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三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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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三童之歌
蕾切尔·普莱斯
第六部 三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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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切尔·普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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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加于我们的一切
和你对我们所行的一切,
都是按照公正的审判而行的……
以你的奇能拯救我们。
——《次经·三童之歌》7-19

蕾切尔·普莱斯

从我最初踏上刚果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们是管不了事的。我们被那些人裹挟到了教堂,看他们半裸着身子跳舞,吃毛都没拔掉的山羊肉。我当时就对自己说:这趟旅程就像我们预想的那样,会把普莱斯家彻底给毁了。唉,果不其然哪。瞧,父亲的错误就是,要让所有的事情全都按他的思维方式去改变。他总是说:“姑娘们,你们选定哪条道,就要一直走下去,不管什么结果,都要担当起来!”好吧。要是他现在死了,躺在非洲某座伏都教的墓地里,或者更糟,被野兽吃了个精光,那也只能阿门了,我觉得那就是他担当的结果了。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从某面来看,这又很有趣。我虽然已经青春不再了,但也不是吹的,我从来就不会让自己放任自流。如果有人绕着花园院墙东瞅瞅西看看的时候,认为自己发现了耶洗别,那我应该觉得这是恭维才对。哦,要是父亲现在能看见我,肯定会让我抄写经文的!
我不止一次打好了包,但真到临走的时候,我却总是害怕。怕什么呢?这就很难解释清楚了。简单点说,就是怕再也无法融入过去。那时候,我只有十九岁,至多二十岁。高中时的那些朋友恐怕还整天在说男朋友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为了到艾德熊打工而争得头破血流。她们所谓的狗咬狗的世界,也就是在选美学校里争个长短。好了,现在来了个蕾切尔,头发脏兮兮的,死了个妹妹,结了次倒霉的婚,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更不要说还是在刚果了。在泥泞中的长途跋涉让我筋疲力尽,也让我变得世故了很多,已没法和那些半大的姑娘们相处甚欢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当然是太晚啦,我有许多责任。先是一个又一个老公把我给束缚住了,再就是赤道酒店。它不仅仅是一家酒店,管理它就像管理一个小国家,你刚转过身去,所有人就都开始琢磨怎么样顺点东西再往外跑。我的东西会不会在丛林里散落得满山满谷都是?我的那只昂贵的法国高压锅会九*九*藏*书*网不会因为在臭烘烘的火上煮木薯而发黑发焦?我那张新做的镀铬吧台台面会不会最后变成了别人家茅草屋的屋顶?谢谢,千万别这样!这想法我可受不了。好像你只要做了那么一件事,就得在余下的日子里忙碌不堪,只为了不让它变成一团乱麻。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然后你便会深陷其中。
几乎每天都想,这应该就是我的回答。唉,派对啦,汽车啦,音乐啦——这些无忧无虑的美式生活,我早已不可能成为其中理所当然的一分子了。后来我们总算给这儿弄到了一台电视机,于是便在每天下午四点播放迪克·克拉克的《美国舞台》这档节目。我会锁上酒吧,给自己调一杯双份的新加坡司令,坐下来,摇着纸扇,继而悲从中来。我很清楚怎么去做出那些发型。要是在美国,我还真能干出点事。
不过,在赤道酒店,根本就不会有乏味的时刻。当你见到猴子冲进餐厅,从客人的盘子里偷吃食物时,谁还想要孩子呢!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我在花园里放了些笼子关着各种动物。我有四只猴子和一只大耳狐,男孩打扫笼子的时候,稍不留神,它们就会逃走,一边跑进餐厅一边尖叫。可怜的狐狸逃跑是为了活命,但猴子一见到新鲜的水果,就会轻易地分心。它们甚至会停下来,抓起一瓶啤酒,全都喝光!有一次,我从集市回来,发现我的两只黑长尾猴,格雷丝公主和米尔斯将军,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喝着酒,而一群来自德国的咖啡种植园主则大唱着《滚酒桶》这首歌。好吧,来说说我的想法。不管什么玩法,只要我的客人玩得开心,我都会忍着,毕竟我们这一行就是以此为生的。不过,我还是想办法让那些德国先生们赔偿了损失。
