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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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旅程
79、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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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亲热地朝芙颂扑了一下。
但芙颂没理我。
她的右耳上戴着那个曾经丢失过的耳坠。难道我们做爱时也在她耳朵上吗?我为什么就没发现呢?
随后她说:“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当情人养起来?”
她说:“不,不是……现在,我要开回酒店去。”
明白即将死去的芙颂,在我们这持续了两三秒的最后对视里,用哀求我救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绝对不想死,她依恋生命的每一秒钟。而我,因为以为自己也要死去,因此我带着和她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的欣喜,对着我那充满生命力的未婚妻,我一生的爱人微笑了一下。
“因为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她重新发动了汽车,我们在往回走。
“我有一个条件。”她带着多年前要我把儿童自行车送回她家时的幼稚神情说。
“它们会让我感觉好些。”我有点气愤地说,“现在它们全都在迈哈迈特公寓楼里。我的美人,对你我一点也不会害臊。回到伊斯坦布尔,我会让你看的。”
“你什么也不明白。”
“他们说什么了吗?”
“慢一点!”我叫道。但她已把油门踩到底了。
“费利敦和你故意不让我去演电影。你在为此道歉吗?”
埃迪尔内——伊斯坦布尔路上的车辆多了起来。司机们是不会让一个独自走在路边、穿着红裙、长着修长美腿的漂亮女人自在的。为了不让玩笑变味,我坐上雪佛兰,去追她了。
“其实我想杀了你。”说着,她站了起来。
“对不起。”这次我大声叫道,以为她没听见。
一条黑耳朵狗友好地摇着尾巴从加油站方向慢慢朝我们走来。那是一条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野狗。它先闻了闻我,随后是芙颂,它把鼻子凑到了芙颂的怀里。
她没进酒店。狗跟着她。他们上了大道,芙颂在前,狗在后,他们开始向埃迪尔内方向走去。我喝掉了芙颂酒杯里剩下的拉克酒(在芙颂他们家,没人注意时有时我也会这么九_九_藏_书_网做)。我久久地在身后看着他们。因为路是笔直的,几乎在向无限延伸,天越亮,芙颂身上的红裙也变得更加显眼,因此我觉得好像她不可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远处,友好的狗仿佛认出了车子和芙颂,它站到了路中央。我希望狗能发现芙颂换了挡、把油门踩到了底,这样它就能退回到路边去,但它没有。
我看见了花园、向日葵田和农家小院。一幅巨大的广告牌对我说“拿去尝尝,西红柿”。字母“O”的当中成了靶心,它被从车上射出的手枪子弹打得千疮百孔。那些洞眼也都生锈了。
“什么?”她说。她真的很生气,我感觉到了。
此后发生了什么,其实无论是我在医院里躺的那几个月,还是在多年后,我都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是从别人的讲述、事故报告、几个月后我在出事地点找到的目击者那里得知一切的。
她说:“拿水时我一看,竟然还有一瓶开过的酒!”她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让人想起她是塔勒克先生女儿的表情。
我说:“注意离合器!”
她坐上了驾驶座。她用让我想起在星星公园里的认真劲发动了汽车,仔细地放下手刹后上路了。就像格蕾丝·凯莉在电影《捉贼记》里那样,她把左胳膊肘驾在了打开的车窗上。
“难道你真的想成为像帕帕特亚、佩鲁尔酒吧里那些醉醺醺的女人吗?”
