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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们的地质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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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代表一个绝望的社会完全失控。考古学家在堡垒石墙旁发现的长矛箭矢,有些还在石墙内侧,见证了最后在奇米诺角做困兽之斗的人遭遇了怎样的命运。城内的纪念碑很快就被森林吞噬,在没有人类的世界里,人类想要造山的努力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长满青苔的石碑上勾勒出“圣主”的模样,头戴完整的头饰,手持盾牌,站在一个捆绑的俘虏背上。传统玛雅人的战争通常是根据星象的循环进行,乍看之下,似乎恐怖异常。他们要从敌方逮捕一位男性的皇室成员,游街示众,极尽羞辱之能事,有时长达一年,最后要挖出他的心,或斩首或折磨凌迟至死。在道斯皮拉斯,受害者被绳索紧紧绑住,然后在举行典礼的球场上充当猎物,直到他的背部被撕裂为止。
在我们消失之后,人类留给后世最大、可能也是最久的遗产,或许正是最年轻的一个。矛隼翱翔在加拿大西北领地首府耶洛奈夫东北方约二百九十千米的地方,如果你飞越这里的上空,会看到一个宽八百米、深三百米的巨大圆洞。这里有很多大洞,只有这一个是干的。

4.变形

二十几名中国古生物学家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来检验这种石块,才终于认出这条白线代表二叠纪的大灭绝。厄文与麻省理工学院的地质学家山姆·鲍林分析了石块内融合了细碎玻璃与金属球的锆石结晶,精确地判定这条白线的年代为两亿五千两百万年前。白线之下的黑色石灰岩是一个定格影像,记录了围绕在单一巨大陆地上及其周围的丰富海岸生物。而这块大陆上孕育着树木、在地上爬或在空中飞的昆虫、两栖类动物和早期的肉食爬行类动物。
地形景观是荒野与人造物之间的动态平衡。玛雅人在山丘上用鹅卵石搭建的紧密石墙,留住了丰富的腐殖质,让表土雨水流进台地上的农田,如今这些古墙都已消失在一千年来的沉积土底下。他们沿着湖边河岸挖掘沟渠,让沼泽变成干土,挖出来的土壤则堆成肥沃的高地农田。不过,他们大多还是模仿雨林,为多元化的作物提供不同层次的遮阴。成排的玉米与豆子遮蔽了地面上的甜瓜与南瓜,更高的果树又替他们遮阴,而具有保护作用的林地则散落在农田之间。其实这只是意外的喜剧收场,因为玛雅人没有链锯,只好留下大棵的树木。
这两样货物都是送到美国范德堡大学考古学者阿瑟德·马瑞斯特在丛林空地上用红木搭建出来的基地中,这里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个考古挖掘遗址,想要解开人类史上最大的谜题,即玛雅文明的消失。
“社会演化造成了太多的精英,他们都想拥有异国玩物。”他所形容的文化在过多贵族的压力下摇摇欲坠。这些贵族精英,人人都想要有绿咬鹃的羽毛、玉石、黑曜石、精美的燧石、量身打造的五彩艺品、珍奇的梁托屋顶、动物皮毛等。贵族阶层十分奢华又没有生产力,只会像寄生虫一样吸取太多的社会能量,来满足他们肤浅的欲求。

2.高地

