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衣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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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衣
第一章 白衣
第8节
第二章 红豆
第二章 红豆
第三章 火鸟
第四章 苍黄
第五章 七窍
第六章 催眠
第七章 青血
第八章 零下
第八章 零下
第九章 芭蕾
第九章 芭蕾
第十章 1977
第十章 1977
第十一章 破冰
第十二章 终章
第十一章 破冰
第十二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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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厅里的每一名警察都知道,这份欣赏来之不易。
“健一保健品公司?”王副厅长插话了,“那可是个大公司、上市企业啊。”
一年前,楚天瑛还是省城刑警队的一名支队长。当时市郊发生了一起案子,一家四口睡在一张通铺上,半夜屋里突然着了大火,这家的男主人逃出来了,女主人却和两个孩子同时葬身火海。刑警勘察后,判断为一起意外事故。事件不发生在楚天瑛的辖区范围,但是,在每周五下午省公安厅举行的一周大案要案通报会上,楚天瑛听到这个案子,就跑到现场去了。
对每一个字都充满质疑地倾听。
对第一位到达犯罪现场的警官,其他的警务人员应该用审讯的态度来询问:他是怎样发现现场的?他到达现场后做了些什么?他遇到了哪些人?在其他刑警赶到之前还发生了什么……这个阶段,重要的是倾听,对每一个字都充满质疑地倾听。
犯罪嫌疑人提了提眼皮,“警官,这只是您的推测,总不能光凭我眉毛被燎了,就定我个杀人罪吧?您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
那个胖墩墩的刑技人员正在偷看短信,赶紧合上手机,打开面前的本子,用和他的黑框眼镜一样刻板的声音说:“ktv包间的门锁系插芯门锁,锁舌为单斜舌,经过细致的检查后,可以确认:门锁是被外力撞开的,在撞开前,锁舌保持了完好的插嵌状态。”
“是!”楚天瑛说,“我上网查了一下,它是目前省内最大的保健品公司。”
他定了定神,把这个本来不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思考了几遍,然后回答:“张大山就说‘湖畔楼出事了’,让我们赶紧过去。那会儿他并没有走进湖畔楼,只是因为路上险些撞到那个浑身鲜血的白衣女人,看她像个游客,开车把她带到湖畔楼,见里面黑咕隆咚的不对劲——湖畔楼的老板李大嘴从来是整夜不熄灯的——所以他才报了警。张大山和李大嘴的关系一向比较好,报警之后,他还是觉得不放心,才让陈少玲留在外面等待警察,自己进门去看看情况。一楼房门都锁着,他就上了二楼,逐间打开客房查看,直到我赶过来。”
“古书的记载,不一定就是对的。”他毫不客气地说,“张举最可贵的,并不是通过烧猪发现了真相,而是那种对命案寻根究底的精神。”
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看。
会议室里一阵窸窣的响声。警官们都把身子挺了起来,有些耷拉的眼皮也都睁得老大。
审讯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惊诧的议论声。
在说到血液证据时,楚天瑛着重提到了在包间门内侧的把手上发现的几个血指纹:“经鉴定,这是6号死者的指纹,血液却是属于1号死者的。可以理解成,6号在杀死1号后,用沾有1号鲜血的手拉了一下门把手造成的……”
翻开第一页,立刻看到了她瘦金体的签名,还有一股淡淡的芳香沁入肺腑,他顿时如醉酒一般,忘掉了那些烦心的事情。
“其他受害者的身份呢?”有人问。
回到队里,楚天瑛心里还是很难受。自从在中国警官大学接受培训回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心里不舒服,就翻阅那本用寂地的漫画彩页包着的《犯罪现场勘察程序》,以致同事们都开他玩笑:“这书难不成是你的圣经啊?”
