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破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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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破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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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帕特亚在电影里唱的那些歌,是她母亲的朋友、一个名不经传的老歌手唱的。因为电影的成功,帕帕特亚也想自己唱一遍并做成唱片。那天晚上,作为柠檬电影公司,我们决定支持她的这个想法并续拍《破碎的生活》。其实,续拍电影不是我们的决定,而更多的是阿纳多卢的那些放映大厅和影片分销商们的决定。那么多人坚持让我们拍续集,以至于费利敦说,说不就意味着“违背事物的本性”。(这是那时的另外一句俗套话)。帕帕特亚,在电影的末尾,就像所有那些失去童贞的女孩那样,没能得到一个幸福的家庭就死去了。为了拍续集,我们决定,帕帕特亚其实并没有死,她只是被子弹打伤了,但为了躲避那些坏人,她只能装死。第二部电影将在医院里开拍。
艾克雷姆先生说,电影放映后他得到了很多拍银行家广告的邀请,而事实上坏人是拍不了广告的,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那时的热门话题,是那些给百分之二百利息的银行家。银行家们利用耶希尔恰姆的著名面孔在报纸和电视上大做广告,因此他们在电影界很受欢迎。佩鲁尔酒吧里那些脑子昏沉的常客,因为把我看做一个成功、现代的(梦想·哈亚提曾经说过,“一个热爱文化的商人是现代的”)商人,因此一谈到这类话题就会表示尊敬地安静下来,多数时候还会来征求我的意见。《破碎的生活》获得票房成功后,人们开始认为我是一个高瞻远瞩和“无情的资本家”,多年前我为让芙颂成为一个明星而去佩鲁尔的事情也被人遗忘了,同时被遗忘的还有芙颂。想到人们竟然能够如此迅速地忘记芙颂,我的内心就会因我对她的爱而燃烧起来,我会想立刻见到她;我感到,因为她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我会更加爱她;我会再次想到,因为让她远离这些心怀不轨的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
尽管评论家们发表了一些嘲讽、鄙视的言论,但《破碎的生活》既在伊斯坦布尔,也在别的城市得到了电影观众的好评,还因此创下了票房纪录。帕帕特亚用两首愤怒而哀怨的歌来抱怨悲惨命运的最后几幕,特别让小城市里的女人们为之落泪,无论年轻还是年老,很多人带着哭肿的眼睛走出那些潮湿而憋闷的影院。倒数第二幕也得到了一致好评,在那一幕,帕帕特亚开枪打死了那个不断向她求饶、几乎在孩提时就欺骗并玷污了她的那个恶富人。那一幕的影响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扮演富人的——他还扮演过拜占庭的神父和亚美尼亚的民兵——我们在佩鲁尔的朋友艾克雷姆先生,因为厌倦了街那些企图对他吐口水、打耳光的人,一段时间没敢出门。在被称为“恐怖年代”的军事政变之前的时期,人们远离了影院,而电影的另外一个成功之处就在于最终又把人们拉进了放映大厅。不仅是影院,佩鲁尔酒吧也复苏了。看见电影事业活跃起来的电影人,也开始愿意每天去佩鲁尔展示一下他们自己了。10月底,风雨交加的一个夜晚,宵禁开始前两小时,当我在费利敦的坚持下去了佩鲁尔时,我看见自己在那里的声望高了许多,用那些日子的话来说,我是春风得意。《破碎的生活》的商业成功让我变成了一个成功——甚至是精明和狡猾的——制片人,而这也让来我桌上小坐、想和我交朋友的人明显增多,他们中既有摄影师,也有著名的演员。九*九*藏*书*网