在潮湿的夜晚,他就着汽化灯写作,听着猴群彻夜嘶吼喧嚣,就这样拼凑出玛雅人在将近两千年间是如何演化出解决两国纠纷、又不至于摧毁彼此社会的方法。不过,终究还是出了差错,饥荒、干旱、瘟疫、人口过剩、环境遭到破坏,这些因素都曾被认为是玛雅文明崩溃的原因,但每一种论点都无法解释如此大规模的灭亡。也没有任何遗迹显示有外星人入侵。玛雅人经常被誉为安定和平的典范,似乎最不可能因为扩张领土而为自己的贪婪反噬。
还有一种最古老的哺乳类动物仍然存活。这种更新世的遗迹得以幸存,原因在于它们有异常的装备可以应付人类避之唯恐不及的冰河酷寒。麝牛的栗色皮毛是目前所知最暖和的有机纤维,比羊毛的保暖效果高出八倍。这种被因纽特族爱斯基摩人称为“北极金羊毛”的麝牛底毛,不但寒冷的空气完全无法穿透,甚至连追踪驯鹿族群的红外线卫星摄影机都能抵挡,让它们成了真正的隐形动物。然而,在20世纪初“北极金羊毛”的称号导致它们几乎灭亡,猎人大量捕杀麝牛,把皮毛卖到欧洲做成马车上使用的盖腿毯。

3.考古插曲

玛雅人的政治与农业体系在低地运作了好几个世纪都很顺畅,一直到了道斯皮拉斯,这个制度才开始崩溃。在8世纪时,出现新的石碑,统一的军事社会写实主义取代了雕刻家个人色彩的创意天赋。富丽堂皇的神殿两侧台阶上,精心雕饰着俗艳浮华的象形文字,记录他们征服蒂卡尔与其他城邦中心的辉煌战绩,而战败国的符号也完全被他们的标志所取代。这是玛雅人第一次真正征服了敌人的领土。
从危地马拉北部佩滕伊察湖边的城镇弗洛里斯市向东北方走四十分钟,有一条人工铺设的观光道路,通往蒂卡尔废墟。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玛雅文明遗址,白色的神殿从丛林中拔起七十米高。
华盛顿大学的古生物学家彼特·华德预期,如果人类还在的话,农耕地可能会变成最大的栖地。他相信,99lib•net我们现在驯养的这些动植物,不管是当作粮食、原料或替我们工作、陪伴我们,都会演化成未来世界的主宰。
此后,整个世界朝着不同的方向进展,其特色是出现积极的掠食动物,从几乎一无所有的世界,变成盛大的恐龙王国。原来的超级大陆也开始分裂成小块陆地,渐渐地漂散到全球各地。再过一亿五千万年之后,又有另外一颗行星撞到了现在的墨西哥尤卡坦半岛,而恐龙因为体形太过笨重,来不及躲藏,也无法适应新环境,于是一切从头开始。这一次,又有另外一个灵活敏捷的小角色,一种名为哺乳类的脊椎动物,把握住这个机会,跃上舞台,成为主角。
拥有一头红黄色头发的厄文,看起来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孩子气,因为他是如此杰出的一位科学家。然而,当他提到地球生命与彻底灭绝擦身而过时,脸上的微笑却一点也不轻率,而是带着沉思。几十年来,他在西得州山上、古老的中国采石场、纳米比亚与南非的峡谷里钻勘探测,就是为了要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仍不能确定。一次长达一百万年的火山爆发,从西伯利亚(当时还是泛大陆的一部分)含有庞大煤矿蕴藏的地底冒了出来,让陆地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玄武岩浆,有些地方厚达五千米。从煤炭中发散出来的二氧化碳充斥大气,天空也降下了硫酸雨。最后的致命一击是一颗巨大的行星,可能比很久很久之后导致恐龙灭绝的行星还要大,这颗行星显然撞到一块我们现在称为南极洲的泛大陆。