楚天瑛回答:“我觉得这个案子有疑点,过来看看。”
会议室里,除了胡萝卜在讲述案情,只听见每个人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的声音。
“我刚才说丈夫将妻子弄‘昏迷’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三名死者气管里都有大量吸入的烟灰。我熟知‘张举烧猪’的故事,但也记得另外一个案例:有一年,法国巴黎东南部一座七层高的住宅发生火灾,造成十七人死亡,三十多人受伤。调查结果表明,罹难者的呼吸道中大多都有烟灰,说明他们是在睡眠中窒息致死,而不是被烧死的。所以我想,假如那个妻子和两个孩子在火灾发生时,虽然活着、能呼吸,但已经失去知觉和行动能力,那么,事后我们照样会在他们的呼吸道中发现烟灰。
事后,许多在场的刑警回忆,在那个狭小的审讯室里,受审者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犯罪嫌疑人,另一个受审者则是楚天瑛本人,后者的“主审官”是以工作上要求严苛闻名全省的王副厅长——从某种意义上说,楚天瑛承受的心理压力丝毫不亚于犯罪嫌疑人。
“那么6号本人又是被谁杀死的呢?”有刑警问,“他肯定不是自杀的,因为他没法用烟灰缸砸自己的后脑勺啊。”
“你说重点: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还是从外面锁上的?”楚天瑛追了一句。
县公安局的法医坐不住了,慢慢站起来,面带愧色,“王副,我们的技术还有待提高……”
“说不准,现在的医疗器械弄死、弄九九藏书网伤人的可不少呢。”
这个故事相当有名,楚天瑛当然知道,但他从来不是个读死书的人。
“大家一定发现了吧?”楚天瑛解释,“照片里救火的邻居们,头顶处的头发都有不同程度的卷曲,有的还呈斑秃状。那是救火时,天花板的火星落到头发上燃烧形成的,但是你——”他手臂一横,指向背靠着墙坐在一张椅子上的犯罪嫌疑人,“照片上,你的头顶一尘不染。同时其他的照片显示,你前额的发梢和眉毛却有火燎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能造成这种现象?恐怕只有一种——你把院落里早已准备好的汽油倒在自己妻子和孩子身上,然后将火柴扔进去,汽油被点燃的瞬间猛然蹿起火苗,从正面将猝不及防的你燎了一把!”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家人都睡在屋子里,着火了怎么最后只逃出来一个?其他人就睡得那么死吗?当爹的怎么就不能顺手拉一个孩子出来?”
“从5号尸体身上,搜到了一盒名片,写有‘健一保健品公司办公室主任宫敬’的字样。其他尸体的身份尚未确认,但估计也都和健一保健品公司有关。”楚天瑛说,“目前我们的勘察主要集中在一楼的包间,而案发前这些人都住在二楼的客房。要等对他们的住处进行全面检查后,才能确认每个人的身份。但从着装上看,死者应该都不是狐领子乡的人。”
胡萝卜苦笑,“李局,刚才我讲述案发经过的时候,有个地方没有详细说——那扇ktv包间的门,我推了一下没推开,才用力撞了进去,后来发现,那门从里面反锁着呢。”
犯罪嫌疑人认输了——他在乡里有了姘头,想让她给自己生个男孩,所以才谋杀了妻子和两个女儿。
李阔海没有笑,脸涨得通红,扯大了嗓门:“我当然知道7号是谁!”
在我国的公安系统中,派出所虽然芝麻大小,却是整个公安工作的“底座”。侦查破案,首先要靠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平时对情况的掌握,就是所谓的“四知”对职责范围内的重点人口和边缘人口做到知姓名、知绰号、知住址,知体貌特征和“百熟悉”对辖区内治安事故高发场所的熟悉率要做到百分之百。一旦发生案子,问区域内哪个家庭哪个对象比较可疑,派出所民警必须马上能说出个三六九来。
楚天瑛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刑技!”他用食指轻轻磕了一下桌子,提示刑事技术人员发言。
这时,胡萝卜才发现墙上的省级和县级的两张地图都又黄又破,落了一层土,早就该更换了;会议桌上也净是被烟头烫出的小洞,还有往日开会时有人闲极无聊用圆珠笔画的画儿,两只漏了底的暖水瓶搁在上面……
接下来,听省厅的朋友说,王副厅长把他那张工资单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了。
李阔海歪着脑袋一看,是胡萝卜,“老胡,你叹啥气?我说得不对?”
