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莱嫂子，我出不来气！帮我解解带子。”

瞎子往下一蹲，头朝上仰，转动他的淡绿眼睛，吐出舌头，两只手搓揉胸脯，好像一只饿狗一样，发出一种低沉的嗥叫。爱玛觉得恶心，背转脸，拿一枚五法郎的辅币朝他丢了过去。这是她的全部财产。她觉得这样扔了倒也痛快。

“到哪儿去？”

天气晴朗。这是三月的明亮而又寒冽的好天，白茫茫的天空，只有太阳照耀。有些鲁昂居民，穿了节日服装，潇洒自如，漫步街头。她走到礼拜堂广场。晚祷方过，群众挨挨挤挤，涌出三座拱门，好像一条河流过三个桥洞一样，守卫站在当中，一动不动，赛过一块石头。

她跑到这里，活像家里出了煞神，把她吓跑了一样。

“当心！”

毫无疑问，她作出非礼的建议，因为税务员——可是人家勇敢，在波岑和吕岑打过仗为法兰西而战，还列在“请奖名单”之中——忽然退得老远，好像看见一条蛇一样，喊道：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你和听差好，清楚底细，莫非主人有时候说起我？”

第二天，执达吏哈朗律师带了两位见证人，来到她家，她硬着头皮，由他记录扣押的物品。

“不必！到那边我们住的地方去。”

“可以看吗，太太？可以看吗？”

她望见她的住宅，觉得一阵麻木，再也走不过去；但又非过去不可，何况她能往哪儿逃呢？

他们终于走了！她怕包法利撞上，打发全福到外头守望，准备拿话骗开。全福看见他们走了，也就进来。留下来的看管人，她们赶快让他藏在顶楼——他答应待在那儿不出来。

全福在门口等她回来。

他听了这话，蠢头蠢脑道：

但是旋床太响，她们听不见她说什么。

她立刻说起扣押和她的窘境；因为查理完全不知道。她的婆婆恨她，卢欧老爹又无济于事；可是这笔钱少了又不行，他，赖昂，帮她奔走奔走看……

“啊！太不像话！”

她看着他。

她怕把瓷弄脏了。公证人用一种交际口吻道：

“不过……”

“赖昂，我要你帮忙。”

一整黄昏，她觉得查理愁眉不展。爱玛焦灼不安，偷眼看他：脸上的皱纹活像一张诉状。她的眼睛落在有中国屏风的壁炉上、大窗帘上、扶手椅上，总而言之，样样曾经帮她消磨岁月的什物上，她起了内疚，或者不如说是巨大的遗憾，——不但不扑灭热情，反而激起热情。查理把脚搁在火篦上，静静地拨弄炉火。

她再一想，是她看错了。再说，她什么都不清楚。外界的一切，连同她自己统统把她抛弃了。她像在神秘莫测的深渊里乱滚，眼看就要毁灭，所以来到红十字，望见那位善心的郝麦先生，她几乎高兴起来。

可怜的姑娘，慌里慌张，递给她一张刚在门口撕下的黄纸。爱玛一眼就看清上面写着：出卖她的全部动产。

她穿上她的黑袍子，戴上她有黑星星的帽子。她怕人看见（广场总有许多人），绕到村外，走河边小径。

“那笔钱。”

杜法赦太太道：

公证人一惊之下，愣愣磕磕，眼睛死盯着他漂亮的绣花拖鞋，——这是情妇送他的礼物。绣花拖鞋最九*九*藏*书*网后安慰了他。再说，他怕这事闹下去，不可收拾。

她飞快地逃到大路上的山杨树下，自言自语道：

他们记完起居室，走上阁楼。

她出去了。

“真好！……漂亮极了！”

“看见您，我很高兴！”

她回答道：

“你看行？”

毕耐连耳梢也红了。她抓住他的手。

哈朗律师穿一件薄青燕尾服，系一条白领带，鞋底下的带子绑得死紧，不时重复道：

她收住脚步，让过一辆提耳玻里，当辕一匹黑马，一位穿貂皮的绅士赶车。这人是谁？她认识他……马车向前驰去，转眼不见了。

卡隆太太问道：

他听了这话，呜咽一大阵，眼泪再流一大堆，最后惊惶过去，他会宽恕的。她咬住牙，咕哝道：

公证人进来，左胳膊压住他的棕榈树叶图案便服，右手摘下他的栗色丝绒小帽，又迅速戴好。小帽偏右，高高在上，底下露出三根金黄头发，从后脑向前盘，兜住他的秃脑壳，绕了一匝。