车子开得飞快。
但我依然还带着一种本能叫道:“小心!”仿佛芙颂对发生的一切一点也不小心那样。其实我是因为本能在叫喊,像一个为了能够从噩梦中醒来而叫喊的人那样。在我看来,尽管芙颂有点醉,但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警告。好像很清楚在做什么那样,她在用105公里的时速,把车子交付给一棵99lib•net105年树龄的枫树。我明白这是我们人生的终点。
“没有。我爸爸有点伤心。我妈妈像是无所谓。而我想成为电影明星。”
不一会儿,我重新看到了那个红点。我那愤怒的美人还在往前走。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异常的怜爱。我们将一起,像昨夜那样做爱,像刚才那样吵嘴地度过余生。我还是很想少和她吵架,哄她开心,让她幸福的。
“你不也一直害怕身边没有一个强大男人而独自走上那条路的吗?芙颂……”
“我耳朵上的……”她用刚从麻醉中清醒过来的人那种半迷糊的声音呻吟道。
车的速度和她的脚步时而不同步,因此我们无法听清对方的话。
但没过多久,我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就像耶希尔恰姆的那些电影结尾时那样,走向无限的芙颂的红点消失时,我不安了。
几个月后,我找到了已经变成一堆废铁的雪佛兰,抚摸车身的每个部件以及很多年后我做的一些梦,让我想起车祸前自己和芙颂的对视。
我说:“在世上最美好的早晨不喝酒我们还能做什么。路上会热的,我们可以在车上睡一整天。小女士,现在我能坐到您的身边吗?”
我没说什么,静静地坐到了她的身旁。看着对面的风景时,像我们在萨拉伊电影院里那样,我抓住了她的手。
芙颂,在车撞到枫树六七秒之后,带着撞入她胸口的方向盘,卡在像一个罐头盒那样被折弯的车厢里香消玉殒了。她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前窗玻璃上。(土耳其在十五年后才有在车上必须使用安全带的规定。)从我在这里展出的事故报告上来看,她的头盖骨塌陷,脑膜被撕裂,颈椎严重受损。除了胸骨上的骨折和额头上的玻璃划伤,她美丽的身体,忧郁的眼睛,美妙的嘴唇,粉色的大舌头,天鹅绒的脸颊,健康的肩膀,乳房,颈部,肚子上丝绸般的肌肤,修长的双腿,每次看见都会让我发笑的双脚,蜜色、藏书网修长的胳膊,丝绸般肌肤上面的黑痣,棕色的汗毛,圆润的臀部以及我任何时候都想在它身边的灵魂,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说:“你竟然没发现我的耳坠。”
“别开那么快!”我说,“哪个耳坠?”
她什么也没说,只像一个陷入沉思、十分烦恼的人那样点了点头。我在长椅边上的椅子上看见了一杯拉克酒。
我说:“亲爱的,快上车,晚上我们喝酒时再争论。我非常、非常爱你。我们的面前有一段美好的人生。快上车。”
“你会的。”
我说:“昨天我们到这里时,它也叫过三声。你发现了吗……有段时间你们家的电视机上面有一只和这一模一样的小狗。”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周围的世界慢慢变亮。远处依然还有紫色的闪电划过,橙色的云朵正在让巴尔干地区的某个地方下雨。一辆长途大巴呼啸而过。直到它消失,我们盯着车后的红灯看了很久。
“为什么没必要?如果你真的想,是可以的。”
我立刻停车,开门下了车。换位时我在车的前面抓住芙颂,使出全身力气亲吻了她。她也使劲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把她美丽的乳房紧紧贴在我的胸前拥抱了我,我感到一阵眩晕。
“不算偷。你的母亲、父亲,你们所有人第二年就全知道了。”
“对不起。”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她像孩子样地说着,一点也没放慢脚步。
我立刻穿上衣服下了楼。“我的美人,早上好”我轻声说道。
“芙颂,今天我们要走很长的路。”
“为什么?”
