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青春最后
美好之七 长大如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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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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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句话原本不是安到凌翔茜头上的。辛锐真正想要说的是,周周,你一定会是文科年级第一的吧?
辛锐突然感觉到明天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变成了自己的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舞。
辛锐于是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凌翔茜。”

2.竞技场

彦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啦,我喜欢把书弄成这个样子,比较有我的风格。”
“今天早上的诗朗诵,是不是……是不是很傻?”
“急什么啊,站队也要争先,以为是小学生啊。”背后几个女孩子在嘟囔。
“那么,学习委员就由,呃,这个叫,辛锐,来担任。”
“一次考试而已,又不是高考,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年后你都不会记得这场考试。”余周周试着安抚他的情绪。
陈婷完全不在状况,被辛锐伸手一拖就拖走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可是没想到,这场“谈心”,辛锐终究还是躲不过。
振华的传统是不留作业,只是给学生订制很多练习册,大家私下也都会自己额外买一些练习册,虽然大部分都没有时间做完。几乎已经没有人像初中的辛美香一样把自己买的练习册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看见——连辛锐自己也不再这样了。考到振华来的人都是好学生,对这种幼稚伎俩心知肚明,何况就算秘籍人手一本又怎样,毕竟不是人人都是练武奇才。
其实余周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像座石雕一样站在那里很不好,仿佛是个深深埋在重大创伤的阴影中难以自拔的忧郁女生,让林杨看到了徒增烦恼。当然也不想要矫枉过正,为了宽慰对方,进一步表现自己的不在意和大度,于是一看到对方就好似失散多年的兄妹一样热情过度。
“叔叔,振华中学。”
舅妈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柿子炒鸡蛋、豆角、青豆鸡丁。周周洗了手,就坐到桌边。
这样,就可以了吧?
米乔倒是吓得退了一大步:“靠,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配合的,你你你,你……你是谁啊?”说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抓抓头。
然而没有人期待,却更丢脸,前一种是在众人面前,后一种是面对自己。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到了目的地,余周周朝辛锐打了个招呼,先一步下车了。
走在路上,听到让她莞尔的对话。
“考得怎么样?”凌翔茜明知道其实什么都问不出来,无论对方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指导意义。
李静园吃着吃着饭,忽然开口问。
“下午考试是几点钟?”
“老娘说是就是!从现在开始它就是返璞归真的意思,”周围的同学已经陆续就座,很多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一大早上就被揪出去的米乔,可她毫不在意,仍然旁若无人地大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总之,直视你自己的感觉,他就是喜欢你,就是在追你,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你们班今天好像状态不大好。”凌翔茜为一班的失利找了个借口。
凌翔茜的嘴角又向上倾斜了一度,虽然还是有些昏沉,可直觉上自己已经是升旗广场的中心了。生活就像一场表演,光鲜美丽,娱人娱己。而从学生生涯伊始,冥冥中就有一股推力在顶着她,从幼儿园小红花最多的茜茜到今天,她一直仰着头承接上天滴下的甘露,那里浸润了全部的惊羡与宠爱,让人欲罢不能。挑灯夜读后取得最棒的成绩,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直面为子女成绩问题头疼而又猛夸自己“完美”的叔叔阿姨,露出谦逊温和的笑容,顺便在背后轻声抱怨说自己真的不喜欢被恭维——凌翔茜不清楚为什么每每这样的场景出现,心底总像涌泉般漫溢幸福。
辛锐不愿像凌翔茜一样被万众期待,旁人只需要用夸张赞美的语气定下标准和枷锁,却从来不管当事人会背负多大压力。
“那我就一直考第二吧。你自己说的话,你要记得。”
“首先是班长,我选的是凌翔茜。”果然。
“啊,十五班的,我知道我知道,陆培培原来在你们班,她民族舞跳得超漂亮,我们班有俩男生追她呢。听说她妈妈是市银行行长,进学校的时候校长单独见她妈妈呢,咱们学校贷款还指望跟她妈妈搞好关系嘛。不过听说她也来学文科了,就在我们三班!还有于良,那天我看见他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了,比他大九岁呢,在农大读博士生,家里超有钱。”陈婷继续旁若无人地说。
现在的余周周,书包里面只有一个浅灰色的格子笔袋,里面钢笔、铅笔、圆珠笔各一支,再加上橡皮和0.5笔芯,通通朴素至极。
“你剪头发了。”余周周低头去掏书包里的练习册。

10.局部晴空局部多云

俞丹于是用和缓的声音开始讲,从大处着眼来说,人生中总要面对种种考验,改变未必不是好事;从小处着眼,她也是有很大潜力的,又肯吃苦,只要坚定信心……
不再说永远。
她低下头,继续伪装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伸出手轻轻地把他的校服领子拉平整,只是指尖有些轻颤。
是林杨。余周周发现,他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得太过频繁了,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遇见,而且往往都是在食堂,所以不可避免地一起吃饭。
皮筋儿刚刚绕到第二环,余周周忽然感觉到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辫梢,接过了皮筋儿,把最后一环绑好,轻轻理顺了她的头发。
落寞的声音让凌翔茜愣了好一会儿。
余周周最后一次回身看一眼驾驶座上的大叔,耸耸肩,觉得有些难过。
余周周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仰头沐浴着安静的白月光。
每当凌翔茜烦躁的时候,也许会选择性地告诉林杨自己的烦恼,却会发给蒋川同一条短信:“蒋川你大爷的!”
她们一起蹲在桌子前用壁纸刀划破透明胶,不过难办的是,米乔为了粘牢用了太多的双面胶,很难清理。两个人一起折腾到满头大汗,马上要上下午第一节课了,桌子上仍然一片惨不忍睹。
然后,才把对方的号码提取出来储存上了。
楚天阔凑到他身边,拧开水龙头接热水:“为什么?”
脑海中闪现了张敏口头禅一般没品位的教导,朴素偏激的道理,却真实而残酷。
“不是,我从来都不吃蛋黄。”还是一句没有表情的话。
“下了课我去你们班找你,一起吃饭吧。”
“她来学文,在学校很是轰动呢,”辛锐没有感情色彩地说,“她一定是文科年级第一。”
从此之后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反正既不是重要人物也不是美女,没有人过多地劝过她,很快就没有人来邀请了。没有人知道辛锐其实有多么想参加同学会,但是时机未到。
都能想象得出林杨气歪了鼻子的样子。
“辛锐,周周。”
余婷婷和余玲玲都搬走了,大舅重新搬回来。倒也应了余玲玲妈妈的那句话:“他不是说儿女应该自己照顾老人吗?那他倒是搬进来啊!”
“有点儿困,走廊里面太闹,就到大厅来了。”
“随你怎么说。”
余周周点点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班会,到时候再告诉我们吧。班长辛苦了。”
“可是,凌翔茜不是传闻。”明明不想要提到,偏偏要争执她的是非,辛锐觉得自己疯了。
楚天阔说的?辛锐有点儿失神,苦涩中掺杂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甜。
林杨是二班的班长,成绩好、人帅、性格又随和,还是省里物理、数学联赛的一等奖。不过,理科的第一名一直被楚天阔牢牢把持着,楚天阔长得比他帅,成绩比他好,甚至连喜欢楚天阔的女生都比喜欢他的多——辛锐不禁有些想冷笑。
忽然看见有个男孩的背影逆着人流走出来,似乎是遇见了熟识的同学,四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笑作一团。
原本大舅妈是执意要给她做早饭的。余乔刚上大学时大舅再婚,新的大舅妈是个贤惠传统的女人,不过以前值夜班的工作让她养成了晚起的习惯,余乔放假回家,她也只是让他胡乱地吃了几口前一晚上的剩饭剩菜,或者到楼下去买小摊上的豆浆和油条。
“谢谢你。”林杨一脸落寞。
余周周浅浅地一笑,辛锐哼了一声——又来这套。余周周什么也没回答,只是顺便随口问了对方不咸不淡的问题,亲切友好的乾坤大挪移。
有些事情,你清醒过来都不会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得出来。
“谁?”辛锐假装没有听懂。
米乔摇摇头:“不是,我要换一张。”
“也对,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噢,是吗。”
老奶奶前年冬天去世了。她的儿子还在同一个地方烤羊肉串,可是余周周一次都没有吃过。
“林杨,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初那件事情都是巧合,我自己也知道,不怪你。当时我情绪太激动了,说了什么欠考虑的话,请你原谅我。”
这个男孩子的心,就像奖券,揣摩了半天,还是没有确定的答案。
拎起书包和挂在椅子上的白色校服上衣,轻轻打开保险门,没有打扰到还在熟睡中的舅舅一家。
楚天阔惊奇地问道:“你怎么能每次都泡得这么快?”
“你个猪头,装什么忧郁美少年!”凌翔茜哼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打鼓。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杨。
“对啊,我妈非让我学文,我还不乐意离开我们十六班呢,慕容沉樟和柳莲都是我们班的。我上学期物理、化学全四五十分,这样根本考不上中山大学,所以我就得学文了,无奈啊,要不谁学文啊!”
如果第一不是自己,那么她宁肯那个位子留给余周周,也一定不可以是辛锐。
操场上这时响起了热烈得有些惊人的掌声和叫好声,林杨在男生中的人缘向来是好得没话说,同样是干净好看的男生,他和楚天阔完全是两种气质。
这个林杨,过得一定很痛苦吧。辛锐弯起嘴角,刚想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辛锐,你自己吃饭啊,你怎么自己吃饭呢,没人跟你吃饭吗?”
凌翔茜有时候觉得这简直是奇迹。蒋川、凌翔茜、林杨,从小学到现在都是同班同学。虽然已经想清楚自己其实对林杨没有真正的喜欢,但对林杨仍然有种难以控制的独占欲,甚至有时候,她和林杨之间的暧昧与默契会在很多时候给自己信心和勇气。
辛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婷直接拉到了余周周和林杨面前。
显示的时间是“7:00”。昨晚以为都准备好了,结果忘记定闹钟,高二开学第一天,她就濒临迟到。余周周对着空气无声地尖叫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叠被,脱下睡衣换上床边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T恤和背带牛仔裤,冲到洗手间洗漱完毕,然后坐到厨房的椅子上,抓起大舅妈昨晚已经放在桌子上的面包片,胡乱涂了几下奶酪,咬了两口,又腾地起身拉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牛奶。冰凉的牛奶经过喉咙时她着实被呛到了,强忍着把口中剩下的一点儿咽完,努力压制着自己把咳嗽的声音减到最小,生怕打扰了早晨的安宁。
她摇摇头:“他……”
“你刚才干什么了?什么故意不故意的?”陆培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尖刻,凌翔茜心底尚未消磨光的骄傲让她“呼”地起身。
余周周不喜欢一切拥挤的地方。辛锐心想,这副样子等轮到她打饭的时候估计盆里面只剩下菜汤了。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当初电话那端无措的沉默。
“我女儿今年考高中,啥也没考上。想给她办进好学校,但咱一不认识什么校领导,二没那么多银子往里砸,随便念了个学校,也知道她不是那块念书的料。不过,这个社会需要你们这样的,也需要我家丫头那样的,是不是?往差里说,总要有人开出租车吧,不能都去坐办公室,对不对?”
“给你。”余周周递过练习册。
“呵呵。”
至于第四桌是谁,好像没有人关心。
这个问题憋了快一年,后来忽然就懂得了。初夏的晚上,两个人傻站在站牌下,什么都没有聊。周周已经神游到了外太空,忽然听见身边辛锐很满足地像猫一样伸懒腰、打哈欠的声音。
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简直就像个女人。
七班里面只有十几个女孩子,余周周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数第三排。窗子是面向马路的,周周有些羡慕那些窗子开向操场一侧的班级。自己所处的位置刚好面向莲花购物中心上张贴的兰蔻香水的大海报。
只有凌翔茜自己知道,她呼朋唤友,却连一个可以说说女生之间的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两个人对望一眼,彼此都吃了一惊,余周周说了一句什么,就匆匆转过头继续在人堆中翻找。凌翔茜忽然觉得余周周的神情非常自责,又好像在海难发生时四处寻找失踪丈夫的小妇人,柔弱而坚定——虽然认错了人。
不知道恨谁,不知道恨什么,十二岁的辛锐(那时她还叫辛美香)只是独自在黑暗中咬着牙哭泣。是因为橘子汁,却又不是因为橘子汁。上帝不是故意欺负她,与她遭遇相同的人有许多,群众演员甲乙丙丁,同样被忽略,同样卑微,他们却可以每年乐此不疲地参加,只有辛锐自己被那股莫名的怨恨深深地包裹起来了。辛锐从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小心眼或者太过敏感,她的目光里只剩下一片迷茫的雾。这是他们的青春,很多人回忆起来会觉得那是青春无悔、友情万岁,可是,这不是辛锐的青春。
不由得笑起来。
“对不起。”那个男孩子很尴尬地朝余周周欠了欠身子。
或许不重要了。大家时刻准备着,只是等待着八一起义的第一声枪响。
也许是吃得太急了,又没有时间把牛奶缓一缓,下楼时胃有些隐隐地疼痛,余周周把校服卷成一团抵住胃部,微微地弓着背,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点。嘴里面还残留着黄油和面包混合在一起的滑腻感觉,包裹着牛奶味。凉牛奶感觉像水,没有四溢的香味,只有回味的时候才会有腻腻的香。

8.开始吧,少年!

