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拓磨！”
“肃清！……”是这两个大宇，充斥了整个黑板。
“这些事情我会帮忙的，所以请你放心，你专心做好教学工作就行了。”
“接手这个班，是不是对我来说责任太重了？我没有信心。”
二楼差不多居中的那间屋子开着窗户，白色的窗帘在疯狂舞动，但那里面没有人。我摇摇头，从排列着鞋柜的玄关，走进教学楼内部。正面是楼梯，楼梯平台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上画的和校园里的半身像，都是同一个人。
美妙的乐曲，让我心醉神迷，我轻手轻脚地向这位不认识的女子走近。
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今天是愚人节！
“当了两年班主任的那位老师，突然辞职不干了。”
“好，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其他人想当班级长的？……要是没有别人，就让久保村当班级长了。”
“是后来搬到这里来的啊！……”我感叹道。
我伸手推门，大概因为门轴上缺油，门很紧，一开始没有推动。我把重心下移继续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终于被推开了。
杉本看到我满脸困惑的样子，像是故意刺激我似的，又继续笑着，说了一些让我更为震惊的话：“而且，听说修建校园的时候，还挖出过人骨呢。”
我完全是在杞人忧天。只是门框太紧了，把重心往下移一些，就能很容易地打开了。
这时，最前排有人迅速举起手来。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人要参加竞选的吗？女学生里面有没有？”
“严重到非要辞职不可吗？”
“久保村！……畜生，久保村雅之不在吗？”
无论是刚才的反应，还是现在的反应，都让我觉得不太对劲。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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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清！……”我嘟囔了一句，走在前面的杉本，肩膀顿时一颤，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我，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
上面写的是笠冈文男。
“啊，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又有志从事教育事业的老师，能来到我们这里，真是太好了。而且，你不缺远大志向，在学生中间会很受欢迎的。”
“是真的，在准备为战争中牺牲的英雄，修建纪念碑的时候，挖出了很多骨头碎片，所以，这项工程也中止了，不过，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
教学楼后面的垃圾焚烧场旁边，以久保村为首的四人组，正把某个人围在中间，激动地说着什么。我以为他们在吵架，于是跑了过去。
“请再弹个曲子吧。”
“但是……”
右边有一道土墙与校园相隔，土墙内侧，有一栋黑瓦屋顶的建筑。随意望去，门上写着“净土宗忠恩寺”，里面基本是一片荒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主殿的旁边，是寺院的厨房；厨房后面是一片墓地，到处都是表面磨损的墓碑、腐朽的塔形木牌、枯蒌的杂草……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慌。
“对，五年。”
这时，我看到了那几个家伙，就是那个大块头和他的几个帮手，他们用死鱼一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看起来，未来将凶险难测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但是，这样……”
“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啊。那什么曲子好呢，拉威尔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怎么样？这曲子稍微有点难度。”
“班主任？我吗？……”
“发生联合赤军事件的迦叶山，离这里非常近呢。直到现在，我一听到‘肃清’这种词，就会心跳加快。”
“喂，你们几个在那里干什么呢？”
“混蛋，你们几个挡路了，要不就把路让开，要不就走快点儿。”
九九藏书网青叶丘初中……
我走过几位老师身边，来到校长的桌前。
我怀着些许不安走向位于二楼的3A班教室。我在教室的门前竖起耳朵，想先听听里面的动静，但什么也没有听见，一瞬间，我有种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的错觉，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拉门的玻璃部分，可以清楚地看到，学生们黑压压的头顶。
黑板上写着什么，是很大的字，大到几乎占满整个黑板。但好像有人慌忙擦掉了，只是没有完全擦干净，还留下一些很难认出的笔画，看不清楚。黑板的一角，还写着一个人名，同样也被擦掉了，不过因为宇比较小，还能勉强看出写的是什么。
“杉本老师，笠冈文男是这个班的学生吗？”
说话声一下子停了下来。在我赶到之前，嚣张的四人组，撒腿往教学楼方向逃跑了。只剩下班级长秋叶拓磨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好像做坏事时被人撞见似的。
