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拉没有动，但她已经不再笑了。
“是谁？”莫伊拉走过来，伸手要接电话。
“父亲和我谈到过他。”
“这是什么声音？”埃拉问。
“是吗？”对方的声音轻柔起来，“他有没有告诉你我有一个像你一样大的儿子？”
托马斯呵斥妹妹道：“到底有什么这么好笑的，埃拉？”
“等等。”他对话筒招呼一声后走进了起居室。
“菲尔斯会在吗？”
他在顶上那一层寻找着，所有的盖子上都被整齐地贴上了标签，没有蘑菇宽面条，他提起筐架，看看下面一层，有五份写着“蘑菇宽面条”的盒子并排摆在那里。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听起来态度很强硬，托马斯觉得有点害怕。
“特丽萨。”这是一个爱尔兰名字，但她把重音放在了第一个音节上，这样听起来倒像是西班牙名字。
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是的，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托马斯·安德森，拉尔斯·安德森的儿子，你是谁？”
“托马斯。”
埃拉止住笑，抬起头。
埃拉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退一步，用手拨弄了一下食物，冰霜沾在她的指尖上。
记下号码后他又向抽屉里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很有光泽的黑色东西，他把手伸进黑暗的抽屉，摸到了柔软而温暖的皮革，是拉尔斯的钱包。拉尔斯总是把钱包随身携带着。托马斯想象父亲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钱包，把它放进抽屉。99lib.net
这竟是他自杀前最后做的一件事。
“贝萨妮。”
托马斯站在那里，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
托马斯穿过大厅，因为要努力记住那个街道的名字，身上不禁冒出汗来，他把电话紧握在胸前，匆忙朝拉尔斯的办公室走去。这并不是父亲真正的办公室，只是个大房间，安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柜，尽管父亲从来没有读过什么。书桌是与书柜相配套的黄杨木做成的，细腻光滑，带着原木特有的结点和纹理。托马斯走到桌子跟前，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找到笔，在一张印有浮雕图案的备忘卡上写下街道的名字，然后拨打1471查询台，查出那个地方的电话号码，以防迷路。
“特丽萨，”他恭敬地模仿着她装腔作势的语气，“我可以来拜访你吗？”
“汤姆！汤姆！把灯打开。”她说，既兴奋又恐惧的样子，令人厌烦。
托马斯耸耸肩，绕过书桌，向外走去。
托马斯走过去拿起电话，“明白吗？你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埃拉。”
“他在我之前就被送回家了，他继父得了癌症。”
“我明天能来吗？”
“好，请问我能否与安德森的家庭成员说话？”
埃拉突然踉跄着上前一步，从他手中夺过食物，咯咯笑着跑上楼去，好像刚刚做了一件非常有趣而大胆的事情。她跳着经过莫伊拉的身边，一路笑着跑开了。莫伊拉被动地笑了笑，转身跟随埃拉朝厨房走去。
托马斯突然发怒了，捅了九九藏书捅埃拉的肩膀，他并不是有意这么用力的。他感到脖子后面有一股热气在升腾，他害怕起来，于是选择走开，瞪着桌子上的冷冻食品。
“是我很可笑吗？”托马斯又问道。
托马斯难以让人信服地清了清嗓子，“他们不愿让外界知道，担心股票价格下跌或什么的。”
“你好？”
埃拉等了一会儿，朝窗户外望去，然后又大笑起来，好像他刚刚说了什么非常诙谐的俏皮话。莫伊拉机械地笑了笑。
“汤姆，别招惹她，”莫伊拉用丝绸般柔滑的嗓音说，“我们先在微波炉里把食物解冻，该吃晚饭了。”
莫伊拉双臂交叉，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唐尼没在学校？”
“食物？是这些食物很好笑吗？”托马斯拿起一份，朝她扔过去，但是没有打中，重重地落下，在地板上滑行。
“你姓什么？”
埃拉指着墙上的一盏红灯，它正随着这阵断断续续的噪音闪烁着。
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串轻轻的颤音，像是警报。
“父亲告诉过我你的事。”
“那么，特丽萨，请问你的地址是？”
在寂静的厨房里他的声音在花岗岩餐桌上回响着，埃拉的手指在颤抖。
他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是我的同学唐尼，假装成他妈的记者，我去前面的房间接。”