在二叠纪的火热终结之后,少数幸存的生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竞争对手。其中之一就是大约五角美元硬币大小、类似扇贝的贝类动物,叫作克氏蛤。它们的数量之多,留下来的化石几乎铺满了全中国、犹他州南部和意大利北部的石头。可是,四百万年之后,它们跟其他多数在大灭绝之后大量繁殖的双壳软体动物及蜗牛,都纷纷绝迹。它们的机动性比不上一些可以活动的机会主义者,如螃蟹,因此自然就成了受害者。螃蟹在旧的生态体系内只是次要的角色,但转眼之间,从地质时间来看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它们却有机会在全新的体系中创造一个生态席次。它们只不过是演化出一对钳子,可以压碎软体动物的外壳罢了。
除了宠物犬的后代之外,如果再也没有其他的掠食动物,那么猪与牛可能会主宰夏威夷。在其他地方,狗甚至还有助于牲口的生存,火地岛的牧羊人常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的澳大利亚物牧羊犬有如此根深蒂固的牧羊天性,有没有牧羊人在场都没关系了。
让考古学家更迷惑的是玛雅文明以惊人的速度崩解。从8世纪开始,不过短短的一百年,玛雅文明就完全消失了。在尤卡坦半岛的大部分地区,只剩下零星几个有人居住过的遗迹,危地马拉北部的佩滕省根本就是一个无人世界。雨林植物很快就蔓生过球场与广场,遮掩住高大的金字塔,要等到一千年后,这个世界才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
道斯皮拉斯与其他敌对的玛雅城邦战略结盟,蜕变成侵略野心旺盛的国际强权,影响力沿着帕幸河谷传播,直到今天的墨西哥边界。他们的工匠在石碑上描绘一名道斯皮拉斯的“圣主”,穿着光鲜亮丽的美洲豹皮靴,脚下踩着全身赤裸、打了败仗的敌国国王。道斯皮拉斯的统治者累积了惊人的财富,德马瑞斯特及其同僚在一个千年都无人进入的洞穴里,发现了统治皇室储存宝藏的地方。数百个装饰精美、色彩丰富的罐子,里面装满了玉石、燧石和献祭的人体残骸。在考古学家挖出来的坟墓里,皇室成员在埋葬时都含了满嘴的玉石。
在史密森学会所属的国立自然史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里负责古生物收藏的馆长道格厄文,从办公室地板上的一只木箱里拿出一块二十厘米长的石灰岩,那是他在中国南方、介于南京与上海之间的一座磷矿坑里发现的东西。他让我细看了岩块黑色的下半部,里面是已经变成化石的原生物、浮游生物、单壳软体动物、双壳软体动物、头足纲动物与珊瑚。“这里的生物活得很好。”他又指出一条淡淡的白线,那是一层灰烬,刚好分隔了黑色的下半部与深灰色的上半部。“这里的生物活得很糟糕。”他耸了耸肩,“然后花了很长的时间,它们的生命才又变好。”
如果人类明天就消失的话,有太多的野生掠食动物跟我们饲养的家畜竞争,大部分的家畜都难以匹敌,甚至可能被吃掉。不过也有少数例外证明它们的弹性与潜力令人刮目相看。从美国大盆地与索诺兰沙漠逃走的野马与驴子,基本上已经完全取代在更新世末期消失的马。消灭掉澳大利亚最后一只有袋肉食动物的澳洲野犬,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这个国家的掠食动九-九-藏-书-网物排行榜中名列前茅,到现在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种犬科动物原来是东南亚行商的家畜。