校园的南边，并排种着五棵樱花树，枝叶好像觉得发冷一般，在风中不停地摇晃着。山下地区应该很快就能听到，樱花绽放的讯息了，但这里的樱花树，才刚刚长出花骨朵。
“勇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摇了摇头说。
“不是，我……”我被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吓了一跳，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能清楚说出，是因为那个名字写在黑板上。
四人组的队伍打乱了，低年级学生赶紧趁此机会，越过他们朝前走。我跟着最后一个学生走过去，这期间四人组只是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极力保持着威严，不紧不慢地走着，然而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并没有解除，我能感受到他们恶狠狠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脖子上。要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恐怕我现在早就被他们大卸八块了——敌意，还有恶意……脖子有些发痒的感觉。我没有回头，直接穿过校门，走进校园。
“这倒不是，像我这种新人一来，就当三年级的班主任，责任实在太大了。而且，三年级学生还面临着升学的问题……”
“是啊。他说对教学越来越没有自信了，据说他常去医院的精神科看病。”
我察觉到杉本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稍微严厉了一些。
“是啊！……”他用牛叫一样低沉的声音回答。
“谢谢您，不用了。十分抱歉，我要回家了，老师再见。”
“啊，我们正等着你呢。”男人高声说，还向我招招手，“我是校长松崎。请到这边来。”
我在青叶站下了车，正要进校门的时候，看到四个大块头学生并排向前走着，他们斜挎着白色布包，肩带长到不能再长的地步。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那种嚣张叛逆的学生。他们大摇大摆地，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低年级学生只能惊恐不安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不敢越过他们前进。
“好了，很期待以后能见识到，您管理学生的好方法，那我先告辞了……”
“真没发生什么事吗？”
就在我快接近她身后的时候，女子可能觉察到了我的气息，忽然转过身来。同时指法被打乱，最后弹的几个音走调了。
杉本假装没有听见，从桌子中间走过，出了教室后门，来到走廊。我走在他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黑板。从远处重新看，上面的文宇，反而可以清晰地读出来了。
校长脸上浮现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摇了摇头说：“啊……我的意思是，具有新思想的年轻人，更适合这个岗位。你以前有过管理班级的经检吧？”
“不会吧！……”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我挨个儿念着花名册上的人名，先要把名宇和面孔，一一对照起来。
“老师，我推荐辻村瞳同学。”
女生一齐低下头，没有人举手。
杉本走进教室，回头望着我。
“辻村同学是吧？”
在上课铃响之前，我向旁边的三年级副班主任喜多村冬彦，询问了那几个学生的情况。
“就算辞职了，也有其他有经验的老师，可以当班主任吧。”
麦田中间的学校啊，倒是也不错。
“哦，这样啊。其实为了控制那几个家伙，给他们个官当当更好呢，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有所收敛了。”
我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宇之后，回头看向学生，他们毫无反应，人人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校长困惑地看着我。看他这个样子，我觉得他的话，应该和愚人节没有关系。
“没有别人了吗？”
杉本站的地方，似乎不能读出黑板上的字，我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就是突然辞职的那位？”
“那么，就在久保村和秋叶之间进行投票选举吧。我现在把纸发下去，请大家把希望当选的人的名宇写上。”
“是的，我想参加！……”
“啊？……”杉本一下子被我问愣了，“你怎么会知道笠冈老师的名宇？”
我拉了一下门，但没有拉开，难道门的顶部夹了一块黑板擦，我一打开门就会从上面掉下来？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学生们会不会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给我这个新老师来个下马威了呢？
看着我迷惑的神情，喜多村呵呵笑出了声，他说：“嗯，反正你上完一节课就知道了。”他丢下这句吓人的话，就走出了教员室。
“没错，这一带本来是墓地。你看，旁边有个寺庙，对吧？……据说以前这一片土地，全都归那个寺庙所有，但有一天主殿突然遭到雷击，一切都毁了，住持一家都被烧死了，这个寺庙也从此没主了。”
这时，我才99liｂ•neｔ第一次为来到这个学校，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西边群山连绵起伏，一道道山峰，形成了一条奇妙的曲线。其实，这些山的海拔并没有多高，山顶却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虽说已经到了四月，不过，春天离这里还很远；一阵西北风吹来，我冷得身体缩成一团。幸好今天穿了薄外套。
