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看见她在门后面拿的是什么东西了:她的手中握着一支棒球棒。
“这是在南非吗?”
他向宽阔的楼梯上面望去,突然,莫名其妙地,他的眼前出现了溅在白色牛仔裤上的血滴,被拉扯下的头皮,莎拉·埃罗尔向后倒去,但只是细节,撕裂的皮肤,头发黏在伤口上。他感到恐惧和恶心。
他越过她看着远处,点了点头,过了良久才轻声咕哝了一句:“操,天主教徒。”
“噢,”托马斯再次看了看照片,“我从来没去过那里……我总在学校。”
她把球棒重新放回门后,“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你妈妈知道你来了吗?”
她俯过身来问:“说什么?”
这是非常善意的解释。他想她可能并不常见到拉尔斯。他鼓着腮帮子,瞪着眼,观察她的家。
但是他没有。相反,他问她在知道拉尔斯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孩子后是什么感觉。特丽萨说,其实那时他的孩子还没降生,莫伊拉和她一样,只是怀孕了。她说自己不得不接受事实,因为既然木己成舟,她只能往前走。但是,托马斯问,你不生气他使你处在那样的境地吗?她耸耸肩,说有些人使你变成了同谋,但你不能认为他们是故意的。这甚至和你没有关系,这就是真实的他们。
“可怜,可怜的人。”她点了点头,跟随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房子,“托马斯,我知道你已经离开家很久了,一直在学校寄宿着,这让你成长得太快了,但是请你告诉我……”她严肃地说,“你是不是已经大到不喜欢吃煎饼了?”
托马斯点点头,感觉要流泪了。她又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懂我的意思,是不是?”
托马斯不想看她。他低垂着眼睛,但特丽萨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像抓着小狗的爪子。她看着他,他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他的身体,“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从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猫眼里的灯光变化了,他以为她有家佣,但不是一个女仆开的门。
托马斯吃完了,她也喝了足够多的咖啡。他从父亲的钱包里取出钱付了账单,看到她注视着钱包里那叠硬邦邦的钞票,就像她刚才盯着那些煎饼盘子一样。
他没有回答。
托马斯拐到特里甘特路,停下来,双手攥在口袋里,因为愤怒手心里全是汗。这里的汽车很大,房子很大,窗户很大。
他迟疑了一下,“被紧急叫了回来……”
现在看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住在这里,另一个托马斯——菲尔斯——住在这里。
她把他带到马路对面的一个中心花园,谈论园艺,闻植物的芳香。她的父母热衷于园艺,他们家有一个观赏植物花园,向公众开放了许多年。特丽萨说,她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园丁,连薄荷都可能被她杀死。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笑了,因为她笑了。一切都很好,就像他们是朋友。如果她是他的母亲,托马斯的人生可能会有所不同,他可能会是一个冷静平和、喜欢玩滑板的小伙子,他可能会有许多兴趣爱好,有和女孩约会的自信。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在学校。”
她的话挺招托马斯喜欢的,因为他确实看起来像拉尔斯,他知道自己在长相上有很多拉尔斯的缺点,比如说薄嘴角和浓密的眉毛。
他没有回答,但也并没有闪开下巴。
“你是?”她没有认出托马斯,手放在臀部,见对方不回答,叹了口气,有些恼火的样子,“你,需要我帮忙吗?”
