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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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她问。
在通向走廊的门口,他回望着这几个房间,卧室的门外安装着一道门闩。他走下楼,从后门出来,站到石砌的露台上,眼前是修剪过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尖桩围栏,然后是一片老榆树和橡树林,再远处是马厩和牧场,救援直升机当初就是在那里着陆的。
院子对面是座长长的砖砌建筑,两层楼,一楼有门有窗,二楼是悬窗。凯辛走过去,费力地打开中间那道巨大的双门,里面是一条跟大楼差不多宽的走廊。
这也许是一件临时起意的案子,一些仇富的小混混开车路过,其中一个看到了庄园的大门,或者车灯扫过了铜制门牌,这些都像霓虹灯招牌一样在宣告:里面住着富人。
“顺便问一下。”他说,“财产由谁来继承?”
艾瑞卡停顿了片刻。“不,我不介意。”她说,“我不会再来了,这个地方总有一天会被卖掉。厨房里有一大串钥匙,几十把钥匙,你们看完了把它们转交给艾迪森。”
那些男孩可能会怎样作案?先把车停在路边的某个地方,然后翻越栅栏,走到房子那边吗?还是摸黑走了一公里远,穿过牧场,再打开大门?不,他们不会那样做。
他关了灯。
凯辛没有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希望得到你的许可进房子里查看。”
“不管怎样,一切都结束了。”法伊夫说,“整件事情,还是伸张了一些正义。”
有个声音响起,阳光客厅的门开了,艾瑞卡·布戈尼走了出来。她穿的衣服看起来很柔软,灰色的,今天的她看起来显得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谢谢你。”艾瑞卡说,“现在看还有什么意义?”
走廊的右首边有扇半开着的门,他径直走了过去。
窑炉入口整齐地码着被熏黑的砖块,他弯下腰去看:在烧焦的入口内部有三层结构,像通往大祭坛的短阶,闻起来有股强烈的加热过的气味,像是什么化学物质。
今天,地上几乎没有一片叶子,所有的一切都被清理过了,那位当地橄榄球传奇人物和他儿子显然仍在庄园里工作,而且最近刚刚来九九藏书网过,拔除了杂草,修剪了草坪,耙走了石块。他走进通向厨房的入口,穿过藤架,藤枝上没有叶子,但蔓条错综复杂紧密缠绕,遮蔽了光线。
凯辛沿着走廊来到左边的门旁,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发现有好几个,顺手按开了它们。
凯辛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是那种男人之间的握手。但他自己只是随意握了一下,就把手撤回来了。这是阿德里安·法伊夫,那个掮客开发商,他想在石溪咀建度假村。凯辛想起了那天早上报刊亭旁塞西莉·艾迪森的愤怒控诉,这个烂人没有告诉大家,光买下石溪咀是没有用的,你还要买下通往它的路,要么穿过自然保护区,要么就只有穿过童子军营地了。
凯辛伸手从上到下触摸着陶罐。罐体开始很光滑,向下渐觉粗糙,那种感觉就像抚摩着女人的颧骨,向下却成了男人蓄了几天的胡楂儿。触手冰冷,仿佛诞生时经历的地狱之火使它对温暖永久免疫了。
“只是再看看。”凯辛说,“我为你继父的事感到难过。”
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像隧道一样的水泥色建筑,它在上方和侧后方两个维度上逐渐变细,较窄的低端朝着树林的开口处,指向几公里以外的大海,后面是一个方形烟囱。
他放慢车速,转了个弯,开上山去。他并没有考虑太多。他可以在山顶左转,沿着山路绕过去,穿过肯梅尔,顺便去跟伯恩打个招呼。
“你在威胁警察吗?”凯辛说,“法律对你不管用了,是吗?”
