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尘萦绕山河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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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尘萦绕山河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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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说,明代中叶,广州市上有一个怪乞丐,不但能吃玻璃五金,而且能生吞五毒蛇鼠一类小动物。有一天从外国商船上跑下来几只小白鼠,他吃了两只,觉得远方珍味,远胜鱼髓蟹脂,于是选了一对喂养起来。广州酒家最喜欢炫奇创新,于是酒宴上就有蜜鼠入馔了。
我来台湾,在高屏地区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工作范围在高雄县旗山、美浓、广兴、六龟一带,县里的穷乡僻壤,差不多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有一次,我陪中兴新村的朋友到高雄、屏东两县考察烟农种烟叶摘心的情形,我们在龙山、广兴、福安几个大烟区看了一遭,就在旗山三桃山一个茶馆品茗休息。朋友忽然问我,想买几斤老鼠肉做的香肠回去。这一下可真把我考住了。我在高屏地区乡间来来去去,虽然不时听到旗山、美浓有卖老鼠肉的,可是没亲眼见过,同时有鉴于在秀色酒家目睹吃蜜老鼠的惨剧,一直蕴藏于心,没有跟人打听过,对于中兴新村来的海南朋友,只好交个白卷。
岁次阏逢困敦,又是甲子年首鼠当令了。依九-九-藏-书-网据有关方面统计,一对老鼠,累代繁殖,一年后可繁殖到九千四百三十四只,现在台北市的老鼠近千万只,大家若不通力合作,密集扑杀,则损害农作物,消耗粮食,污染衣物,影响大家卫生,简直太可怕了。
不但中国人吃鼠肉,就是外国也有吃鼠肉的。旅居在马耳他的一位赵荫倜学友,他的父亲在瓦莱塔经营珠宝生意,因为他本人学农,就在瓦莱塔市郊经营一个农场,种的一些杂粮豆类,都是老鼠口中美食,附近又没有足供鼠类果腹的吃食,他每年辛勤收获,半数都饱了鼠吻。他一气之下大举杀,鼠尸遍野。他雇有一土著长工,偶然把老鼠用火烤来下酒,肉香四溢。他觉得鼠肉可以利用,于是用鼠肉灌制腊肠,居然大受欢迎,从此做起鼠肉大香肠生意来。他做的肠子,每段八寸长,圆径二寸九九藏书网半,跟德国熏肠大小仿佛,因为晒得干,可以经久不坏。现在当地肉类是禁止出口的,将来开禁,爱吃山河肉的朋友,可以比较一下是国产好还是外国货棒呢!
笔者最初只听说广州上等酒筵有蜜鼠飨客之说,但始终未亲眼目睹。有一年先母舅知好,董声甫仲鼎昆季,在上海北四川路开了一家秀色酒家,不但饤盘樏盒绚艳悦目,就是桌椅屏风也是螺钿酸枝、堆金砌玉的富丽。董氏昆仲知道我们甥舅对于饮馔都稍有研究,在开张之前特地准备了一桌盛筵,先试试厨中手艺。这一席石髓玉乳,珌果璇蔬,真称得上有美皆备了。菜单上有一道蜜渍乳实,我早就听说广东四大酒家的大三元,有道名菜叫“蜜汁老鼠”,想不到他们所谓“乳实”就是此物。等这道菜上来,原来是一只金缕雕花的腰圆盘子,上头还有一只凿花飞檐的银罩,掀开盒盖正中,是玫瑰紫跟乳黄酱色调味料挤出来的两朵玫瑰花,围着一圈头里尾外还没长毛的玫瑰色小乳鼠。主人拎起鼠尾让客,我一看这种场面,浑身起鸡皮九九藏书疙瘩,连看都不愿看,赶紧起身避席而出,等这道菜搬走,我才回席。事后家母舅说,他老人家在广州或港九住了多年,吃过若干次珍异远味,这种吃老鼠的场合还是第一遭呢!那一盘蜜鼠约有二十只,同席的人,也只有三四位敢吃。同席有位海南人席仲峰独啖四五只,还吃得津津有味,我总算大开眼界啦!
后来我到高树乡公干,当时乡长是高树巨绅杨让麟先生,碰巧那天是冬至,杨乡长说:“台湾立冬、冬至,照习俗都要进补,不过立冬气候初透嫩凉,火底子人进补嫌太热,一交冬至,就不论火底子、寒底子都应当进点补品了。我知道您饮食非常讲究,今天我们到美浓去吃一回山河肉进补如何?”他说的山河肉,我以为是果子狸(俗称白鼻心)或是羌子、山猪一类山产,也没再问。车子开到黄蝶翠谷停下,附近有好几家山产店,出出进进的客人倒也不少,其中双溪路有一朱家老店,灶上掌勺的朱荣贵是他们高树老乡,手艺不错,所以就在他家进餐。
杨乡长先要了一盘仔姜炒山河肉,加上九九藏书豆豉、蒜头、辣椒、九层塔大火爆炒下酒。
这个炒山河肉,吃到嘴里,肉嫩且活,比山珍里的竹鸡、野兔还柔嫩腴美,顷刻而尽。于是再来一盘加沙茶清炒,我们二人都能饮上两杯,和以椒芷,沃以陈醪,又是吃得盘底见青天。我问杨乡长吃了半天,非鸡非兔,究竟是什么兽肉如此鲜嫩。他始终笑而不答,等到酒足饭饱,老朱过来寒暄敬烟,他直言无隐地说:“山河肉就是老鼠肉,叫起来比较雅驯一点。台湾老鼠品类复杂,有十七八种之多,除了‘鬼鼠’、‘铁爪野鼠’有股气味不能吃外,其他鼠类均能入馔。何种老鼠他们一望即知,第一盘是用黄蝶翠谷山鼠炒的,第二盘是六龟乡山坡地甘蔗田的山鼠。前者吃地瓜番薯长大,后者是吃青皮甘蔗养肥。会吃的朋友都指明要吃六龟的山鼠呢!”
粤东原有小寒大寒消灭鼠患过年的习俗,大家在切齿痛恨之余,于是大举清田,打算犁庭扫穴,把鼠类彻底清除。粤东有些乡区本有吃鼠习惯,这些田鼠又都只只肥壮,于是以田鼠入馔成为冬季肉类主要来源,吃九*九*藏*书*网不了的鼠肉拿来灌制香肠,风味尤佳。
朱荣贵是杨乡长总角之交,人又风趣健谈,于是请教他,怎么会想到捉山鼠入馔的。据他说,客家人士吃山鼠的历史,由来久矣。远在康熙中叶,客家人渡海来台,比较好的靠海平原,土壤肥沃地带,早让漳泉来人捷足先得。客家籍人士为了维持生计,只好人弃我取,在贫瘠土壤,或是山坡丘陵地带开荒种植。一些冈陵地带山峭坡斜,风狂雨骤,水土无法保持,没法种水稻,只好种些粗放的番薯山芋来果腹。偏偏这些都是鼠类最美的粮食,丘陵的土窟山岬都是鼠类的巢穴,家门口有了可口的食粮,自然扶老携幼出来大打牙祭,连啃带作践,结果只只老鼠吃得又肥又胖。可是农民胼手胝足辛苦种的粮食,几乎被老鼠啃得精光。
原本是冬季清田,捕杀山鼠滋养进补是有季节性的,后来有些老饕们远自台中、台南专程枉驾一尝异味,那就不论节令四季常新了。
我知道刚才所吃的是老鼠肉后,心里似乎有点儿翻翻的,幸亏我带得有白豆蔻,赶忙嚼了两粒,才把恶心止住,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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