“这个我可以肯定。”胡萝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有个词儿叫“树靶子”,刑警们一说“树靶子了”,就是说要做初侦报告了,得认真听了,该问要问,该反对要反对,最后要像打靶一样找准目标。
有人叹气。
楚天瑛尴尬地说:“一种医疗器械,据说通过照射能治病……我也不大清楚。”
十点十五分,乡派出所长胡卫东出警,赶往湖畔楼;
这名警长怒了,直接到王副厅长那里告了一状,控诉楚天瑛越职。王副厅长听了以后,立即把楚天瑛叫到办公室训话。
一片笑声。
胡萝卜有点紧张。
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楚天瑛身上。
一名刑警把一个透明的塑料筐搬到桌子上。
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时,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
他们哪里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啊——那是她写的书,他结业那天跟她要的。
楚天瑛点点头,“李大嘴的情况你简单介绍下,为什么在现场一直没发现这个人,也没发现湖畔楼的其他员工?”
“从里面反锁的,那个锁是单面锁,只能从里面打开,门的外面没有锁孔。”
十点四十分,胡卫东退出湖畔楼,打电话给值班协警小王,要他立即召集所里全体民警赶到湖畔楼,同时向县公安局求援……
楚天瑛冷笑一声。
只见挂历纸背面光滑的白底上,他用黑色的碳素笔绘制了两张图:一张是湖畔楼两层的平面图;另一张是ktv包间的平面图,上面用绿色的“y”标示了每个死者的位置,用红色标示了血迹,并用黄色标示了一些可能存在重要疑点的物证。
眼下湖畔楼里躺着六具尸体,作为乡派出所所长的胡萝卜,居然对营业者的去向一问三不知,无论如何都是件很严重的事。李阔海有点坐不住了,毕竟狐领子乡派出所在他的直接管辖范围内,他正99lib•net要起身做个检讨,楚天瑛却全无追究的意思,朝胡萝卜抬了抬手,“老胡,你继续。”
霎时间,审讯室又陷入了死寂,一道道目光再次聚集到楚天瑛身上,其中以王副厅长的最为凌厉。
听取初侦报告是刑侦初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可以说是警方用群体智慧和犯罪分子进行的第一次较量。通过对犯罪现场的初步了解,对案件的性质作出判断、勾勒出犯罪过程、把大量的物证逐一分析,对犯罪嫌疑人做一个简单的剖绘,最重要的是最终形成一个决议:确定整个案件的侦查方向。
“没有幻灯片,只好将就一下了。”楚天瑛说,很利索地用一根从半导体上临时拆下的伸缩天线,一边指画着,一边给大家讲述。“我们给死者做了编号。”他指着ktv包间的平面图说,“1号尸体,一位老人,死亡形态为倒卧在包间的大门旁边,死因系刀刺造成腹部主动脉破裂致失血性休克,在他的尸体旁边提取到尖刀一把,通过对刀刃和伤口的比对,可以确认,这把刀就是凶器,刀柄上留下了6号尸体的掌纹和指纹——6号尸体的详细情状,我待会儿再讲。
会场上的人顿时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李阔海也知道自己话说得突兀了:“7号——这是我给逃走的凶手取的代号。”
“这还有待下一步的检测。”胖刑技的话很短,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以为他还会说什么,但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人人脸上都显出失望的神色,像饿得半死的时候终于看到一道菜端上了餐桌,却马上被撤走了。
“这个怪玩意儿能害死人?”
“5号尸体,男性,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死亡形态是蜷卧在包间最里侧的播放控制间的门后,嘴角出血,死因不详。”
他拿出几张放大的照片,出示给在场的警察,“请看,这就是我在通铺的东墙上发现的几道抓痕。在抓痕深处我提取到了皮肤碎屑,经dna分析和基底细胞测试表明,这是死去的女主人在火灾当晚留下的。”
肩膀上有人拍了一把,楚天瑛一回头,是负责侦办这起案子的一名警长:“你来这里干吗?”
楚天瑛手里拿着两张正面是泳装美女的挂历纸,走到墙边,翻了过来,用图钉摁在墙上。
“‘五行阴阳镜’就是他们公司生产的。”胡萝卜也插话了,“电视里的广告上,每次最后一句都是——健一产品,健康第一!”
