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办团练
第六节 大闹火宫殿
目录
第一章 奔丧遇险
第一章 奔丧遇险
第二章 长沙激战
第二章 长沙激战
第三章 墨绖出山
第三章 墨绖出山
第四章 初办团练
第四章 初办团练
第六节 大闹火宫殿
第五章 衡州练勇
第五章 衡州练勇
第六章 靖港惨败
第六章 靖港惨败
第六章 靖港惨败
第七章 攻取武昌
第七章 攻取武昌
第七章 攻取武昌
第八章 田镇大捷
第八章 田镇大捷
第九章 江西受困
第九章 江西受困
上一页下一页
那汉子面露喜色,说:“将军好眼力,鄙人刚才打的正是巫家拳。”
邓绍良觉得事情不妙,不免有些气馁。身旁的士兵在乱嚷:“放人,放人!不放我们就要搜了!”
邓绍良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捏着刀把,走上前一步,气焰咄咄地吼着:“你到底放不放?!”
只见鲍超、刘松山、彭毓橘、李臣典、王魁山、易良幹等人全身披挂,带着一百名手执刀枪的团丁,押着四个闹事的镇筸兵上来。这一百个团丁进得门来,便一齐站在屋内镇筸兵的周围。鲍超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凶神恶煞般地走到邓绍良的身边。刘松山、彭毓橘等人分站在曾国藩的两旁。
塔齐布脸一红,立即说:“我并非劝大哥投奔绿营。目前长沙另有一支人马,急需你这样的人才,你可愿去?”
“不得无礼!”正在不可开交之时,骆秉章进来了。他对曾国藩一笑,“曾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哪支人马?”
“巫家拳还有太子金拳、麒麟、四字、正平、摆门、单吊、掐吊、三桩等六肘拳,都是很厉害的。”
曾国藩心想:好个滑头偏心的骆秉章!什么“平息众怒”,难道是我做错了事,激起了他们的“众怒”?你骆秉章怕犯镇筸兵的众怒,就不怕犯团练的众怒?好!事情既已如此,我要你看看我曾国藩的手段!
几个镇筸兵上来,背起他们出门。邓绍良内衣早已湿透。正要出门,曾国藩喝住:“邓绍良,你身为副将,平日治军不严,咎责已重,今日又带兵闯进审案局衙门,持刀威胁本部堂,形同谋反,罪当诛戮。本部堂因不直接管你,且暂时放你回去。来日本部堂将与骆中丞、鲍提督妥商,申报朝廷,你回营待审吧!”
“曾大人曾国藩办的团练,现有三营一千多号人马。”
众人都笑了起来。恰好有一桌人会了帐,滕绕树赶紧占了这张桌子。招呼塔、鲍等人坐好后,他和另外两个辰州勇忙着张罗,一会儿,捧来一坛白鹤液老酒,端着一大盘臭豆腐干、四笼姊妹团子,每人面前再摆一大碗红烧猪脚,又叫来几个炒菜。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滕绕树问塔齐布:“塔爷,刚才你老对那个打拳人为何如此客气?我看那人的拳术也平平,比鲍哨官差远了。”
“骆中丞,曾大人捆了我们四个兄弟。”邓绍良抢着说。其实骆秉章早已知事情的原委。镇筸兵如此吵吵闹闹地围攻审案局,巡抚衙门仅在一墙之隔,他如何不知?但这个老官僚滑头得很,若不是王錱翻墙去请,他是不会过来的。让曾国藩受点委屈也好,谁叫他的手伸得太长了!王錱过来请,他不能不放驾了。
“鄙人并非长住此地。”汉子说,“因前几日过忙,未遑练功,今日偶尔路过此地,得点空闲,故略为舒展一下筋骨。将军劝我报效国家,莫非要鄙人投军么?”