晚饭时,在凯斯金家的餐桌上压根没说到这件事。我们,塔勒克先生、内希贝姑妈、芙颂和我一直在不停地抽烟,我们吃了肉末面条、酸藏书网奶黄瓜末、西红柿沙拉和白奶酪。我们还吃了我从尼相塔什奥马尔店里买来、一进门就把它放进冰箱冷冻室里的冰激凌。我们还不时走到窗前去看外面下的雨和从楚库尔主麻大坡上倾泻而下的雨水。一整夜,好几次我都想要问芙颂,她的画画得怎么样了,但从她那生硬的表情和紧皱的眉头上我觉得,那会不合时宜。
我也点了一根烟,就像没发生任何异常的事情那样,我慢慢地抽完了烟。每时每刻我都感到了宵禁时间的临近。内希贝姑妈也意识到了这点,但她因为对事情的严重性感到了害怕,所以一声也没吭。塔勒克先生当然也认识到了这种奇怪的状况,只是不知道该对什么视而不见。11点过10分,我离开了他们家。我认为,就是在那天夜里我明白,自己将会和芙颂结婚。因为明白芙颂最终会选择我,我是那么开心,以至于我忘记了宵禁后上街不仅会让自己,也会让切廷遇到危险。切廷在泰什维奇耶的家门口让我下车后,会把车停到前面的诗人·尼伽尔街上的一个车库里,随后从后街不让任何人看见走回附近的一夜屋街区的家里。那夜,我像个孩子,幸福得无法入眠。
11点差9分,当芙颂又把一根萨姆松烟——用一种稍微变沉重的动作——放到嘴上时,她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眼。我们用眼神瞬间向对方讲述了如此之多的东西,以至于我觉得我们仿佛已经交谈了一整夜。于是,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我的打火机为她点着了烟。芙颂用土耳其男人只有在外国电影里才能看见的一个动作,瞬间握住了我拿打火机的手。
七个星期后,《破碎的生活》在贝伊奥鲁的萨拉伊影院举办了首映式,那晚我在楚库尔主麻和凯斯金他们在一起。其实,芙颂作为导演的妻子,我作为制片人(柠檬电影公司的大半个股东是我)是应该去出席首映式的,但九九藏书我们俩都没去。芙颂本来也不需要借口,因为她和费利敦一直在吵架。她的丈夫整个夏天很少回家,很有可能是和帕帕特亚生活在一起。他每隔两星期回到楚库尔主麻的家里一次,每次也都是为了回来拿一两件东西,衬衫或是书。这些情况我是间接从内希贝姑妈一些含蓄的谈话里知道的,尽管我很好奇,但我从来没敢提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我从芙颂的眼神和状态里明白,她禁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事情。但我还是从内希贝姑妈那里得知,有一次费利敦回来时和芙颂吵架了。
在《破碎的生活》即将第一次和伊斯坦布尔的电影爱好者和记者们见面的钟点,外面在下着雨。我没让去泰什维奇耶家里接我的切廷走托普哈内,而是绕道塔克西姆和加拉塔萨拉伊再去凯斯金家。当车从萨拉伊影院前面经过时,透过被雨打湿的车窗,我看见了几个为去首映式而打着雨伞、穿着时尚的人,用柠檬电影公司的钱做的一两张海报,但这些一点也不像我几年前幻想的那场为芙颂主演的电影举办的首映式。
我记得,那天夜里到最后,我的脑子被恭维、关注和拉克酒弄得昏昏沉沉,有段时间,梦想·哈亚提、费利敦、我、帕帕特亚和塔西尔·汤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至少和我一样醉的艾克雷姆先生,提起报纸上重复出现的强奸镜头的照片,和帕帕特亚开了下流的玩笑。而帕帕特亚则笑着说,她对“没有市场”的“穷”男人一点不感兴趣。帕帕特亚有一阵怂恿费利敦去教训一下旁桌上那个“自命不凡”的评论家,那人评价《破碎的生活》是“一部粗俗的情节剧”,并以此来取笑她,但这事后来也被忘记了。
宵禁时间推迟到11点后一星期,一天晚上,离宵禁时间还有半小时,费利敦回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以电影为由,说夜里睡在片场就不回家了。他喝得酩酊大醉,显然九九藏书网他的情绪很坏,很痛苦。看见坐在餐桌上的我们后,他强迫自己说了一些客套话,但没能坚持很久。当他的目光和芙颂的相遇时,像从一场旷日持久的艰苦战争中溃败而回的士兵那样,他没说太多话就去了楼上的卧室。芙颂本该立刻起身跟丈夫上楼的,但她没那么做。