我的脸蛋保养得无可挑剔,永远都能得到赞美。但有个小秘密我还是得说一下,就为了让自己永葆青春,我耗费的精力实在是多了去了。
至少我能说,只要我放眼四顾,就能看见我在这世界上的成就。这不是靠吹的,我真的是创建了自己的领地。在这里,我说一不二。管道排设上是有点小缺陷,员工之间也会有点小分歧,但对于这里的服务水平我还是非常自信的。www.99lib•net每个房间里我都设了块小牌子,告诉客人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他们可以来办公室投诉。我听到一丝一毫的抱怨了吗?没有。我的管理可以说是井井有条,这件事完全可以让我自豪。还有第二件事,我赚了很多钱。第三,我根本没时间顾影自怜。就像我说的,镜子里还是这张熟悉的老脸,五十岁,看上去也就九十岁。哈哈。
赤道酒店
所以,这就是我的建议。就让其他人去推推搡搡好啦,你要做的只是顺势而为。最后,救下来的是你自己的命。也许我听上去不怎么基督徒,但咱们还是直面现实吧,当我在夜间踏出自己的那一小片天地,听着黑暗中周围发出的声音时,我能深入骨髓地感受到,这儿根本就不是一个基督教的地方。这儿是黑非洲,生命就像洪水一般从你身边轰隆隆地奔流而过,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让你浮起来,你都得抓住。
我要说的是,事实就是如此,今后肯定也是这样。你得用手肘开路,才能让自己挺过来。
有点离题了,但你知道我对哪些人最能感同身受吗?那些从越南回到美国的大兵娃子。我读过那方面的资料。每个人都在喊:“安息吧,哥们儿!”他们曾经待在丛林里,眼看着真菌将死尸吞噬得一干二净。我完全能体会他们的感觉。
“那儿到底怎么样?”我能听见她们这么问,我该怎么说呢?“嗯,蚂蚁差点把我们生吃了。我们认识的每一个人最后都死于各种各样的疾病。婴儿会腹泻,然后活活干死。我们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就直接猎杀动物,把它们剥了皮吃掉。”
我童年时期那些神圣的课程,恐怕早已像锅里的黄油那样,从我身上滴落得干干净净。有时候,我会想亲爱的老爹是否会在坟墓(或随便什么地方)里辗转反侧。我敢肯定的是,他很盼望我能出落成一名虔诚的女士,戴一顶可爱的小帽子,做些善事。但有时候,生活并不会给予你那么多行善的机会,反正,在这儿就不行。就算是父亲,也知道那条道路难走得很。他那么盛气凌人,满以为自己能拯救那些孩子,可他除了失去自己的孩子之外,还干了什么?教训不就明九*九*藏*书*网摆在那儿吗?你带上一帮差不多已经长大、精力充沛的女儿去非洲,难道就没想过她们中至少有几个会结婚什么的,最后留下来吗?想要到丛林里去,按照基督教的那一套彻底地改变那个地方,却从来没想过丛林会反过来把你给变个样。哦,在来这儿出差的那些先生们身上,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有的人认为自己会成为非洲的主宰,没承想却让非洲把他那件高档的欧式剪裁西装变得皱皱巴巴,他自己也被皮肤里瘙痒的丝虫闹得几近崩溃。要是真有他们想的那么容易,现在早就大功告成了。非洲看上去会像美国一样,只是多些棕榈树而已。相反,这里几乎还和亿万年前一个样。而你要是多想想的话,就会发现非洲人如今全涌到美国去了,不但闹乱子、争民权,还主导了体坛和流行音乐界。
偶尔,下午会有一群人过来参观一圈,留下对我这家酒店的错误印象。只有初来乍到、尚不熟悉赤道酒店的人,才会犯这种错误。他们在爬满九重葛丛的院墙边闲逛的时候,会瞥见伸开四肢仰躺在泳池边的我,我脖子上的链子挂满了所有的钥匙,然后再瞥见下午在外面休息的年轻漂亮的厨娘和女仆。猜猜怎么着:他们竟然以为我是妓院老鸨!真的,我说了他们一通,我告诉他们,要是你们觉得这地方看上去像妓院,只能说明你们自己的道德太败坏了。
天哪天,人一到五十,感觉就像一百岁了似的。这倒不是说我要在蛋糕上插满蜡烛,把这地方烧个精光。我默默地熬过了那一天,一个人也没告诉。现在,酒吧打烊了,我就坐在里面,抽着好彩,将凉拖勾在脚趾头上。回想起那一天,就和回想其他日子无甚分别。不过,那样的日子总归也能让你得到一些补偿。
有时候,对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么多磨难还能安然无恙,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有时候,我真的认为我成功的秘密得归功于很久以前看过的那本叫作《一○一种灾难幸存指南》的小书。危急情况下的简单应对方法,就是那本书里教的。电梯下坠时,要想法子爬到身边的人身上,这样他们的身体就能在落地时替你缓冲。还有,如果置身于拥挤的剧场,又发生了火灾,你应该用手肘开路,戳www.99lib.net其他人的肋骨,并把脚抬高,以免被人踩踏。骚乱时,人通常就是这样丧命的:有人踩到了你的脚后跟,然后顺着你往上踩,直到你趴在地上,而他们就站到你身上了。想仅仅靠自己的双脚站稳,你就会得到这个结果——最后被人压碎!