笑声戛然而止,会场上的警察们面面相觑。
在听取初侦报告时,要是一言不发,往往被认为是无能的表现。
一缕微笑,凝上了楚天瑛的嘴角。
“室内的犯罪现场是一个六面体,包括天花板、地板和东南西北四面墙——这是我在中国警官大学进修时,国内刑事鉴识的顶级专家刘思缈老师反复告诫我们的。”提到她的名字时,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不得不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所以,当我对火灾现场进行第二次勘察时,特别留意查看了墙面,结果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痕迹……不过,在提到这个痕迹之前,先请大家再看一下照片:火灾现场的床铺是一个通铺,东西延伸展开,都靠着墙。全家人睡觉时排列的次序从西往东数分别是:妻子(紧贴西墙,脸朝西)、大女儿(脸朝东)、小女儿(脸朝东)和丈夫。”
“2号尸体,女性,四十岁左右,死亡形态是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死因不详……”
王副厅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十点三十分,胡卫东驱车到达湖畔楼,在门口见到陈少玲,进门后,在ktv包间内发现六具尸体,其后张大山赶到包间;
“有没有可能是6号先给所有人下了毒,当1号发觉想逃跑时,被6号追上去杀死,然后其余几个人合力砸死6号,接着毒发身亡呢?”有人问。
犯罪嫌疑人瑟瑟发抖,突然,他抬起头,凶狠得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狼,“你这证据,只能证明我老婆睡觉时曾经靠过东墙,曾经挠过墙皮,还能证明什么?”
十点十四分,狐领子乡派出所值班协警小王接到张大山的报警电话;
此时此刻,凝神听着胡萝卜讲述案情的楚天瑛,并不是懒得动笔,而是记得《犯罪现场勘察程序》中的话——
“什么东西?”王副厅长盯着他手里那个玉饼似的东西问道。
楚天瑛继续讲解和分析其他物证:“这是在4号尸体的衣兜里发现的鳄鱼皮名片夹,里面的名片上,有‘健一保健品公司董事长蒙健一’的字样,这很可能就是4号尸体的真实身份。”
“2、3、4、5这四具尸体,应该属于同一种死因,比如中毒,但还需要法医进一步鉴定才能确定。”楚天瑛说,“6号尸体,男性,死亡形态系四肢摊开俯卧在茶几边上。死因是钝器打击头部致重度颅脑开放性损伤死亡99lib•net。在他旁边有一个被摔坏的玻璃烟灰缸,初步判断,这就是导致他死亡的凶器。但是在这个烟灰缸上,我们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
“一个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永远不会把犯罪现场看成一个平面,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时,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天花板、地板和东南西北四面墙,你要把每个面的每一寸都勘察到,并想象着自己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俯视……”
“张举烧猪”是宋代法医著作《折狱龟鉴》里记载的一则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浙江省句章县发生了一起火灾,丈夫被烧死,其弟认为是嫂子先杀了哥哥再放火的,于是一纸诉状告到县衙。县令张举为此做了一个实验:令人先杀死一头猪,再把一头活猪捆好四肢,然后把活猪与死猪同时扔进火堆里。大火熄灭后,张举让人查看这两头猪,被杀死的猪口中干干净净,而被活活烧死的那头猪,张着嘴巴,嘴里有很多烟灰。让仵作再去看那个“被烧死”的丈夫,口中也是干干净净的……最后,被害人的妻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杀死丈夫后放火烧屋的罪行。
王副厅长点了点头。
他把一张浅蓝色的书签塞进这一页,合上书,沉思片刻,打开电脑,从省厅的内网上调出了火灾案子发生后、由警方拍摄的一组图片,其中有一张是刑警站在梯子上,从上往下拍摄的床铺上三具烧焦的尸体。
王副厅长手一挥打断了他,“先说案子。会刚刚起个头儿,既然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就请你把经过详细地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凶手决定一次杀死三个人,必然处心积虑,不会光指望她们睡着了,起火后就不会从火场逃生,事先致其昏迷才是更为妥当的办法。而让受害者昏迷又不易被尸检发现的办法,我想应该是用枕头之类的东西闷在头上,使之窒息,待受害者陷入昏迷后再拿走枕头,使其依然能呼吸,然后再放火。”楚天瑛剖析,“处于清醒状态中的妻子,当然不会任由凶手把自己挪到西墙后弄昏,所以我推测,妻子应该是像往常一样靠着东墙躺下,凶手将她就地弄昏,再挪到西墙。按照这个思路,我在东墙上找到了刚才说的那个——奇怪的痕迹。”
会场上大部分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片窃窃私语声响起:
在省公安系统里,李阔海素以一根筋闻名。追捕凶犯,他敢捂着刚刚做了支架的心脏追出五里地,办案子也是这种认准了就绝不拐弯的劲头,让人喜爱,让人尊敬,有时也不免让人头疼。所以,会场上就有人拿他打趣了:“那你说说看,这个从门窗反锁的包间里逃出去的7号,到底是何方神圣?”