“啊！……”她认出了我，露出一个羞怯怯的微笑。
“我才不想呢，不当班级长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久保村低沉的声音中，带有一种警告性的压迫力量。
“没关系。不过我很惭愧，弹得不好，让你见笑了。我才应该说抱歉呢。”
我竖起衣领，站在学校的校门旁边。
秋叶拓磨用手轻轻压了压校服的立领，面带少许紧张。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刚才听到了钢琴声，就想来看看是谁在弹钢琴……”
“啊，你说他们几个呀！……”
“啊……嗯，我没事。”
正打算回教学楼的时候，我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说话的声音，而且还是好几个人的声音。学生们应该都回家了，我觉得很可疑，于是寻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啊，我这是在想什么呀。虽然有几分狼狈，不过，我还是渐渐沉醉于优美的乐曲中，专注欣赏起来。她的秀发中飘散着春天的气息。
曲子是德彪西的作品《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地走上二楼，来到音乐教室门口。门里面拉着遮光帘，看不到里面，但是很明显有人在屋里。
“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突然想起联合赤军事件了。”
“混蛋，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一度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最后，校长建议他去休养一段时间，他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就这么辞去了工作。校长反过来再三挽留，但他去意已决，然后就像逃跑一般，匆匆地离开了学校。”
看惯了教学楼后面的荒岩山，便会觉得这里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决定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积极乐现地面对生活。如果不这样，估计会很难熬过这艰苦的一年。
今天没有一般课程，就是老师和同学互相见见面。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进行了正、副班级长，和其他班级委员的选举。
今天是开学典礼。一年级新生入学仪式于昨天举行、全体学生在校因集合，召开早会。校长致辞，新老师自我介绍和发言结束后，大家各自回到教室，召开新学期的首次班会。
真是绝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片美景之中，却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伤气氛。
“久保村同学，你想当班级长吗？”
他们的座位，好像还是按照二年级时的顺序，我认为新学期要有新状态，于是决定：按照点名册，重新给他们排列座位，桌椅移动时发出一些声音，不过整体上来说，教室里依然异常安静。等学生们都在新座位上坐好，就要开始进行班级长选举了。
我备好第二天的课后，想去看看学校的其他设施，于是到教学楼后面转了转。那里有间后勤室，一对姓竹泽的五十来岁勤杂工夫妻，每天结束了学校工作后，就住在那里。这对夫妻人很和善，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向垃圾焚烧场与后院麦田的交界处走去。
“不，我倒认为，年轻人更有直面困难的勇气。”校长说了一句意义模糊的话。
校名里虽然有个“丘”字，但其实校园建在平地上。为什么会有个“丘”宇呢？那些分户出售的楼盘，在开盘的时候，为了争取给买家留下更好的印象，都会在地名后面加个“丘”或者“岗”宇，不过，这个校名里面的“丘”字，应该和那些不是一回事。木制的教学楼，有种恰到好处的古朴之感，锈迹斑斑的校门，也让人感到一种历经岁月洗礼的沧喿。这个校名的由来，一定有一段故事吧。
“到！……”低声回答我的是一个留着平头，五官轮廓十分清晰的学生。他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似乎人很聪明。
“你处理得很得当嘛。”衫本说完和喜多村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是有点儿紧张吧……快镇定。
“二年级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人。一年级也是。”
“可以九-九-藏-书-网呀。我弹得可能不好听，不过就即兴来一段好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说，“所以，虽然学校建在平地上，校名里却有个‘丘’宇吗？”
“是这样的，笠冈老师是这个班以前的班主任。”
这种不情之请，用礼貌客气的话说出来，给人一种勉强新人接手工作的感觉。我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赋予了重任。我实在难以理解校长的做法。