她知道这是一个谎言，眯起眼睛，“肯定不是唐尼，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他继父病了？”
她说出了地址，托马斯不认识那个地方，但在黑暗中他一九九藏书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特里甘特路8号。对方没有约定一个特定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当他走到门口经过她身边时，莫伊拉面露微笑，在他身后唱道：“我想某人有女朋友啦。”
“家里的电话。”她得意地说。
但是开关的灯绳在楼梯底部，他的手扶着赤裸的石灰墙向下滑行，指尖感受着从石灰后面的泥土层中
突起的小颗粒。
明亮的灯光闪了两下，埃拉变成了另一个角色，一个她在电影或芭蕾舞剧中见过的女孩。她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些冰柜，跑到他前面，仍然像寻求保护一样抓住托马斯的肩膀。这个角色不断地触碰他，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只是一种依附，好像她是个芭蕾舞演员，正在用脚尖站立，需要他为她保持平衡。他容忍这种依附，因为她的情绪在这个地方四处滑动，他不想让她难过。
托马斯把钱包取出来，打开，里面塞满了大额钞票和信用卡，皮革因为长期在后裤兜里与臀部摩擦而变得更加光亮。托马斯慢慢合上钱包，放进左裤兜里，只是试一试，感觉很沉，拉扯着裤子，但是这个重量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就像得到了一点点拉尔斯在时的那种确定性和安全感。托马斯很怀念那种感觉。
“哦。”莫伊拉似乎知道九九藏书网这不是真的，但她收回了手，退避开，“别骂人，这很正常。”
“当然。”
“那里有什么东西？”莫伊拉从楼梯顶上向下看，指着那台放着现成食物的卧式冰柜。
“是的，菲尔斯，菲尔斯……”
“特丽萨·罗德尔。”
“汽车防盗报警器？”莫伊拉提示道。
托马斯关上冰柜，拉灭灯，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也朝厨房走去。莫伊拉和埃拉分别站在黑色的花岗岩餐桌两侧，埃拉看见他出现立刻尖叫一声，向后跳起来，好像他要过来抓她。
莫伊拉疑惑地扬起眉毛。
一阵短暂的停顿，托马斯以为她是被这种期望吓坏了，直到听到一声瓶子与玻璃叮当碰撞的声音
以及葡萄酒或者什么液体汩汩流出的声音，“好的，托马斯，很欢迎你。”
“有，”他俯身探到冰柜深处，取出三只盒子，“有一些。”
“有什么好笑的？”他穿过房间，站在她面前，离得非常近，但她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直直地盯着前面。
“哦，我明白了，那你女儿叫什么？”
他用力拽了一下灯绳。
听到托马斯提到拉尔斯，她的鼻子哼了一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托马斯穿过房间来到窗边，天黑了，一直在下雨，草坪像獾的毛皮一样光滑，他不应该胆怯，他应该努力听起99lib•net来正常，“对不起，你叫什么名字？”
“等等。”托马斯把电话贴放在腹部。
“我是安德森的另外一个妻子。”
“不，他在学校。”
这不是一个时髦的名字，但她听起来很时髦，当她拖长腔调慢吞吞地说出姓名时，托马斯仿佛能看到她下巴垂下的样子。
“你应该先自报家门。”
“有蘑菇宽面条吗？”
他头顶的灯突然亮了，莫伊拉站在门口。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她微笑着回头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走向冷冻室，朝楼梯下查看，以防自己没有关上冰柜的门，“不是。”
“你在爸爸的书桌边做什么？”
“汤姆，”莫伊拉说，“如果是新闻记者，马上挂掉。”
“都是食物，”他平淡地说，“莫伊拉，你想要点什么？”
托马斯向下步入黑暗中，用脚趾摸索着底下的路，埃拉紧跟在他身后。
托马斯漫不经心地把备忘卡折叠起来放进口袋，“我把唐尼的号码弄丢了，刚刚记下来，明天我们在城里见面。”
“我没有追你，埃拉。”他小心地说。
“你他妈的怎么了，你是头有精神病的母牛吗？”
“是的。”托马斯点点头，示意母亲去做晚饭。
“他说过，菲尔斯，是不是？”
“谁？”电话那端的女人问道，“你是谁？”
他的手在电灯的开关上停留了片刻，但是没有打开，他站在黑暗中说话，“喂？”
莫伊拉思考了片刻后说：“我不信，这是一个很缺德的谎言，托马斯——说人家得了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