众人听了,对塔齐布的巫家拳术知识的丰富,都很佩服。
曾国藩看着罗泽南说:“绿营欺负曾某人,得寸进尺,连兄弟们也跟着我受委屈。从大局着眼,自然应如你所说,忍着,以免事态扩大。但绿营怯于战阵,勇于私斗,此种积习,为害甚烈。我今日正要借此事整一下这股歪风。”
说完将茶木条往案桌上重重一击,高喊:“来人呀!”
那人哈哈笑起来:“么子叽吧鲍哨官,老子只知道山海关、函谷关,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鲍哨‘关’。屌毛灰团丁头,也算个官吗?”
那瞎子听到说话声了,连忙喊道:“算命抽花水啦!专讲实话,不打诳语。”
鲍超过来大声说:“一个参将的话,你们都不听,还有军纪王法吗?”
曾国藩叫鲍超起来,亲笔修书一封给鲍起豹,说火宫殿兵丁私斗,影响极坏,为严肃军纪、惩前毖后,这边将滕绕树等打五十军棍,并以箭贯耳游营三日,也请鲍提督将镇筸镇闹事的士兵作同样处治。
曾国藩冷冷地对四个镇筸兵说:“看在镇筸镇兄弟们来接的分上,游营三日,罚在本营进行。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康福答应一声,走出门外高喊:“带人上来!”
“不理睬他们,看他们怎么闹。”曾国藩的眼睛始终没有离99lib•net开过棋枰。
镇筸兵原以为团丁会来向他们赔礼道歉,现在想不到竟然将他们的兄弟捆了去,军法从事。镇筸兵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带兵的头领、云南楚雄协副将邓绍良亲自指挥,吹号集合。他煽动说:“曾国藩的团丁捆绑我们四个兄弟,要将他们杀头示众。这是我们镇筸兵数百年来从没有过的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怎么办?”
曾国藩见骆秉章如此瞧不起团练,偏袒镇筸兵,大为光火。他强压着怒火,冷笑道:“中丞不要着急,长毛来了,我自有办法。”
这是最后一个棚子了。棚子里较为安静。一张桌子边,有个游方郎中正在给一个老婆子诊脉。一个瞎子坐在几个桌子之间的空隙处。那瞎子呆头呆脑的,面前摊开一张大纸,纸正中画了个太极图,图右边写着“点破迷途君子”,左边写着“指引久困英雄”。绕树看了好笑,说:“自己这副要饭的相,黑白不分,昼夜不明,还要指引别人,真正可笑!”
这是四个镇筸兵在喝酒赌博。输者不服气,先是骂着粗话脏话,然后和赢家扭打起来。另外两个并不劝架,反而在一旁添火加油。塔齐布看看不像话,过去唱道:“不要在这里打架!丢人现眼的,要打回营房去打!”
火宫殿果然热闹。正中是一座盖着黄色琉璃瓦、斗拱飞檐、上面雕刻着不少飞禽走兽的古老庙宇。庙宇里供奉着一尊火神爷塑像。那火神爷金盔金甲,红脸红须,眼如铜铃,舌如赤炭,真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望之令人生畏。庙宇里长年住着七八个庙祝。这几个庙祝主要不是服侍火神爷和接待前来请求保祐的香客,而是管理着庙门前那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市场。
火宫殿四周红色围墙包围了一大片空坪,因为位于长沙闹市区,久而久之,这空坪便为走江湖跑码头的郎中、卖艺人、耍猴的、卖狗皮膏药的、算命看相的、卖杂七杂八小玩意的集中地,也引起长沙城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的兴趣,卖各色小吃的小贩们也到这里来做生意,庙祝便来管理这块发财之地。每天夜深,人散走后,他们清扫场地;天亮则开门迎接各种来人。有的生意较好,要跟庙祝长来往的小贩,常送些钱给他们,庙祝也就慢慢富裕起来。后来庙祝在空坪上搭起四个大敞棚,棚上盖着树皮,分别取名为东成、西就、南通、北达。敞棚遮雨防晒,给卖主和买主都带来方便。到了过年过节时,还有唱大戏的到这里来卖艺。这火宫殿也就益发繁华热闹,几乎可以和开封的大相国寺、南京的夫子庙媲美了。
曾国藩心中不快地说:“我刚才的处置错在哪里?”