围绕在道斯皮拉斯四周的丛林异常浓密,住满了喋喋不休的巨嘴鸟与鹦鹉,因此这个遗址在20世纪50年代出土之后,隔了十七年才有人注意到原来附近的山丘竟然是一座高达六十七米的金字塔。其实,对玛雅人来说,金字塔就是重新创造的山,而他们雕刻的盘石,称为石碑,则是以石头重现的树木。在道斯皮拉斯附近出土的石碑上,雕刻着点与线组成的文字诉说着,700年,他们的“圣主”(k'uhul ajaw)打破了禁止冲突的限制,开始侵略邻近的佩滕斯巴顿城邦。
“一定会有很多意外。老实说,谁能想得到乌龟会存活下来?谁能想象到会有种有机体将自己的内部组织由内往外翻,把肩带骨从肋骨里拉出来变成甲壳?要不是有乌龟存在,没有任何一位脊椎生物学家会相信有生物做得出这种事。唯一真正能预期的,就是生命一定会继续。光是这一点就很有趣了。”
是因为人口增加,土地资源耗尽,才诱使佩滕斯巴顿的统治者向外扩张,掠夺邻国的土地,引起冤冤相报的循环,最后导致毁天灭地的战争吗?德马瑞斯特认为,可能并非如此。毫无节制地渴望财富与权力,让他们变成贪婪的侵略者,结果引起了报复行动,迫使他们放弃了距离城市较远、易于受到攻击的田地,只能在靠近家门的地方加强生产,最后超出了土地所能容忍的极限。
“只有从天上才能好好欣赏这个景观,如果非得说是欣赏的话。”拥有一头红发、意气风发的苏珊·赖匹丝说。她是一名飞行员,在北卡罗来纳州的非营利性环保团体“南翼”(South Wings)担任义工。她驾着一架红白蓝相间的单引擎西斯纳-182型飞机,从窗口看下去,可以看到一大片削平的世界,就跟任何几千米高的曾被冰层削切得一样平整。只不过这一次的始作俑者是人类,而这个平坦的世界是西弗吉尼亚州。
他刚到危地马拉的那几年,游击队与正规军就在他的挖掘遗址上,隔着几公里彼此追踪。两军交战,炮火波及无辜民众,而这些受害者嘴里所说还是从古老的象形文字中衍生出来的语言,也是他的研究团队想要破译的文字。
“然后,”他说着,点点头,“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东西,有百分之九十五都被消灭了。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人类依然占据了这个星球上食物链的最顶端,还要牺牲更多的野生动植物加入我们的粮食生产,那么华德的设想就有可能,不过人类绝对不可能完全主宰自然。繁殖速度快的小型动物,如啮齿类动物和蛇,可以适应除了冰河以外的任何环境,所以二者都会继续由繁殖力也很惊人的野猫,选出适合存活者。华德在《未来进化》(Future Evolution)一书中,想象老鼠会演化成像袋鼠一样大,并且长出一对像军刀般的巨齿,到处跳来跳去,蛇则学会飞行。姑且不论这样的假设是可怕或可笑,至少在目前都还只是一种幻想。史密森学会的厄文说,每一次灭绝的教训,就是我们永远无法根据幸存者来推测五百万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即便将亚马孙河流域整个清空,也比不上这一大片平坦的空白更令人咋舌,不论从哪一个方向望去,都是一片空空如也。这片高原地表仅存的纹理是几排白色的斑点,都是下一回合要使用的火药。而光秃秃的高原,原本是翠绿的高山,因为山下急需用煤,每两秒钟就要挖出一百吨的煤矿,因此常连砍树的时间都没有。橡木、山胡桃、木兰树、黑莓硬木等木材,干脆用推土机整个扫进山坑里,用石炭世晚期的粗砾碎石掩埋,这就是所谓的“覆盖层”。