余周周回头张望着惨不忍睹的艾弗森:“妥协了?”
余周周重新开始给陈桉写信,只是她有了更快捷的途径。短信是可以即时送达的,陈桉不必再因为信件的延迟而阅读几天前甚至一个月前的余周周,然而,余周周再也找不到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带来的内心的安定。
余周周宁肯自己恨着一个人,一个可以报复的人。然而她的仇恨对象如此稀薄,连它是否存在都有待考察。
“我明白。”周周说,也被舅妈瞪了一眼。
下车的瞬间,余周周忽然有些奇怪于刚刚那位大叔慷慨的演讲,或许他早上刚刚在家里面把女儿臭骂一通,然后觉得心疼了,又过不去面子上那道坎,于是对余周周一通剖白,权当是自我安慰。
其实她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表现,才能成为惹人喜爱的女孩子——她曾经一直是这样,纯天然。
然而今天,林杨。
只有余周周知道她曾经是谁。可是她无法把余周周从振华抹掉。
彦一回头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呵呵,不过我不紧张。”
手机又震动了,还是那个号码。同样的短信。
余周周看看他,点点头。
辛锐长出一口气,走了几步,回头看看灰色套装的背影,然后把嘴角紧急集合的笑容一度一度收回来,直到它变成刀疤一样的直线段。
风不小心把门带上了,她被锁在室外,只能坐在孤舟上等待妈妈回来。深秋的傍晚很凉,孤舟冰冷的触感让她轻轻颤抖。
“我知道了,是余周周。”
怎么说都是错。凌翔茜在心里狠狠地想,明明就是分校的,当初自己没本事考进总校,就别怪别人提。提起分校倒也不算歧视,能有这么大反应,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连你们自己都瞧不起分校嘛!
“呵呵。”
余周周惊醒了一般看着场上。
那两个人离开的瞬间,余周周听到林杨长出了一口气。
她自己又在激动混沌的时候说过什么吗?说过什么偏激决绝的话?诅咒命运、诅咒一切,说自己不活了,活得没有意义,还是说都是她的错,都是她害了妈妈和齐叔叔,又或者,把过错都推到林杨身上?
两个人安静地喝着粥,仿佛这里不是食堂而是自习室,他们正各自做着数学卷子。
凌翔茜穿着淡粉色的T-shirt(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耐克的白色上衣,顺直的长发在晨光中有着温柔的光泽。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对上了余周周的目光。
余周周侧过脸看他:“那我问你吧,你紧张?”
“不用谢,”余周周摆摆手,“是我拉错人了。”
嘴角露出一丝笑:“哦,那我去看看吧,什么时候?”
从此,别人在学什么,做什么练习册,余周周统统当作没看见。何况,和初中不一样了,她现在的确不是很热衷于成绩上的钻营。
“我定下来时间就告诉你,一定要来!”
长出一口气,好像刚才不是自测,而是举着炸弹选择剪红线、蓝线。
因为她遇见了楚天阔。
正在傻笑,突然马尾辫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整个班级里面只有十几个人,而辛锐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靠窗的第一排。那里只有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坐着,余周周直接锁定了目标,彼此都心知肚明,辛锐的装糊涂只能显得很小家子气。
“你和林杨呗,从初中时候大家就都说你们俩其实是一对儿,标准的青梅竹马。”
余周周陡然张开眼,偏过头去看窗外倒退的楼房。
十点半左右,舅舅和舅妈就睡觉了。余周周一般会坚持到十一点,冲个澡,吹干头发,然后钻进被窝,设好手机的闹钟。
“那怎么行?那东西当零食还差不多,不好好吃饭的话,上课哪来的精神头儿啊?”大舅妈的嗓门很大,眼睛瞪起来有些怕人。
余周周刚刚把面巾纸包揣进兜里,抬头诧异地望着他。
“对了,咱们今天还要升旗吗?”周周忽然问。
“我可不可以每天早上吃面包、喝牛奶?”
“振华人在不久之前结束的高考中再摘桂冠,而我们这些即将踏上新的征途的后继者定将不辱使命,为振华谱写新的灿烂篇章……”
余周周这才发现辛锐心不在焉,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后窗。她有些奇怪,于是走到她身后一起往里面看。
闭上眼睛陷入神游之中。
在余周周即将转身朝另一条路走过去的时候,奔奔忽然喊住了她。
“别再逼我说这么没有品位的话了,想要挑衅就来点儿有水平的。你这招小学就过时了,说话那么露骨,我没有工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来一次我会吐的。”辛锐漫不经心地看着何瑶瑶。
凌翔茜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就觉得学文挺好的啊。”彦一在一旁小声地接了一句。辛锐看着他,觉得这个瘦瘦的男孩子一下子高大了许多。“你和周周一个班的?”她问。
只有疲惫,红血丝爬满了眼球。
说完就继续张望着寻找林杨可能存在的地方。
“她是谁?”余周周轻轻地问。
为了偷听他们的谈话,辛锐已经装模作样地在水池前涮了五六遍杯子了,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水杯烫得她手心发痒,低下头匆匆离开,什么都不想再听。
“早。”余周周笑了。
东京很远。
林杨纠结得要死,越吃越燥热,干脆把拉链拽下来敞开怀,露出里面的羊绒背心。
“我叫余周周。”
“谢谢。嗯。”
此时,彦一出于礼貌不得不听着陈婷讲十五班名人的爆料,随着她一起下楼,而辛锐和周周则在拐角处安静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动。
惊讶过后,余周周把目光投向场上,忽然明白了辛锐放弃午休自习的时间前来看她从来都不感兴趣的篮球比赛的原因。
每个单元前面都有辅助背诵,编者将重点部分留白由学生来填写。开会时学校通知的教学进度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讲起,高一时的经济学部分留到以后再复习。辛锐翻开书包寻找新发下来的政治书,右手边排好了三种笔准备自己画重点。刚刚看了三行绪言,广播里面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很远就是很远。”温淼明显不想多说。
话说回来,余周周也学文科了。
林杨自始至终都没有错。旅行团有17号出发的和23号出发的两种,只是因为林杨一个别别扭扭的邀约电话,她告诉妈妈和齐叔叔,我们还是23号出发吧。
余周周在大舅的指导下用棍子画了一个圈,留了一个门,然后又沿着圈的边缘用劣质白酒浇了一遍,在正中央点燃第一张纸钱。
…………
那个痛苦的夏天。慵懒的天气陪伴辛锐消磨自己的少年心气,她努力让自己相信新的名字是新的开始。所谓的复仇,只是一种对过去的纠缠。
米乔目瞪口呆,余周周知趣地不再想要安慰他,彦一重新夺回了翻书的自由。
林杨羞耻得几乎想要去撞墙。
余周周回了一个白眼。
变故让她看清楚很多人。却也变得不那么纯粹,因而更宽容。余周周曾经以为初中最后那段时光自己和辛美香之间的种种隔阂会让她们成为陌路人,然而变故悄然改变了她,曾经那么在乎的“第一名”“最出色”“最真挚纯粹的友情”通通退居二线。高一时候辛锐接近自己,仿佛初中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仿佛她们还是好朋友,仿佛她从来就不是那个窘迫可怜的http://www•99lib.net辛美香——余周周安然接受。
“有几个,也认识了几个新同学。都是很好的人,挺喜欢她们的。”辛锐随口扯谎。
原来那阵莫名其妙的雨竟然瞬间袭来瞬间又消失了,辛锐有些烦躁,好好的一个早上,被荒废得有些莫名其妙,和那场神经质的雨一样。
在余周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辛锐的目光跟上了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脸上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好胜。
余周周静静地立在三班的门口等辛锐,透过前门的玻璃可以看到三班的政治老师和教自己班的是同一个人,一样爱唠叨、爱拖堂的中年女人,唇膏涂抹得太过浓烈,上课的时候如果盯着她的两片一张一合的艳丽嘴唇,很快会进入被催眠的境界。
“一班。”
“她对凌翔茜评价也很高呢。”辛锐不知道为什么又提到了这个人。刚说完,就有些后悔,毕竟不希望周周觉得自己小心眼。
只是不可以买口红糖。
余周周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无法呼吸。她脚步顿了顿,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大步地奔向车站。
分享彼此的秘密,然后再用别人的这些“发誓不说出去”的秘密去交换另一个人的秘密,得到脆弱的闺密友情。
今天的林杨格外地拘谨,虽然还是在笑,但却像是丢了魂。凌翔茜皱皱眉,“你怎么了,没事吧?”
这个三流偶像剧水准的想法让凌翔茜很鄙视自己。
“哦,你听说过……听谁说的?”
“那他是谁?”
“传闻是一个有分量的人的评价和一群三八的复述。”余周周似乎昨晚睡得很不好,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打着哈欠,眼泪都在眼圈里面转悠,“去上厕所了,你们先走吧。”
余周周并不知道值不值得,然而她知道自己挤车不在行。半天过去了还是呆呆地站在外围,根本没有办法靠近车门。被踩了好几脚之后,她愤而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她发现,在米乔和林杨面前,自己的记忆和情绪在一点点复苏。
“我真的没有事啊,哪里忧郁了?”林杨侧过脸冲凌翔茜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杜老师来念这个诗朗诵。”
辛锐在食堂看到余周周的时候,余周周正站在拥挤的窗口外围呆望着。
“知道了,谢谢俞老师,我也回班级了,再见。”
她是不是对林杨说过这种话?
喊她的是蒋川,林杨自始至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下床,发现窗帘没有拉。白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柔,触手所及之处都是冰凉的幻境。余周周走到窗边,望着街上的一地狼藉。
宁愿自己是那堆器材。
“没有,怎么?”
还是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吧,余周周想,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转一整天了。
“嗯,叫我彦一就行了。”
她还记得这个女生当着班里所有人的面在武文陆眼前拆自己的台,却一副无辜的样子。明明是又冷漠、又怪僻的女生,偏偏总是和班里最大的八婆陈婷混在一起,让人看不懂。
本来因为自吹自擂而觉得很难为情的林杨瞬间绽开了一脸笑容,余周周忽然有种自己在养狗狗的错觉。
“嗯,”余周周点了点头,“你也是。”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同桌,带着一脸茫然的表情,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好。”
余周周浏览了一遍笔记,大概背了背,然而开始做题的时候她的思维居然像是停滞了一样。
吃饭的时候彼此的话都不多,舅舅会说些工会里面的事情,舅妈也讲些办公室里的是是非非,余周周偶尔会插句话,更多的时候是埋头吃饭,顺便发呆。
凌翔茜呆站了一会儿,有些黯然,拔腿朝着教学楼走去。
“老师,我真的很担心呢,一直都学物理、化学,突然改成了历史、地理,我很害怕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本来应该咨询一下的,但是我一直也没想过要学文科,只是考试前突然冲动了,所以……”
果然。
年轻是有资格欠考虑的。
辛锐沿着走廊向阳光大厅的方向走,慢慢地翻着手里面余周周刚刚送来的习题册。辛锐以前问过周周,在浩如烟海的教辅书专卖那里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她成了你新的动力吗?”余周周问。
“第三题?”
那时候,林杨稍微走神冷淡自己,她就会哭,会尖叫泄愤,也会赶走林杨身边的男生女生中她看不上的那些。那么明澈霸道的喜欢与不喜欢,现在想来仍然很怀念。只可惜,长大了发现一切都是错觉。
“是啊,叔叔,你女儿一定有出息的,她爸爸这么宽容,这么明事理。”
上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打响,余周周后桌的米乔仍然没有回来。
余周周笑出声来:“好,我帮你。”
“我……”余周周一时语塞,“……你……文言文第三题你选的是什么?”
林杨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直到余周周缩回手,“嗯,这样顺眼多了。”
然后辛锐就没有话说了,俞丹很和善地笑了。
“嗯,对的。”
“我们……原来班级有点儿事情找我们两个回去商量……”武文陆眼里的逼问让凌翔茜有点儿慌,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好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新班级感觉怎么样。”奔奔的问题都是陈述句的语气。
她已经记不清舅妈到底坚持了几天的荷包蛋和热牛奶,只是有一天早上起来看见安静的厨房里摆着面包片和独立包装的奶酪。周周坐下来,慢慢地吃,好像这一场景已经持续了多年。
“妈的,这个死黑脸包公到底想要说点儿什么啊?绕来绕去的,姑奶奶的头都大了。”
还有一个人。辛锐——那个又黑又冷的女生,和余周周一样,也是从一班转过来的。
余周周回复林杨:“挺好的,拿第三应该没问题。”
然而眼前这个站在升旗台上的男孩子,他好看却又略显生疏的笑容,那些彬彬有礼却极有分寸的关心,都让凌翔茜同学着迷而又苦恼。
“嗯,我们是同桌。”
背后突然有人喊:“林杨!”
忽然又进来一条信息。
好像是故意忘记了。
米乔听到后略微挑了挑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然后马上笑起来。
楚天阔没有追问为什么,点点头就道别离开了,走掉的时候还朝林杨挤挤眼睛,轻声说:“难为我一直没看出来你暗度陈仓。”林杨没说话,直接回了对方一胳膊肘。
越相熟,回短信的口气就越随意,可基本内容是不变的。余周周从初三到高一的两年间,一直和辛锐在考试前进行毫无意义的扯皮,于是慢慢地喜欢上了“不好不坏”这四个字。
虽然听腻了别人对这两个字大惊小怪的反应,可是陈婷压根儿没有反应的态度还是让辛锐有些难堪——就好像明星走在街上摘了墨镜,却没被人认出来。
余周周点点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帮他把领子正过来了。林杨已经长得太高了,真的像一株参天的杨树。余周周的身高停留在165厘米,看他的时候已经需要仰视了。
一阵沉默:“好吧,大舅妈,每天早上辛苦你了。”
余周周闻声绽放了最灿烂的笑容。
“倒没怎么难受,反正当时我同时追了好多人。”
两个人在站台附近游荡半个多小时才坐车回家,几乎成了习惯。
辛锐的眉头彻底拧成了麻花,半小时内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对文科生通用的误解和侮辱让辛锐的烦躁被催化得剧烈反应起来。
辛锐对谈话发展的趋势有些担忧。从这句问话,她就猜出俞丹想要跟自己谈什么。
下面很安静,没有人答话。
余周周面红耳赤,恨不得冲上去封上米乔的嘴巴。
余周周几乎每天都能目睹惨烈的挤车大战。车刚刚从拐角露面,站台上就有了骚动,随着车靠近站台,大家都调整着自己的方位和脚步,推测这车大致会停在哪里以便抢占有利地形。她曾经见到过一辆刹车距离过长的8路,硬生生引得一路人追车狂奔,一个中年妇女不慎扑倒,被后面的一群人踏过。
甚至,是为了圆一个小小的心愿。余周周只记得四五岁时候开始,妈妈为人做推拿按摩,作息很不稳定,错过了饭点,就会随手掏出一元钱两元钱让她去食杂店买些东西吃。
“我叫辛锐。锐利的锐。”
楚天阔连幸灾乐祸的笑声都是温和节制的,好像有种特殊的磁性。
期中考试前的傍晚,余周周明显感觉到了彦一的情绪波动。他翻书的时候制造出巨大的噪声,翻页速度极快,头部夸张地左右摆动,让人误以为他的阅读速度已经快到了一定境界,可是常常又会把那几页颠过来掉过去地翻,明显是什么都没记住。
她点头:“你好米乔。”
“我是你的同桌,我叫郑彦一,分座位的时候你不在,我们被分到一桌了。”
余周周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看见了奔奔。周围人很多,她并没有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现在,反倒都想起来了。
凌翔茜不安地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在乎别人的反应。
李主任是个思想很老派的老师,在振华任教20年,现在仍然兼任七班的地理老师,上课时候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想当年振华每一个年级只有六个班,大家整整齐齐穿着校服,上课时候思路活跃,下课时候还纷纷坐在座位上自习,任何时候都根本用不着巡查老师,安静得地上掉根针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可能,”他把脸转向余周周,用很轻松的口气说,“周周不是很喜欢走形式。”
七拐八拐地回到三班门口,凌翔茜在踏进去的一刻恢复了满面笑容。
“我说,哥们儿,”米乔在后面轻轻戳了戳彦一,“咱别这样成吗?你镇定点儿好不好?”
“嗯,其实本来他们水平就很烂。楚天阔带领的一群书呆子,肯定会输。”
“不用了,我挺喜欢的!”余周周叫住他,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饭。
“我们输不起,还是你们班手段下作?打球时候那么多小动作,裁判瞎,我们也瞎吗?你看看,我们班长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余周周记得舅妈脸上有点儿受伤了的表情,忽然有些心疼,可是仍然憋住了一脸的冷漠。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正在她皱眉的时候,余周周转过头来了。
走到楼梯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三班的班牌,看见辛锐正在靠着墙发呆。
“俞老师。”辛锐乖巧地笑笑。
十几岁的孩子,心思就像层层叠叠的云。那种像儿时天空一样万里无云的心境,再也不会有了。
时机未到,时机就是未满十七岁的少女辛锐考上了振华高中的那年夏天,七月炽热的太阳融化了惨淡的时光,辛锐像即将出征的战士等待着号角,却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忽然想起自己一年之内搬家了换了电话、换了名字,没有人知道。
不愧是政治书上面的哲学。自以为看过不少哲学史和哲学概论的余周周,四十道选择题,居然花了半个小时,让她甚至怀疑自己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天机。
武文陆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附近,凌翔茜只好站起来,礼貌地笑着说:“大家好,我是凌翔茜,来自二班,请大家以后多多配合、多多关照。”
分校,何瑶瑶。何瑶瑶,分校。
所谓唯一的朋友,也就是那个唯一收藏了自己的秘密的人。
“我叫陈婷,你呢?”很简单的开场白,陈婷的声音平凡得让人记不住,语速偏快,但是语气隐隐地让辛锐觉得不舒服。
声音里面有点儿受宠若惊,还有点儿小小的炫耀。
你跟我打招呼就是为了介绍校花给我认识?辛锐微微皱了眉头,一瞬间想抬杠说,凌翔茜可能是因为理科太烂才来学文的,看了一眼对方热衷八卦和挑拨的表情,终究还是因为害怕这句话被恶意传到凌翔茜耳朵里而作罢。
门口“振华中学”四个烫金大字沉稳内敛,周周单肩背起书包汇进了上学的人潮。
8路车有两种,一元钱一位的普通巴士,两元钱一位的空调巴士。空调巴士车比较少,也比较宽松,每天上学她都要等六点五十左右到站的空调巴士。只是为了不迟到,她今天必须要挤普通车了。
“妈的。”辛锐笑笑,对突然冒出来的陈婷说,“平时和我一起吃饭的女生有点儿事情。今天我自己。”
回班级的路上,凌翔茜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下,转过头主动喊了一声:“辛锐!”
辛锐回头,看见一个很俏丽的女孩子。辛锐不禁对对方的打扮皱皱眉,嘴角微微有些嘲笑的弧度。是小学同学何瑶瑶,怪不得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会在中间停顿一下——辛锐这个名字,是初中毕业才改的。
手机一震,新信息,上面是陌生的号码。
反正都无所谓。
这一次,他不想说。解释或者辩解、剖白或者发誓。
正在回忆早上米乔的壮举,抬起头看见林杨远远地跑过来。
蒋川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符号——“:)”。
林杨似乎还在埋怨绯闻传得不够猛烈的样子。
“聪明,”奔奔笑了,“周周一直都最了解我。”
楚天阔笑着说:“回头见,一切顺利。”
忽然听见一阵欢呼——外面下雨了,升旗校会应该是取消了吧!
“是啊,我的确有办法。所以我不恨。”
余周周照常地上学放学,学习,考试。生活是一种机械运动,因为她知道,自己努力与否、优秀与否、快乐与否,都无所谓。
更痛苦的是,大舅妈做的饭菜很难吃。
“没。”辛锐摇头。
“我正打算下午去找你呢,正好在这儿碰见你。咱们把两个班的篮球赛时间定下来算了,公开课预选赛的时间确定了,所以我们周三和周五下午有两堂自习,正好连着午休,时间充裕。再不定下来,路宇宁就要笑话我们班不敢应战了。”
翻开历史书,鸦片战争那一节还星星点点画了几笔关键词,到了后面就全是空白了。余周周当初的确不曾想过学文科。只是陈桉一句“我觉得你学文科挺好的”,她就报名参加文科班,连陈桉都被吓了一跳,回复了一条带着惊讶表情的短信。
曾经余周周以为不幸是种巧合。
余周周回过神来,辛锐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微黑的面容棱角分明,配上白色衬衫,非常有味道。
林杨轻轻摇摇食指:“不如你告诉我,你怎么能每次都考第一?”
余周周没有再讲话。辛锐在陈婷说话的间隙冲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周周回应了一个哈欠。
“大家好,我叫辛锐,来自一班,不过,并不代表我成绩一定好。”她说到这里,忽然绽放了一脸很灿烂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凌翔茜感觉到班级里面压抑的气氛忽然松弛了下来,然而这笑容隐隐约约让她不舒服。
然后拖慢了脚步等对方,笑笑说:“一起走吧。”