她不由得想起那一天，她又是焦急，又是满怀希望，走进高大的教堂：当时一眼望去，正殿还不及她的爱情深长。她继续行走，一溜歪斜，眼泪在面网底下直淌，头昏脑涨，眼看就要软瘫下来。一辆马车的车门正好开开，里头有人喊道：

奶妈纳闷道：

“谁得罪她啦？她来这儿做什么？”

“你怎么指望……”

她仰天躺着，动也不动，眼睛直瞪瞪的，好像白痴一样，死看东西，可是看到的，只是一片模糊。她望着墙上的剥蚀的墙皮、头对头冒烟的两块劈柴、一个在头上横梁缝走动的长蜘蛛。她终于集中思想，记起……有一天，和赖昂……唉！许久以前……太阳照耀河面，铁线莲香气扑鼻……于是回忆如同湍流一样，很快就把她带到昨天。她问道：

“您先前为什么不来舍下呀？”

她们望见她走来走去，看看墙边的饭巾环、蜡烛台、栏杆柱头的圆球，同时毕耐心满意足，摩弄胡须。杜法赦太太道：

奶妈去了许久，不见回来。可是草屋里没有钟，爱玛心想，也许是自己把时间扯长了。她放慢脚步，围着园子走动；她沿着篱笆，走进小径，又连忙走回，希望老实女人走别的路回来。最后，她等累了，起了疑心，又不相信，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一世纪，还是一分钟，她坐在一个角落，闭住眼睛，堵住耳朵。栅栏门嘎吱在响，她一跃而起，可是罗莱嫂子不等她开口，先对她道：

她火热的瞳孔显出一种魔鬼般的胆量，眯缝着眼，模样又淫荡，又挑唆。这勾引他犯罪的女人的意志，顽强无比，虽然喑哑无声，也有力量鼓动年轻人。他害怕了，为防止她细说下去，他敲打着额头，喊道：

他于是轻轻举起信纸，斜着一抖，好像会有金币抖出来一样。她看见这只大手，红手指柔柔的活像蛞蝓，捏住这些曾经让她心跳的信纸，止不住心头火起。

“借不到！”

“他害的是瘰疬！”

“去吧！试试看！非钱不可！快！……哎呀！试试看！我会更爱你的！”

“这种女人就欠鞭子抽！”

车又走动了，郝麦先生忽然探出窗外喊道：

“朋友，这可怕的毛病，你害了有多久啦？别净在酒馆喝酒啦，顶好还是节制节制饮食吧。”

“听我讲，我需要八千法郎！”

“我打搅你啦？”

“先生，我求您……”

然后他拿笔蘸蘸左手的牛角墨水瓶，又写下去。

她现在奇怪她开头怎么没想到他，昨天他赌了咒，不会爽约的。她看见自己像是已经到了勒乐那边，掏出三张支九九藏书网票，往他的书桌一丢。事后还得捏造一篇鬼话，向包法利解释。什么鬼话？

她全试过了。现在她只有束手待毙。等查理回来，她只好对他讲：

早晨九点钟，广场那边，人声嘈杂，吵醒了她。一大群人围住菜场，读着柱子上张贴的大告示。她望见朱斯丹蹬上界石撕它。可是就在这时，猎警抓住了他的肩膀。郝麦先生走出药房；勒弗朗索瓦太太站在人群中，模样像在讲说什么。全福边喊，边进来道：

“我有话和你讲。”

可是禁不住欲火如焚，只好认账道：

“不要吃淀粉质、乳质一类东西！拿羊毛贴身穿，拿杜松子的烟熏有病的地方！”

而且谁知道？时刻都有出现奇迹的可能，凭什么不？勒乐兴许会死掉。

接着他拿干粮挂在车顶的网条上，摘下帽子，坐好了，交叉胳膊，摆出一副拿破仑似的思考的姿态。

壁龛里搁着一棵仙人掌，底下有一个大瓷炉，毕毕剥剥在响，墙纸是橡树枝叶，上面挂着黑木框子，里头是斯特本的《爱斯梅拉达》和邵班的《波提乏》。早饭开好了，两只银火锅、水晶门球、拼花地板和家具，样样透亮，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像英国人的房间一样。窗户四角镶的是花玻璃。爱玛心想：这才叫作饭厅，我要的正是这样一间饭厅。