楚天瑛到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来到院子里,看见院落的一角有一只二十公升容量的塑料壶,拧开闻了闻,里面还剩一点汽油。找来居委会主任一问,得知这家人的生活中并无任何需要用到汽油的地方,于是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俯视。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这玩意儿会不会把人弄死啊?比如辐射之类的。”
楚天瑛戴上橡胶手套,一边从塑料筐里拿出用塑料袋或纸袋装好的证物,出示给大家,一边讲解、分析:“这是两个麦克风,麦克风上有多处凌乱的指纹,一个留在3号尸体仰卧的沙发上,另一个滚落在地板上;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啤酒瓶之一,一共两箱二十四瓶,均为本省生产的‘快活凉’牌,有十二瓶已经喝空,有四瓶喝到一半,还有八瓶没有开启;这个是‘五行阴阳镜’……”
“3号尸体,女性,年龄二十多岁,死亡形态是仰卧在北墙的沙发上,嘴角出血,死因不详。
一般来说,即使最普通的一起凶杀案,包括凶器、头发、指纹、血迹在内的物证也要有几十件。而一起特大杀人案的物证可能会达到几百件。逐一分析其成分、是否包含微量证据,等等,是刑事鉴识人员的工作。而在初侦报告阶段,主报告人要做的,是对一些重点物证进行介绍,指出哪些物证存在较大的疑点,或对案件的侦破有较大的意义。
“李局。”楚天瑛把两只手掌撑在桌子上,盯着他的双眼,严肃地问,“你所说的7号是谁?”
“李大嘴,原来在咱们乡是个‘能耐人’农活儿、木匠活儿、瓦工活儿都干得很好的人,挺精明,也挺厚道,到外面跑了几年建材生意,回到乡里就开了这家湖畔楼,生意还好。平常日子,店里就他、他老婆和他外甥三人打点,再忙不过来就临时从乡里找个后生打打短工。我前几天来过一次,抽查旅客的身份证登记情况,他说这几天风大,让我甭过来了。现在他和他老婆、他外甥在哪里……我还真是不大清楚。”
六面体。
楚天瑛解释:“她的嘴角出血,但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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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尚无法确认她的死因,只怀疑是中毒。”
“嗯?”王副厅长皱起了眉头。
但是楚天瑛神态轻松,“请看这张在现场俯拍的照片,大家关注的往往是床铺和床铺上的尸体,可是我想请大家仔细看的,却是照片上每个人的头顶。”
胡萝卜很快陈述完毕,大部分警官还要“消化消化”,没有提出问题。楚天瑛把目光投向王副厅长,“我来做一下对犯罪现场的初侦报告。”
王副厅长挥挥手,让他坐下,然后把目光再次投向楚天瑛。
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时,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
但是王副厅长显然毫不在意,在偶尔向楚天瑛投去的目光中,反而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欣赏之色。
楚天瑛再次赶到被烧成废墟的现场。这次,他走进那个已经没有了房顶的“屋子”,不再是仅仅走一圈就出来了,而是拿着放大镜对着每寸墙板看了又看,终于发现了他想要的痕迹。
“把你这本给我吧,不不不,我知道书店有卖的,可我就要你手里这本,也许将来就再也见不到你啦,给我留个纪念吧!”
