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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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辛回应着两条狗的热情,他低下头,任由它们亲热地舔着自己的手、头发和耳朵。“在城里耽搁了些时间。”凯辛说,“你在这里照顾它们我很放心。”
凯辛抽了一口烟,味道简直糟糕透了,他很高兴没抽,没怎么抽。文森特没有抬头,他把烟蒂丢在地毯上,伸出一只脚试图蹍熄它,但没踩着,一股烧焦尼龙纤维的味道慢慢升起,刺鼻而奇怪的甜味。
“什么假期,文森特先生?”
“告诉他们什么,文森特先生?”
“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凯辛说,“我会静静地听,你讲,我听着。”
凯辛笑着看他:“我们很感激您的帮助,文森特先生,谢谢。不过,我们还有一些其他情况需要了解,您能配合一下吗?”
长久的沉默。文森特把那罐啤酒喝光,放回到桌上,他那疤痕累累的光头向下垂着,几乎碰到了膝盖,手里的烟几乎烧到了手指。凯辛和菲纽肯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他妈必须睡点觉了,菲恩,你这种状态让我有点担心。”
文森特拿起一个啤酒罐,晃了一下,空的,他又试了另外一个,里面还有些残酒:“你们他妈还想让我说多少遍?认识那个王八蛋,认识那个王八蛋,认识……”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凯辛感到一阵失落,对于失去雷布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兄弟,”他说,“兄弟,这事缓一缓,好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文森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们,就好像他们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似的。“我得走了,”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老兄。”
“那些该死的假期,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假期,”他抬起头,冷冷的目光瞪着凯辛,“我好几次九_九_藏_书_网想告诉他们,你知道吗,不只是我。天哪,怎么可能只有我?附近还有好些可怜的小鬼,我见过他们,我见过。”
“你不留下吗,头儿?”
一个女人从隔壁屋子里探出身来,看不出年纪,头戴粉色的包巾,身上裹着一块老款的浮雕天鹅绒窗帘,这个褪色的秃绒布帘,让她看上去像一只掉了毛的水獭。
“锅里还炖着一只兔子,我用了冰箱里的橄榄,还有一听西红柿罐头。”
“不管怎么说,进屋来喝一杯再走吧,就当是告别酒。”
“压根就不听,”文森特说,“我告诉警察那个叫科诺的王八蛋打我,一直打我。我以前很瘦,瘦得像根棍子,他把我的肋骨都打折了,三根肋骨,还逼着我跟学校说是骑自行车摔的。”
“什么?”
菲纽肯挠了挠头:“应该不愿意吧,他让我滚蛋,但他对我没有攻击性,他就是对世界抱有敌意。”
凯辛叹了一口气:“具体地址是哪里?我就在这附近。”
“那女的是个疯子,”文森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口吻说道,“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坐吧。”
“不用了,谢谢,”菲纽肯摆手婉拒道,“我正在努力戒烟。”
“你对橄榄了解多少?”凯辛问。
敲了好一阵,门才打开,凯辛从门缝中看到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门开大了一点,能看到两只眼睛和没血色的鼻子,看起来骨折过不止一次,明显歪向一侧,那双眼睛的颜色让人联想到洗衣粉。“我他妈的没有任何困扰,”文森特说,“你们他妈的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理解,您认识亚瑟·波拉德,对吗?”
“文森特先生,”菲纽肯说,“有位高级警官想跟您简单聊一聊藏书网困扰您的那些问题。”
“你们不相信我,是吗?”
“嗯,是这样,这个人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绝望,他的人生从那个转折点开始急转直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需要来一杯,”凯辛说,“家里还有酒吗?”
文森特猛地拉开门,门哐的一声撞到了过道的墙壁上,整栋房子都在震颤:“无辜?你他妈疯了吗?那个该死的人渣,我早该亲手去杀了他……”
“上回我不是让你们滚蛋了吗?”她嚷道,“别带着你们那套美国佬的邪教理念来这儿晃悠,什么倒霉比萨斜塔,什么瞭望塔,都去见鬼吧。”
“他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我在南澳大利亚摘过,那儿有个采摘园,他们用它来做腌橄榄,那阵子吃了太多橄榄,简直吃得要从耳朵里冒出来了。流浪汉什么都吃,能吃路上撞死的动物,也能吃鱼子酱。”
“你冷静一点。”凯辛试图安抚他即将爆发的情绪。
到了外面,天正下着雨,凯辛对菲纽肯说:“那些假期,他说的是道德陪伴的童子军营地。菲恩,他的生平,我们需要他的全部资料,越快越好,告诉维拉尼,就说是我说的。”
“喝过了,我太累了,咱们现在握手告别吧。”
雷布没有回答。
菲纽肯正在等他。他的车停在一条破烂的街道上,道旁堆着朽烂的墙板、废弃汽车,旁边房子的前院里堆满了垃圾信件。凯辛走过去,站在菲纽肯的车窗前,双手插在衣兜里。
一个身影从灯光后面走了过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雷布说。
“如果再来这边的话,我会过来看你的。”
“他叫什么名字?”凯辛问。
“是啊,反正那些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对吗?”