我是否曾想过自己会终老于此呢?压根儿就没想过。可我到现在不是还待在这儿吗?婚结了这么多次,那么多的大灾大难也侥幸过来了,但还是没有离开过这片黑色大陆。我在此安家落户,在烂泥里生根发芽,甚至都不想出门!上个礼拜,我没办法,只能自己开车到布拉柴维尔去买一批烈酒。因为老实说,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可靠的司机,能安然无恙地带着酒开着车回来。但路上发了大水,两棵树横倒在路中央。等到总算回到这里之后,我就趴在了酒吧的地板上,亲吻我的地面。我发誓,真是这么回事。我亲吻,主要是庆幸它还在。因为我始终担心,我不在的时候,这地方的每块木板都会被我自己的雇员搬空。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安好。
就个人来说,我不需要那种安慰。我是不会回头的那一种人。我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了成功。作为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我有过许多机会。当过大使馆专员的妻子——没想到吧!而伯利恒的那些姑娘们只会变得又老又苍白,整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跟在孩子屁股后头转,现在说不定得跟在孙子后面了,却仍旧幻想自己能成为碧姬·芭铎。而我是真正进过驻外办事处的!
那我是否想过自己错失了故国的生活呢?
面对现实吧。回到家乡,我再也不可能受到多少欢迎了。以前亲密无间的朋友一旦怀疑你曾到灌木丛后面拉过屎,就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了。如果我想融入,那我就得装,可我又不善于假模假样。那一向是利娅的拿手好戏——她会练就一副高端姿态,为了取悦父亲,或取悦她的老师和上帝,又或者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艾达嘛,这么多年来当然也一直在假装不会说话,就为了让自己能有副臭脾气。但说到我,我绝对记不起自己想假装成什么样的人。还没过上一天,我就会忘了该装成什么样,接着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和盘托出。
多年前,也许在刚开始和阿克塞尔罗特闹的时候,我就应该回家。当时我还没在非洲做投资,只有一套老旧的小公寓里的一间闺房,尽自己所能地装修了一番,全都漆成了粉红色。那时候,我就应该说服他搬回美国,去得克萨斯。从他的护照上看,他跟那儿有点联系,没承想后来我发现那份护照差不多全是伪造的。还有条更好的出路:我本来是可以一个人离开的。真是见了鬼了!我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用不着来什么客套,因为从理论上说,我们的婚姻只具有圣经上的意义。在那时候,我甚至还认识几个地位高的先生,他们是能帮我弄到飞机票的。然后,还没等杰克·鲁滨孙漂流起来,我就能回到伯利恒,同母亲和艾达共居一室,夹紧尾巴做人。当然啦,她们肯定会说,我早就告诉过你阿克塞尔罗特这人不怎么样。不过,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忍气吞声了。我会在心里把自己犯下的错误一个个排列出来,看上去就像浴室里贴得很难看的墙纸。这种事我都干了好多次了。藏书网
我永远没法生孩子了。这件事让我真心遗憾。由于从埃本·阿克塞尔罗特那儿染了病,我的妇科病相当严重。就像我说的,我因为他而付出了自己的代价。
我对非洲的看法是,你没必要喜欢它,但你必须承认它就在那儿。你有你的思维方式,它也有它的,你们永远没法相遇!你只能不让它去影响你的头脑。要是这儿真的发生了什么丑恶的事情,好吧,那你就在自家的门上加一把结实的锁,睡觉前多确定几次锁没锁好就行了。你要关注的只是好好管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就像我,这样你就能明白了。其他人的焦虑真没必要把你也给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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