“那案子还没了结。”
地势渐渐升高,小路蜿蜒穿过树林,林木的排布决定了它的方向。他沿路走了三十米左右,正打算折返时,突然发现自己很享受走在这段小路上的感觉,初冬时节的林中漫步。
“他会被定罪的,是吗?”艾瑞卡说,“唐尼·科尔特。”
这是布戈尼制作的全部陶器吗?还是只留下了这些?房间里没看到其他陶器,凯辛小心地捧起一个,翻过来看了看底部:字母CB,还标注了日期,11/6/88。九九藏书
那人轻蔑地转过头,朝砾石上啐了一口唾沫。凯辛回头看,艾瑞卡还站在那里,他往回走,上了几级台阶。
他转过身来,这个被精心照料的花园至少延伸了二百米,边缘是一道尖桩栅栏,其后是被篱笆、树木和小溪围着的牧场。
屋顶的三排射灯亮了,这是间无窗的画廊,地上铺着光滑的灰色石头地板,光秃秃的苍白墙壁。屋子里有张细长条的黑色桌子,几乎和房间一样长。桌上间隔均匀地摆放着一些罐子,凯辛数了数,一共有九个。它们很大,超过半米高,像是削掉顶部的巨型鸡蛋,唇口很小。凯辛觉得这是种美丽的形状,也是陶罐希望变成的形状,如果陶工允许它们自由选择的话。
在房子的西北面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扇门,上半部是四块玻璃窗格。他朝里面看了看:是个小房间,地上铺着瓷砖,两边有长椅,衣钩上挂着外套和帽子。
前面是敞开的,凯辛感到西风从自己的脖子后面拂过,灌进入口,发出空洞的声音。这是布戈尼的窑炉,那些陶罐是在这里烧制的。
“那块表呢?”
他继续往前走,那声音也越来越大,橡树林旁边是防火隔离带,然后是老桉树,高耸入云,像一根根逐渐变细的铅笔。缓坡上有片空地,小路向左转,绕过铁皮棚遮着的一堆木柴。
这里闻起来有股硬木篝火的味道,是很久以前燃过的那种。
他走到艾瑞卡身边,伸出一只手。“阿德里安·法伊夫。”
他走近了一些,靠近墙基的土地上有些碎屑,看起来是面包。那建筑的侧翼壁上分布着方形的小窗,钢制的小窗门紧闭着,周围的砖块变黑了。烟囱侧面有个钢板伸出来,那应该是个风门,凯辛想,滑动它可以调整烟囱里热空气的流动。另一面的侧翼分布着更多封闭的小窗。
凯辛突然想离开这片空地,远离这悲伤的风声和灰烬的气息。他感觉到刺骨的冷风,夹九九藏书杂着雨点,一并向他袭来。他沿原路穿过树林,走回到那些建筑旁边,一边绕过它们,一边观察,设想着夜里接近这些建筑的情景,找寻可能的入口。
他们应该会把车停在大门附近,沿着车道走进去,那段路很黑,没有光,车道两旁是高大的箭杨树,它们静止的叶子遮住了月亮。
他又走回到房子的西南角,这里是一块干净的空地,一个狭长空旷的长方形空间,四周用巨大的陶土罐种着柠檬树,许多树看起来状态不佳,叶子变黄了。
这栋建筑的其余部分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二楼的一侧是空房间,另一侧是装修得很舒适的生活区域,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风格,一间客厅,一个卫生间,还有间厨房。他打开一扇门:那是一间小卧室,里头有一张光秃秃的双人床,一张床头柜,一个衣橱,窗外是绵延的牧场,除此之外,几公里以内什么也没有。
他们袭击布戈尼时用了什么工具?他们随身带来的,然后又带走了吗?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尸检,法医病理专家会给出参考意见。但那只能得出凶器大概的样子,也就能排除比高尔夫球杆大的东西,还有判断凶器是带棱角的还是圆形的。
那个保镖正靠在萨博车身上抽烟。“还记着你那场碎石特技。”他对凯辛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脑袋揪下来,把它塞进你的屁股里。”
左边是单层红砖的附属建筑,一个铺着地砖的庭院,粉色旧砖摆成了一个个人字形,有些砖陷了下去,像碟子一样盛着水。
“还不确定。”凯辛说。
他选择了右转,绕过弯道,把车开进了布戈尼庄园的大门。
他把陶罐放回原位,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身看着陶罐,他不想关灯,不愿把它们留在黑暗中,让它们的色彩变得毫无意义,那会是对艺术的一种浪费。
一个男人从她身后走了出来,一头早衰的灰白鬈发。他比矮个头高一点点、晒黑的皮肤、深色西装、浅色衬衫和蓝色领带。“什么事?”他说。
海风吹进燃烧的窑炉里,像是在吹一支喇叭。那晚炉火在燃烧吗?窑炉嗡嗡作响九*九*藏*书*网,小窗发出白色光芒,为了维持高温,木柴要定期添加进去。
那些男孩站在车道尽头的黑暗中,看着房子。有灯在亮着吗?布戈尼的卧室在房子后面。如果那时他没有就寝,又会在哪里呢?书房?他们会在附近走动,观察书房和卧室的灯吗?如果是的话,他们会选择从尽可能远的地破门而入。
艾瑞卡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我,遗赠之后剩下的部分。”
“完全没意义。”艾瑞卡无精打采地说,“为了一块手表和几块钱就杀了一个老人,不管他们抢走了什么,什么样的人才会那样做呢?”