“大哥拳法,严谨紧凑,外柔内刚,深得巫家拳法之精蕴。大哥拳术造诣,当今少有。”
打了邓绍良一下后,骆秉章又转过脸对曾国藩说,“曾大人,火宫殿闹事的兵非得要狠狠处置不可,此事由我来办。眼下群情汹汹,难免不出意外之事。今后朝廷追问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我看暂时放了这几个人,平息了众怒,再从容处置。你看如何呢?”
塔齐布未及回答,鲍超抢着说:“这人拳术不错,你不懂,不要看轻人家了,只不过我一时没有看出他的路数来。塔大哥,你细说给我们听听。”
“正是。”塔齐布说。
四个镇筸兵放声狂笑。鲍超又气又羞,满脸通红,脖子上的筋一根根鼓起,恨不得将这几个兵油子捏个粉碎。滕绕树跨上前去,要和他们讲理。一个镇筸兵大叫:“你要打人吗!?”说时手一抬,滕绕树脸上挨了一巴掌。滕绕树火了,一拳打过去,那人牙齿碰着舌头,顿时鲜血直流,气得哇哇大叫,用头撞过来,另外几个兵也跟着冲来。辰州团丁们仗着有鲍超在旁,勇气大增,一齐迎上去,大打起来。棚里棚外的人,见兵勇打斗,吓得纷纷逃离,那瞎子也卷起太极图慌忙走开。鲍超几次想打过去,被塔齐布抱住了。镇筸兵人少,吃了亏后,狼狈逃出火宫殿。塔齐布、鲍超、滕绕树等继续喝酒吃饭,待到日头偏西时才回营。
曾国藩在房里快步走来走去,九*九*藏*书*网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巴一起一伏,一句话也不说。罗泽南说:“鲍哨官无过,还多亏鲍哨官气量大,没有酿成更大的事故。今日之事,错在镇筸兵,但滕绕树也有些责任。绿营、团丁之间本不和,为了顾全大局,不如忍下这口气,将滕绕树等人责打几十军棍,平息这场风波算了。”
那汉子停住,看塔齐布一身戎装,便客气地回答:“将军请了!”
塔齐布说:“自然也有人甘愿听他的瞎扯,不然,他也不会天天摆摊子了。”
滕绕树又就福建少林外家拳和湖北武当内家拳两家拳术的异同,向鲍超和塔齐布请教。大家正边吃边谈得高兴,忽听得旁边一桌人大吵大闹起来。
“在!”两旁一声雷鸣般地吼叫,早有八条大汉手持八根水火棍,如狼似虎般地走上前来,将四个镇筸兵按倒在地,扯掉裤子,抡起水火棍便打。
罗泽南有些担心:“如何整法?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曾大人,鲍超辜负了你老的情意,你老打鲍超一百军棍,把鲍超赶出团练吧!鲍超是个堂堂男子汉,也不想再在团练里受这种鸟气。我还是到江宁找向提督去。”
“乾隆末,福建汀州有一个拳师名叫巫必达,幼年闯荡江湖,广拜武林高手为师,经过几十年的苦钻苦练,将福建少林外家拳术的阳刚、劲健、强身、壮骨的特征与湖北武当内家拳术的藏精、蓄气、培神、固本的秘旨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外有行云流水之柔、内有五岳三江之刚的巫家拳。巫必达后来在湘潭教习李大魁,以后又传与冯南山、冯连山兄弟,死后葬在湘潭,由李、冯两家立碑。巫家拳广为流传在南方,但真正得其奥妙的只是李、冯二家,可惜刚才忘记问那汉子的姓名了。”
夏去秋来,转眼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十四日这天,绿营兵士每人得了五百钱节礼,又通知十五日放假一天。外委把总以上的军官,每人都接到一份请帖:十五日下午在天心阁祭吊去年守城阵亡的将士,祭吊仪式结束后,鲍提督宴请。但藩库没有给大团三营团丁发一文节礼,包括曾国藩在内,也没有一个当官的收到请帖。这是对团练的公然歧视!王錱、李续宾、曾国葆等人对这种露骨的不公平待遇气愤万分。曾国藩强压着满腔怒火,将王錱等人劝阻住,又想方设法,凑了点钱,十四日晚上匆匆发给团丁,总算把大家的怨气暂时平息了。
塔齐布说:“诸位有所不知,那人的功夫深得很,他打的是南拳中极有名的一家──巫家拳。”
“这巫家拳我也听说过,只是没有亲眼见到。那人刚才打的是巫家拳中的哪一路?”鲍超问。
曾国藩坐在棋枰边,纹丝不动,一手把玩着棋子,慢慢地说:“鲍提督派人将闹事的士兵送到我这里,并有亲笔信,要我军法从事。处置完毕,人自然放回,何劳邓副将你兴师动众、气势汹汹地前来索取呢?”