1.醒来是高二

这场雨闷闷地等待了一个夏天,终于浩浩荡荡地向这座躁动的城市进攻了。
演出偶像剧一般地转身逃跑,顺便抹着眼泪,何瑶瑶的样子让辛锐觉得有些无奈。
楚天阔笑了:“我告诉你,第一也让给你,下次泡面你就让我一次,同意吗?”
她伏在陈桉的怀抱里面,脸色苍白,哭不出来。
“妈的,肯定又是诗朗诵,破学校不会别的套路。”
奔奔最终没有反抗父母花钱将自己送往分校的行为。既然余周周来了,那他也过来就好,虽然两个人之间的接触会越来越少。
林杨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满,却含着十二分的揶揄。辛锐余光看到楚天阔不置可否地笑笑,若有所思的样子。
两边啦啦队的呐喊让她也非常想要跟着喊两声,张了张嘴,发现到底还是少了点儿激情。
“不是,既不是青梅竹马,也没吵架。”凌翔茜忽然觉得嘴角有点儿酸。
“你们吵架啦?”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手打人。
陈桉并没有再回复什么。
对方还在不停地说着。
“明天中午,你有事吗?”
“忙着什么事啊?”何瑶瑶嘴角微微上翘时的表情忽然激怒了辛锐,“你可是一直都不怎么参加啊,王老师一直都很奇怪这一点。对了,她这次也来。你这个大忙人,光闷头学习了,想要学到闷死啊,怪不得能够考上振华呢。不过,既然都学文了,应该就比较清闲吧?我们都很奇怪你为什么学文呢,是理科吃不消吗?”甜美无辜的笑容,天真可爱的声线,辛锐却好像听见了远处隐约的战鼓。
“怎么?念得很好啊!”说完凌翔茜自己觉得有些无趣。
她只是觉得米乔实在是很有趣。
“楚天阔打篮球根本就不行,你们二班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强。”
“只是希望作为学习委员能尽快帮助大家适应新班级,并且在新的学科中尽快找到好的学习方法,我会努力的。”
中午的食堂人山人海,凌翔茜和李静园端着盘子找不到座位。
一时无话。
“周周!”
太遥远了。
“哦,”余周周说,“看样子失败了。”
余周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真是见到了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是真的美丽,不是因为发型和衣服。她不是我们班的,不过我们曾经是同学,叫凌翔茜。”
万国车展。
文科班考场的安排很简单,三班和七班的同学穿插着从门口处第一桌开始按顺序后排,排座位的顺序是依照中考入学成绩。所以理所当然的,余周周坐在第一桌,紧接着是凌翔茜,然后是辛锐。
“林杨大少爷,你可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烦心的人啊,什么时候在乎起自己的形象来啦?”
所以她向对方借书,并且希望楚天阔到自己班级去取书,然而每一次凌翔茜发短信要楚天阔过来拿书的时候他都在忙,凌翔茜不得不装出一副体谅人的样子去一班送书,表情矜持地寒暄几句匆匆告别。
奔奔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扬脸笑了一下,“没什么。周周,平时多笑笑。”
辛锐把水杯的盖子轻轻盖好。
在余周周回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林杨在背后叫住了她。
很久很久了,余周周在心里召唤着公爵子爵,哈克,夜礼服假面,他们却再也不出现。
必须把林杨拽出来。
她用他喜欢的歌声,结绳记日。
大叔笑了:“那就借你的吉言了,丫头。”
余周周想起早上的升旗。经过了那场不甚愉快的谈话,她去了女厕所,出来的时候辛锐已经不见了。独自经过操场,路过升旗台的时候,抬眼的瞬间,就和林杨目光相接。
楚天阔更加好奇,“谁,凌翔茜吗?”
可是以前在一班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余周周与隔壁二班的林杨有什么接触。这种奇怪的气场让辛锐疑惑重重,直觉不想待下去,于是站起身说:“陈婷,我想去二楼吃,一楼没有烧烤窗口。”
凌翔茜几乎忘记去想,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公主变得低三下四。
凌翔茜站在升旗广场上愣神。
·更重要的是,屡屡考年级第二名的那段岁月,是余周周短暂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光。
余周周有些啼笑皆非:“不是。”
那个梦。
奔奔鉴赏美女的本领越发高强。余周周也是通过那天辛锐的同学叽叽喳喳的八卦才得知,奔奔的新女友柳莲,就是那个白色凯迪拉克美女。
“没什么事情。”
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身子微微前倾,小声地对何瑶瑶说:“往死里学,都是跟你学的啊,小学的时候,我可是特别崇拜你呢,什么都和你学,后来才知道实在是太盲目了,一不小心,我也把后劲儿都用完了可怎么办啊?”故意强调那个“也”字,顺便耸耸肩,“所以早就得过且过了,文科班理科班哪个不是混啊,倒是还混得不错。莫非你从来不看年级大榜?那倒也是,你们分校排自己的名次就可以了,反正也和我们没什么交集。”
“对不起对不起,”他跑得校服领子都有点儿歪,“我们班主任一直在唠叨开学体检的事情,拖堂了,我来晚了。”

7.暗潮汹涌

林杨的揶揄瞬间都被反弹回了自己身上。楚天阔靠着墙,笑得意味深长,一副“小样,敢跟我斗”的胸有成竹。林杨呆愣愣地看他,不知不觉泡面里的热水灌得太多已经溢了出来,他号叫了一声就把泡面扔了出去。
余周周终究还是个乖巧的孩子,偶尔意见不合的时候,也不会有争执,她要求的并不多,也不曾任性。只不过热牛奶的香气让她想呕吐,荷包蛋她也只是吃蛋清。
用从余周周那里学来的表情看着她。
钻进车里面,周周扭过脸没有去看8路车旁胶着的战况。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城市在身后交织成迷离的网,她觉得有些冷,穿上校服,把头埋进奥妙洗衣粉残留的香气之中。每一次闻到洗衣粉的味道她都觉得很安全,安全到昏昏欲睡,昏昏欲睡到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囍”字,高高悬挂在昨晚梦境的天空中。
你可不可以闭嘴,你可不可以闭嘴。
“你原来是哪个班的?”辛锐岔开话题。
“down to the ground?这个不是返璞归真的意思……”
好像看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她可不希望被陈婷这种三八知道实情,好像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辛锐笑了,
藏书网
很讽刺的笑容。
“喂,你……”辛锐想要阻止,余周周已经站到敞开的门口安静地观望,而辛锐却靠在墙壁上,把审视的目光停留在余周周身上。
林杨?辛锐有些疑惑。
不能丢脸,绝对不能。
“哦,知道,高一的时候他曾经借用我们班做过一次公开课表演。很好的老师。”
“哎呀,你们就是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东想西想的,记住,返璞归真,那句英文怎么说来着,那个什么ground的……”
不过,生活变好之后,她反而忘记向妈妈提出这个要求了。也许是因为物质和精神都不再短缺了。
“下面请欣赏诗朗诵‘埋在心中的名字’,让我们欢迎二年级六班的许荔扬和二年级二班的林杨同学。”
“反正文理都没什么所谓。文科就文科吧!”
凌翔茜愣了愣:“别这么说。”
好像小学生。余周周退到一旁防止被误伤。她知道原因根本不在篮球比赛上。一班和二班的关系就好像文科班的三班、七班,对于他们这些还不成熟的孩子来说,任何竞争关系疏导不利都会有极大可能演变成相互间的仇视诋毁。
刚要走过去打招呼问问要不要帮忙,突然看见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男生,端着一大盘子饭菜,站到余周周面前,傻笑了一下。
高一末尾的时候,很多成绩不理想的女孩子去找俞丹咨询关于学文科的事情,然而最后交了申请表去学文的,竟然是从未发现有这方面苗头、成绩也很好的辛锐和余周周。
“我知道你,很厉害的,你和余周周高一是同班的吧。我叫郑彦一,原来是十五班的。”
这一年,或者说,这十年他一直凭着直觉混混沌沌地拼接着的那幅地图,此刻已经清清楚楚地铺展到自己脚下。
“……没什么。”林杨无声地握了握拳。有些话,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眼角乌青、颧骨红肿,却笑得比进球时还灿烂。
“早上好。”男生把头点得像捣蒜,都能听见声音了,“其实我认识你,你是余周周。”
看着林杨道别了朋友,朝着三班的门口越走越近,余周周掐灭了原本想要低头闪避的念头,还是明明白白地直视着他。
楚天阔惊异地扬起眉:“怎么?你们吵架了?”
“真可惜余周周没有和你一个班级啊,不过这样也好,多接触新朋友。我观察高一的时候,你几乎没和任何人有过深的交流,虽然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只是与余周周说的话多些,也许是因为你们俩初中的时候一个班吧。”
在初中被人从背后诋毁过,多亏了林杨和蒋川的回护。凌翔茜慢慢学会收敛自己的傲气和直率,很多时候和坚决不说“对不起”的尊严相比,少惹点儿麻烦才是真理。
主动示好,顺便拉一个同盟,法不责众。
然后一整天就会有些念想。
“我倒是很高兴你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这是……我的天,不就是上个学吗?至于这么大排场吗?”彦一嘟囔了两句就回到座位上继续看书,“你觉得呢?好过分。”
“我没事啊。”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过去她太不懂收敛。
然而当事人终于决定不再耿耿于怀的时候,往往老天不会给她机会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我们永远都会呛死在红尘里。
辛锐坐下的时候,微笑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到凌翔茜脸上。凌翔茜余光敏锐,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无法偏过头去直视对方的笑容。
政府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把摊贩都挪进商场的底层,最终还是失败了,城管和摊贩的拉锯战持续了一年,市场战战兢兢地重归繁荣。小时候,余周周很喜欢吃楼下某家烧烤店的老奶奶烤的红薯片,所以每次远远地看见城管的车,她都会狂奔好几个街区帮老奶奶通风报信。
男孩子进球之后转过身,在欢呼声中笑得光芒万丈。
“我觉得也是,”李静园继续含着饭说话,“我觉得还是楚天阔和你比较配。”
余周周愣了一下,点点头。
辛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周周捎给自己的政治练习册。
林杨揉了揉太阳穴,起步追上去。
“去看我打篮球吧。”
把你的校服穿上,好吗?你不冷吗?
又或许连欣赏都不曾有,只是礼貌使然。
“你听到什么了?”
凌翔茜看着李静园鼓鼓囊囊的嘴,还有唾沫乱飞的姿态,鼻子一酸。
余周周不止一次地想,温淼是对的。
“来学文科——无论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还是迫于无奈——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希望大家都能踏实努力地度过高中的后两年,这需要我们全班团结一致的努力。”