“快呀！”

瞎子伸出他的帽子，在车门旁边摇来摇去，如同一只离开钉子的布袋。药剂师道：

“上头有人走动？”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饿狼般吻着，然后留在膝盖上，意兴盎然，玩弄她的手指，一面对她说着种种媚言媚语。

看管人待在躲藏的地方，不用说，有一时待腻了，出了一点响声。查理问道：

“还没有！”

他见过这可怜虫，不过他装出第一回看到的模样，低声说着角膜、不透明角膜、巩膜、面孔这些字眼，然后用严父口吻问他道：

伊韦尔道：

“等什么？”

“夫人！您真这样想？……”

“我找了三个人……没有用！”

他去了一小时回来，满脸严肃地说：

她道：

杜法赦太太道：

“怎么样？”

爱玛道：

“怎么？”

他说房东不喜欢房客招待女人。她回答道：

所以他比她还清楚这些票据的悠久历史：起先微不足道，用不同的名姓签订，期限延长，到期又不断续下去，挨到最后一天，商人把拒付的票据聚在一道，委托他的朋友万萨出面，追索欠款，因为自己不希望当地居民把他看成豺狼。

他握她的手，觉得毫无生气。爱玛已经没有气力感受了。

他独自待在顶层的小屋，正在拿木头仿制一个奇形怪状的象牙摆设：由月牙和一个套一个的空球组成、方尖碑似的无用东西。他如今做到末一环节，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金黄木屑从他的工具飞出，在制作室的光影之间，好像快马疾驰、铁蹄底下爆出来的火星一样。两只轮子呜隆呜隆在转。毕耐一脸微笑，下巴朝下，鼻孔张开，似乎沉醉在美满的幸福中。这类活计，以微不足道的困难娱乐心灵，完成了，人也就心满意足，不再想它了。毕耐的幸福，毫99lib•net无疑问，就是这类平庸活计的产物。

“漂亮的东西，无往而不相宜。”

因为她们说话中间，她已经不见了。她们后来望见她贴大街走，好像要去公墓，又朝右转，彼此乱猜一阵，也猜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不管便袍会不会弄脏，朝她跪着走了过来。

“这种生活方式，罪实难逭，我不明白，政府怎么会容忍到现在！应当把这些坏蛋关起来，强迫劳动才是！说实话，进步走的是蜗牛步子！我们活在野蛮时代！”

但是临到瞎子像平常一样，又在岭下露面，他就嚷嚷道：

“多浑账！多下流！……多无耻！”

“你可真没有种！”

“是啊，他会宽恕我的，可是他有一百万献给我，我也不原谅他认识我……决不！不！”

她叙说中，免不了咒骂勒乐几句，公证人听见她骂，不时来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支应。他吃他的排骨肉，喝他的茶，下巴缩进他的天蓝领带。一条小金链子连起两个金刚石别针，别住他的领带。他显出一种古怪的微笑，样子又甜，又模棱两可。他看见她的鞋湿，就道：

他们面对面，坐在壁炉两角，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爱玛又是顿脚，又是耸肩，他听见她咕哝道：

“我要是你呀，就能找得到。”

“得啦！不顶事，您也就是给我们做戏。”

“太太！太太！太可恨啦！”

想到包法利占着上风，她就怒火冲天。其实她说出来也罢，不说出来也罢，迟早今明，他不会不知道的。这样看来，她非等待这可怕的场面不可，非忍受他的宽宏大量不可。她想再去求求勒乐，不过有什么用？写信给她父亲——太晚了；也许她现在后悔没有依顺公证人。她听见小巷马蹄走动。是他。他在开栅栏门，脸色比石墙还白。她一步跳下楼梯，连忙逃往广场。镇长太太正在教堂前面和赖斯地布杜瓦闲谈，看见她走进税务员的住宅。

于是捏紧他的手，摇他道：

他搂她的腰。

“哎呀！没有人！老爷在哭。他在喊您。他们在找您。”

“你的事务所！”

伊韦尔不管三七二十一，公开怀疑这些办法是否有效。可是药剂师担保用他配的一种消炎膏能治好他。他把地址给了可怜虫：

“求求您，待下来！我爱您！”