不过玛雅文明真的彻底消失了。他们的世界好像注定要永远繁荣兴旺,在鼎盛时期,比我们现在的世界还要更稳固。至少有一千六百年,六百万玛雅人居住在有点像是现在南加州的地方,就在现今危地马拉北部、伯利兹与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所构成的低地上,形成了城邦聚集的繁华都会,彼此的城郊紧密相连甚至重叠,中间没有什么空地。他们引人瞩目的建筑,以及天文学、数学与文学,都让当代欧洲的成就相形见绌。而同样令人感到震惊,却没人能理解的问题是,这么多人要如何同时生活在一个热带雨林之中?十几个世纪以来,他们在这里种植粮食、抚育后代,而今天不过是几个饥饿的居民霸占了雨林,这个同样脆弱的环境居然很快就被摧残殆尽。
相反方向,则是一条完全没有铺设路面的道路。从弗洛里斯往西南方,经过三个钟头的痛苦颠簸,来到莎雅克奇外围寒酸破烂的军事哨站,一台机关枪架在玛雅金字塔顶上。

1.洞穴

在一个叫作奇米诺角的半岛上,佩滕斯巴顿湖畔有个考古遗址,正是道斯皮拉斯最后一位“圣主”的堡垒城市。这个半岛以三条壕沟与大陆切割分离,其中一条壕藏书网沟还深达岩床,估算起来,挖掘这条壕沟所耗费的能量大约是建造这座城市的三倍。“这就像是,”德马瑞斯特说,“一个国家的预算有百分之七十五都花在了国防上一样。”

详细的过程是将加压过的二氧化碳注入含盐的地下水层。在世界上大部分的地区,含盐的地下水层都位于不透水的冠岩之下,大约在地底三百米到两千五百米深的地方。据说,二氧化碳会渗入水层中,形成温和的碳酸,像是有点咸味的法国毕雷矿泉水。一般来说,碳酸会跟周遭的岩石产生反应,导致岩石融解,慢慢沉淀变成白云石或石灰岩,将温室气体锁在岩块里。
对现行的物种灭绝潮的解释总是指向单一的原因,这个理论也不例外,但这次不是行星撞击。这可能意味着轮到某种居主宰地位的哺乳类动物下台了吗?地质的历史是否又要重演?大灭绝专家厄文研究的时间坐标轴极大,我们人属物种短短几百万年的生命在他眼中短到几乎不值一提。他又耸了耸肩。
但是大地把他们的灵魂甚至是整个国家的灵魂,保存了下来。身材矮胖、胡髭浓密的考古学家德马瑞斯特来自路易斯安那州,他婉拒了哈佛大学系主任的位子,只因为范德堡大学提供他到这里挖掘考古遗址的机会。德马瑞斯特念研究所时在萨尔瓦多做田野研究,曾经从即将兴建水坝的地方抢救出一些古老的记录,这个水坝迫使数以千计的百姓远离家园,其中有好些人后来去了游击队。当时跟他一起工作的三名工人被指控为恐怖分子,经他向官员求情后获释,最后仍遭到暗杀。
“电影主角印第安纳·琼斯冒险犯难,深入某个不知名的神秘第三世界国家,遭到皮肤黝黑的原住民以晦涩难解的语言威胁,但琼斯还是会以美国英雄主义打败他们,夺得宝藏,”他说着伸手抚摸一下浓密漆黑的头发,“他在这里大概只能撑五秒钟。考古不是为了挖掘金光闪闪的宝物,而是为了理解历史脉络。我们都是历史脉络的一部分。是我们的工人,他们拥有的土地在燃烧,他们的小孩感染疟疾。我们到这里来研究古老文明,结果却更了解现在。”
这种情况,正是附近的现代村落所欠缺的。这些村落位于伐林道路两旁,目睹平板拖车载走一车车的杉木与红木。这些村民原本住在高地,使用的语言是古老的玛雅语和基切语。20世纪80年代,危地马拉政府出兵镇压叛军暴动,杀了好几千人,于是他们从高地逃难来到这里。他们把用在火山上的那套伐木焚林的周期移植到雨林,结果证明是这一场悲惨的灾难,这些村民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日渐扩张的荒地所包围,只能种出一些发育不良的玉蜀黍穗。德马瑞斯特为了防止他们来抢劫考古遗址,特地筹措资金请医生替他们治病,还聘用当地人替他工作。