4.到底有多远

余周周耸耸肩笑笑,这样的话不让人厌恶。
因为这个场景总是记得,有一个人对自己清清楚楚地说着。
“周周!”
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辛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吃了一惊,这句话比何瑶瑶的镜子还尖利刻薄,直直地戳向余周周最深的伤口。她慌张地想说些圆场的话,又觉得在余周周面前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只能继续丢脸。
那个像影子一样的蒋川。
“谢谢你们。”凌翔茜气鼓鼓地没有搭理林杨,只是冷淡地朝蒋川点了点头。
你啊,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仿佛听见妈妈带着笑的口气。
然后自顾自地向楼梯口走去,无比自然,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林杨的羞涩、局促。
余周周想了想,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于林杨是无法定位的。他不是朋友,不是普通同学,那么他是谁?
生气,就要表现给那些会给出令人满意的反应的对象看。凌翔茜就是这样的对象。她愈加渴望所有人的友好和承认,陈景飒偏偏就成了心头的大石头,每周一早上都会用她有如录音机绞带般的声音来提醒自己,有人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
“振华,多少人在海角天涯一次又一次地把你牵挂。”
掌声再次响起来。
甚至能想象到他有点儿执拗无赖的样子。
有种沉寂许久的不快再次漫过了辛锐。
“走吧,回班!”林杨笑得春光灿烂。
“你懂。”
再婚的女人都是希望对方家里没有负担的。然而大舅刚刚从上一个负担中解脱,转手又接了下一个。
为什么我和楚天阔比较配?只有你自己这么想,还是很多人都这样说?他们是怎么说的?楚天阔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传闻?他会怎么想?
周围很多男孩子开始坏笑,纷纷远离了他们两个。凌翔茜并不是很反感男孩子的这种八卦和起哄,尤其是当对象是林杨的时候。
凌翔茜微微一笑。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自我选择还是迫于无奈,还是这两者其实是一个意思?
她从绪论开始看,把一些细碎的但是看起来又很重要的句子画下来,因为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政治老师说,选择题可能会抓住这些书上面的小句子出题。
余周周静静注视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时间太长,不觉有些发晕。她把目光收回来,看见彦一正在一本厚厚的笔记上奋笔疾书。余周周并没有问他这是什么笔记,也没有夸他笔记记得好。在尖子班待了一年,她学到了很多,就算彦一不是那种小心翼翼、斤斤计较的人,她也不想冒险。
可是其实,她从来没有看过真人打篮球。
“嗯,听说你们一直都是特别好的朋友,和以前一样。”
辛锐正沉浸在回忆里,胳臂又被陈婷拉了一把——“看没看见,那个就是余周周。”
凌翔茜想到这里,忽然有点儿恐慌。接受夸赞是要有一定担当能力的,而她——凌翔茜,一定能做年级第一吗?
这个余周周,不言不语,却和一个长得好看的校园风云人物关系很好。
周围有女生冷笑,凌翔茜闹了个大红脸,索性豁出去了:“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来跟你道歉是因为我的确无心,也是我的涵养决定的。你自重!”
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辛锐没有表情,决定要努力转移话题。
“传闻岂不是大家的评价?”
周周仍然记得自己站在大舅家的门口仰起脸喊大舅妈的时候,对方复杂的眼神。当然,并没有嫌弃。
凌翔茜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目光也没有向声源倾斜一度,却扬起脸转身和后面的李静园说话,娇媚灿烂的笑容正朝着说话人的方向。
高一的时候辛锐曾经努力过,拉着沉默的周周往8路上面冲。然而每一次都是辛锐勉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面,回望车厢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余周周,无奈地叹口气跳下车和她一起等待下一辆。余周周能够承受的下一辆永远都是站台上面人丁稀少的时候来临的那一辆。辛锐每一次跳下车来,都会面无表情地用膝盖对准余周周的屁股狠狠地踢。
“我要疯了,明明就要迟到了,我妈非要给我缝衬衫扣子,我抓了一手果酱,她让我帮她拿着点儿扣子,我没有办法就含在嘴里了。我爸又来劲儿了,把我准备好的校服拿衣架给挂起来了——这不添乱嘛!我一着急,张嘴喊他,结果把扣子给咽下去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楚天阔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辛锐,很严肃地说:“肯定有人舍不得。”
他妈的,怎么又绕回来了。辛锐知道俞丹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曾经在她那不咸不淡的周记本里面写道:“老师觉得你可能把自己逼得太紧迫了,也给周围人造成了很大压力,愿意跟老师谈谈吗?”可是,辛锐从来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反正俞丹定然不会因此穷追不舍,她最懂得中庸之道。就像是大扫除时候,劳动委员独自一人被许多坐在桌前学习动也不动的同学气得呜呜直哭,俞丹最后也只是温柔地对大家说,这次扫除大家都很辛苦,回家后好好休息。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就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甚至看历史书的时候每看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知识点,就会有种既懊恼羞愧又庆幸不已的感觉。
学校需要升学率,学生需要好前程,其实没有什么使命不使命的,只是一种合作而已。家长是客户,学生是产品,就这么简单。凌翔茜又低下头不安分地用脚尖摩擦地砖,静静地想着早上和楚天阔的对话。
全班静默,57个同学,有28个来自分校,不乏大批借读生。
林杨一直都是应该这样明朗地笑着的,既不应该紧咬牙关低着头被他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打在后脑勺上,也不应该在自己失控的指责之下面红耳赤地沉默。余周周的视线渐渐从场上胶着的战况拉远,九月高远湛蓝的天空变成了巨大的幕布,放着名为过去的默片。呐喊声变成了嘶嘶啦啦的邈远噪声,她回想着关于林杨这个男生的一切,突然发现,林杨的人生中只要有自己参与的部分,总会生出变故,不是他倒霉就是自己倒霉。反之亦然。
上楼的时候,余周周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心慌,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跑,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拼命地抓住栏杆才没有用脸着地。旁边一个男孩子开始很没有同情心地大笑。余周周愣了一下,望向这个肆无忌惮地笑着的男孩,单薄的身材、朴素的校服,还有苍白而且不英俊的脸,笑声很稚嫩,像个初中生。
周周真聪明。
她没必要再关注战况,目光锁定场边正在劝阻其他同学回班的楚天阔身上。凌翔茜无数次劝告自己,她不过就是从小到大终于遇到一个比林杨还要耀眼的人,于是错觉喜欢上了对方的光芒。可是在刚才一班大比分落后二班,而楚天阔仿佛一个悲情英雄般带领着那群扶不上墙的烂泥队员,徒劳地追赶仍然不肯放弃的姿态,还是撼动了她。
“她的嘴里没有评价,只有传闻。”
凌翔茜第一次在考试前感觉到了紧张。
半夜失眠,回忆在夜里闹得很凶。今天上学几乎迟到,校服里面这件套在白衬衫外的深灰色羊绒背心是他最喜欢的衣服,早上却鬼使神差怎么都找不到了。好不容易翻了出来,穿上了,又觉得有点儿做作,非常不好意思,于是中午出门前赶紧套上了校服才跑去七班找她,但是这样一来,背心被挡住,特意穿它的行为又变得没有意义了。
她最终还是爬回到床上,蜷缩起温暖冰凉的脚趾,慢慢沉入梦乡。