队伍中有人喊叫:“冲到审案局去,把弟兄们抢出来!”又有人叫道:“曾国藩敢杀我们的人,我们就杀掉曾国藩!”也有人喊:“塔齐布身为绿营将官,反而为团丁讲话,他是绿营的奸细。今天的事是他引起的。”有人举起刀喊:“捣毁塔齐布的窝!”镇筸兵一致拥护。
汉子哈哈一笑说:“时下之绿营,也可以谈得上报效国家的军队吗?”
塔、鲍一行先来到南通棚。只见这里是一个说书人正在说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词话》,正说到西门庆贪欲丧身一节,听众挤得水泄不通,漫说找个座位,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无奈,只得走到对面的北达棚。棚里一个耍猴的操着河北口音在叫道:“徒儿们,把连升三级这出戏,由赛悟空给各位叔叔伯伯兄弟爷们表演一番,请各位指教指教,给俺们捧个场。”
一阵细锣敲响,一个徒儿捧着三顶不知哪个朝代的官帽走上场。只见那三顶帽子一顶全黑,一顶半红半黑,一顶全红,那帽子两边是两个放大的纸糊的黄灿灿的铜钱,用两根竹棍子与帽子连起来。全红官帽铜钱最大,全黑官帽铜钱最小。又一个徒儿牵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出来。那猴子两只眼
藏书网
睛忽闪忽闪,贼溜溜地这边转转那边转转。随着锣声,徒儿用绳子牵着它一蹶一拐地走圆场。滕绕树心想:这猴儿的名字倒怪美的,赛悟空,但却是簸箕比天──太不自量了,莫说不能赛过孙悟空,只怕是孙大圣拔根毫毛吹出的猴子也比它强百倍。
滕绕树看着这几个镇筸兵如此骄横粗野,用这种难听的话骂鲍超,他一则听着不舒服,二来也要讨好鲍超,便冲过去大声说:“这是鲍哨官,你们休得无礼!”
塔齐布、鲍超、滕绕树等人先进庙宇瞻仰火神爷的尊颜,又跟庙祝闲聊了一番。滕绕树和那几个辰州籍团丁做东,请塔、鲍吃火宫殿的名产。这火宫殿虽是集散无定之地,但也有好些卖吃食的小贩,一代一代、常年累月在这里做生意,有几样吃食便成了火宫殿传统的名产。这几样名产是:王家的姊妹团子、萧家的臭豆腐干子、谢家的红烧猪脚、何家的神仙钵饭。逛火宫殿的人,不吃吃这几样东西,就不算逛了火宫殿。
火宫殿里几个挨打的兵吵吵嚷嚷地说了个大概。邹寿璋怕闹出大事,陪着笑脸说:“弟兄们先回去,待我禀告曾大人后,一定从严处治。”
“骆中丞,你请坐。我循鲍提督之请,处置火宫殿闹事人。曾某人一碗水端平,决不偏袒哪方。团丁滕绕树等六人,昨日已每人打了五十军棍,贯耳游营三日。镇筸兵也同样处置。”
骆秉章反唇相讥:“你有何法?真有办法,也不会有火宫殿的闹事!”说罢,拂袖而去。
另一个镇筸兵冷言冷语地说:“这鲍哨官不就是那个穷得无聊要卖老婆的痞子吗?什么时候当起官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刀枪相撞声从外边传了进来,曾国藩转过脸看时,邓绍良带着几十个士兵旋风似地冲进门,已到了他的身边。罗泽南见势不妙,急忙打发亲兵告诉王錱,叫他翻墙到巡抚衙门去请骆秉章过来。一个镇筸兵已拔出刀来,刀尖直指曾国藩的额头。邓绍良用手拨开刀,不客气地对曾国藩说:“曾大人,请你放人!”
