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水壶和一块面包。可是你没有告诉我道尔的战事进行得怎样了。”

他转过身来，把灯照亮了另一扇门上的另一张告示，这张告示和第一张告示正好相对。旅客读道：

“公民，”他说，“你在这儿歇宿吗？”

“不管怎样，一个教士也可以有孩子的。”

“还有一个小的。奇怪的是，这两个旧贵族是亲戚。”

“你说道尔在打仗吗？”

“不。”

“你既然决定要走，请听我的忠告。很明显，你是到圣马洛去。那么，不要从道尔走。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经过道尔，另一条是沿着海岸走。两条路差不多远近。沿着海岸的那条路经过圣乔治·德·布洛海尼、舍累爱、意瑞-勒-委威叶。这样道尔就在你的南边，刚加勒在你的北边。公民，在这条街的尽头，你会遇见两条分叉的路：左边的一条是到道尔的，右边的一条是到圣乔治·德·布洛海尼的。请注意听我的话，如果你要经过道尔，你就会陷入屠杀中。因此不要走左边那条路，要走右边的那条。”

店主人也听了听。

“听我的劝告，公民，休息休息吧。你一定累了，你的马儿确实累了。”

“昨天，”店主人说，“第一张告示贴在我的门上，今天早上就来了这第二张。连等也没有等回答就来了。”

“马车每站二十苏，双轮小马车每站十二苏，货车每站五苏。你是在阿朗松买的这匹马吗？”

店主人再也看不见他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国王了。”

“只通到阿朗松。我就坐到那里。”

“对的，”骑马的汉子喃喃地说，“东巴贝连尼，就是贝连纽斯的坟墓，是贝鲁斯的，是贝尔的，是贝里亚的，是贝尔邪布的。”

他又对自己说：

“你说什么？”

骑马的汉子问：

“到目前为止，子爵占上风。可是他还得努力。这老头很顽强。他们俩都是属于这儿的贵族郭文家族的。这个家族有两支：大支的家九_九_藏_书_网长是德·朗特纳克侯爵，小支的家长是郭文子爵。今天这两支打了起来。从来没见过一棵树的树枝会打起来，人却有这种现象。这个德·朗特纳克侯爵在布列塔尼是极有权势的；在农民们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个亲王。他登陆的当天就有八千人投了他；一星期内就有三百个教区揭竿而起。假使他能够在海岸上找到一个据点，英国人早就登陆了。幸而有郭文在这里，郭文是他的侄孙，这真是非常巧合的怪事。郭文当了共和军的司令官，他击退了他的叔祖。同时命运又使朗特纳克在到达的时候屠杀了一批俘虏，枪决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有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是被一个巴黎联队领养的。这样一来这支联队就变得非常凶猛。联队的名字叫红帽子联队。他们的人数已经剩下不多，可是剩下来的都是些愤怒的刺刀。他们已经合并到郭文司令的部队里。没有人能够抵抗他们。他们要给两个女的报仇并且把三个孩子夺回来。谁也不知道这老头怎样处置这三个孩子，这就是激怒这些巴黎近卫兵的原因。假使没有三个孩子这件事，这场战事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子爵是一个善良老实的年轻小伙子。那老头却是一个可怕的侯爵。农民们把这场战事叫做圣米歇尔和魔鬼贝尔邪布之战。你也许知道圣米歇尔是本地的一个天神。海湾前面海中央的一座山就用的是他的名字。据说他打倒了魔鬼，而且把魔鬼埋葬在这里附近的另一座山下，那座山叫做贝连坟。”

“一个贵族打另一个贵族。”

旅客侧起耳朵听了听，说：

“这里，”店主人继续说，“有他的答礼。”

“而且我确信我在跟一个教士说话。”

“天一亮就开始走的。”

“我知道你是很清楚的。”

“谁跟谁打？”

“带着辎重的军队至少要走三个钟头；可是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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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的汉子说。

“这里到道尔要多少时候？”

七月里一个晴朗的日子，黄昏时分，日落后一小时左右，一个从阿弗朗什那边来的骑马的汉子在一家名叫十字-勃朗沙的小客店门口停下来，这家客店开设在篷托松镇的入口，前几年还可以看到那招牌上写着“出售上等苹果酒”字样。这一天整天都很炎热，这时候却起了风。

“谢谢。”旅客说。

他付了钱。

旅客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下面的话，店主人虽然听见了却不十分懂得：

“对的，这不但是一个国家里的战争，也是家庭里的战争。必须这样，这样做是对的。要使人民恢复伟大的青春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

于是他刺马前进。

于是旅客把手举到帽边，眼睛盯着第二张告示，行了一个礼。

店主人再度注视旅客。旅客的脸庄重、冷静而严厉，周围披着灰白的头发。

“不是直接从巴黎来的吧？”

“就是我的军刀和我的两支手枪。”

店主人把灯凑近一张贴在一扇门上的方形告示，由于告示上的字很大，骑马的汉子不必下马也能看见：

“可是这位公民在我看来是一个教士啊。”

“如果这样的话，请你回到阿弗朗什去，或者就在篷托松住下吧。”

“你今天骑着马走了一整天吗？”

“……像有关你的儿子一类的事……”

一七九二年的夏天很多雨水；一七九三年的夏天却很炎热。由于内战的关系，布列塔尼简直已经没有留下一条可以走的道路了。可是因为夏天天气的美好，所以还能够旅行。最好的道路的泥土是干燥的。

“这两个人谁占上风？”

“为什么？”

“我有一队卫队。”

“公民，这匹马是征用99lib•net的吗？”