但我们的手依然拉着。为了不让游戏过火,我探身过去用劲亲吻了她的嘴唇。芙颂先我和接了吻,随后逃开了。
“是的。昨天夜里你把我骗到了手。结婚前你得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拥有了我。像你这样的人就不会结婚了。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快上车,亲爱的,我们回去吧,要不该迟到了。”藏书网
过了很久我醒来时,芙颂仍然还没回来。我想她回她母亲那里了,我下床,看着窗外点了一根烟。太阳还没出来,天也还没亮,只有一点朦胧的光亮。窗外飘来潮湿的泥土芬芳。前方,加油站的霓虹灯,大塞米拉米斯酒店招牌的灯光,映照在路边潮湿的水泥地面上和停放在前面的雪佛兰的保险杠上。
“是的。”
我们的车速很快,车还在加速。为了警告小狗,芙颂开始按喇叭。
我说:“它爱上你了。”
“你知道自己从此再不会让我成为电影明星。这已经没必要了。”
“简直跟那只小狗摆设一模一样。更何况还像它那样,长着淡淡的黄毛,黑耳朵。”
“凯末尔,我真的想了很多年。这点你很清楚。”
“我来开车。”
“芙颂,亲爱的,你看这美妙的世界多美好。用愤怒和吵架来破坏这美好人生是毫无意义的。”
“你把它也偷走了。”
“什么?”
那时,我在灵魂深处感到,我们走到了幸福的终点,这是离别这个美丽世界的瞬时间。我们正在全速朝枫树冲去。是芙颂为我们锁定了那个目标。我是这么感觉的,我也看不到自己有一个有别于她的未来。无论我们要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去,我们错过了这个世界上的幸福。尽管很可惜,但这似乎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父亲那辆用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雪佛兰,全速、全力地撞到了路左边的枫树上。
一分钟后,当我在远处看见红点时,我幸福地哈哈大笑起来。靠近她时我减慢了车速。她依然带着一种恼怒的表情走在路的右边,看见我也没停下来。我探身摇下了车子的右窗。
她冲我笑了一下。要我说,她的笑里既有怜爱,也有对我的故事和痴迷的嘲笑。
她说:“反正我们总是醉醺醺的。再说,我根本不会像她们那样的。但是,你们,认为我一旦出名就会抛弃你们,所以一直嫉妒地把我关在家里。”
“这已经没必要了。”我生气九_九_藏_书_网地、重复着她的话说道。
为了找地方掉头,我们慢慢向前开去。在一条泥泞村道和主路交汇的地方,她想一下子把车头掉转过来,但她没能做到,车子颤抖着停了下来。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分外气愤地说。
“保加利亚的交警比我们的还要腐败。据说会有很多检查。”
“我已经不是小女士了。”
我按照她走路的速度开着车,在驾驶座上叫着和她说话。
她严肃地说:“凯末尔,你最后这句话在撒谎,你自己也不信。对此我真的很生气。你能很轻松地说谎。”
开了一公里半,我在一棵枫树下看见了那只狗。它坐在那里等芙颂。我在内心感到一阵刺痛,心怦怦地狂跳起来。我放慢了车速。
但她没理我。
我无法知道她是否听见了这句话。因为我醉醺醺的美人生气了,她重重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枫树后面的向日葵田和田中央的房子,是生产凯斯金他们家多年使用的巴塔纳伊葵花子油的小工厂。车祸前不久,车急速前行时,我和芙颂都发现了这点。
“明白什么?”
她说:“凯末尔,因为你,我没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我真的想当演员。”
“你拿那些东西去做什么了?小狗、梳子、钟表、烟头……”
我看见我们吃晚饭、订婚的餐厅有一个面向大路的小花园。那里的椅子和靠垫全都被淋湿了。前面不远处挂在无花果树上的一只灯泡亮着,芙颂坐在灯下的一张长条椅上。她微侧身对着我,正在抽着烟等待日出。
“你的哪副耳坠?”
我们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但小狗依然还在原地待着。那时,车子就像风停后在波浪间瞬间挺直的一艘帆船那样,开始毫不摇晃地沿着一条直线往前冲起来,但这是一条微微偏离大路的直线。我明白,我们在全速朝前方路边的枫树靠近,车祸是在所难免的。
“对。”我半恼怒、半玩笑地说,“我为此等了九年,忍受了它的痛苦。我为什么还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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