不行,还要再到犯罪现场去一趟。
从天花板的角度往下俯视……
“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搞错了?”李阔海瞪圆了眼,“那凶手是怎么离开包间的?包间的窗户都从里面反锁着,天花板上的换气通道,我们也掀开看过了,积着厚厚一层尘土,没有任何痕迹。”
凶手虽然狡猾,但绝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漏洞。
就任刑侦处处长之后,王副厅长从来没有和楚天瑛说过一句话,纵使在电梯里碰上,也只是点点头而已,但只要有培训的机会,王副厅长在名额上第一个想到的准是楚天瑛,遇到难破的大案,也必然批示让他负责侦破,这一切都使楚天瑛感到非常非常温暖。
“这么说2、3、4、5号尸体的死因就清楚了……”
“啊?”一片惊讶的声音响起。
接下来,他向省厅申请重新侦办这起案件,由他来主审犯罪嫌疑人——那个从火场死里逃生的丈夫。尽管王副厅长的外甥依旧阻挠,但谁也没料到,这回王副厅长不但批准了,并亲自到场旁听了楚天瑛的审讯。
胡萝卜不好意思地解释:“厅长,咱们这里条件简陋……”
“4号尸体,男性,年龄估计在四十岁以上,死亡形态是仰卧在3号尸体附近的地板上,嘴角出血,死因不详。
案子总算破了,楚天瑛松了一口气,但一琢磨,自己算把王副厅长给彻底得罪了,不提将来没准要经常穿个小鞋,这身警服能不能穿得下去还两说。为此他专门找了在证券公司的大学同学,打算下岗后去他那里就业。没想到,小鞋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一张盖着省厅红色大印的委任状,他被任为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
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胡萝卜见满满一屋子黑色警服,个个警衔都比自己大,赶紧找了把靠墙的椅子,还没坐定,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中腰位置的省公安厅王副厅长一眼瞅见他,立刻招呼:“老胡,前边坐!”说着拉开身边的一把椅子。
楚天瑛立刻面对他,立正。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剩下的刑侦工作可以暂时宣告结束了:反正凶手和受害者同归于尽,没有继续侦缉的必要了。会议室里竟有人发出了轻松的吁声。
包括王副厅长在内的一群警察纷纷低下头,仔细查看卷宗里的照片。
楚天瑛笑了,他走到犯罪嫌疑人身前,弯下腰,目光威严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忘了告诉你,从抓痕的深处,除了提取到你妻子的皮肤碎屑,还提取到了一些血液成分。化验后表明,dna和你的完全吻合,我想,这大概是你用枕头死死捂住她的脸时,她用指甲抓伤了你,然后在挣扎中又挠到了墙皮留下的。你自以为一把火,就能将她指甲缝中残留的你的血液证据也烧光了,但是老天有眼,墙上没有被大火破坏的抓痕,铁一样地证明——你这个王八蛋才是真正的凶手!”
坐在楚天瑛身边的李阔海不停地记录着,笔尖从始至终没离开本子,在上面留下蜘蛛爬过般的黑色痕迹:
于是,她把自己用来做教材的这本书给了他……
“等一下。”楚天瑛忽然扬起手,示意有问题,把李阔海吓了一跳。胡萝卜也赶紧停了话,把脸转向楚天瑛。“有个问题,十点十四分,协警小王接到张大山的报警电话,电话的详细内容是什么?”
昨晚,走进湖畔楼的时候,他在大厅前台扯着嗓子喊过大山子两声,楼里死静死静的没人回答,直到撞开包间门、少玲一声惨叫后,张大山才出现,说自己一直在二楼——那阵子他在二楼摸黑干什么,胡萝卜心里有数,但是不想张扬。和眼前的案子相比,张大山犯的是小案子,胡萝卜可不想再来个“小错”又把http://www.99lib.net这孩子弄到牢里去。他想,回头等大山子接受完调查,单独找他骂一顿……
这时,一名胖墩墩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刑技人员清了清嗓子,大家知道他要说话,立刻安静下来。
从哪儿冒出个7号来?