“我是新来的老师。来晚了，十分抱歉。”我急忙低头行礼。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以后就拜托你了。”校长说完用手指指我的座位，“那个，也不要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其他的任课老师，都会尽全力帮助你的，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好了。”
高仓千春说着，就开始弹奏这首曲子，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轻巧跃动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左手上没有戴。
“突然被委以重任，我实在没有信心啊。”
杉本笑得脸皱成一团，嘴里的金牙闪闪发光。
“秋叶，你没事吧？”
感觉开始好起来了，所谓想起来难，做起来容易，就是这样的吧。班会结束，等学生们都回家了，我在教员室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年级主任衫本和喜多村。
“没有这回事，笠冈老师本来就有些神经质，他不管在哪个学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不用担心。”
为了通勤方便，我在距离松井车站步行五分钟的地方，租了一间公寓。从这里到学校只有两站，但是站间距离较长，单程需要大概十五分钟。从横田站开往青叶站的途中，在到达目的地几分钟前，列车会拐一个大弯，导致车身发生大幅度倾斜；同时，一片让人窒息的景色，会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蜿蜒穿过丘陵地带的列车，在这里突然进入广阔的盆地，前方是呈现出奇妙曲线的荒岩山，山脚下有大片大片的麦田和魔芋田，而青叶丘初中，就突兀地矗立在田地中间。
这不是那种坏学生横行、秩序一片混乱的班级。但我似乎感觉到：在这个班级的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某种邪恶，我被班里的气场震慑住了，不过，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的胆怯流露出来，被学生察觉到。
“嗯，是啊……”我觉得附和他的话才是上策，于是就这么回答了。
按照班里的这种情况，我本以为大概不会有人自荐，但话一出口，居然立刻就有人举起了手，更让我吃惊的是，举手的正是久保村雅之。
“现在一共有三十个学生。和其他地方的学校一样，这个班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学生，有成绩优秀的学生，有行为叛逆的学生，也有被人欺负的学生……不过，你不必担心，等你跟他们混熟了，教他们还是很容易的。”
“是的，有什么困难吗？”
从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的我的嘴里，竞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连我自己都大为震惊。
青叶丘所在的松井町，有三个国铁车站。最东边的是位于城镇中心区的松井站，中间是横田站，西边的青叶站，则是离青叶丘中学最近的一个车站。
我手里提溜着背包，开始找教员室。往左走，只看到没有灯光、空空荡荡的教室，于是我又折返回来。这时右边传来笑声，于是，我追着笑声往前走，来到一间屋子前，上面挂着的木牌上，写着几个白色的宇——教员室。
我一个个地读出人名，读到“久保村雅之”的时候，却没人应声，太奇怪了，明明没人缺席啊。
“嗯，你在前桥中学工作了五年，对吧？”
“这位是首任校长吗？”我指着陈旧的巨大画框中，那个神情端庄的男人问道。
沙沙沙沙……
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灯光。我轻轻地敲了几下玻璃，说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难受的沉默。
“没有，他们什么都没当上。”
我抬头看看阴霾满布的天空，朝教学楼正面的入口走去……
“都说了没关系了，你很快就会适应的。毕竞都是农村的孩子，肯定跟城市里的孩子不一样，可能会怕生、害羞什么的。不过，他们本质上可都是好孩子哦。”
我绕到后门，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弹钢琴。我轻轻拉开门，向屋里窥视，看到一个身穿草绿色套装的长发女子，身体缓缓地左右摇晃，洁白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她好像正沉醉在音乐的世界中。
“要不要我去问问久保村？”
“你怎么了，说呀，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
接下来，在教导主任的主持下，大家讨论了本学期的教学计划。随后，年级主任带领我在校园里熟悉情况，年级主任名叫杉本义文，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身材消瘦。
“在调到这里之前，我曾经当过二年级的班主任。”
“嗯，是战争期间搬来的。”
我拍了拍走在中间、体格最壮硕的学生的肩膀。他比我还高，有一米七五、七六的样子，体重也有八十公斤左右，他要是练柔道的话，估计是一把好手。
“好，下面开始班级长选举，有没有人要毛遂自荐啊？或者推荐别人也可以。”
“嗯，你是秋叶同学吧？……你想参加竞选吗？”
穿过校门，沿着碎石子路，向教学楼走去，右首边是一尊颜色惨白的二宫金次郎石像。旁边是一个戴眼镜的人的半身像，像座上镶嵌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首任校长坂崎金之助”，因为鼻子和眼睛处都有磨损，导致人像的表情并不分明，鼻子下面的胡须，却显得十分滑稽。