我猜想,如果我去了首映式,芙颂一定会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她会为此很伤心,一定会惩罚我。然而,另外一方面,作为电影的制片人,我当然是应该去出席首映式的。那天吃完午饭,我的秘书泽伊内普女士应我的要求往柠檬电影公司打了电话,她说我母亲病得很厉害,那天我不会出门。
帕帕特亚的第一张名为《破碎的生活》的45转唱片,在1982年1月的第一周面世了,尽管没有像电影那样受到追捧,但依然还是很受欢迎的。军事政变后,城里被涂上石灰的墙壁上贴出了宣传单,报纸上也做了一些小广告。因为土耳其的惟一电视频道、在国家监控之下的TRT的审查团(其实它的名字更优雅:音乐审查委员会),认为她的唱片轻浮,因此帕帕特亚的声音既没能在电台,也没能在电视上出现过。尽管如此,唱片依然让帕帕特亚接受了一系列新的采访,在这些采访里出现的那些一半真实、一半事先安排好的辩论则更让她名声大噪。帕帕特亚参加了许多争论,比如“阿塔图尔克主义的现代土耳其女孩,应该先考虑嫁人,还是工作?”;她在卧室里的镜子前(她买了一套半流行、半土式的现成家具),边玩玩具熊边说,很遗憾她还没能结识梦中的白马王子;当她和一副正经家庭主妇模样的母亲在厨房做菠菜馅饼时——芙颂他们家的厨房里也有同样的搪瓷锅——她强调说,自己远比电影里那个受伤和愤怒的主人公赖尔赞要正派、无瑕和幸福得多。(但她也说过:“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是赖尔赞!”九九藏书)费利敦有一次骄傲地对我说,帕帕特亚其实非常专业,她一点也不在乎报纸、杂志上的那些采访以及新闻里说的那些事。他说,帕帕特亚,不像我们在佩鲁尔认识的某些非专业、愚蠢的明星和小明星那样,因为担心一条虚假的娱乐新闻会错误地向大众介绍自己而烦恼,她会一开始就自己说谎来掌控话题。
帕帕特亚在三天后刊登在《国民报》上的一篇采访里,宣布了第二部电影即将开拍的消息。对她的采访每天都会出现在一份报纸上。电影刚开始放映的头几天里,很多报纸暗示,帕帕特亚和塔希尔·汤之间发生了一段真实而秘密的恋情,但这个话题已经枯竭了,现在帕帕特亚在否认这段恋情。费利敦那些天打电话告诉我说,最有名的男演员也愿意和帕帕特亚一起拍电影了,塔希尔·汤的分量已经不够了。而帕帕特亚也在最新的采访中开始说,她和男人除了接吻,没有更亲近的体验。最让她无法忘怀的记忆就是,在一个蜜蜂嗡嗡飞舞的葡萄园里,和一个男人、一个青春时期恋人的初吻。可惜的是,这个小伙子后来在塞浦路斯和希腊人打仗时牺牲了。帕帕特亚,从此之后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亲近过。是的,爱情的痛苦依然只有一个中尉才能够让她忘记。当费利敦说,其实他不喜欢这类虚假采访时,帕帕特亚则争辩说,她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新电影能够通过审查。费利敦也不试图向我隐瞒他和帕帕特亚的关系。我对他那种与世无争、不为琐事烦恼、任何时候都能够保持单纯、看似真诚的状态羡慕不已。
我直视她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她的一切。她也知道我在观察她。她点上一根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慢慢地抽着。(她不再像对塔勒克先生害羞那样,扭头往旁边吐烟了。)她若无其事地掐灭了烟。而我也陷入了无法起身告辞的危机。我以为已经被我抛在身后的这个毛病又严重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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