活人具有呼吸能力,在火灾现场,呼吸时不可避免会将火焰中的烟灰和炭末吸入呼吸道。因此,“张举烧猪”成为后人处理此类案件的一个重要参照。在火灾现场,死者的口、鼻、咽喉、气管和支气管中如果发现有烟灰、炭末等附着物,就说明是被烧死或窒息而死的,否则就是先被杀死、再弃尸火场的。
李阔海毫无惧色,“就是那个浑身鲜血的白衣女人!”
案发现场成了一片废墟,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焦味儿。附近的住户都比较贫穷,房挨着房不说,各个院落里还堆了许多易燃的破烂,所以起火后,救火的邻居们见火势越来越猛,生怕最后来个“火烧连营”,于是把房屋捣毁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几块墙板。
“现场勘察结果表明,应当不存在你所说的什么7号。”楚天瑛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慢慢说道,“我分析,案件的发生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屋子里的六个人中,有一个和6号是同谋,我暂时叫他x。一开始他们就反锁了包间门,露出杀意,1号想夺门而逃的时候,被6号杀死。后面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x先杀死了6号,然后逼剩下的三个人和他一块自杀;第二种可能是x和6号一起逼其他三人自杀,然后x趁6号不注意将其砸死,再自杀。”
其实,胡萝卜心里还是有块疙瘩的。
在办案过程中,只有核实每一个疑点,才能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所以在警察内部,对案子提出质疑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刚巧这名警长是王副厅长的外甥,一向作风张狂:“我觉得你是没事找事呢。尸检报告上写得明明白白的,被烧死的那女的和俩孩子的气管里都有吸入的烟灰,这说明火灾发生时三人都还有生命征兆,是火灾窒息死亡——‘张举烧猪’的故事,你没听过?”
“怎么这么多死因不详的?”王副厅长嘟囔。
楚天瑛想了想,说:“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联合起来与6号搏斗的痕迹,况且,毒性再强的毒药,也不会导致几个人瞬间同时死亡。求生的本能,总会使他们往门外的方向逃吧?但现场显示,他们死得比较分散,七零八落的——无论怎样,一切罪行的施与受,都是在这个房间里的六个人之间进行的,只有这样,才会呈现出现场的‘密室状态’。”
“疑点?”对方诧异地扬起了眉毛,“什么疑点?”
只有两个人没动笔:一个是王副厅长,他是这里的最高领导,随行的秘书会记录下一切;另一个是楚天瑛,他手中握着笔,面前的桌子上也摊开了本子,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胡萝卜,专心得像一个读唇语的聋哑学校的老师。他身旁的李阔海想:这楚处还真胆大,啥也不记,就不怕王副厅长怪他不敬业?
接下来是对物证的分析。
楚天瑛白杨一样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听王副厅长训完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办公桌上,“王副,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单,一共2648元——还不如我们刑警队门口卖煎饼果子的挣得多。您问我想干吗?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想当一名好警察,不为什么,就因为像卖煎饼果子那样的老百姓,起早贪黑,磨面摊饼,一分一分地挣了钱,给国家缴税,然后国家把他们的血汗钱拿出来给我发工资……”
王副厅长当时就愣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再翻,读到这么一段话:
李阔海像噎住了似的,眼神呆呆的,愣了半晌,突然大声说:“密室不密室的,我不管!我敢说,确实有个7号,就是他杀死的6号,然后从那个满是死尸的包间里逃走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楚天瑛见众人一脸茫然,解释道,“生活中,做妈妈的很少会背对着孩子睡觉的,而且,往往会把最小的孩子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所以现场这张反映尸体位置的照片,让我觉得反常,于是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也许女主人确实习惯脸朝西睡觉,但她本来是面对着孩子的,换言之,这家人睡觉时排列的次序从西往东数本来应该是:丈夫、大女儿(脸朝东),小女儿(脸朝东)、妻子(脸朝西),但是,由于卧室的门开在东墙,一旦起火,睡觉位置离门最远的丈夫逃出去了,其他人却被烧死,容易引起警方的怀疑。所以,犯罪嫌疑人将妻子弄昏迷后,把她挪到紧靠西墙的位置。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丈夫才是睡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由于离门近,他才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也就不奇怪了。
“他是被7号杀死的!”李阔海粗声粗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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