四月一日来这里的时候，冬藏书网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必须要穿大衣才行。而在之后的一周时间里，天气开始回暖，学校南边的樱花树，也渐渐染上一层粉红色，大概有三分之一的花朵开放了。用不了多久，这个学校就会变成如世外桃源般美丽的地方，我十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秋叶拓磨根本没有给我追问的时间，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当我准备带着没有解决的疑问，返回教学楼的时候，听到一种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声音，我不经意地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一个女生吃惊地扬起白晳的脸庞，双颊蓦然浮起一片红晕，充满城市人特有的文雅气质，让人不敢相信，她是这种农村学校的学生。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性感气息，也不像一个十五岁女生该有的。
走近一看，这名女子是音乐老师高仓千春。平常她总是戴着一副度数极深的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后面，样子很不起眼；面前的这名女子，毫无疑问就是高仓千春，不过，和平常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今天的高仓千春，就像跃入水中的鱼儿一样，全身充满自信。近视的眼睛有些对不上焦点，不过迷离感使得那双乌黑的双眸更具魅力。
正副班级长并排站在讲台上，而我走下讲台，把选举其他委员的工作交给他们两个人。秋叶一一指定了图书委员、保健委员等班委，被点到名的同学，均没有任何异议，在秋叶和辻村瞳巧妙的引导下，选举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老师，请您千万别去问他，我……”
衫本先行一步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还有其他想当副班级长的同学吗？”我环视了一圏教室，然后看向久保村。
“这个，你看他们那副样子，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怎么说呢，要酌情小心应付才是，呵呵！……”
坐在最里面的一位五十多岁、仪表堂堂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有一张圆脸，戴着黑框眼镜，大腹便便，衬衫皱皱巴巴的。一看就像画上画的那种，朴实善良的农村学校校长。
“这就是你教的三年级A班的教室。虽然三年级只有一个班，不过还是叫它A班，据说婴儿潮时期，有ABC三个班，但学生们髙中毕业以后，都去大城市了，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少，现在……”
“他们飼从初中起就一直担任正副班级长。”喜多村说，然后发出那种刺耳的笑声，“不过，久保村他们几个，你是怎么安置的？那几个人有没有担任什么委员啊？”
听到我的话，他们四个家伙立刻停下脚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肩膀僵了一下，然后，中间那位貌似老大的学生，忽然转过身看向我，鱼眼一样毫无感情的眼睛，让人心里很不舒服。他没有开口，但我已经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性力量。完了，我心想。我真不想给这种学生当班主任啊。
杉本笑了笑，他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空洞地回响着。我觉得“肃清”一词，一定包含着某种特殊含义。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杉本老师，还有其他老师，他们都在恐惧着什么……
是钢琴声，一定是从二楼的音乐教室传来的。大家应该都回家了，谁还会在那里弹钢琴呢？……
“啊，是这样呀。”
(过去)
“嗯！……”秋叶拓磨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是，我不相信。
接着校长逐一给我介绍了其他十位老师。
“啊……这样呀，我知道了。”
秋叶拓磨：二十四票
“但是班主任的责任太大了！要负责指导学生升学、就业之类的事情，我没有自信能够胜任。”
我们上到二楼，走进楼道尽头的一间教室。这就是刚才我在校园里抬头，看到的那个屋子，但现在窗户是关着的，窗帘也整整齐齐地束在两侧。
喜多村说他还有事，就收拾好东西，很快离开了教员室。
(工作日志擠要）——四月七日
“是的，据说从明治年间结束到大正时代，他一直在这个学校当校长。那个时候，教学楱还是建在山上的呢。”
“那不是正合适嘛。你的经验已经足够了。先当二年级的班主任，再当三年级的班主任，不是正好吗？”校长缩了缩松弛的下巴，环视了一图其他老师，“我说，诸位老师觉得怎么样？大家对这位年轻老师，担任三年级的班主任，没有什么异议吧？”
“当然了。就在你那个班里。如果硬要管教他们的话，会遭殃的哦。”
老师们一起点点头，看起来就像一群没有思想、听凭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
“现在提出来可能有些突然，我决定让你担任三年级的班主任。”
“老师！我可以提名吗？”秋叶红着脸说，我第一次看到他腼腆害羞的样子。
开学典礼在校园里举行。校长训话之后，介绍了我这个新来的老师。我站在早会台上，在按年级分别列队的学生面前，做了自我介绍，学生中并没有那几个大块头的身影。
“请您指定曲子吧，不过，我会不会弹，那就不知道了。”