“从他认识波拉德开始,他九_九_藏_书_网恨透了那个变态,恨所有人,实际上他憎恨一切,看什么都不顺眼。见他时你需要带个防暴盾牌。”
文森特猛灌了一口酒,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木然地吸了一口烟。他的左肩在微微抽动:“就是从那些该死的假期开始的。”
凯辛抬起一只手:“对不起,你是在哪儿认识他的,文森特先生?”
“放在台阶上就行。”雷布回答,“如果没拿到,就下次再来取。我相信你,你是警察,除了警察还能相信谁?”
“它俩很棒,”雷布说,“我会想念它们的。”
“你在进步,虽然不太快,但你在进步。”
“多大年纪?”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把车熄了火,看着从屋里投射出来的光,看着两条大狗仰着脑袋并排向他跑过来,大耳朵呼扇呼扇地飘着。他还没来得及下车,两条狗就挤在车外了,他不得不用力开门推开它俩,双腿挪出车门的时候,一股钻心的痛顺着右大腿蔓延了下去。
他伸出了一只手,凯辛不想,但他还是跟他握了手。
文森特打量的眼神从凯辛移到菲纽肯,继而又回到凯辛,他一脸茫然地把手伸进脏兮兮的棉上衣兜里,掏出一包廉价香烟,黑乎乎的指甲抠开包装,抽出一根递给凯辛,手剧烈地抖着。凯辛接过了那根烟,文森特又把其余的烟递向菲纽肯。
“滚出去!给我滚!我跟你们这些蠢货没什么好说的,都他妈一个样,你们都是一伙的,那些杂种杀了个小孩子,你们,你们……你们都滚出去!”
“我不想再碰这个案子了,菲恩,我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跟着他通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来到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面有一张折叠沙发,两把注塑模压简易凳,一张金属腿咖啡桌,藏书网上面摆着五个啤酒罐。电视机放在摞起来的两个木条牛奶箱上,文森特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双手握着打火机,抖得厉害,右手手指和掌指关节上还沾着血迹。
“看来今天就只能到这儿了。”菲纽肯说,他踩灭了文森特丢下的烟蒂。
“我理解,”凯辛说,“是这样,我们很感激您的帮助,有个男人被谋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暴击门?”
“你说的那些假期到底是什么?”
“我试图跟他沟通,他安静了下来,可不一会儿就又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子里横冲直撞,用拳头打门,打了两拳,第二拳还把手卡在门里了,弄得到处都是血。”
“头儿,这儿拿不到证词的,在这儿你只能看到他暴击他的门。”
“哦,其实是老板让我打电话问你的,头儿。”
凯辛点着了那根烟,又把打火机还了回去。“多谢,兄弟,”他说,“刚才你说,他们不听你的?”
“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太熟悉这该死的眼神了,我讨厌那种眼神!”他咬牙切齿地说。
“你该跟他谈谈,头儿。”
“拿到证词了吗?”
“哦,是吗?我也在戒呢。”文森特把手里的塑料打火机拿给凯辛。
“能给我支烟吗?”凯辛说。
“说吧。”
那女人立刻缩回自己屋子里去了,凯辛看向文森特,他脸上暴怒的神色已经缓和了很多,仿佛刚才的爆发排掉了他身体里的一些毒素。他是个大块头男人,有些驼背,看起来有点胖,脖子上的肥肉像是裹了一条肤色的围巾。
“不能算老,但很难说,他剃了个光头,一口烂牙,四十多岁。当然,他有严重的药物成瘾问题,这个毫无疑问。”
“我们走。”
“不行,我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
“挺好的99lib•net。”
凯辛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抽根烟?”
“戴维·文森特。”
“冲着这两条狗,你再留一段时间。”
“狗粮吃没了。”雷布说,“我拿了你的枪去打猎了,你不介意吧?”
“我还欠你工钱呢,”他说,“明天付给你,我保证。”
“不了。还有礼堂那边的文件,需要让人把所有与蒙罗港有关的信息都找出来,打电话告诉我进展。给我打电话,好不?”
还没开出城市,电话就响了,凯辛靠边停下了车。
“是的,在富茨克雷。”
“所以,您认识亚瑟·波拉德是吗,文森特先生?”凯辛问。
凯辛感到疲倦和疼痛在全身蔓延,充斥着整个身体:“我们能再谈一谈吗?”
“警察。”菲纽肯不客气地说。
凯辛和菲纽肯坐在塑料椅子上。
“我们能进去坐坐吗,文森特先生?”凯辛说。
“给我滚蛋,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头儿,我是菲恩,我刚刚碰到这个家伙了,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急欲离开房间,不小心撞到了门柱上。他走到过道的时候,他们听到他小声嘀咕着什么,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现在那边应该没有别人。”
凯辛的视线转向其他地方,他说的不是波拉德,他想说的是布戈尼。
路上的车越来越多,那些提早下班的、住在周边城镇通勤的,还有很多工程车、小货车、卡车。
“好的,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头儿。”
“我明早离开。”
“他能愿意再见你吗?”
“什么转折点?”
“我他妈是那么说的,鬼迷心窍了才去打重案报警电话,跟那个白痴说了这些,还给他留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自行车。”文森特说,声音像个忧伤的小男孩,“从来没有过自行车,我想要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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