凯辛在两栋楼之间走着,穿过一扇华丽的铸铁门,里面是一个晾晒场。晾衣绳挂在木制十字架之间,足够晾晒一整支军队的衣物。他继续往前走,修剪过的草坪一路延伸到五十米开外那道生锈的栅栏,再过去是一大片围场,边上种着高大的松树,再往远处是一条路。
空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他停下脚步,那声音空洞、哀伤,仿佛谁在远处吹海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隐约感觉应该在这里结束那个案子,在它最初的地方。他停好车,沿顺时针方向绕着房子走了过去,起码有十几个警察曾沿着南边走,他们排成一队,缓缓地移动,仔细观察地面,捡起地上的树枝反复研究,寻找树叶下面的可疑线索。
一条水泥路从露台左侧的斜坡上延伸下来,凯辛沿路穿过栅栏门,进入茂密的树林。这些巨大的橡树一定是布戈尼的祖辈种下的。这些树木非常适合攀爬,枝干呈阶梯式排列。尽管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新叶,树上的棕色叶子仍旧茂密。
“我们这边有人报案,说两名嫌疑人试图把表卖给他,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获得的。”
“有些地方,树只能得到这点水。”他父亲说,“那是在干旱的国家。尿没什么不好,经过了过滤,把不好的东西九*九*藏*书*网都留在身体里了,人的思想也是一样的,总是抓住坏东西不放。”
他们是开车路过吗?那么是在去哪里的路上?在沙滩上钓鱼和喝酒之后,可以从这条路回土著居民区,酒驾走这条路被查的风险比主干道要小得多。
中午刚过,在从克罗马迪回来的路上,汤米·凯辛老房子的照片终于复印好了,收到消息时,凯辛刚好在通向布戈尼庄园的岔路口附近。
“这位是凯辛警探。”艾瑞卡说。
凯辛家的老房子后面也有四棵柠檬树,他小时候常在柠檬树上撒尿,尿在树干周围,他父亲经常在喝完茶后带他去尿。他们从一棵树尿到另一棵树,米克·凯辛能尿遍四棵树,最后一棵少一点。乔早早就尿完了,但他还是会跟着父亲继续跑,和父亲站在一起,把他那空空的“小水管”对准地面。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两边的窗户采光很好,是个陶艺工作室——两个大转盘,一个小转盘,几张搁板桌,几辆一字排开的钢制手推车,袋子堆放在离得稍远的那面墙上,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袋子和罐子,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工具。房间里没看到任何陶器,这地方干净整洁,就像每天放学后打扫过的教室。
“办案时没什么是想当然的。”凯辛说。
她跟在他后面绕过了房子,他们握了握手。
“不知道?”阿德里安·法伊夫说,“那太他妈的明显了,不是吗?”
他走近了些,分别从两侧观察它们,现在他才发现它们鼓起的弧度其实是略有差别的,颜色也各不相同。陶罐上有条纹、线条、斑块,或者斑点图案,黑色的似乎在吸收光,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从罐子细小的缝中漏出的新鲜血液,而那些透着伤感又不失可爱的蓝色、棕色、灰色和绿色,更像是从太空中看到的地球。
盗贼不会入侵有灯亮着的建筑,房主可能会有枪。
凯辛停了下来,他感到有些不安,继续走,绕过柴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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