走出煎饼屋,她带他去一个自己喜欢的家具店转了转,然后两人又走进一家古董店,确定哪一件是各自喜欢的,哪一件是各自讨厌的。
托马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找对了地方。所有这些小小的瑕疵在拉尔斯的眼里都是犯罪行为,可怕的罪行,会引起激烈争吵的行为。他是一个坚持形式和正式礼节的人。托马斯和埃拉从来都不被允许在公共房间玩耍。即使在家里属于他们自己的区域,一旦结束某种游戏,他们必须立即让女仆收拾东西,整理干净。如果拉尔斯在这里是一个不同的人,他想认识这个人。
他回想了一下,耸耸肩,九九藏书“还好,没事。”说完仔细打量着屋子。
她比托马斯想象的要年轻,身材苗条,胸部却丰满得令人生疑,白色牛仔裤,浅灰色毛衣,棕色头发高高地向后梳拢成一个马尾,没有化妆。他不敢想象拉尔斯竟和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她看上去不够庄重,也不够老,长得很像莎拉·埃罗尔,只是很高,很漂亮。
“你昨晚给我打过电话。”他说。
托马斯看看她身后的前厅,很高,很宏伟,一个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但是很凌乱:孩子们和成年人的外套随意地扔在椅子和楼梯扶手上,电话没有挂在听筒架上,而是躺在楼梯上,好像她刚刚在和什么人说话,然后随手放在那里走开了。一只马克杯就放在楼梯上的电话听筒旁边,上面还有干掉的红茶印迹。
一堵低矮的石墙把它与街道隔开。他看到前面的花园里一个废弃的滑板在草丛中露出了头,这使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街道号码:他们家是从来不允许随便乱扔个人物品的,无论是他还是埃拉。
“我也喜欢法国。”他的话听起来并没有异常。
“很漂亮,但我更喜欢法国。”
“有时候,”她轻声道,“跟你圈子外的人谈谈很好。”说完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抚摸着,又放开。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当它缩回去后托马斯想抓住它,告诉她关于莎拉·埃罗尔的事,探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他不想因为呆得太久而不受欢迎,于是他走过去,说自己很快就要回去了,能否先陪她一起走回家。她说是的,她很喜欢,他这样说很可爱。
他找到了8号。
“是啊。”
“但我是托马斯·安德森。”
“确实很像。”
她摸了摸胸部,把手放在奇怪的球形乳房上,“我是特丽萨。”
“孩子们不在吗?”
他犹豫了很久,特丽萨插话道:“拉尔斯只是再也不能承受那样的压力了。”
“啊,我的上帝,托马斯!”她抓住托马斯的衣袖,把他拉进大厅,“我好抱歉,我没认出你。你比你父亲更高,很英俊。”
他刚从一个新月http://www.99lib.net形的富得流油的区域过来,在那里巨大的乡村别墅一排排挤在街道上,所有房子都安装着金属百叶窗,报警器和监控摄像头蜷缩在墙上,就像是为强盗设置的警标。从那里托马斯转进了一条适于人居的街道,在这条街上一切都是根据人的需要设计建成的。
她皱起了眉头。她的皮肤光滑如纸,托马斯看不出她到底是多大——似乎很年轻,但穿着老一点,行动也像年纪更大点的人。
她说了很多话。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派对上,她遇到了拉尔斯。刚开始她并不喜欢他。他不停地纠正人们的错误,大声地说话,她认为他很不礼貌,很粗野。她要离开,当她正在等出租车时,他的车停下来了,他主动要求顺便捎她一程,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所以叫他滚开,她说自己宁愿步行回家也不愿上他的车。第二天他就开始送花给她,这样坚持了很久很久。她说,事实上后来变得很乏味了。托马斯嘲笑一声,是的,很乏味!她没有地方放那些花!当时她与姐姐住在一起,房子里堆满了凋谢的玫瑰。它们融化到地毯上,染红了地毯。她打电话告诉他不要再这么做了,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竟熟识了。当时她觉得不好意思。在怀孕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他早就结婚了。特丽萨说自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托马斯长大一点后,可能会更加理解这种事。
“不,亲爱的,”她拖长腔调慢慢地说,“我想你走错了门。”
“对不起,”她轻声说,右手伸到门后,“你叫什么名字?”