店主人去拿了一桶水来给马儿喝，马儿喝着水的时候，他打量着那旅客，心里想：“不管怎样，他的神气很像一个教士。”

“一个年纪轻，另一个年纪老。是侄孙跟叔祖打仗。叔祖是保王党，侄孙是爱国志士。叔祖指挥白军，侄孙指挥蓝军。啊！他们决不放过对方的。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是的。这时候大概又开始了。”

店主人继续说：

“我说一个拥护共和政府的旧贵族正在跟一个拥护国王的旧贵族打仗。”

“你死我活？”

“巴黎。”

“前天也是这样。”

“不。”

“事情是这样的。郭文率领着海岸远征军。朗特纳克的目的是发动全面的叛变，用下诺曼底来支持下布列塔尼，打开大门给庇特，以两万英军和二十万农民军来援助旺代大军。郭文打破了这个计划。他守住海岸，他把朗特纳克赶进内地，把英军驱逐到海里。朗特纳克曾经占领这里，郭文把他逐走了；他从他手里夺回朋多波；他把他从阿弗朗什逐走，把他赶出了上帝城，他阻止他到达格朗威勒。他正在计划强迫他退入富耶尔森林，在那里包围他。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昨天郭文带着他的军队到了这里。突然间警报来了。那个老头很狡猾，他突然移转阵地；有人通报说他向道尔进军。假使他占据了道尔，假使他在道尔山上安置了炮台——因为他有大炮——那么海岸上就有了一个给英国人登陆的据点，一切就完了。因此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郭文——他是一个聪明人——自己考虑了一下，不请示，也不等待命令，就吹起了进军的号角，架起大炮，集合队伍，拔出军刀，向前进发，在朗特纳克向道尔进攻的时候，郭文向朗特纳克进攻。这两个布列塔尼人要在道尔会战。这将是一场好战。他们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是的，是照五月一日起的新价目。”

“替我装上马勒，”旅客说，“我要付你多少钱？”

这位旅客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连马的屁股也被斗篷盖着。他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上面有三色帽徽，这是相当大胆的举动，因为在这个到处都有矮树篱笆和枪击的地方，一个三色帽徽就是一个靶子。斗篷系在颈上，两边分开，使他的双手能自由动作，斗篷里面隐约可以看见一条三色的腰带，两支手枪柄在腰带上露出来。斗篷下面露出一柄挂着的军刀。

店主人向公路上望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他说：

骑马的汉子很注意地倾听。店主人继续说：

“走右边的一条！”

“我不能停留。我一定要继续赶路。”

店主人把马槽拿来，倒了一袋燕麦下去，解下马勒，马儿一边喷气一边吃起来。

“不是所有的贵族和教士。”骑马的汉子打断他。

天已全黑，他走进了黑暗中。

于是他又说：

“拿些燕麦来喂我的马。”

“的确是这样的事。”骑马的汉子回答。

骑马的汉子继续说：

“真的，我好像听见了炮声。”

“那么你要到哪儿去？”

“我想也不会，公路都隔断了。可是驿车仍然通行。”

“你错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要事，可是这样太冒险，除非是有关你在这世界上最宝贵的……”

“是的，公民。还有枪声。他们在连续射击。你得在这里过夜。到那边去不会有好处的。”

他接着又说：

“你就这样子一个人旅行吗？”

他想了一想，又说：

店主人抬起头来，暗地里对自己说：

“是的。”

“在哪儿？”

“不错，公民，在农民的心目中，那个战争又开始了。毫无疑问，他们认为圣米歇尔藏书网就是保王党的将军，贝尔邪布就是共和党的司令官；可是如果真的有魔鬼的话，那一定是朗特纳克，真的有天神的话，一定是郭文。你不要什么东西吗，公民？”

“因为道尔在打仗。”

“啊！”骑马的汉子说。

“我明白了。你是经过登弗隆和莫尔坦来的。”

“马儿有疲倦的权利，人并没有。”

“昨天呢？”

“是的。我花了钱买的。”

“到道尔去。”

“也经过阿弗朗什。”

“啊！不要多久全法国就不会再有驿车了。因为马儿找不到。一匹只值三百法郎的马要卖到六百法郎，饲料更贵得吓人。我曾经当过驿站长，现在却开起小食店来了。本来有一千三百一十三个驿站长，现在已经有两百个辞职不干。公民，你乘驿车是照新价目吗？”

他走了左边的一条。

“不是。”

“是的，公民。对了，你想看看他们相互间的敬礼吗？这里有一张那个老头子设法在各处张贴的告示，所有的房子和所有的树上都贴遍了，连我的门上也给贴上了一张。”

听见马儿停下来的声音，店主人开了门出来，手里拿着一盏提灯。这时正是白天和黑夜交界的时候；公路上还很亮，屋子里已经很黑了。

“毫无疑问，他懂得拉丁文，他是一个教士。”

旅客到了街的尽头，遇见了交叉路口，他听见店主人的声音远远地向他叫喊：

“你从哪儿来的？”

店主人望着那只三色帽徽。

“是你的吗？”

“你瞧，公民，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在城里和大市镇里的人是赞成革命的，住在乡间的人反对革命；这就是说在城里的是法兰西人，在乡下的是布列塔尼人。这是城里人跟乡下人的战争。他们把我们叫做胖子，我们把他们叫做乡下佬。贵族和教士都帮他们。”

店主人又暗地里对自己说：

“当然不是，公民，我们这里就有一个子爵在跟侯爵打仗。”

他们继续谈话。

店主人把马槽和水桶放在墙边，再回到旅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