镇筸兵自明代起便以凶悍闻名于世。咸丰时期的镇筸兵,虽不能跟过去相比,但在全国绿营六十六镇中,仍然算是第一等强悍。个个是私斗、打群架、管闲事的能手,平时相处,内部常起械斗。一声胡哨,立即形成两军对垒之势。打得眼红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在乎。一般总兵都怕调到镇筸镇来。若是遇到镇筸镇的兵与别镇的兵争吵起来,镇筸兵便会自动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拿刀使棒,不把对方打败,决不罢休。当下这几个镇筸兵听到塔齐布的吆喝,扭打的松了手,都斜歪着头看着塔齐布,其中一个说:“老子们在这儿玩玩,干你屌事?你叫个屁!”
待镇筸兵走后,邹寿璋把滕绕树等人叫来,详细讯问。滕绕树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邹寿璋和鲍超一起来到巡抚衙门射圃旁的曾国藩住所里。邹寿璋把情况说了一遍。曾国藩气得脸色铁青,扫帚眉倒吊,三角眼里充满了杀气。鲍超吓得两腿打颤,跪下说:“鲍超该死!今日在火宫殿,实是因为镇筸兵骂鲍超。他们骂鲍超,看不起团练,其实就是骂大人,看不起大人,若不是塔将军扯住,鲍超今日会打死那几个畜生。
“巫家拳来历如何?”一个辰州勇问。
邓绍良率领三百多个镇筸兵,气势汹汹地冲进塔齐布的住房,把塔齐布房间里的全部东西打得稀巴烂。塔齐布幸而事先躲到室后草丛中,才免于一死。捣毁了塔齐布的家后,镇筸兵又呼啸着向审案局冲去,将审案局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高声喧闹:“曾国藩放出我们的兄弟!”“不放人我们就冲了!”
经这一骂,邓绍良的嚣张气焰矮了半截,嘴巴上仍硬着:“曾大人,不是我放肆,审案局不放人,弟兄们不答应!”
曾国藩目光如喷火般地瞪着邓绍良:“邓副将,弟兄们不答应,你答不答应?手下的士兵都不能弹压,朝廷要你这个副将何用?况且你要明白,今天是你带兵闯进了我的衙门,你是犯上闹事的带头人!”
“将军过奖了。”
“邓副将,这样对待曾大人,九九藏书网太不应该了,还不快出去!”
“大哥,恕在下唐突。大哥这等本事,埋没在这勾栏瓦肆之间,岂不可惜?何不以此报效国家,且可光大巫家拳术。”
“砰”的一声,曾国藩将棋枰一脚踢倒,虎地站了起来,吊起扫帚眉,鼓起三角眼,满脸青里透白,一股杀气冲出,厉声喝道:“邓绍良,你欺人太甚!”
塔齐布说:“在下适才间看大哥行步运拳的架式,想冒昧请问一句:大哥打的是不是巫家拳?”
滕绕树惊讶地说:“我们是外行,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一个镇筸兵乜斜着眼,喷着满口酒气,冷笑说:“你算什么东西?吃饱了胀着肚子,到茅房里屙屎去!人还没变全,竟敢教训起你的大伯来了!”