3.时光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中国有北大、清华齐名,可是在省内,只有振华,只有振华。
余周周没有抬头:“为什么?”
“如果当初不是你,如果当初不是你……”
平时整理好的语文基础题错题本,上面大量的字音字形题也许看不完了。凌翔茜有些纠结于到底是早点儿睡觉养精蓄锐,还是熬夜把错题本看完。
冗长的升旗仪式终于结束了,凌翔茜随着队伍朝教学楼走过去。经过升旗台的时候,偷偷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整理器材的楚天阔,男孩低垂着眼睛认真而温和的样子让凌翔茜心里一紧。
但是再也不迷惑,再也不别扭。
“应该是北京附近吧?中国华北。”
“什么事?”林杨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凑过来。
“我找她做什么?找她麻烦?”辛锐隐隐约约感觉到,余周周正在触碰自己心里面的禁区。
“各班同学请马上到升旗广场上集合,校会照常举行。”
真的没有怪过吗?
余周周不得不承认,篮球比赛果然还是要看现场的。
是吗?辛锐警觉自己嘴角的弧线有些冷酷,于是加大力度笑得阳光灿烂。
余周周愣了愣,林杨忙不迭地说:“不是,不是,不是,我不等凌翔茜,我也没想问你从谁那里听说的,我,我先走了,拜拜。”
余周周挣扎了很多年,为了她和妈妈的幸福。现在陈桉告诉她,这只是巧合。
余周周考上振华了,中考的分数甚至比自己还高出2分。
“反正回家也能睡觉,现在多看一点儿,就多……多占一点儿。”
其实从来都是她自己。她和余周周很少在一起吃饭,余周周吃饭的时候喜欢发呆,细嚼慢咽,而她习惯于快速解决之后回班上自习,所以一直都是分头行动。
奔奔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知道啊,校花同志。我高一的时候还追过她。”
“嗯,”辛锐一只手指绕着刚刚及肩的头发玩,慢慢走到班级的后门,“马尾辫梳腻歪了,想换换。”
“真的是好久不见。你也学文了?”
再见面时,凌翔茜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余周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了,虽然依稀记得小时候她曾经让自己很吃瘪。
那一瞬间,忽然又希望哪个人能替自己狠狠地揍楚天阔一拳。
陈桉说,你们谁都没有错,这只是巧合。
“挺好的。”余周周只能胡乱地撒了个谎,回过去。
“真漂亮。”余周周说,“书给你了,那我走了。”
“可这是九岁,九岁!”
二班大比分领先。在比赛临近结束前,双方都有些急躁,二班认为一班输红了眼,一班则认为二班赢得不光彩。几个关于打手和走步的判罚引发了争执,当裁判又一次示意二班两罚一掷,一班场下的男女同学一起发飙,大批人骂嚷着“不比了不比了让着他们”,就结伴离开场边朝着教学楼走去。
辛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凌翔茜一时间搞不清楚她究竟只是客观评价还是真的对楚天阔有偏见。
站在场上另一边的是二班的阵营,一字排开,饮水机上的空水桶也被挪了出来。两个同学用拖布杆使劲儿敲着桶身制造巨大的响声,气势如虹,只是形态不雅。人群中,一脸明媚地高声喊着“二班必胜”的正是凌翔茜。
她不再对陈桉诉说生活中的事无巨细,偶尔只是发送一条短信发表些没头没脑的感慨,然而她确定陈桉会懂得。道晚安也变成了一种习惯,甚至陈桉还会时常打来电话。余周周自从知道陈桉一定会回复“晚安”,就总会在他还没有回复的时候立刻关机睡觉,第二天早晨打开手机,就能接到问安短信。
一班的女生指着楚天阔额角上刚刚处理好的伤疤,有些激动。
“一起走吧!”突然有个矮个子的女孩子走过来冲辛锐笑了笑,胖胖的脸上有对明显的酒窝,小小的眼睛一眯缝起来更是像没有一样。女孩很自然地拉住了辛锐的手,辛锐有些诧异。
楚天阔走后,林杨清清嗓子,发现刚才一口深呼吸之下鼓起勇气想说的话被楚天阔打岔打得七零八落,挠挠头想了半天,突然溜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邀约。
“彦一,来看这辆车。”
“我喜欢他,把他铺桌面上我就想学习了,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吗?”
午夜,余周周又一次惊醒的时候,仍然没有尖叫。她只是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许久才接受了自己醒过来的事实。
“不过,有时候形式是可以促进内容的,对吧?可能一场欢送会之后大家就真的想你们了。”楚天阔笑得更灿烂了,辛锐抬头看了一眼他,又低下头去。
可是不管怎么样,凌翔茜都知道必须得圆场。她不希望刚一开学就树敌,还是一气儿28个。
李静园没有再说,只是絮絮叨叨地讲些无聊的事情。
米乔嬉皮笑脸地用食指抬起余周周的下巴:“来,给爷笑一个。”
一道裂痕,砰然碎得无可挽回,这才是完美应有的归宿。
辛锐忽然想起同样的神态,在初中的操场边上,温淼的注视。
许荔扬的金嗓子听来已经不新鲜了,甜而不腻的好声音曾经在新生当中被传诵了好一阵儿,频频在升旗仪式、艺术节开幕式上出现,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
“怎么会是她?这丫头现在眼里还有我吗?你自己心里清楚。”
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
辛锐忽然有种被排斥的感觉,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姿态很像是……老夫老妻。
上车的时候有座位,她和辛锐的座位离得很远。余周周把头靠在脏兮兮的窗子上面,昏昏沉沉睁不开眼,暮色四合,外面深蓝色天幕下的景色已经变得如此模糊不清,她很困、很累,仍然固执地不肯睡觉。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有种活着的感觉。余周周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感觉到任何情绪的波动了,仿佛冬眠了一般,却在此刻被烧纸带来的温暖唤醒,一种名叫仇恨的情绪充满了身体,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你存我的手机号了吗?”
她哭不出来,只是一脸漠然地盯着跳跃的橙色火焰,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好像妈妈的抚摩。余周周固执地站在那个虚拟的“门口”,等待着那阵抓不住的风。
又忽然想起刚刚和彦一道别的场景。彦一整整一天都佝偻着背伏在桌子上,从百宝箱一样的大笔袋中翻出各色荧光笔在书上勾勾画画。可是周周从来没有觉得他在成绩上会是什么厉害角色——他的眼睛里面没有斗志,也没有热情,更没有掩饰自己远大目标的那种戒备。
班主任说完就出去了,只留下模糊的背影。
两个人都动作迅速,最后林杨哈哈一笑说“这次你又输了”,抱起泡面桶走到水龙头前准备灌热水。
原来林杨被楚天阔压在第二名,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尴尬。原来余周周表面冷淡平静,其实也是会说些呵护男孩子的甜言蜜语的。原来凌翔茜是被他们都知晓的女孩子,原来自己站在他们身边这么久都是透明人。
而余周周不好意思剩饭。
“随她去吧。”大舅永远只是啜着茶水,盯着电视,轻描淡写的一句。
“今天的豆腐怎么这么咸,打死卖盐的了?”
美丽的凌翔茜偶尔把手挡在额前去看阳光,恍惚中那灿烂喷薄的是她自己的无量人生。
“这是咱们的课表,那天分完座位后抄在黑板上面的。咱们的历史要重新学高一的中国近现代史,地理要从地球地图和世界地理开始学,政治倒是继续高二的哲学部分,高一的经济学部分假期补课的时候再说。至于数学、语文、外语就一切正常了。这是那天开会时候说的,对了,你为什么没有来呢?大家可是很关心分座位的情况的。”彦一瞪大了眼睛。
“嗯,我是。你呢?”
“她一定是年级第一。”这句话里面,既没有钦佩,也没有祝福。
敲门进班的时候,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两个身上,武文陆黑着脸问,“去哪儿了?”
然而马上就听见余周周的笑声。他抬起头,对面的女生笑容温和,竟然有几分安详。
“周周。”
好恶心,全都好恶心。这种戏码,连带自己也一起厌恶。
凌翔茜把书放在腿上而不是桌子上,头深深地低下去以至于余周周根本看不清她的脸。高一时候,余周周和辛锐都是一班的同学,而她是二班的。坐了一整年的隔壁,余周周记忆里,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在振华遇见过彼此。
仿佛是生命中唯一的热源。
眼角眉梢的喜欢和厌恶,哪怕是一个无名小卒对她的差评都能让她辗转反侧。
“都冷静点儿,场上还有裁判呢,好好地比赛,你们激动什么!”楚天阔试着控制场面,可是操场上面人多嘴杂,他的嗓子有些哑。两边的观众早就自顾自吵成了一团,男生撸胳膊、挽袖子,女生叉着腰,场面一时极为原生态。
除了升国旗的时候,余周周在整个仪式中都戴着耳机。所有的歌都是陈桉喜欢的,她把这些歌循环播放一周,一整天就结束了。
“别抱太大希望。”大舅说完,就被舅妈瞪了一眼。
凌翔茜愣了愣,突然感觉到放九*九*藏*书*网松许多:“是吗?下午的数学好好加油!”
散场后辛锐走进家门,那个一步迈进后让人心里面陡然下沉的地方。一股熟悉的霉味钻进鼻子。突然有那么一种没有来由的怨恨填满了自己的身体。
这算是她为这一年来的错怪进行补偿。证明给他看,她真的不怪他。
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表情淡漠的孩子从来没有让自己觉得亲近可爱过。余周周有时候会听到大舅妈压低嗓门问大舅,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关于妈妈。
余周周真心地觉得第二名是很美好的位子,再大的风雨,有第一名扛着,而且还有堂而皇之的进步空间。
彦一迅速地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然而今天晚上,又收到了林杨的信息。
“复习得怎么样?”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苦衷,也有各自的真相。妈妈曾经说过的。
于是周周微笑地看着她,说:“是啊,真好。”
也是分校让振华朝着豪门高中大步迈进,招来了白色凯迪拉克。
蒋川是她的出气筒,蒋川说话越来越尖刻,当她有发泄不了的怨气又放不下架子和修养去痛骂的时候,蒋川都会揣摩着她的心意,骂得痛快淋漓。
“嗯。上高二了。”觉得只是应一声不大礼貌,周周在后面自觉地加了一下年级。
“一点半。”
为什么你不再说呢,为什么我和楚天阔比较配?凌翔茜的心悬在半空,却始终赔着笑脸跟李园絮叨一些无聊的小事。
林杨,辛锐。
凌翔茜有些烦躁,她一把推开蒋川的手,继续沿着外围转圈,观察着战况。不经意间瞥见辛锐,站得离众人很远很远,双手插兜靠在篮球架上,嘴角还带着笑。
旁边经过的人群没有注意拐角处的她们,余周周安静地注视着辛锐,眼睛里是迷蒙的水汽。
很简单,其实不过就是两点,第一个是成绩不要输给七班;第二个是没有学籍的借读生都安分点小心我不客气。凌翔茜心想着,嘴角渗出一丝笑意,低头去看腿上的历史书。
“周三或者周五中午有我们班对一班的篮球赛,你必须来看!”
随它去吧,旧的名字和千疮百孔的过去。
“你喜欢吃?我怕你不喜欢吃油腻的,所以……你等着,我再去……”
两个人都差不多吃饱了,余周周决定不再回避了,直视着他问:“林杨,你找我,是什么事?”
“真的没什么事情,”林杨坚定地摇头,“至少,现在没有任何事情。”
“你自己去告诉她吧。”
奔奔长高了,白皙温和,耍帅的技巧越来越自然,早就不是当初英雄救美之后绝尘而去那种低段数了。他在总校分校的名气都很大,然而余周周很少会问起他的情况。她不大关心别人心里的慕容沉樟是什么样子的人,反正奔奔在她面前从来不耍帅。
大家慢吞吞地从教学楼里面出来,在升旗广场上闲聊打闹。教导主任用高八度的声音催促各班站好队,声音尖利得能划破钻石。
他端起餐盘站起身:“我校服领子歪了,手上没空,你帮我整整领子。”
周六日下午在家里面复习功课时,还会听到“刷排烟罩哩”和“荞麦皮嘞”的叫卖声,声音由远渐近,然后又慢慢走远。
东京很远?如果有钱,只是几个小时的飞机,三万英尺的高度。
“我问你紧不紧张了吗?”
“当然。七点四十吧,还有十分钟呢。我打算先看看历史书,你呢?”
余周周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害怕这种像煞有介事地和妈妈对话的感觉,所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现在的余周周,实在是喊不出来。
这是他们上高中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等人吗?
“输不起就别比!”
甚至很希望他惨败。非常希望。
无论是赢是输,都是一个人的战斗,辛锐只能像堂吉诃德一般地忍受着彻底的漠视。
“辛锐。锐利的锐。”
“呵,我只是觉得车很漂亮。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鼻子有些酸。只是有一点点。
依稀听到背后的男生愣愣地说:“我……我是不是打扰她向你表白了?”
舅妈愣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屡屡考年级第二名的那段岁月,是余周周短暂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光。
政治书摊开在明亮的护眼灯下,看着就有些反胃。余周周上政治课的时候直接睡过去了,靠着窗台,用左手撑住下巴,微微低着头,好像认真地看着书的样子。
何况,这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她摇摇头,比分不重要,反正比赛结果只有两种——赢或者输。
“又谁惹你了?”
“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我知道了。”余周周抬头笑了一下。
“第三?”
“怎么一个人坐在窗台上?”俞丹抱着一摞书靠过来。
我说什么了?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你没事吧?”
他不喜欢余周周毫不避讳、心如止水地给他正领子的动作。他准备了那么多话,想要跨过那道鸿沟。埋藏了一整年的话,畏缩不前,终于得到了她一句“我不怪你”,终于被她正视——忽然发现,对方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洋娃娃,连正领子这种暧昧的行为都无动于衷。
余周周把辛锐的沉默局促尽进眼底,什么都没有说。
“真好。”辛锐说。
“那你为什么学文呢?理科成绩那么好……”
余周周摇摇头,坐到桌前,低头开始慢慢地吃东西。林杨打的饭菜都很清淡:白灼芥蓝、木耳炒鸡蛋、干煸四季豆、燕麦菊花粥。
身后的女孩子有些沙哑的低声咒骂让凌翔茜皱了皱眉头。不过,的确是没有什么新花样。诗朗诵是一定的了,只是要看看许荔扬换不换新的男搭档了。
“我们?谁?”
“傻笑什么呢?”
我们还是23号出发吧。
新上任的班长凌翔茜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统计班级同学的户口本复印件、整理档案、上报少数民族和侨胞人数姓名……
周周摊开自己的书,干干净净的,好像刚刚从书店买回来一样。
“不好吃?”
话说完,就深深地看了凌翔茜一眼。
既然今天早上刚刚说过,她没有怪过他。所以必须要做出些补偿,让他从愧疚中解脱出来,然后两不拖欠。
凌翔茜侧过身,坐在自己斜后方的一个女孩子站起来,面无表情,均匀的淡黑色皮肤和平淡的五官,瘦削的身材,还有让人不舒服的冷漠声音。
一班、二班的学生不是省奥林匹克联赛一等奖就是中考成绩极高的学生,辛锐早就了悟如何随意地说出这两个字,并且不让别人觉得是喜气洋洋、故意炫耀。就把它当成是五班、六班、十四班一样说出来就好了,平淡的语气,和余周周说的“早上好”一样。
“下面请欣赏国旗下的演讲,‘金秋九月,振华人扬帆远航’,演讲者,高二二班楚天阔。”
“郑彦一?彦一?”余周周觉得好笑,想起了《灌篮高手》里面陵南队的相田彦一,那个总是急着收集情报的男孩子。忽然又一阵悲哀,因为这个彦一只是永远都上不了场的角色。
她淡淡地笑了:“可能我们俩的行动让大家吃了一惊吧!”
余周周忽然想起《灌篮高手》,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小学时候有一段时间她和林杨恢复邦交,那时候总会在他面前嚷嚷自己有多么喜欢藤真仙道、樱木三井……
而她其实从来就不是黄世仁。
早上的时候去找过他,把约定好的时间拖后再拖后,希望能接到对方询问的短信,可是没有,所以只好急急忙忙冲出教室赶在升旗前跑到一班。他们班的同学在门口进进出出,一脸八卦表情看着她。凌翔茜希望被别人注意到,希望被传和楚天阔的八卦,但是又不希望被传播成自己在主动追求——所以她更希望楚天阔来到自己班级的门口说,请找一下凌翔茜——然后在周围人一片带着笑意的起哄声中,表情淡漠又微微脸红地向门口移动,对门口那个好看的男孩子说,什么事情?
每当那些男孩子呼啸着跑过余周周眼前,她都会感觉到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有力地跳动在自己身旁。
·余周周真心地觉得第二名是很美好的位子,再大的风雨,有第一名扛着,而且还有堂而皇之的进步空间。
公主殿下。
“就是让选择和画线句里面‘然’的用法相同的一项。”
忽然听见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讲自己早上起床后的趣事。
“你不喜欢吃肉?”余周周很奇怪,她的印象中男生通通是一顿饭都离不了肉的食肉动物。
那样精英的振华,师大附中高中部根本连振华的尾巴尖都追不上。
她认得林杨的队服,7号,远远地看见一个7号,就扯着对方的衣服把他拉到了场边,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的人是楚天阔。
余周周看着她,安静地笑。
余周周转过身,眼前的林杨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显然降落的时候是脸先着地。
曾经余周周让辛锐自己先走,辛锐不同意;提议两个人留在班级里面自习直到人少了再出去乘车,辛锐也不同意。周周没有问过辛锐为什么喜欢站在站台上面无所事事地等待,虽然觉得好奇——留在教室自习才是辛锐的风格。
“瑶瑶”领先。小学老师近乎宠溺地这样称呼何瑶瑶,热衷偶像崇拜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在她面前没完没了地喊这个绰号,辛锐仍然记得何瑶瑶略微得意却又谦虚地紧绷着的脸。成绩很好的女班长,初中时择校去了八中,令大家着实羡慕了一阵。自己那个鸟不拉屎的学校里,毕竟还是有一位公主的。
“哦,女孩子年纪大点儿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余周周打了个哈欠。
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马路对面新建的花园小区,漂亮的欧式建筑,铁艺大门吞吐着闪着炫亮车灯的豪华坐骑,呼啸驶过人满为患的站台。
第一科语文的监考老师已经踩着预备铃走进教室,辛锐伏在桌子上,冰凉的触感冷却了她的右半张脸。
“文言文第三题你选的是什么?”
林杨反应了半天,才点点头,“哦。”
“哦,是这样,”何瑶瑶侧侧头,用手把长发掩到耳朵后面去,“今年夏天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同学聚会没有办成。大家说刚开学都不忙,所以准备这周六一起出去玩,我来问问你参不参加。”
正想着,辛锐已经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久等了,没有抱怨老师拖堂。
还记得高一下学期时生病缺课,余周周不得已向后桌的女孩子借英语笔记,对方不情愿地拿出来,翻到最后几页递给了她。笔记实在有些多,于是她问能否借回家抄——后桌说可以,你把那几页撕下来吧。余周周愣了一下,知趣地把笔记还给了对方。讪讪地转过身来时,自己的同桌低声笑了,说:“那本子前面有郑大勇补课班的笔记,五十元钱一堂课,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会让你带回家去?别傻了。”
“总觉得你有心事啊,辛锐。愿意和老师说说吗?”
余周周忽然很想知道陈桉如果打球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辛锐用有些夸张的声音附和道。毕竟,自己在余周周的面前也说过她会是年级第一的。可是,没有一句是真心的。
早上的心情有些烦躁,就是因为急不可耐地想要买一本新的历史书。只是这种小事情而已。
有时候像不像话比营养要重要,然而舅妈的举动可以理解。余周周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脚指头,努力地让自己说话的方式既有说服力又不强硬。
“我们快吃完了,你们俩坐这儿吧。”
“呃,”楚天阔勉强笑了一下,“周周,谢谢你。”
潇洒转身的凌翔茜坐回到座位上之后,懊恼地捂住了额头。
辛锐忽然觉得这个早晨格外的难熬。她拼命撕扯着自己乱成麻一样的思绪。回头看看,其实她一无所有,这几年手里积累的财富,只是那点儿刚被唤醒的自尊心,它正张开了大嘴巴嗷嗷待哺,而自己拼命地去抢夺光芒和赞赏,只是为了果腹。
动画片里面,木暮公延一个三分球都能被定格四五次,每次定格都穿插一段回忆,欠缺了太多临场的紧张感。哪里会像此刻,男孩子们跑动时候球鞋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尖利声音,喘息、争抢,还有运球时候篮球撞击地面制造出的仿佛心跳的“咚咚”声。
是个很热心的同桌,好像学习也很认真。余周周看着他手上拿着的、用各色的荧光笔把重点标得清清楚楚的历史书,笑笑说:“自制彩页?”
余周周只是愣了一下,就急急忙忙挤进了人群。她一直很讨厌人挤人的场面,讨厌和别人的身体接触,闻到其他人的体味,被踩脚推搡……然而那一刻,她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辛锐如她料想的一样没有回复,倒是林杨回得很快。
“啊?真的?有病啊?”
低下头迅速地发了一条短信:“蒋川你大爷的!”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其实自己明白他在说什么。
凌翔茜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林杨,诗朗诵!
思绪就这样杂乱无章地涌动,终于心烦意乱了。
可是仍然没有放弃,站在外围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寻找着那个人的踪迹。刚刚靠近了战斗中心一点点,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辛、锐!”
那个时候抬头看天,对面的老房子上方一片湛蓝。
后背玻璃冰凉的触感让她忽然想起四岁的时候,和妈妈住在郊区的平房,门口的大沟常常积很多的水,不知道是谁把一块大木板扔了进去。她白天自己待着无聊,就用尽全力把门口扫院子的大扫帚拖到水沟边上去,跳上木板,想象着自己是动画片里面的哈克贝利·费恩……的女朋友,此刻正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绝望地划着船,精疲力竭地挥动着巨大的铁扫帚。累了,就坐在木板上面,学着电视上的人一样双臂抱膝,把额头顶在膝盖上,喃喃道:“哈克不要急,我来救你了。”
是陈桉说的吗?余周周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如此混乱,回头看的时候只剩下破碎的只言片语,甚至都找不到先后顺序和话语的主人。
余周周已经记不清这模糊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妈妈说的。但是,那只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余温还在。余周周始终没有明白妈妈想要说什么,或许她只是喝醉了。只是一年的时间,潮水般回忆一波一波淹没她,她也只是这样睁大眼睛沉在水底一言不发。
俞丹也笑了:“没事,你去和周周商量一下吧,我们都希望能给你们俩准备个欢送会。楚天阔还说呢,你们两个突然就这么匆匆地走了,吓了全班一大跳,怎么也不能放过你们。咱们大班长都能这么说,你想想你们的举动有多奇怪。”
正想着,忽然手机振动起来,两条短信同时进入手机。
“嗯……是吗,那太好了。”
她甚至觉得心疼,一边希望失败挫伤他完美的面皮,一边又不希望看到他的骄傲被折损。恐怕对于楚天阔的失败,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篮球比赛,她都比对方本人要在意得多。
它给了余周周最最完美炽烈的幸福,然后在她面前给这份幸福画上了句号。
凌翔茜抬起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什么?”
余周周还记得小周周当时一副赚大了的表情讲着莫名其妙的道理,还有妈妈听到之后扑哧一乐说:“对,周周真聪明。”
学校主教学楼共四层,分了四个区,每个年级各占一个,还有一个行政管理区域。周周踏上B区二楼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书包里面捎给辛锐的政治练习册,于是转头向三班走去。
林杨就像是一个悲哀的杨白劳,不停地用眼神对她说,我知道我欠你的,我知道,可是你让我怎么还?
余周周在那一瞬间终于承认,即使她心里曾经有那么一丝出于推卸责任让自己心里好过的怪罪,现在也在正午喷薄的阳光下被蒸发殆尽。
当然,更多的痕迹,是不光彩的。她拼命地想要抹掉自己曾经的痕迹,也几乎成功了。认识她的人都散落在他方,她在令人骄傲的振华里面,拥有最最崭新的开始。
辛锐一直深低着头,脖子都有些疼,也不愿意抬头去看那只蝴蝶。
同学们也给了礼貌的掌声,伴随着一点点窃窃私语。
林杨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凌翔茜有些生气,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对。第三的意思就是前面有一个第一,有一个第二。”
振华原来的校舍没有这么大,也用不着盖得太大。作为省级示范性高中的龙头老大,振华每年只招收五百名学生,保持着令人咂舌的升学率。三年前,振华开始同其他省重点一样开办分校,承诺分校与总校使用一套教师队伍,每位老师都同时担任分校与总校的教学任务,而且分校招生人数是总校的两倍,终于收到了大笔学费,也建起了这座漂亮的新校舍。一时间省内争议不断,尤其是总校的家长们上访了多次,可分校还是轰轰烈烈地办起来了。整所学校内一时间冰火两重天。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晚风冷飕飕的。大舅妈是个有点儿迷信的女人,一直在叨咕着,这股风都是来取纸钱的鬼带来的。
俞丹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回头说:“对了辛锐,大家都很想念你和周周啊,同学们还说要给你们两个办个欢送会呢。”
车一停,拉锯战就展开了。小小的上车门像蚂蚁洞一般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住,余周周有一些心疼那辆臃肿的车——每一天每一站,它都要把这些上班族吞进去,里面一直挤到窒息,挤到前门进去一个就会从后门掉下一个的程度。还没有挤上去的人仍然死死地抓住前门,抿住嘴巴不理会车上的人的大声叫骂。许多刚刚挤上去的人也回头大声地斥责他们耽误时间,要求他们等待下一辆车。
余周周还在踌躇,林杨已经试探性地站在了她身边。
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你知道我真的喜欢楚天阔吗?
“余周周啊,你在一班吧。我是陈婷啊,小学时候我是五班的,我还记得你呢!听说你考上振华了,我就一直特别想看看你变没变样,结果高一一年都没机会见到你呢,我还说这人天天埋头学习怎么跟消失了似的。听说你也学文了?为什么不在一班待了?是不是……难道理科学得困难吗?”
不管是谁,你大爷的!林杨一脸灰败地回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竟然是楚天阔。
侧过头去的时候,看见了林杨,和几个哥们儿嘻嘻哈哈地从侧楼梯口走过来。
“后悔了?”俞丹依旧笑着,“如果后悔……”
“哦,叫凌翔茜吧,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余周周?你怎么……哦,”他很快转了话题,“送别会的时间也定下来了,就周四下午第三堂课吧,正好和班里开学第一次班会时间一样,不以欢送为主题,省得你们尴尬。就当再回来开一次班会吧。”
林杨愣住了,挠挠后脑勺,慢吞吞地说:“因为……我篮球打得不错。”
有时候总是需要找一个人来责怪吧?不是他,就是自己。

