁同稣,只要她不再想让变法搞下去,搞掉翁同稣就等于给变法釜底抽薪,同时也敲山震虎,给光绪和康梁一点颜色,一个警告,最好能让他们自动收摊。
恰在光绪痛下决心的时候,耄耋的恭亲王奕终于挡不住大自然规律的召唤,一命归西。奕这一死,对光绪是福是祸虽很难说,但至少在眼前,少了一个位尊权重又爱哕唆的人,光绪觉得可以放开一点手脚了(军机处资格最老的变成了翁同稣,依惯例,只要翁老先生点头,别人就不好意说别的)。
所以正当光绪君臣兴高采烈,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西太后的网已然悄悄撒开了,首先落网的就是热心变法人中地位最高的翁同稣。翁同稣在他同时代人中是个仕途顺畅的幸运儿,其父翁心存,官至极品,为体仁阁大学士,是道光、咸丰两朝的重臣,其兄翁同书、翁同爵均官至督抚,而他自己科场得意,高中状元,尔后一路顺风升上去,贵为帝师、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一生没有做过外官,一度与西太后的关系也不错。那是在祺祥政变之后,西太后想学点历史,于是请翰林公们来讲,结果翁同稣不愧为状元,讲得头头是道,“指陈古今,讲明道理,侃侃谔谔,无所忌讳九-九-藏-书-网”。深得西宫太后欢心。此人是标准的世家子弟,只不过没有纨绔气,而于经史上用力不少,可是论到政治经验,比起西太后来,只能算个雏。翁同稣被开缺前,居然对西太后的阴谋一无所知,一星半点的火药味都没闻出来。这一天(6月15日,即明定国是诏颁后第四天)本是翁同龢的生日,官做到这个份上,每逢诞辰,同官下属,弟子门生以及亲朋好友总要来庆贺,开宴唱戏热闹几天都不为过。然而翁同稣却没有在家等着当寿星,一大早就入军机值房照常公干,但是,翁同稣所接到的第一个公务,却是将他开缺的朱谕。
谕内阁: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唯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摒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今日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朕唯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竞腾其口说,总期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著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议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大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省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业,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特此通谕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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