就算加拿大北部的“海绵”干涸了,也是人类留下的遗产。到目前为止,上述这个洞穴跟附近两个较小的洞穴,共同形成了艾卡提,即加拿大的第一个钻石矿。自1998年以来,必和必拓钻石公司拥有的两百四十吨大卡车,滚动着三点四米高的轮胎,总共载出了九千吨的矿石,送到全年无休的工厂。尽管这里的气温是零下三十三度,但每天都可以生产一大把宝石等级的钻石,价值超过一百万美元。
“太多后裔子孙想争夺权位,或需要一些流血的仪式来证明他们的地位。于是就爆发了继承正统的战争。”他解释道,为了兴建更多的神庙,必须喂饱更多的工人,也就意味着必须生产更多的粮食。结果为了确保有足够的劳动力来生产粮食,最后导致人口增加。战争通常也会造成人口增长,这在阿兹特克、印加等古老帝国皆是如此,因为统治者需要更多的“炮灰”。
“当你看到跟我们一样充满自信的社会解体,最后被丛林吞没,”德马瑞斯特说,“就会发现自然生态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平衡是多么的微妙脆弱。一旦失去了这个平衡,一切就完了。”
这些钻石是在火山熔岩通道里发现的。五千万年前,当岩浆挟带着结晶碳从地底深处的花岗岩周围冒出来时,形成了这些熔岩通道。然而,比钻石更稀罕的,应该是熔岩通过后遗留在这些洞穴中的东西。在始新世的中期,如今披满苔藓的苔原仍是一片针叶林,第一棵倒塌的树一定是被火焚毁的,等到一切都冷却了之后,其他的树木全埋在一片灰烬之中。这些冷杉与红木树干被密封在灰烬里,接触不到空气,紧接着又保存在寒冷北极的干燥气候中,因此当钻石矿工将它们挖出来的时候,这些树甚至还没变成化石,依然是完整的木材。五千两百万岁的木质素与纤维素,可以追溯到哺乳类动物才刚开始扩张地盘,准备填补恐龙留下的生态席次的年代。
风险增加、贸易中断、人口集中,这些对雨林来说,都是致命的影响。人们不愿种植那些可以维持多元性的长期作物,住在城墙后面的难民只能在邻近区域耕种,生态灾难不请自来。他们的领袖一度看似无所不能,却执着于自私短视的目标,结果人民对他的信心随着生活质九*九*藏*书*网量递减。人民失去了信仰,仪式活动停止了,那些神庙与宫殿也遭到遗弃。
然而,在雾气蒸腾的佩滕省,这样的事情似乎真的发生了。而他们通往灾难的道路,在我们看来是如此熟悉。
如果永冻土融解过多,可能会连深埋在地底的冰也一起融化。这些冰层形成一个结晶牢笼,紧紧包覆在甲烷的周围。据估计,在苔原冻土下近千米深的地底,蕴藏着四千亿吨的甲烷冰,甲烷水合物在海洋底下的蕴藏量更丰富。这种深藏地底的冷冻天然气体量,据估计至少相当于所有已知天然气与石油的蕴藏量的总和,让人既恐惧又渴望。由于这种气体很容易消散,没人能想出一种经济实惠的方式来探勘采集,也因为蕴藏量太大,万一冰冻牢笼融解之后会一股脑儿地飘出来,可能会让地球剧烈暖化,气温飙升到两亿五千年前二叠纪大灭绝之后从未见过的程度。

西弗吉尼亚开山采矿图(V.斯多克曼 摄)
“然而,”德马瑞斯特写道,“这种战争并没有造成什么社会上的创伤,没有摧毁田地与房舍,也没有占领对方的领土。传统玛雅战争的成本降到最低,也就是利用长期的低阶、小规模战事,减缓领导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来维持和平,完全不会危及地形景观。”
“我们知道大自然可以创造出零泄漏的气体储藏室,像甲烷就已经被储存了几百万年。现在的问题是,人类做得到吗?”