“他刚才打的是梅花拳,为巫家拳中第一绝招。你看他双脚尖在地上绕圈子,莫以为是随便绕绕,那划出的圈子是一朵朵梅花。”
曾国藩正在与罗泽南对弈。他将鲍超唤到跟前来,对着他的耳朵吩咐一番。鲍超立即出门。曾国藩神色自若地对罗泽南说:“罗山,该你走了。”
这几个月来,为报曾国藩的知遇之恩,鲍超尽心尽意地教练团丁,哪里都没去过。听说火宫殿是个好玩之处,滕绕树一邀,鲍超就满口答应了。半路上又遇到塔齐布,鲍超说好久不见了,硬拉着塔齐布一起到火宫殿去。塔齐布拗不过,只得从命。一行八人有说有笑,来到了位于坡子街的火宫殿。
刚走出来,塔齐布便看到东成棚的东角偏僻处,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正在舒气运神。他停下脚步,不露声色地仔细看着。只见那汉子用脚尖点触地面,双手空握,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打出去,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绕圈子,双腿微屈,整个身子看上去轻飘飘的。看那汉子脸上,却神色凝重,嘴唇紧闭,两腮泛红。塔齐布注目看了半晌,大步走上前去,双手一拱:“大哥请了!”
鲍起豹看完信,冷笑一声,心里说:“要老子处治,老子才不做这种蠢事。我要你曾国藩下不了台。”他也叫人写了一封信。信上说:火宫殿闹事的士兵已捆绑送来,请曾大人按军律处置。鲍起豹派了几个亲兵到镇筸兵驻地,声言曾国藩要捆今天下午在火宫殿和团丁打架的四个士兵。亲兵将这四个兵捆好,连信一起送给曾国藩。
骆秉章见此情景,早吓得脸色惨白,如坐针毡。邓绍良和他的士兵们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那四个双手被捆的镇筸兵吓得两腿发软,“噗通”跪在曾国藩面前。曾国藩喝道:“你们身为保境安民的兵士,却带头在公众场合闹事行凶,恶劣至极!本部堂按大清军律第一百二十三条第八款,并循鲍提督所请,杖责五十军棍,贯耳游营三日。”
亲兵进屋告诉曾国藩。
“还是出去跟他们说几句吧!”罗泽南放下手中的棋子,从近视眼镜片后投来不安的目光。
还没等他们在营房里坐定,一百多名镇筸兵人人执刀拿枪,气势汹汹地跑到三营营房门外,大声嚷道:“把在火宫殿打人的凶手交出来!”营房里其他辰州、新宁、宝庆等地团丁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营官邹寿璋急忙走出营房:“弟兄们,有话好好说,邹某人一定负责处理好。”
团丁们每人分得五百文。各营各哨平日的伙食费,也都多少节余点,多的有五六百文,少的也有三四百文,这些伙食尾子也发给了各人。团丁们绝大部分都是乡下老实巴交的种田佬,分得的这千把文钱,自己都舍不得用,托熟人带回去补贴家用;也有的一时找不到熟人,便稳稳当当地藏好,今后自己再带回去。辰州、宝庆、新宁来的团丁中,也有家中较为殷实的。这些人不在乎这点钱,难得到省城来住,便三五成群吆喝着逛大街、上馆子,图个快活。辰州团丁中有个叫滕绕树的伢子,平日极羡慕鲍超的武功,想方设法跟鲍超接近,想求鲍超多教给他点武艺。今天得了几个钱,他约了素日合得来的五个乡亲,商量好请鲍超到火宫殿去玩一玩,大家都说好。
骆秉章恼火了:“涤生兄,不是我说你。我身为湖南巡抚,要对湖南负责。说不定哪天长毛卷土重来,你99lib.net的那几个团丁能抵抗吗?他们只配抓抓抢王、土匪,是上不了大台盘的。打长毛,还得靠绿营,靠镇叽兵。你这下好了,当着我的面,打了他们的人,还扬言要诛戮邓绍良。三千镇筸兵还要不要?你叫我这巡抚如何当?”