特里甘特路的房子很大,但是有些是半独立的,都没有车库,大多数的前院花园变成了停车场。他在一栋房屋的门上看到了不止一个蜂鸣器,这意味着它己变成了公寓,门上有信箱,旁边有门铃。公共服务人员可以直接走过来。
托马斯没有回答。他真的认为拉尔斯这样做是想报复每个人,尤其是那些共谋把他免职的商人。这是他的风格。死不服输,不惜用自己的死亡来证明自己赢了。但托马斯不认九*九*藏*书*网为特丽萨想听到这些。
“是的,我是——天主教徒,如果这是你的问题,”她做出一个愚蠢的悲伤表情,垂下眼睛,“不合格的。”
托马斯静静地站在那里,门关上后,走廊陷入一片黑暗。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仔细聆听,房子里没有别人,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对他笑了笑,“你看,对于昨晚的电话,我很抱歉,我听起来一定非常……不友好。”
托马斯已经知道这个地区。拉尔斯喜欢带他去富勒姆吃午餐。至少有两次,拉尔斯曾叫司机走过这条路。这似乎是一条奇怪的路线,并非必经之路。托马斯想起来了,因为拉尔斯曾解释过自己的指令,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说他想错过富勒姆路拥挤的交通,以及国王路上那些讨厌的行人。托马斯记得他看着那些黄色的房子,很奇怪拉尔斯为什么要解释,一边解释还一边露出滑稽的笑容。
女人看着他,很快失去了兴趣。他再次看了看大厅,确定自己走错了房子。
她挽起他的胳膊,他们一起走回去。
“是的,”她谨慎地走开,“是的,那房子……”
“是的。”她摇晃着穿过大厅,拿起一张照片: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长着雅利安人的金发,阳光亲吻过的肌肤。男孩和托马斯差不多大,但更高更好看。男孩没有笑,但看起来很自信,他有充分的理由自信。他可能正在和同龄的女孩交往,紧跟音乐潮流,喜欢看乐队表演等。
托马斯看见一辆车从一个街区外驶过来,他急忙打开大门,走上楼梯,在汽车驶过之前小跑至顶级台阶的隐蔽处。
他不想再说一遍,所以没有回答。
一扇黑色的门上安装着庄重的铜质配件:一个邮箱、一个猫眼和一个沉重的狮子头门环。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他拉起黄铜门环,敲了两次。
这是一个仿荷兰风格的煎饼屋,木桌用木屐和郁金香点缀着,一切都是橙色的。她为自己点了三杯黑咖啡,为托马斯点了份糖浆松饼。她说自己不想吃饭,但如果饿了,会吃一小块松饼。她看着服务生端
九九藏书着餐盘走来走去的样子,使他觉得她已经饿了,只不过是在节食。他的松饼上来了,盘子上画着一架风车,松饼美味可口,早餐已经过去很久,他感觉饥肠辘辘。他吃的时候帽舌一直低垂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咖啡。
她眯起眼睛,“也许只有很少的地方不同……”
街上没有人,托马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把脸埋在帽舌下,帽子是他在查令十字街车站外面的小摊上买的。他左顾右盼,扫描着周边的动静和接近的人,注意到在这里的房子都有隐藏的摄像头。
他开始认为自己对她已经渐渐失去吸引力了,当他看到她在一棵盆景树后面看表时,他们已经在一起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了。
她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托马斯?”
女人看看他的鞋子,又盯着他的眼睛。托马斯看得出她很生气,但她没有大声叫喊。
“因为……?”
女孩的年龄比埃拉大点,但是没有埃拉那么漂亮,也不像埃拉那样笨拙和疯狂。他们站在一片白色沙滩上,后面是水晶般晶莹清澈的蓝色大海,他们的肩膀紧紧地挨在一起,像一对朋友。
这里的人们过着一种温馨简朴的生活。她就住在这里。
但这里确实是8号。房子是半独立的,很高,黄色的墙砖带着白色石膏装饰,和街上的其他房子一样。它们看起来都一样,像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前窗的窗帘拉开着,里衬完美而统一地低垂着。这不是她自己做的。她仍然有家佣。
他曾希望这里是一个乱糟糟的地方,那种在伦敦常见的连声调都突然不一样的地方,就像你从一条非常体面的街道拐过角,突然发现自己掉进粪坑一样的地方。但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恰恰相反。
“好吧。”她准备关门,但托马斯突然看出那只马克杯是切尔西的,那个书架是带结点纹理的杨木做的,和家中拉尔斯书房里的那个一样。他伸出脚,抵住门,用力推开。
“你问我是不是罗马天主教徒吗?”她试探性地笑了笑,有点不太自然的微笑,仿佛希望这是一个俏皮话或玩笑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