“肃清！……”，还有角落里的小宇“笠冈文男”，都曾被人擦去，但在光线、角度和站立位置恰当的地方，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肃清”这个词，让人联想到前些年发生在附近迦叶山上的“联合赤军事件”。那次事件之后，“肃清”一词广为流传，就连小学生都开始用这个词开玩笑。九九藏书
“从今天开始的一年里，我希望和大家一同学习，共同进步，请多多关照。”
把学校建在一座荒寺的墓地旁边，一定也有某种原因才对。学校周围只有那个寺庙，没有任何住户。这个地方离市中心相当远，四周的麦田一望无际。要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挽救身后那令人生畏的群山，所造成的不良印象，就唯有这片绿油油的麦田了。麦叶随风摇曳，发出特有的沙沙声。
看到秋叶当选，我立刻信心满满，我觉得让他当班级长，那是最好的结果，要是让久保村那种人当班级长的话，这个班可就不好管了。
在场的老师中，除了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的女老师之外，我觉得自己是最年轻的了，从责任的立场出发，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新人当班主任呢？……我看到老师们，互相交换着别有深意的眼神，并且似乎在尽力躲避我的视线，他们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但这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久保村，你想当吗？”
“你调到我们这种农村学校来，一开始可能会有诸多不适应之处，还请多多关照。”
她应该和我年纪差不多，在这之前，我们还没有面对面说过话。
我把裁成小块的纸发下去，五分钟后收回来。然后在黑板上写下投票结果。
在这之后，杉本突然加快了步伐，带我大致看了一下二楼的音乐教室、理科教室、美术教室，然后又到一楼，看了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教室。手工教室、值班室、后勤室、保健室、课外活动室，等等。
屋子里大概有十个人，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一张张看到新面孔时，充满好奇的脸、脸、脸……我感到了其中的敌意，不过，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喜多村冬彦是一位英语老师，是个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小的男人，他好像是严重的多汗体质，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我总算搞明白了，那个寺庙会如此荒芜的原因了。不过，即便如此，一想到学校建在墓地上，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哈哈，你是听校长说的吧？”
这样是不对的，不过话说了一半，我就咽回去了。虽然他说过有困难的时候会帮忙，但现在看来，恐怕指望不上他了。
“好，秋叶当选班级长。下面要选出副班级长，有人愿意当吗？”
“我知道了，那么，副班级长就由辻村瞳担任，辻村，你也站到大家的前面来吧。”
“没这回事儿啦！……”秋叶低着头，含糊地回答。
“啊……原来竟有这么一回事啊？”
我想，要是久保村当班级长的话，这个年级就更加前景堪忧了。
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我，那视线锐利得，仿佛可以穿透肌肤。视线的源头在哪里？……我抬头望向教学楼。
秋叶拓磨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我让秋叶站到讲台上。
这种事现在才说，倒也无济于事了。
对了，是风的缘故。我一定是把穿堂风的声音，听成人的说话声了。我站在入口处，把鞋脱掉，塞进一个贴着一张写着“教师专用”的白纸的鞋柜。我没有拖鞋，就穿着袜子，继续往里走。一阵寒意从脚底通过膝盖传遍全身。
这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忽然抓住了我，并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声低语，像好几个人在起劲地，悄悄聊着什么闲话，太奇妙了。然而，现在是四月一日上午八点，学校里应该没有学生。一阵寒风，像是要把教学楼吹透一样，席卷走廊。
这次没人举手了。落选的久保村，摆出一副闹别扭的样子，看着窗外。
一种让人不快的安静立刻包围了我，三十双眼睛紧紧盯住我。这是怎么回事？教室里弥漫的这股异样的紧张感，混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三年级的吗？”
我心想，这次真是上了贼船了。
“久保村对你做什么了吗？”
喜多村有几分神经质地字斟句酌，说到最后，还发出类似笑声的呵呵呼气声。第一次和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我有种被嘲弄的感觉，但他好像并非此意，只是他的说话习惯而已，一紧张就会这样。
我整整领带，把西服的衣襟拉平，挺直腰杆，不失威严地走进敉室。
“真是无可救药的家伙啊！……”
“诸位，这位老师从本学期开始，负责日本语国文的教学工作。”校长微笑地看着我。
弃权：一票
“嗯……可以呀。你要是有推荐的人选，就不要客气地提出来吧。”
没有回应！……
我环视教室，看到大家交换着惊恐不安的眼神……啊，我突然明白过来，久保村就是那个家伙吧。四人组头目撇撇嘴，竖了竖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