9.人不狂躁枉少年

余周周笑笑说:“谢谢舅妈。”
“北纬40°,东经115°?”
她和林杨说的是实话,而说给辛锐的,反而是对方常常说给自己听的那句话。余周周不是很热衷于玩这些尖子生之间小小的钩心斗角和语言游戏,可是发过许多次短信后总结出来的规律就是,如果她说复习得很顺利,对方会回复“气人啊,我这边一塌糊涂,等着你考第一”;如果她回复“复习得很糟糕,烂透了”,对方会回复“得了吧,少跟我装” 。
林杨静默很久,余周周看到他眼睛里面有什么亮亮的东西在闪烁。他刚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一个矮个子男生就伸长胳膊搂住了林杨的脖子。“又等凌翔茜啊?”说完眯起眼睛看了余周周一会儿,说,“不对啊,这也不是我们的大美女啊!”
真没营养的对话。她不自觉地想笑。
或许他只是欣赏她。
“哦,哦,那道题啊,我选的……好像是C。你呢?”
又回复辛锐:“不好不坏,没什么感觉。”
“你想多了,”余周周笑笑,“总之你亲自告诉她比较好。”
辛锐装作很认真地听着,偶尔还提出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不时地点头。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对方答应自己还是干脆地拒绝。
辛锐很想笑。在场的其他三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像陈婷这样坦白自己的好奇心。
他深吸一口气,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周周,我有话对你说。”
“但是你有办法。”
余周周心间忽然一颤。林杨的执着,似乎从小到大都不曾改变。
“周周!”在她即将转回头的时候,凌翔茜叫住了她。
林杨似乎根本没想起来陈婷是谁,他耸耸肩,笑都没笑只说了一句“你好”,甚至都没有看辛锐和陈婷一眼。而余周周已经低垂眼神,开始把菜和米饭从盘子里面一样一样挪到桌子上,撤掉餐盘。
禁止鸣笛的牌子从来没有起过作用,每天早上喇叭声都要这样热闹一番。奔驰、奥迪的确早就不新鲜了,然而这辆白色加长版凯迪拉克还是让周周吃了一惊。
为什么。
“你等人吗?”余周周还是选择了若无其事的开场白。
“那个是凌翔茜,二班的。二班可是优班,理科超强,她还来学文,肯定是文科第一九九藏书呢。家里有钱,人又漂亮,算校花了。”
林杨刚刚那一瞬间的惊喜和悸动已经平息。
“你刚才是不是在找我?”
“我喜欢凉牛奶,我讨厌鸡蛋。”余周周低下头,声音有些冷。
语文考试完毕,凌翔茜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余周周回头,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只要对方回头笑一下,两个人打声招呼就天下太平、万事圆满了。
“什么?”
初夏的蜻蜓在背后飞过,辛锐有些脸红地追问:“东京很远,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辛锐还是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睁大了眼睛询问。
“大家安静啊。”武文陆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刚刚组建新班级,可能没有办法很了解大家各自的水平实力,但新班级的班委会还是要组建的。我的想法是,我先根据从大家高一时候的档案里面得到的信息入手,直接任命班干,然后过一段时间大家相互熟悉了,再重新民主选举,大家对这个方法有什么意见吗?”
彦一的眼里又爬满了疲惫的红血丝。他有些敷衍地笑,低头继续翻书。
余周周微张着嘴巴注视着场上的混战。在自己的印象中一直都有点儿过分“端着”的一班同学打起架来全情投入,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余周周想起每当上课的时候,彦一忙忙叨叨在书上用五颜六色的笔画重点的样子,还有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笔记本上的那种神经质。余周周仿佛被诅咒了,每堂政治课必睡着,彦一总是会把笔记在课后借给她,可是那政治笔记越写越多,余周周自己看了都咂舌,想要从里面挑重点,都找不出条理。
“不行!就按我说的做吧。”
“我今天早上听顾心雨说,哦,顾心雨也是二班的,优班呢,这丫头成绩特别好,原来在我们初中就特别厉害,我们俩没得说,关系超好。顾心雨说今天早上升旗有诗朗诵,是许荔扬和二班的林杨,大美女和大帅哥!演讲的是楚天阔,咱们校草,你知道吧?一班的班长,一班可是优班!”
“怎么办,烦死了,今年的高一新生比咱们那届又多出了400人,多招了七个分校班。”
辛锐扑哧笑出来,刚刚陈婷对凌翔茜肆无忌惮的吹捧给她带来的压抑感突然减轻了,似乎是意识到了陈婷对知名人物一视同仁的热衷和描述时的口无遮拦,她开始换一种无所谓的眼光观察陈婷了。
“哦?”
然后转身就投入拉架事业中。
“哦,我不去了,周六的时候有点儿事。”心心念念的同学会在面前,辛锐淡淡地笑着决定放手。甚至还为自己此刻的豁达感到一丝骄傲快乐。
辛锐觉得看不完书了,她决定不去食堂吃晚饭,啃一口面包节省时间。拎着水杯出门打热水,在开水间看到楚天阔和林杨并肩站在窗台边撕泡面的调料包。
虽然很喜欢这个同桌真心的热情,余周周仍然很少和他讲话。相比之下,后桌的两个女孩子已经开始探讨人生和彼此不痛不痒的隐秘经历了,窃窃私语之后就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女生的友情很多都是这样开始的。
“可是面包片比馒头营养,牛奶钙质高……”余周周想了想,“对长身体有好处。”
陆培培毫不避讳地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自己。凌翔茜轻叹一口气,下课的时候一定要跟她好好解释一下。
“林杨……”余周周刚想开口说,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吃一顿饭,突然想起下午马上要考数学,她不想这么不给他面子,情绪波动考不好就是自己的错了。
凌翔茜无措地望向不声不响就拆台的辛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倒是林杨和一群男孩子嘻嘻哈哈地经过身边,凌翔茜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在搜索什么人,在心里偷笑了一声,故意出现在他的不远处。
舅妈推门进来,一杯牛奶,凉凉的,照旧埋怨了一句:“你就任性吧,喝凉的对胃不好。”
又想起艾弗森。米乔的男人,被撕掉了半张脸,尴尬地平躺在书桌上。
“他们停在了最幸福的时刻,周周。”
余周周给辛锐发信息说,我在大厅窗台那里等你。
“喂,凌翔茜!”
“嗯,那我走了。”
就好像事先约好了一样。
窗下就是振华的正门,而门口的街道上已经拥堵不堪。
最后一遍浏览地理书的时候,她让坐在身后的李静园随便说几个经纬度,自己尝试着在脑中定位。
周周喜欢那时候的辛锐,那个冷着脸的,但是眼睛里面有包容和笑意的辛锐。
“不好意思,没有吓着你吧?”凌翔茜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忙着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两个人在站台上面都没有提早上升旗的时候那段古怪的对话。辛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周讲白天发生的事情,余周周安静地听。
让她惊讶的是,她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辛锐。一班的同学都以为余周周和辛锐是特意回到一班为原班级加油的,于是她们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在了一班的阵营里面。
凌翔茜低头笑了笑,大家都在伸长脖子张望升旗台上的小黑点,她的目光反倒飘离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耳朵却紧张地捕捉对方好听的声音。那样沉稳而清亮的声音,就像这个人一样。
辛锐愣住了,低下头没有说话。
更何况,凌翔茜现在已经深深地觉得一旦考不了第一名自己就等于废了,现在的情况是武文陆对她一直有点儿意见,班里面许多借读生在陆培培的撺掇下也对她明枪暗箭放个没完,她需要这次考试,她需要这个年级第一来当作万灵药抹平一切。
但是,凌翔茜毫不怀疑林杨可以圆满地完成任务,文学影视作品中凡是这种吊儿郎当而又聪明敏锐的男孩子一般都是在关键时刻让人大吃一惊的厉害角色,而林杨已经很多次演出过这种俗滥情节了,所以哪怕他今天表现出了大师级水平,凌翔茜都不会皱一皱眉头。只不过,她很惊讶为什么林杨会接受诗朗诵这种让人无奈的任务——声情并茂地念着那些肉麻的排比句,怎么看都不会是林杨的所为。
林杨明显慌了,他笑了一下,又恢复很严肃的表情:“哦,我等,我等凌翔茜。”
变态。凌翔茜在心里骂了一句,虽然她自己也承认,看比赛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大声喊着二班加油,努力吸引楚天阔的目光,仿佛希望对方能注意到自己一样,甚至想要让他这个“对手”生气——虽然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多么幼稚天真的想法。
那时候余周周兴高采烈,又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上一句“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可是那个同学非要……”齐叔叔,她已经从善如流地、甜甜地叫“爸爸”的男人,用了然的目光看着她,忍着笑,摸摸她的头说,是啊,那个同学可真烦人啊!
虽然二班没有输,可事情最终还是变成了这副样子。如果林杨被打了,余周周觉得自己应该慎重考虑一下要不要转学。
辛锐忽然有种被雷劈中了的错觉。这个场景好像发生过,在某个文具店,她无意中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被余周周听到,执着地追问着那颗扣子的去向。
“小姑娘,你是振华的啊?”
至少余周周是她的朋友。当别人笑话自己孤僻、冷漠、人缘很烂的时候,可以搬出一张证书,上面写着“余周周”三个大字。
“九岁?”彦一惊讶地大叫,“大九岁?余周周你相信吗?”
“快升旗了,赶紧回去吧。”可能是觉得这样的道别太仓促失礼,又补上一句,“散着头发真的很漂亮,可惜学校不提倡。”
余周周每到颠簸的时候就会犯困,小时候总是被妈妈抱在怀里四处奔波,用一块叫作抱猴的布包包住,她哭闹不睡觉的时候,妈妈就会不停地颠着她,说:“宝宝乖,宝宝乖。”
又看到了余周周,和身旁一个苍白瘦弱的男孩子在说着什么,看样子也只是处在互相了解中,说着彼此共同认识的同学老师一类的话题。见到辛锐,余周周笑了一下。
“明天就考试了。你别烦我。”
陆培培瞪着杏核眼,半天没说出话来。
外婆家的楼下从她小学三年级开始聚集成了一片菜市场,很多教职工下班后都会到这里买菜回家做饭,每天早上和晚上,这里都格外热闹。
“还不学习,中考是人生分水岭你们懂不懂,跟一群傻子似的还在那儿不务正业,等你们一群人都去扫大街的时候,我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正踏进教室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一个表情有些桀骜不驯的女孩子把盆往地上一摔,指着李主任大声喊:“你他妈管得还真多!”
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轻声问他,“没有被误伤吧?……额头上的伤还好吗?有没有碰到?”
也许是早上那个残忍的梦境惊醒了她,整整一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余周周,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当年的无心之语给对方造成的伤害。
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正在窃窃私语:“看,那个就是凌翔茜。”
下课的时候彦一推推她,轻声告诉她,绪论和第一章第一节讲完了。第一个哲学原理是“自然界是客观存在的”,答题的时候,哲学原理、方法论以及“反对的错误倾向”要按顺序写出来,具体的内容他都抄到笔记上面了。
那时候,余周周笑得如此温暖柔和,轻声问她:“你也喜欢文具?”
场上的楚天阔已经做出了极大的努力,然而一班的确是沉默过分的班级,男同学普遍缺乏运动天赋,在成绩和体育的平衡上,一班与二班出色地印证了上帝的公平。
她想告诉彦一,有时候过于绷紧,压力太大会崩溃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实是最大的鬼话。
前半段喜庆华丽,后半段却像一个魔咒,生命的旋律急转直下,差点儿就戛然而止,好像一个拙劣的作曲家在生硬地表现作品的跌宕起伏,只不过笔锋转得太过凄厉。
所以自习课上,当她问出“咱们班同学有是少数民族的吗”,陆培培举起手,她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分校和借读生不算。”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吃早饭的,我喜欢吃面包,妈妈也一直让我这么吃早饭,都习惯了。”
“是啊,学习还那么好,从二班出来学文,肯定是年级第一了。”
“哦什么哦,你丢魂儿了?”楚天阔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桌子对面仍然低着头在慢悠悠喝粥的余周周,有些惊讶。
“陈桉,我始终相信,真正的亲密不是慈爱的拥抱和相视微笑,不是撒娇和宠溺,而是不客套,是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是大声说‘妈妈给我买电脑吧’‘那条裙子真丑不要买’,是被赶下楼去吃油条和剩饭,甚至是争吵和吼叫,丝毫不在乎关系破裂也不在乎破坏表面的和谐……所以我知道,一旦假惺惺的亲切氛围营造起来,我和舅舅、舅妈都会很不自在。你能明白吧,所有人都为了摆脱尴尬和冷漠而把感情大火加温,矫枉过正。但是,总有一天,还是会因为某些事扯破彼此之间和和美美的面皮。”
就是因为这样吧,才会为瑕疵神伤。早上只能把书放在腿上低头去看,是因为怕别人看到那本沾了水,结果变得皱巴巴的历史书。凌翔茜家里有成堆成堆的笔记本,全部质量上乘、美观大方,却都只写了前几页——多数情况下只因为那几页写的字不好看,或者行列歪了,或者和这本书一样洒上了水,于是被搁置。小学的时候就喜欢好看的文具,有时候不小心把刚刚买到的圆珠笔外壳划掉了漆,就一定要执着地再买一支崭新的——只是后来发现,其实往往是那支破损的笔用起来最随意顺手。鬼知道为什么。
然而在车上,就算再困,也一定要睁着眼睛看风景,哪怕同一条公车路线已经看了几百次。
“打起来了?”武文陆皱皱眉,朝辛锐点点头说,“你们先回座位吧,下次记得请假。都是班干,起点儿表率作用……就算是真的有事情也要商量。”
她忽然想起怪怪的蒋川,曾经很哲学地告诉她,完美主义者注定无法善终。
余周周心里有些异样。“存了,晚安。”
彦一一直是个慢声细语的男生,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米乔,眼睛里面的较劲和威胁,让余周周在一旁看了都有些胆战。
林杨有些尴尬,楚天阔的额角的确是被自己落地时候拐出去的手肘撞伤的。
余周周站在人流中,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学生会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林杨的古怪,纷纷往余周周所站的方向看,她才低下头继续随波逐流向着广场走去。
“嘿,凌翔茜。”
大舅妈是个好女人。比如,她坚持要给余周周做早饭。她可以用油条糊弄余乔,却不可以用它来对付周周。有时候“一视同仁”往往不是个褒义词。余周周知道,一股仗义和热情让大舅把自己接进门,然而热情耗尽的时候,她的存在就是生活上的慢性折磨。比如,每一个早晨的早起。
余周周站在站台上的时候仍然觉得很疲惫,好像昨晚一夜没有合眼一样。远处一辆8路车晃晃悠悠地驶过来,仿佛一个吃多了撑到走不动的老头子。抬手看表,“7:06”。
凌翔茜感觉到后背忽地冒出冷汗,她有些慌张地补上一句:“我是说,分校单独统计……”
楚天阔从远处跑过来,抱着一摞档案。周周喜欢好看的事物,总是直视得对方发蒙。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人面对这样的目光依旧镇定自若,一个是楚天阔,一个是今天早上的凌翔茜。连曾经的林杨都做不到,林杨总是会脸红。
凌翔茜突然望见自己正在寻找的白色7号,被一个女生拉出了战斗中心。竟然是余周周。
“可是,没有这么办的,”舅妈迟疑了一下,“像什么话。”
小学的同学会。辛锐有一刹那的失神。几乎就没有参加过……不,还是参加过一次的。刚刚毕业的时候,辛锐坐在角落里面喝饮料,听着大家吹嘘彼此将要进入的初中有多么多么好,每年都有多少考上振华的学生;听着他们讨论无印良品的解散、羽泉的走红和衣服品牌;看着他们在被别人注意到的时候,在脸上凑出紧急集合的灿烂笑容,在对方搭讪的时候,轻启朱唇给出对方最想要听到的恭维或者最不想听到的真相……没有人夸奖辛锐特意穿上的新裙子,却有人把橘子汁洒到上面然而连个道歉都没有。最后还有AA制平摊的费用——辛锐吃得很少,却因为这些钱和洒上橘子汁的裙子被妈妈打了一巴掌。
彦一有点儿脸红,转过头去,克制着自己翻书的速度和声音,然而头仍然在夸张地左右摆动。
现在领先的是二班,至于领先多少,余周周不关心。
那一刻的余周周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幸福。
“你离远点儿,误伤了怎么办?”是蒋川。
“是啊。”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新校舍。李主任一想到伴随这个华丽的大楼拥进来的那些借读生和庞大的分校,就会心痛。
“听说二班只有一个女生学文科。”辛锐说。
她把手背贴在额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手机。诺基亚熟悉的开机画面已经看了几百次,一只大手拉住了小手——只是今天这个画面让她心口有些疼。
李主任早自习查班的时候,发现米乔刚刚贴了满桌子的艾弗森的大海报,形成了花花绿绿的桌布,远处一看极为扎眼。她向来是铁腕主任,二话没说上手就撕。
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此刻的彦一什么都听不进去。
“呀,林杨,好长时间没在学校碰见你了。你怎么和余周周一起吃饭啊?”
“你回来了。”余周周打了个招呼。
还在发呆的时候,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就打响了。
辛锐笑了,笑得很灿烂。她知道如果死撑着说没有,只会让俞丹觉得没有面子。
多好的男孩。
“那个不是你男朋友吗?”
“好了。”
“那好,我现在念一下名单。”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让自己变成哑巴的,是会让自己学会伪装的,她不会大叫着冲上去说楚天阔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楚天阔你怎么跟那些女生说话,她们多烦啊……
“没关系……嗯,早上好。”余周周笑了,从早上开始郁郁的心情因为这个跟头和对方肆无忌惮的笑而明朗了许多。濒临摔倒的瞬间心跳加速,竟然会得到一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挺好的,男班主任,教历史,看样子挺严厉的,我想带班应该挺有经验的……他叫武文陆,你认识吗?”
不等余周周做出任何反应,林杨转身就跑,宽大的白色校服被跑动带来的风撑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余周周愣了一下:“哦,对不起。”
余周周重新住回了外婆家。妈妈留下的那套房子没有被卖掉,闲置在海城小区,余周周整整一年没有回去过了。
“辛锐,你没有办法独自生存。”余周周叹气。
仇恨给人力量。仇恨让人想要活下去。
林杨的短信很长时间才回复过来,余周周已经把政治原理都浏览完毕,手机才在裤兜里轻轻振动了一声。
林杨半天没说话,正当辛锐以为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才听到林杨慢慢地说:“因为有人喜欢我考第二。”
米乔毫不示弱的吼叫在走廊里面久久回荡。
“我是林杨。路宇宁是我的好哥们儿,他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你千万别介意。”
林杨摇头:“谁乐意当第一啊,咱就喜欢第二名。”
余周周想了想:“好像大家考完语文都会很开心,因为即使不会写的题也都胡编乱造把空白填满了,是对是错就不用关心了。我觉得考得还好。”
“呀,那不是余周周吗?林杨也是我们小学的,他们俩怎么在一起了?走,去看看!”
林杨盯着余周周的眼睛,好像要一路沿着心灵的窗子看进她的灵魂里面去。
·分享彼此的秘密,然后再用别人的这些“发誓不说出去”的秘密去交换另一个人的秘密,得到脆弱的闺密友情。