“好，这里是一个苏，找我两个里亚。我的建议别忘了，会把你的病治好的。”

因为他就要来了。一定会来的！他会弄到钱的。不过他想不到她在这里，也许去了那边。她吩咐奶妈跑到她家去，把他带过来。

“你们家没有人！”

“要来的就来吧！”

“啊！那不是她！”

罗莱嫂子走出房间，朝天色最亮的方向，举起右手手指，慢慢腾腾回来道：

“她哪儿去啦？”

“先生，我在等着！”

下午两点钟，她跑到赖昂住的地方。她叩门，门不开。最后，他露面了。

爱玛一言不发，喘着气，眼睛向四下张望，庄稼女人让她那副脸相吓坏了，心想她疯了，出于本能，直往后退。爱玛猛打自己的额头，叫了起来，因为她想到了罗道耳弗——这像一道强光，闪过沉沉的黑夜。他那样好，那样体贴，那样慷慨！再说，即使他一时不想帮她这个忙，她也有法子逼他这么ｈtｔｐ://ｗww.９９ｌｉｂ•nｅｔ做的，她只要眼睛一瞟，他们的爱情就活过来了。这样一想，她就去了于歇特。她看不出同样的事，方才她在公证人家，怒不可遏，现在她却跑着送上门去，根本没有理会这是卖淫。

“靠近炉子……脚再高些……蹬到瓷上头好了。”

“夫人有事见教？我在听着……”

“不过你要是下午三点钟还不见我来的话，心肝，就别等我了。对不住，我该走了。再见！”

正是这个缘故，更该设法，决不至于找不到一千埃居。再说，她做不了担保，赖昂可以做。

爱玛立刻脸红了。她神情可怖，往后倒退，一面嚷道：

她走到奶妈家，说道：

她的女邻居反驳道：

她喊道：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严重。也许有一千埃居，对方就不闹了。”

她们于是不声不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她们主仆之间没有相瞒的事情。全福最后叹气道：

泰奥多尔听见铃响，穿着红背心，来到台阶上。一看是她，上前开门，好像迎接一位熟人一样，并不问长问短，就请进饭厅去了。

“几点钟了？”

“我知道……你先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劝他喝上等葡萄酒、上等啤酒，吃上等烤肉。瞎子一直在唱歌，那副神气，简直就像白痴。郝麦先生最后打开他的钱包道：

“好吧，有！……”

她气喘吁吁，来到公证人栅栏门前。天色阴沉，飘着小雪。

“可是老爷就要回来！”

公证人的脸，突然之间，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他问道：

“他什么也不卖！”

钟敲四点。她站起来，想回永镇，机器人一样，服从习惯的动力。

最后，两位夫人仿佛听到法郎这个词，杜法赦太太耳语道：

“不行！他们不肯的！”

“她是不是在勾搭他？”

她躺在床上只是哭。罗莱嫂子给她盖上一条围裙，站在一旁，等她说话。老实女人见她始终不回答，走开了，坐在纺车跟前纺麻。她以为是毕耐的旋床响，咕哝道：

“快三点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她去鲁昂，访问她知道名姓的个个银行家。他们不是下乡，就是旅行去了，她不灰心，凡是她能见到的银行家，她就开口借钱，说她到了非借不可的地步，保证归还。有的当面笑她。个个不借。

“郝麦先生，挨近菜场，一问就晓得。”

“啊！来往信件！不过，对不住！抽屉里有没有别的东西，我得看看仔细。”

“嗐！停了吧！”

他看着一大箱药品装上燕子，手里拿着一条绸手绢，里头是给太太买的六块干粮。郝麦太太很喜欢这些包头巾似的又小又重的面包，抹上咸牛油，在四旬斋吃。这是哥特人传到今天的吃食，也许是十字军时代的发明，从前放在桌子上，两旁是桂皮酒坛子和大块猪肉，照着火把的黄光，豪壮的诺曼人以为看见的是伊斯兰教徒的头颅，狼吞虎咽，大吃一顿。药剂师太太的牙齿很坏，不过也是一派英雄作风，像他们一样啃着。所以郝麦先生每次进城，总要到屠杀街大面包房买些，给她带回去。他看见爱玛，搀她上车道：