到了760年,他们及其盟国所统治的领域,比正常的传统玛雅王国大了三倍以上。他们用栅栏围起自己的城市,在城墙后面行使统治权。一个令人瞩目的发现见证了道斯皮拉斯本身的灭亡。在一次意外的败仗之后,城里就再也没有自我吹嘘的纪念碑了,反而是住在城市周边的农民逃离了自己的房子,逃窜入城,霸占举办仪式典礼的广场,并在正中央搭建村舍。他们惊恐的程度可以从搭建保卫自己居所的围墙中看出一点端倪,这些围墙的材料是从一位“圣主”的墓碑和主殿中拆卸下来的,宫殿里饰有梁托的神庙也遭到拆除,变成碎石瓦砾。这就等于是拆掉华盛顿纪念碑和林肯纪念堂来巩固一个在国会大道上用帐篷临时搭建的城市一样。尤其是这些围墙就直接盖在原始结构上,当中包括雕饰着胜利文字的台阶,更进一步强化了他们亵渎“圣主”的意涵。
除了西弗吉尼亚州以外,弗吉尼亚州、肯塔基州、田纳西州,其实都一样。因为横跨这几个州、占地近万平方千米的阿帕拉契山脉,看起来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被煤矿公司削成了大平头。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发现了一个比挖掘坑道或露天开采更便宜的方式采矿,干脆将山头的三分之一整个炸碎,用数百万升的清水将煤屑冲刷出来,剩余的矿渣扫到一旁,然后再炸一次。
光是在西弗吉尼亚州,就已经有一千六百千米流经这些山坑的河川一并被掩埋。当然,河水会自己寻找出路,但是未来几千年河水都要流经这些矿渣,水里的重金属浓度肯定会比正常值高出许多。就算将全世界的能量需求都计算在内,煤矿业的地质学家,还有反对煤矿业的人都相信,在美国、中国和澳大利亚的煤矿存量,还足以供应六百年的使用量。用这种方式开采,他们可以用更快的速度、获得更多的煤。
除了必须耗费巨资去钻孔,截获气体、加压、注射从地球上每一家工厂与发电厂排放出来的二氧化碳之外,这个计划还有另外一个隐忧。万一储存在地底的气体外泄的话,我们很难侦测出来,只要有千分之一外泄,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排放到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总量,后人甚至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话虽如此,若是有选择的话,霍金斯还是宁愿选择储藏二氧化碳,也不要储藏钚。
在接下来的数百万年间,最常见的脊椎动物就是一种呈锯齿状的小虫,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到,就连昆虫也彻底溃败了。这算是好事吗?“当然啰,因为这替中生代铺平了道路。古生代已经持续了将近四亿年,当然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时候到了,就该尝试一点新的东西。”
这个副产品正是二氧化碳。人类最近达成的一个共识,就是这个东西或许不应该被释放到大气中。这个计划引起愈来愈多人的瞩目,有一些热心人士尤其关心这个计划的进展,他们大力鼓吹一个为了重建公共关系而产生的矛盾说词:“干净煤炭”。计划趁二氧化碳离开火力发电厂的烟囱之前就将其捕捉起来,塞进地底下并永远存放在那里。
人类铲除了山头,却也意外创造了山丘。
但再过一个世纪,其他的洞穴可能也会干涸。加拿大在北纬六十度线以北的所有湖泊,比全世界其他地方的湖泊加起来还要多,加拿大西北领地几乎有一半是水域。冰河期时这里被削凿出洞穴,当冰河撤退时,冰山碎块就掉落洞中。等冰块融解之后,这些土穴就积满了冰河水,产生九-九-藏-书-网无数的镜面,像是苔原大衣上缀饰的亮片。然而,若将这里比喻成一块巨大的海绵似乎有误导之嫌,因为在寒带气候区蒸发作用减缓,这里的降雨量只比撒哈拉沙漠多一点点而已。现在,这些洞穴周围的永冻土开始融化,在冻土中涵养了几千年的冰河水也慢慢渗漏出来。
“人类终究会灭绝,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会。就跟死亡一样,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有什么不同。可是生命会继续,也许刚开始是微生物或到处乱爬的蜈蚣,但是生命总是会愈来愈好,不管有没有人类都会一直持续下去。我想,我们现在能在这里就已经够有趣了,”他说,“我不会为了以后的事情难过。”