6.默契

余周周平静地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一刻,梦境就像电影的结尾一样缓缓落幕,画面淡出,苍白的雪地重归一片漆黑。
但是还好,还有哈克在,哈克对她的奋不顾身感激不尽。
余周周说完之后就站起身去食堂吃饭,凌翔茜注意到身后的辛锐许久没有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想要回头跟她说话。
我不是那种看不得别人好的女生,我不妒忌,一点儿都不。辛锐摇摇头,想要驱散心中的不快,专心上台阶,一步一步,朝着更高的方向。
舅妈不让余周周刷碗,于是她也从来不主动请缨。吃过饭后舅舅去看《焦点访谈》,余周周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作业。
“放心,你们不喜欢说话,我主持的时候也不会让冷场出现的,相信我。”
凌翔茜晴朗的心情顷刻毫无道理地大雨瓢泼。
林杨在场上的确很耀眼,余周周觉得他的水平比他跟自己炫耀的还要好一些。自己刚刚到场边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分清队服,抬眼看到的第一个瞬间,就是穿着浅蓝色队服的男孩子朝着背对自己的方向起跳,漂亮的背影在到达最高点之后缓缓落下,出手的篮球转动着,“唰”的一声空心进篮,一气呵成,给人一种慢动作不停回味的错觉。
辛锐没有讲话。她们已经走到了楼道里面,人群很吵,辛锐已经没有力气周旋了,正好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奔奔他们总是很羡慕余周周,她是食杂店的常客。然而余周周羡慕的是电视上那些香港人和外国人,坐在长长的餐桌旁,喝牛奶、吃烤土司。甚至在大家玩过家家的时候都用湿润的建筑用沙子做包子、饺子的时候,她就开始蹲在一旁埋头研究如何做方形面包片。
走廊里面放学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面前走过。余周周像一尊塑像,凝滞在了人流中。
余周周也不是没喜欢过动画片或者武侠侦探小说里面的男主角、男配角,然而像米乔一样被拖走的时候还高叫着“你敢撕我男人我跟你拼了”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
辛锐盯着凌翔茜的后背,她脱了校服,露出里面漂亮的嫩黄色休闲衬衫,后背有一块蝴蝶状的镂空,晃得辛锐眼睛疼。
“完了,那我做错了,我选的是B,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余周周愣住了。林杨的直白坦率让她有些羡慕。从来不会被别人压制的林杨,应该是很想要超过楚天阔吧?
一打下课铃,凌翔茜就站起身,摆出一脸笑容走近陆培培,轻声问:“培培,你是哪个民族的?”
他竟然有自己的手机号。余周周歪头看了看那条短信,不知道回什么,索性不理睬。
和名字一样锐利的目光。
“衣服很好看。”她说。
“哦,我叫米乔。”
“什么?”
当时辛锐并没想在她面前炫耀什么,然而离开教务处独自上楼的时候,一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浓烈的甜在心里弥漫开来。
这样的自然醒有些诡异,毕竟她刚刚结束了一个噩梦。噩梦的结尾就算没有尖叫,就算没有猛然坐起手抚胸口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似乎也不应该了结得悄然无声。
楚天阔似乎没有工夫跟她多说,匆匆地一笑:“我没事,你放心,赶紧回班去吧,这里危险。”
“没什么感觉,班主任挺好玩的,很邋遢很大条的感觉,有点儿像我们初中的张敏。哦,班里面不少美女。”99lib•net
找不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余周周把手伸到脑后摸了摸已经歪掉的马尾辫,索性把皮筋儿拽了下来让头发散下来,重新绑成一个低低的马尾,防止再有人拽她的头发。
就像当年,自己和初中冲刺补课班的其他同学一同在背后嘲笑过分努力的沈屾。
辛锐学不会自欺。她知道自己讨厌一切有意无意地举着镜子照出她卑微一面的人,她打碎了何瑶瑶的镜子,然而凌翔茜这一面,却不是可以抢过来粗暴地摔碎的。
余周周把目光从林杨背影消失的转角收回来,倚在门口笑眯眯的女生正是消失了一上午的米乔。
这句话是高一时候陈景飒被选为升旗校会主持人之后蒋川说的。当时凌翔茜只是低着头笑,没有搭腔,却也暗自赞叹这句话的绝妙。抬头时看见了陈景飒的冷笑,一下子满脸通红。蒋川有点儿娘娘腔,其貌不扬,却天生有种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傲气和温暾,说话往往一针见血。陈景飒很明智地没有和他计较,反而处处为难当时刻意想要自我保护的凌翔茜。
凌翔茜最后一次抬眼望了望那个认真演讲的人,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你说,我这次能考过楚天阔吗?”
“嗯,我知道,”米乔拍拍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谢你,周周。作为回报,我会对刚才我听到的一切保密的。”
你自己不也是借读生吗,还不如人家考进分校的学生呢。凌翔茜心里想着,顺便耸耸肩做出无奈的表情,表示很同意李静园的话。
很快,教室里面就只有圆珠笔划过纸面的时候微微发出的轻响。
余周周讶然。
“我是十六班的。”同样是分校,陈婷全然没有何瑶瑶的自卑和在意,这样的口气,辛锐在说“一班”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我们班有个人你绝对认识,慕容沉樟,就是挨处分的那个,打起架来那才是够爷们儿,我们班女生一半都喜欢他。还有柳莲你知道吗?那女生早上坐白色加长凯迪拉克来的,老爸是金门大酒店的老总。”
“那是哪一个?”
林杨的声音同样很好听,虽然没有楚天阔的深沉和霸气,然而更亲切、轻快。
掌声远远比给凌翔茜的热烈得多,凌翔茜的脸庞微微发红。
这样的事情,是会上头条的,何况这可是一班、二班。
这个世界有两条截然不同的神经。
可是,平时小测也好,做练习册也好,余周周都看得出,彦一的成绩并不理想。
其实班主任的历史课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公然翘课这种行为还是有些过分。仗着老师们往往对尖子生较为宽容这一点儿,凌翔茜才有几分底气。
“说得跟小媳妇似的,啧啧,你一直在等着爷回来吗?”
既生瑜何生亮。
米乔抓抓头:“客气客气,你好,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跟我一起把书桌上的海报撕下来?”
她调出通讯录,找到陈桉的号码,发送:“晚安。”
“哈,我都听到了。”
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正当她准备关机的时候,屏幕又亮了一下。
除了恨以外的其他情绪。
赞美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班主任示意大家安静,这个面庞黝黑的男人站在讲台前面,眼睛像鹰一般锐利。
凌翔茜有点儿心神不宁。
不过,就算是她们两个没实力胜过自己,普通班里也有尖子来文科班,谁知道会不会出现黑马?如果最终凌翔茜没能众望所归,大家会怎么看她?
“振华,多少人在天涯海角一遍又一遍地念你的名字。”
“喂,哥们儿,”米乔继续捅着彦一,“你这速度到底是背下来了还是没背下来拿书泄愤啊?”
林杨食不知味。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和余周周面对面吃饭,昨天晚上半是深思熟虑半是一时冲动,发出邀请之后,半天余周周的短信才回复过来,他迟迟不敢按下“查看”按钮。
林杨倔强地盯着她,一副“你不帮我正领子我就不走了”的无理取闹的表情。食堂人来人往,余周周的心境忽然起了一丝涟漪。
许久没有这种单纯开心的感觉了。真是嚣张的年轻啊,年轻真好。
班里有些小小的骚动。
楚天阔扬起手,朝裁判喊暂停。通红面颊上的汗水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充满热血生机的普通少年。
她每每回想的时候,总是只能听见一片喧嚣。
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女孩子啊。辛锐留神看了一眼凌翔茜跑步的样子,居然和何瑶瑶一样的做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厌恶。
何瑶瑶脸色一凛,嘴唇都在抖。
余周周耸耸肩,笑了一下没有追问。
俞丹应该算得上是合格的班主任吧,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社会的中坚力量,精力和经验兼备,在学校颇有威望,管理学生也很有一套——当然,一班真的是不大需要管理的班级。如果说需要些本事的话,应该是在协调和安抚这方面。
“那女人是谁啊……”他皱着眉头嘟囔着。
前方那个穿着背带裤正忙着披上校服外套的女孩子,似乎是余周周,早上和自己对视微笑的余周周。
“我宣布,振华中学升旗校会,现在开始!”
“嗯,我知道她,真的特别全才,完美啊,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只能望着女神叹气了。”
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巧合,是幸福。世界上最罕见的巧合。
彦一放下笔:“一起走吗?”
伶牙俐齿的凌翔茜无话可说了。
陈景飒的声音和教导主任活似姐妹花。
辛锐掉头回班,拉开门的时候迎面撞过来一个女生,她一闪身,对方就朝着对面的墙直扑了过去,从背影看,是凌翔茜。
当时温淼他们和五班的足球比赛,在水泥地上,一点儿都不激烈,水平也一般般,却能让包括她在内的男生女生喊到声嘶力竭,甚至敏感小家子气到连对方的某些小动作什么的都通通看不惯。双方很快由加油升级到互相挖苦指责,最后就变成了六班、五班整体实力PK辩论赛。战场从足球场转移到观众席,最后需要双方老师出面才能调停。
“我也开始想念大家了,今天早上都上错楼层了,差点儿走回到一班去。呵呵,谢谢大家了,至于欢送会,我去问问周周的意思吧,就是觉得大家学习都很紧张,不希望耽误同学们的时间呢!”
凌翔茜发现,不得罪人真的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回过头去看斜后方的陆培培了。
“尝尝舅妈的青豆鸡丁。第一次做。”
“说什么呢,肯定是我做错了……算了算了,不是说好了不对题吗?考完了就算了,对什么题啊!……对了,基础知识病句那道题你选的是哪个选项?”
这家伙,念得倒是挺认真呢,虽然一点儿都不投入。
因为对场上的那群人的认同,因为一种归属感,自然而然的捍卫之心。
她能看到听到这句话之后大舅妈眼睛里面闪过的光,和当初把自己接进家门的时候一样复杂,那种夹杂在热情和疼惜中间隐隐不安的忧虑。
余周周这一刻才知道,林杨在篮球场上,是会浑身发光的。或者说他一直是个发光体,只是平时收敛着,给自己和别人都留有足够的余地。
没有逾矩的话,但是很实在贴心,不显得圆滑。
站台上依旧很拥挤,余周周和辛锐站得距离人群很远,把学校周边的杂志摊和食品店都逛遍了,才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着站台上的人相互之间闲聊打闹,绿、白、蓝,三个年级三种校服挤在一起,可都是热闹不起来的颜色。
“顺便告诉辛锐一声。”
“好漂亮。”
不知道是谁使劲儿拉着她的马尾辫,余周周低声呼痛,不满地皱着眉头回头瞪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女生,横着眼睛大叫:“你凭什么推我?”
正要出门的一个女生帮余周周朝教室里叫了一声辛锐的名字,然后继续自己的电话。“我不是让你把校服给我塞书包里面吗,我们班主任跟个变态似的,开学第一天他非剁了我不可,那你昨天晚上到底听没听见啊,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升旗了……”
是吗?辛锐低头笑笑。我只是觉得,我想要把它们都做完。很强的斗志,很强的乏力感。好像把它们都做完,就会得到一个……什么,什么东西。辛锐有些语无伦次,但她知道余周周会明白。
凌翔茜没有注意到,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着她从纠结到赔礼道歉,再到愤而起身最后回到座位继续纠结的过程。
和过去相比,好像角色颠倒过来了。
周周,去买面包吃吧。
“新班级开过一次会了吧,感觉怎么样?”
“谢谢。”
做到了之后再说也来得及。
男生的目光纠结在林杨那只被余周周拉住的袖子上面,余周周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她放开手,没有说什么话圆场,只是淡漠地笑笑就转身离开了。
“美女?咱们这个年纪,真正的美女还都没出现呢,你看到的那些只不过就是比同龄人早用了几年粉底,在头发、衣服上面多花了些心思而已,看起来会比你这种清水挂面好看。”
“新班级里有很熟的同学吗?”
“不是……”
你刚才不还问我一班是不是优班吗?辛锐叹口气。
我来看比赛,你不会就要输了吧?
刚刚和学生会的同学贫嘴大战过后的少年,在看到余周周的瞬间,脸上残留的笑容消失,挂上了几分惶恐不安。
“高一的时候都没有听过史、地、政的课,反正学校排榜的时候也不算这三科。”余周周耸耸肩,“幸亏学文了,以后可以重新学。”
“真巧,正要找你们呢。”楚天阔在她们面前站定,笑得很好看。“辛锐,俞老师都告诉你了吧?可能周周还不知道,我们,嗯,咱们班想要给你们俩补办一个欢送会,你们真是够一鸣惊人的,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大家都觉得挺舍不得的……”
余周周愣了一下,慢慢地说:“那就是三块金砖。”
今天一定得坐这一辆了。余周周无奈地叹口气。
“没想到雨停了。”辛锐说。
陆培培正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涂着指甲油,头也不抬:“想不起来了。”
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别人的过去,可能是大段大段的形影不离,也可能是细碎成一片片的擦肩而过。辛锐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世界上的,她也曾经安静地生长在普通小学、初中的某个角落,也曾经被某个风云人物的眼光剪辑到他或她的年华纪念册中去,也曾经和某些人进行过不咸不淡的对话,也曾经胆怯地把橡皮借给班里最好看的男孩子对方却没有归还……
在林杨要逃跑的瞬间,余周周果断地伸手拦住了他。
一个假期的慵懒之后突然早起着实让她吃不消。爸爸早上走得很早,为了搭他的车,凌翔茜也不得不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学校。
凌翔茜回过头,看到蒋川、林杨和林杨的一大帮狐朋狗友。
余周周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到前门直接往里面看。
和辛锐初中那个鱼龙混杂、吵闹不堪的班级不同,一班的尖子生是一群比同龄孩子懂得更多、对未来打算得也更多的人,彬彬有礼多才多艺,却活在一片隐隐的压迫之中。
大舅妈遵循着老规矩,在烧纸钱的时候不住地叨咕着:小姑子,来收钱吧,女儿出息了,别担心、别挂心,在那边好好的……
20年教龄,大风大浪的考验让她最终还是站住了,窝窝囊囊的班主任英语老师得到通风报信冲进教室,几乎是用拖的方式把米乔拉走了。
拿起笔开始仔细地浏览书上的内容,忽然听见讲台前面一声号令——“快要七点二十了,大家陆续下楼站队吧!”
今天早上似乎净是遇见这种人,不远不近偏偏又让人难受。辛锐狠狠地想,却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坐在窗台边打开随身听,里面的男人正用低沉的嗓音哼唱,“1995年,我们在机场的车站”。
辛锐不会说出来的,从前的余周周温和热情,她不忍心当面挑战。现在的余周周就像一团模糊的水汽,战书发出,仿佛一拳打进了浓雾里面,彼此都不疼不痒,只能显得辛锐挥拳的动作格外愚蠢。