邓绍良蔫头耷脑地出了门,见衙门外镇筸兵的四周,已被全副戎装、满脸凶恶的团丁死死看定了。邓绍良做不得声,只得摆摆手,带着镇筸兵讪讪走了。屋里,曾国藩对坐在一旁发呆的骆秉说:“骆中丞,你受惊了。国藩此举,实出不得已,尚望中丞体谅。”
邓绍良冷不防曾国藩这么一着,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右手松开了刀把。曾国藩指着他骂道:“邓绍良,谅你不过是一个操刀杀人的鲁莽武夫而已,竟狗胆包天,在我钦命帮办团练大臣面前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国法!”
骆秉章见全部兵勇都已退出,慢慢恢复了元气。他对曾国藩不听劝告,在他面前如此强硬十分生气,责怪说:“涤生,你太强梁了。绿营与团丁的冤仇,这一世都不能解了。”
东成棚里,一个卖狗皮膏药的关中大汉,光着上身,打一路拳,又耍一顿三节棍,弄得浑身大汗淋漓。那大汉弯腰抱拳,用带有浓重鼻音的关中腔叫道:“祖传秘方,名药配制,驰名江湖,誉满海内。在下姓沈,陕西米脂人,祖传十代专配狗皮膏药。嘿!”那汉子拍了一下光溜溜的胸膛,声音放高起来,“头晕目眩,四肢酸胀,腰痛腿痛,头痛脚痛,男子遗精早泄,勃起不坚,妇女月经不调,长年不育,贴了我沈家祖传膏药一帖,立见效果,两帖过后,病痛消除,三帖四帖,永远断根。一百文一帖,一百五十文,买一帖送一帖,要者从速,过时不候。”塔齐布最瞧不起以打拳舞棍来招徕顾客贩卖膏药的人。他认为这些江湖骗子亵渎了中华武功,略停了一下,便离开东成棚,鲍超、滕绕树等也跟着出来了。
曾国藩说:“想必鲍起豹也不会有意把事态扩大吧!”
曾国藩坐在太师椅上,想起这几个月来所受鲍起豹、清德的窝囊气,想起弟弟及团丁们所受绿营兵士的欺侮,满肚子的仇恨,随着一下下的棍击声发泄出来。他多次想命令行刑的团丁:“给我往死里打!”但瞥见坐在一旁汗如雨下的骆秉章,又将这句话咽了下去。八个行刑团丁又何尝不和曾国藩一样的心情,无须他的命令,个个用死力打。二十,四十,一棍棍下去,越打越重,越打越凶。可怜那四个倒楣的镇筸兵先是喊爹唤娘、鬼哭狼嚎,到后来,便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打满五十军棍后,又将他们抓起来,在每人左耳上插了一支箭。只见鲜血流出来,却听不到叫痛声──人早已麻木了。
塔齐布、鲍超等人站着看了一会,见找不到座位,便又出来,转到东成棚。
曾国藩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棋子已经停止转动,被两只手指紧紧地掐住,虽仍坐在棋枰边未动,语气却生硬得多了:“本部堂尚来不及处置,现在岂能放!”
那汉子又是一笑,说道:“将军,你我初次相交,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本事有血性的男子汉,故愿和你多说几句话。依我看,不独我不应去投绿营投团练,我还劝将军也及早解甲归田为好。二千年前南华真人便已经看透这一切,什么江山社稷,实际上只是蜗角罢了。你说办团练的是‘争’大人?哎!世道坏就坏在一个‘争’字上。古往今来,一个‘争’字,害得人世间互相仇恨残杀,永无休止。还是南华真人说得好:‘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看轻荣辱,不慕货财,无病无争,世界才能安宁呀!时候不早,将军自爱,后会有期。”说罢扬长而去。塔齐布摇摇头,走进了西就棚。
不等骆秉章开口,曾国藩大喊一声:“来人!把鲍提督捆来的四个闹事者押上来!”
邓绍良瞪起双眼,怒目而视:“我要你现在就放人!”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