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年一梦
目录
第一章 明月何曾照沟渠
第二章 武侯治蜀与“攻心联”
第二章 武侯治蜀与“攻心联”
第三章 小太宗与大败局
第三章 小太宗与大败局
第四章 变法帮了腐败的忙
第四章 变法帮了腐败的忙
第五章 荒唐的正义
第五章 荒唐的正义
第六章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第六章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第七章 鸦片的战争与战争的鸦片
第七章 鸦片的战争与战争的鸦片
第八章 非典型腐败
第八章 非典型腐败
第九章 从“出入两难”到“进退自如”
第九章 从“出入两难”到“进退自如”
第九章 从“出入两难”到“进退自如”
第十章 千年一梦
一 我们曾经拥有
第十章 千年一梦
附录 帝国官僚制度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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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

一 我们曾经拥有

这样一种侠义和侠情真让人神往,可惜并不讨皇帝喜欢。事实上,正是由于王朝和官方的一再严厉打击,侠才终于由现实变成了梦想。
由此可见,侠客和刺客有着本质的区别。侠客行侠,但不必仗剑;刺客仗剑,却未必行侠。侠客可以“侠而武”(如郭解),也可以“侠而不武”(如朱家);刺客可以“武而侠”(如荆轲),也可以“武而不侠”(如专诸)。对于侠客来说,侠(侠义、侠胆、侠骨)远比武(武功、武艺、武力)重要。同样,侠客和流氓也有本质区别。简单来说,侠客行善,流氓作恶;侠客行侠仗义,流氓为非作歹。因此,尽管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却不可同日而语。侠客因为以侠义为己任,故而都有些霸气。流氓则未必。低级流氓是一点霸气也没有的。比如地痞、无赖、泼皮、光棍之类,就只有“赖”和“痞”,没有“霸”。高级流氓虽然“霸”,却只能算是“霸道”,不能算是“霸气”。可见即便同为“霸”,流氓和侠客也不相同。流氓是“恶霸”,侠客则是“善霸”。总之,99lib•net真正的侠,崇尚、依靠的是道德力量和人格力量,不是武力和暴力。他们追求的,也是道德理想和人格完善,不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这就是本来意义上的侠了。这样一种侠,我们是曾经拥有的。他们或在朝为侠士(如袁盎、窦婴),或在野为侠客(如剧孟、郭解),但都讲侠义。实际上当时朝野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侠士和侠客也“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比如鲁国的侠客朱家,就帮过楚国的侠士季布。季布这个人,也是“为气任侠”的。他原本是项羽手下的将军,曾多次痛击刘邦,打得刘邦狼狈不堪。所以项羽兵败后,刘邦就悬赏千金购买季布的人头。而且下令,有胆敢隐匿季布者,灭三族。季布没有办法,只好听从朋友的建议,剃去头发,戴上铁箍,扮作囚徒,作为奴隶卖给朱家。朱家知道此人就是季布,却不说穿。妥善安顿以后,驱车前往洛阳,游说刘邦的近臣夏侯婴,终于救得季布性命。获救的季布被刘邦任命为郎中,后来还当了河东郡守,朱家却从此藏书网不再和他见面,因为一个真正的侠,是必须功成身退羞言报答的。
武侠的事要由文人来说,这多少有点滑稽。文人和武侠,至少看起来是一对矛盾。习武的少有文化,学文的难免孱弱。文人当中有没有习武的?有,但不多。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那么两下子,大约也不能飞檐走壁,使刀弄枪,百尺之外取人首级。1990年初,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的一只皮箱在广州火车站被人当面抢走。平原兄目瞪口呆之余,竟是徒唤奈何。更有戏剧性的是,这只皮箱里装的,恰恰是他研究武侠小说的资料和草稿。可见平原兄虽然熟读武侠,眉宇间也因此有了些英武之气,却是连一个小毛贼也镇不住的,以至于有好事者替他撰得半联:“车站遭劫平原君恨不早养士。”这才是让人啼笑皆非!
武侠是梦吗?是。这话的意思,不是说历史上不曾有过侠或侠客。侠或侠客这种人,大约是有的,司马迁和班固都给他们立过传。不过司马迁和班固并不管他们叫“武侠”,而叫“游侠”。因为这些人并无盖世武功
九九藏书网
,行侠亦不仗剑。仗剑的是刺客。刺客是要杀人的,因此要有武艺。如果武功不过硬(比如荆轲),还会让人遗憾。不过刺客虽有武艺,却不一定行侠。比如春秋时吴国的刺客专诸,为公子光篡位而刺杀王僚,就很难说有什么侠义可言。侠客则相反。侠客一定要行侠,却不一定杀人。汉初大侠朱家就不杀。另一个大侠郭解,虽然年轻时“所杀甚众”,后来却“折节为俭(克制约束自己),以德报怨(以恩惠回报怨恨),厚施而薄望(奉献多,要求少)”。直到这时,他才被人们视为大侠,也才有了威望。胡乱杀人那会儿,是只能被看作“愣头青”的。
事实上,侠是一种身份(侠客),更是一种精神(侠义)。所以,不但游侠讲侠义,不少贵族和官员也讲。比如张良,“为任侠”;季布,“为气任侠”;窦婴,“任侠自喜”。什么叫“任侠”呢?就是以侠义为己任。它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舍己为人,“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二是信守然诺,“其言必信,其行必果”;三是功成身退,“不矜其能,九-九-藏-书-网羞伐其德”。西汉时的大侠郭解就是这样。司马迁说郭解受人之托,但凡可以办的,立即就给人办了(事可出,出之)。不能办的,也要让各方满意(不可者,各厌其意)。而且,一定要把事办了或者让各方都满意以后,才肯接受别人的酒食(然后乃敢尝酒食)。另一位大侠朱家,就更是道德高尚。他存活的名士上百,庇护的平民数千,自己却“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见到被自己救助过的人,立即就躲起来。如果对方富贵了,则“终身不见”。再如剧孟,是但凡有人来求,一定挺身而出,决不装着不在家,或者以“父母在,不远游”为托词的。正因为如此,当时朝中的一些大臣(如周亚夫)或社会上的一些名士(如袁盎),便都和剧孟结为“生死之交”。袁盎也是做过大官的。他和窦婴一样,都是朝中之侠。他们的故事,我在《明月何曾照沟渠》一文中讲过。
先说第一个问题。
这就带来了三个问题:第一,武侠是梦吗?第二,它是一个什么样的梦?第三,这个原本要靠武力来圆的梦,为什么竟是文人编99lib.net造的?
看来,陈平原先生将自己研究武侠小说类型的著作名之曰《千古文人侠客梦》,确实精当而又有深意。近年来,北大同人好言武侠者甚众。衮衮诸公,或执判官笔,或发绿林柬,或登坛说法,或华山论剑,很是弄出了些动静。这或许也可以看作一种“与时俱进”。但若论头脑之清醒,治学之严谨,持论之公允,愚意以为或当首推陈平原。中国人做学问是很用心很投入的,结果不是爱屋及乌,便是日久生情。于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研究什么,便认为什么最好。比如研究金圣叹的,便认为金圣叹天下第一;研究王夫之的,便认为王夫之举世无双;研究武侠小说的,则往往把自己也封了“大侠”。其实,平原兄要封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因为他的老老前辈—— 平原君,便与“侠”颇有些瓜葛。然而平原兄却并不因这瓜葛而以平原君自居,反倒告诉我们,所谓“武侠”,其实是一个梦。而且,这个梦还是文人编造的,虽然武侠小说常常被看作“通俗文学”和“大众文化”。所谓“千古文人侠客梦”,我以为便当作如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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