5.公主殿下

“忍忍吧,明天贴上新的海报就都盖住了。”
“辛锐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余周周到篮球场边的时候,比赛已经不知道开始了多久,她询问了一下周围同学比分是多少,大家给出了五六个不同的答案。
余周周每一天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上演,心里没有任何评价。
十字路口都是一堆一堆的灰烬。今夜是农历七月十五,民间称为鬼节,大家都会在这一天前后给死去的亲人烧纸钱。昨天,也就是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余周周在大舅、大舅妈的带领下,站在这个十字路口给妈妈和齐叔叔烧纸钱。
早上没有迟到,在校门口看见了奔奔。
她从小被许多人追过,知道男孩子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爱恋都是怎么表达的。有人热切地献殷勤,有人故意凶神恶煞地找碴儿欺负,其实都是男孩子笨拙的示爱方式,传达的都是同一个信息:凌翔茜,我喜欢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凌翔茜抬头去看九月明朗的天空。她想起小时候误以为自己喜欢林杨,大人们总是开玩笑,久而久之,她也觉得林杨是她的,以后还要嫁给林杨管他一辈子——后来两个人聊起这桩所谓的“娃娃亲”,都笑得合不拢嘴。
辛锐体会到的真正的快乐只有一瞬间,就是当她在振华的教务处无意看到分校的几个同学在交建校费。何瑶瑶依旧是小时候的甜美模样,辛锐吃了一惊,和她打了个招呼,虽然何瑶瑶已经记不起辛锐了,但是得知辛锐是尖子班一班的学生时,脸上的虚假笑容已经难以掩饰她的懊恼和沮丧——但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升旗唱国歌的时候依然有许多人在闲聊,每到这时候,扬声器就时好时坏,好像刚才的好效果是给陈景飒献殷勤一般。许多人的鸭舌帽依旧没有摘,国歌居然唱出了三个声部。
一定不可以。
上了大学也可能被现实逼回来开出租的,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人生是不是一个大圈子兜回原点。这是陈桉的原话。
那个叫柳莲的女生正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奔奔却侧过脸朝余周周眨眨眼。
余周周很长时间以来都觉得无可无不可,无所谓。然而这一次,她还是隐隐地想要拒绝。
女生已经准备好了大吵一架或者动手教训,在余周周的回应之下突然泄了气,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转过身重新挤进人群。
说完差点儿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理由?
掌声雷动。记忆中似乎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大家一般情况下都在走神或者聊天,尤其是操场中后部分的人。然而这一次,学生们都出奇地捧场。甚至扬声器也很配合,沉稳而清亮的声音传遍了安静的广场。
余周周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嘴唇发白的李主任要背过气去了。
凌翔茜侧过头去灿烂地笑:“不错啊你,今天表现相当不错!”
“哦。”余周周也摊开了空白的历史书,目光投向窗外。彦一忽然发觉自己从刚才开始提的三个问题,对方其实一个都没有回答。张张嘴唇想要问,看到神游中的余周周,又憋了回去,低下头开始看鸦片战争。
“我知道了,他在追你。”米乔甩甩乱乱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刚才撕海报的劳动而透着健康的粉红色,笑得八卦兮兮,然而嘴角的弧度充满善意。
忘记在哪本书上面看到过,爱一个人是很卑微、很卑微的一件事,尤其是对方不爱你的时候。
每到六点五十,空空荡荡的空调车就会幽灵一般地来,余周周踏上车,与拉锯战现场擦身而过。她记得空调车上的另外两位常客,也是在振华上学的女孩子,她们每一次看见站台上的那一幕都会大声地笑,耸耸肩嗤笑着说:“真的不明白,就差一元钱遭那么多罪值得吗?”
“咱们学校一共有五个文科班,两个在总校,也就是七班和咱们三班:三个在分校,十三、十七和二十班。之所以提起这些,是希望大家能够清楚这个状况,可以说能和我们班齐头并进的也就是七班,振华历史上的两个文科班历来如此。当然我不是说给大家压力,咱们都是集体的一员,当每一个人都能把成绩提上去的时候,班级自然会好。总校学文的同学少,所以没有学籍的借读生就也都分配到我们七班和三班了。当然,我对借读生一向是与总校分校的在籍生一视同仁的,自然要求也很严格……”话未说完,武文陆就被门外某个人叫出去了。
起床晚了吧,妆化得有些潦草。粉底没有打匀,还有眼袋。辛锐想。
原来一直以来难过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再怎么早熟懂事、成绩优秀,说到底还是一群少年,青春期被关在教室里面从早上自习到晚上,激素只能委委屈屈地用青春痘的方式来泄愤号叫。终于有了机会,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不问是否正义,不问是否欠考虑。
何况,她真心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欢自己。每当听到对自己不好的评价,她就会郁闷上半天,思索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对方小心眼儿,如果是对方小心眼儿,那么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笑了笑,回复道:“第二名挺好的,我最喜欢第二名。”
算了。
餐盘回收处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宽敞的食堂里回荡,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在饭菜飘香的拥挤角落,纷乱了一整年的林杨,蓦然感到心里一片片拼图在此刻不紧不慢地归位,拼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林杨,诗朗诵?
只是这样而已。
李主任对借读生和振华堕落现状的痛心疾首与面对艾弗森被毁容同样痛心疾首的借读生米乔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我不懂。”
呵呵,就凭你,想上中山?辛锐的阴郁已经挂在脸上了。
没有什么感觉。余周周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
凌翔茜潜意识里觉得,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次期中考试,所有人都在猜测文科年级第一会是谁。凌翔茜想起楚天阔,他会不会也好奇于文科班的第一次练兵呢?
迟到了的快乐,虽然阴暗,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四年不见,凌翔茜的变化很大。和以前一样漂亮,面若桃花,但是曾经眉宇间那种孩子气的趾高气扬已经被收敛起来了。凌翔茜并没有躲避余周周的目光,而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余周周也同样微笑地回应了一下。
“晚上还是一起回家?”余周周没有接话茬儿,也没有回头。
“好。”她发送出去,关机睡觉。
这是只有在余周周那里才可以说的话。换上任何一个人,这话都会被传出去,以一种貌似崇拜实则鄙视的态度,就算说话双方的努力学习程度相比自己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余周周发现林杨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脸红了,不禁莞尔。
“没听说过啊!”陈婷丝毫不知道自己惊讶得有故意之嫌的声音已经让辛锐头上布满阴云,“你高一哪个班的啊?”
“知道吗,那个辛锐,志向就是把所有练习册都做完。”
和楚天阔之间很少有长时间的沉默,对方总是有本事在尴尬的空白到来前结束话题。
“可不是嘛。这样吧,你们俩商量一下,然后直接和楚天阔联系吧!”
凌翔茜只看见楚天阔被混战的男同学们淹没,那些人挥舞着的拳头令人生畏,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一旦打在自己脸上是什么效果。
“那好,好……但是我必须早上起来给你煎荷包蛋、热牛奶。”
“考上振华了,嘿,真厉害啊。”
“好啦好啦,不跟你扯皮了,我去上厕所,你先上楼吧。”凌翔茜白了他一眼,适时截断这段对话,沉下脸拐向走廊的另一侧,没有回头去看林杨。想听对方来一句“喂,你是不是生气啦?”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沉默。
辛锐感到自己的释然被何瑶瑶席卷一空。书呆子,在尖子班混不下去的理科生,这样露骨的挑衅,似乎这个何瑶瑶还不懂得什么叫作绵里藏针。辛锐决定硬碰硬。
车都快到校门口了,司机好像刚睡醒一样开始搭话。
说着,把字迹清晰、稚嫩的笔记推到余周周的手边。
余周周打了个哈欠,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渗出来。
其实,余周周对舅妈撒谎了。她小的时候是没有福分吃到奶酪和面包片的,而等到长大了,生活稳定了,妈妈也常常没时间给她做早饭,豆浆、油条才是常事。那些关于营养和习惯的一切,只是为了说服舅妈胡诌的。
“各位同学请坐好,我利用上课前的几分钟讲几句话,上次的开学前小班会咱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分了一下座位,领了一下教材就匆匆结束了。我都没来得及作自我介绍,不过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姓武,教历史,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会在下课的时候写到旁边的提示板上,办公室在五楼历史教研组。
“篮球比赛而已,”辛锐忽然把话接过来,“本来很快就结束的,没想到打起来了,拉架到现在。老师实在对不起。”
好看的笑容、随意的语气、暧昧的话语里面没有暧昧的意味,楚天阔干净的转身在凌翔茜的脑海里一遍遍replay(重放)。凌翔茜用手指把玩着发梢,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感在心底里蒸腾起来。
“一班?也是优班?看见那个女生了吗?进屋拿外衣的那个。”陈婷指着不远处的凌翔茜,而凌翔茜似乎听到了,辛锐看到她眼睛微微往这边望了一眼,又低下头装作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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