如果耗能成瘾的人类明天就彻底消失,所有煤矿都可以留在地底,直到地球末日。如果我们至少再多留个几十年,就会有很多煤矿继续消失,因为我们会把燃煤挖掘出来烧掉。但如果一个不太可行的计划顺利进行,燃煤发电中问题最严重的一个副产品,最后很可能再度被封到地表之下,为遥远的将来创造另一个人类的遗产。
莎雅克奇位于帕幸河畔,帕幸河流经西部的佩滕省,跟乌苏马辛塔河与萨利纳斯河汇流,共同形成危地马拉与墨西哥的边界。帕幸河一度是玉石、精美陶器、绿咬鹃羽毛、美洲豹皮毛等货物的贸易路线,最近的商业贸易包括了走私的红木与杉木、危地马拉高地罂粟花提炼的鸦片和偷抢来的玛雅古董,等等。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在帕幸河的支流,流速缓慢的佩滕斯巴顿溪也有一些机动的木造船大量载运两种非常平凡的货物,但这两种货物在佩滕省却是货真价实的奢侈品:波浪形的锌板屋顶与罐头肉。
从1996年开始,挪威的国营石油公司每年都将一百万吨重的二氧化碳隔绝在北海底下的地下水层里。在加拿大的阿尔伯达省,二氧化碳则被隔绝在废弃的天然气井里。早在20世纪70年代,当时担任美国联邦政府检察官的戴维·霍金斯就已经跟符号学者商讨,要如何让一万年后的人类提高警觉,提醒他们留意那些埋在现今新墨西哥州“废料隔离示范处置场”地底下的核废料。如今,他担任自然资源保护协会(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中心主任,也在思索要如何告诉后代,不要去挖掘那些与世隔绝的地下储存槽,因为里面存放的是我们眼不见为净的无形气体,别让这些气体又跑到地面上来。
他蹲下身子,从潮湿的地面拾起一块碎片。“两千年后,有人会眯起眼睛端详这些碎片,试图找出一些线索,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从佩滕斯巴顿溪出发,有一条小径通往道斯皮拉斯,这里是德马瑞斯特的考古团队挖掘出来的七个主要遗址当中的第一个。沿途必须步行好几个钟头,经过蚊虫密布的林地,林子里长满了绞人颈项的蔓藤与棕榈树丛,最后还要爬上一个陡坡。在还没被山老鼠盗伐、剩余的森林里,巨大的杉木、吉贝树、长了树胶的人心果、红木、面包坚果树,从佩滕石灰岩上薄薄的一层热带土壤中长了出来。玛雅人就在这个陡坡的崎岖边缘建立了他们的城市。德马瑞斯特率领的考古学家认为,这些城市形成了一个结合彼此的王国,就叫作佩滕斯巴顿。如今,看起来像是山丘与棱线的地形,其实是玛雅人用黑燧石手斧,劈砍大块的石灰岩所搭建出来的金字塔与城墙,现在已经完全被土壤及成熟的雨林掩盖。
现在,硕果仅存的几千只麝牛都受到保护,因此唯一能合法采集的野生“北极金羊毛”是黏附在苔原植物上的小绺纤维,必须经过非常辛苦的采收过程,才能获得相当于一件四百美元以超软麝牛绒毛做成的毛衣。如果北极持续暖化,“北极金羊毛”很可能再度成为毁灭这个物种的原因,不过,若是人类消失(或至少排放二氧化碳、制造喧嚣噪音的车辆消失),麝牛还是有机会逃过暖化这一劫的。
除非能找到更便宜、更干净的方法,否则这种我们唯一还能指望、蕴藏量还很丰富的替代石化燃料,可能会在地球表面留下一个更大的洞,它留下的会远大于露天的钻石矿、铜矿、铁矿,甚至是铀矿。在其他洞穴装满水或装满了被风吹来的矿渣之后,这一个洞穴还会好端端地留存个几百万年。
这种粗糙的改建有没有可能是在“圣主”败亡很久以后才发生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他们所发现的正面石块上。这个石块直接接触台阶,中间没有泥土,是道斯皮拉斯的市民自己亲手做的,显示他们对于早年贪婪的统治者,若不是完全没有敬意,就是彻底的愤怒。他们将刻着象形文字、雕梁画栋般的台阶深埋到地底,直到一千两百年后,被一位范德堡大学的研究生挖掘出来为止。
我们要如何想象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呢?幻想外星生物携带致命的射线武器来毁灭人类,终究只是幻想而已。要想象我们这个力量庞大的文明真的彻底消失,埋在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与蚯蚓之下,完全遭到遗忘,这对我们来说,就跟要求我们描绘宇宙边缘同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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