“先生，您丧尽天良，欺负我这落难的人！我可怜，但是并不出卖自己！”

爱玛熟悉眼前景物。它们一个连一个，渐渐转移她的痛苦。她疲倦到了极点，回到家来，心灰意懒，呆呆瞪瞪，快要睡着了。她自言自语道：

借不到钱的失望，更加强了贞节受到侮辱的气愤。她想到上天一意同她为难，反而骄傲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高看过自己，也从来不曾这样小看过别人。她产生了好斗情绪。恨不得打男人们一顿，啐他们的脸，把他们踏ｈｔtp://ｗｗｗ.９９lｉb•ｎｅｔ得粉碎。她快步朝前走去，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怒不可遏，泪眼望着空空落落的天边，好像陶醉于满腹的憎恨一样。

税务员的样子仿佛在听，可是睁大眼睛，又像听不明白一样。她讲话的姿态又动人，又可怜。她走近了，胸脯忽上忽下。他们不言语了。杜法赦太太道：

这人就是他，子爵！她转回身子。街空空的。她又难过，又伤心，靠住一堵墙，免得跌倒。

“为什么，嗯？难道我就那么让您害怕？正相反，应当诉苦的是我！我们几乎连认识都说不上！可是我非常关心您。我希望，您不会再不相信了吧？”

“你怎么来了？”

他说这话，心想她听了会喜出望外，可是爱玛的神色，并未热烈欢迎。难道她猜出了他是撒谎吗？他臊红了脸，继续道：

他先请她就座，然后一面坐下用早饭，一面连声道歉，说他失礼。她道：

“走开。你脚踩的这条地毯已经不是我们的了。家里一件家具、一个别针、一根草，都不是你的。可怜人，害你破产的就是我！”

“没有……没有……”

“你疯啦！”

她对他说起她的情形。她即使不说，居由曼律师也知道，因为他和布商私下有勾当，遇到有人拿东西押款的时候，布庄总有资金供他用。

她跑去告诉卡隆太太。两位夫人走上阁楼，躲在晾在竿上的衣服后面，位置恰好望见毕耐屋里。

“行，去吧，有好处的。”

这里有她一张书几，里头锁着罗道耳弗的书信。他们一定要她开开。哈朗律师意有所会，微笑道：

“我的好太太，我去！我去！”

“好！谢谢！谢谢！”

另一位太太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是您的话，太太，我会找居由曼先生的。”

“她来是不是要定做什么东西？”

他动不动就叫唤：

两个人说起永镇上可能救她的各色人等，说了足足一刻钟。但是全福每说一个人名，爱玛就驳道：

她听了这话，就试着拿话打动他，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动了感情，什么家庭拮据喽、艰难喽、需要喽。他明白这个：像她这样一位上流女子！他并不中止用饭，可是身子完全转向她，膝盖蹭着她的小靴，小靴底朝炉子弯着，一边还在冒气。

“像是！”

他们先从包法利的诊室看起，骨相学人头作为“开业工具”，不在登记之列；但是厨房的盘子、锅子、椅子、蜡烛台、卧室摆设架的种种摆设，他们一一点过。他们检查她的衣服、床单和桌布一类东西，还有梳洗间。她的生活仿佛一具被解剖的尸体，连最秘密的角落也露到外面，尽这三个人上上下下饱看。

“没人，一扇天窗没有关，风刮动了。”

“毛赖耳今天夜晚回来！我想，他不会不借的（他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大富商的儿子），我明天给你送来。”

他平板的声音，嗫嗫嚅嚅，好像一条小河在流一样；他的瞳仁射出一道光，透过他闪烁的镜片；他的手伸到爱玛的袖筒，抚摸她的胳膊。她觉得一股粗气吹她的脸。这人讨厌到了极点。她跳起来向他道：

但是临到她问他借一千埃居，他先是闭紧嘴唇，接着就讲：他很遗憾从前没有帮她料理财产，因为即使是一位女流，也有种种方法拿钱生息赢利。格吕梅尼泥炭矿也好，勒阿弗尔地皮也好，都是绝好的投机机会，万无一失。她想到自己原有可能大发其财，心里很懊恼。他接下去道：

“她付不出捐税，求他许她缓付。”

他们于是去了布洛涅旅馆。她一走进房间，就喝了一大杯水。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向他道：

他掏钥匙，她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