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青春最后
美好之八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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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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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余周周侧过脸思考着,就在那一刻,大批白鸽被从笼子中放出来,扑棱棱振翅的声音好像一片突如其来的海浪。
余周周笑了:“老师,你想多了。我就是还没找准学习方法而已,我会努力的。”
好像知道他的局促不安,所以用笑容告诉他,她不介意。
余周周歪头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余周周将手机递给林杨,然后单手轻轻摘下耳包,另一只手想要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无奈对方抓得太紧了。
何瑶瑶明显只是一时冲动喊了她的旧名来逞口舌之快,并没有和她多谈的打算,何况是关于成绩。
打给她的电话,对方一直不接。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收到一条例行短信,告诉他:“晚安,好好休息,加油。”
余周周点头:“我的确可以对着镜子一直笑得灿烂。”
弥补那份因为他的无心之失而缺失的亲情。林杨那样坚定地认为,这样慵懒淡漠的余周周,是需要拯救的。
林杨的声音轻飘飘的,还透着一点点快乐。
她身上的传言,几乎也都是真的。她还在小心翼翼地给楚天阔发短信,她也想夺回第一,虽然因为楚天阔的关系她已经对那个位置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可是她需要第一,她需要唯一的证书来获准隔绝自己和周围那种恶心的流言气氛,她也需要它来治愈她妈妈左脸的抽搐。
“又不是特意,”林杨睁眼说瞎话,“只是很巧总是碰上嘛,我也是自己吃,你也是自己吃,凑一桌也没什么啊!”
“完了?”
在彦一看来,自己努力那么长时间成绩毫无起色,而余周周只是考试前三天发奋了一次,就能考年级第一,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过公平这种东西。
余周周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像在说谎。凌翔茜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
好的,再见,图书馆先生。
心里想的却是,小样儿,让我抓到你的弱点了吧?
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了,他的脸红了红,摇摇头想要把这种诡异而不健康的想法甩出去。
她,她们,通通不过如此。
余周周有点儿兴趣,她放下书,回转身趴在米乔的书桌上:“可我是第一次……”
彦一的脸瞬间刷成了茄子色。
“你好烦。该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了吧?”余周周皱皱眉。
“那个小孩躺倒在空旷的大马路上,四仰八叉,对着天空大声说,我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躺在大马路上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我参加的动漫社需要找临时演员凑数,cosplay参加不?”
林杨微微偏过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还有秋千。大家总是因为秋千打架,可是一旦自己抢到了,那些小男孩又都围上来争着要帮她推秋千。她会瞪起眼睛大声说:“我自己能荡到很高很高,用不着你们!”
凌翔茜已经不再考虑这句话里面有多少骄傲的成分,也不曾计较楚天阔无意中贬低了林杨的能力,她只听到,这个男生愿意为了宽慰她,以身试法,要放弃第一的位子。
他们一起从上海飞到曼谷,又转机到普吉岛。排队填写入境登记,过海关,然后终于领到了行李,准备离开机场。
阳光愈加刺眼,眼泪不停地流。
米乔表情凝滞,然后下一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把桌子捶得震天响,每一拳都砸在她的男人艾弗森脸上。
这一年的冬天,陈桉没有回家乡。他的工作在上海,遥远得让余周周怀疑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仿佛一只南迁的候鸟,远离冰封千里的家乡。
“我这个军师跟那些白痴女生可不一样,”她神秘地摇摇手指,“看样子你光有决心没有计划,头脑一热就狂奔七百里加急来这儿告白了?啧啧,这智商,真愁人。就按你这策略,呵,你就慢慢追吧,估计你们俩进展到牵手那一步的时候我都快入土了,要是以后生孩子了,我可能在阴间都已经还完房贷了。到时候给孩子起好名字,就写在白纸上烧给我看看哈!”
她指着大片大片振翅的白鸽。
“So what's your future plan?(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彦一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余周周很长时间,终于放下笔在纸上顺手涂了起来。大约十分钟后,他把那张画在卷子背面的速写放在了余周周面前。
林杨放下手机,苦笑了一下。说到底,其实他还是别人吧!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她微笑。
余周周摇头:“辛锐,你没有欠我什么。”
周周笑笑,看来早就被发现了。“嗯,吓醒了。”
只是脑海中那两个人抓着书包弃考狂奔的样子久久不去。楚天阔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他向来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孩子,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凌翔茜抹了一把眼泪,低下头,有些脸红地从他身边跑开。
大不了,今天过后,再次不相往来。
“喂……请问是余周周家吗?”
余周周摇摇头:“我们不一样。你还背有那么多期望。”
林杨反应过来之后,二话没说就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揪余周周的辫子,对方头一低,他扑了个空,可是脚下一滑,身体已经失去平衡,直接压到了她背上。
“我不可以放纵自己喜欢你。凌……茜茜,”他有些小心地用更亲昵的方式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我们现在不可以在一起。”
余周周的确不在乎。当有女生神神秘秘地拉着刚刚返校的米乔八卦这件事情的时候,米乔伸手就是一巴掌:“除了嚼别人舌根还会点儿别的吗?他妈的不知道真假的事情就能四处传,还‘别告诉别人’——你自己先做到再说吧!”
在陈桉鼓励的目光下,余周周清了清嗓子,慢慢地开口说:“我妈妈和爸爸年轻时候也许是相爱的,只是没来得及结婚,爸爸就因为种种原因娶了别人。妈妈恨不恨他我不知道,但是小时候倒也因为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受了点儿苦。后来生活变得很好,妈妈终于遇见了对的人,我会拥有一个真正的父亲。只是他们在最幸福的时候出了车祸,但是……很迅速,应该没有来得及痛苦。所以如果他们有记忆,那么应该停止在最美好的地方。至于我,好好地生活着,舅舅、舅妈对我很好,有一天我会考大学,离开家,工作,结婚,直到死掉,和他们团圆。”
从一开始的感动到此刻,这个短信越来越像一种例行安抚。林杨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
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被深爱着。
“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我活得很累。”
她想自己找不到答案了。也许应该在六七十年之后,直接去问妈妈——如果那时候妈妈还记得理由的话。
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他继续做不良少年,他来到振华,他交了很多女朋友。
她不是害怕他醒来。她知道,即使这时候陈桉是醒着的,也会假装睡着。
余周周不知道米乔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语气中有一丝绝望的意味。她只看到阳光洒在米乔身上,闪耀着最最年轻的光泽。
“不用。”
余周周的父亲拿着那一排喜乐走出超市的大门时,门口已经没有了余周周的身影。
林杨笑了:“都是很棒的愿望。”
林杨挂了电话才突然发现,他竟然完全记不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蒋川说话的时候不再吸鼻子了。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为自己做了一次配角。
米乔在背后插上一句:“意思是说,你平时就这德行。”
也许他们早就应该拥抱彼此的。
一整年的时间,生活对她来说就是苍白一片。她像是关闭了所有感官,如果不是陈桉一直不放弃地每天给她打电话、发短信、陪她聊天,要求她像以前一样给他讲述自己生活中的事情——那么,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绫波丽?
林杨自己都没有发觉,有种感觉在悄悄改变。某个雪天,他曾经安然躺在地上,听着身边女孩子平稳的呼吸,坚定地说: “嗯。”
“我知道,”林杨有些急,“我知道你又想说你不怪我了。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怪我了,我想告诉你,负罪感折磨了我一年,现在我再也不愧疚了。那只是一个巧合,我不知道因为和我的见面会推迟你们全家出游的时间,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会在这期间出事。我没有办法预知,也没有办法阻止。如果一定要补偿,我没有办法把失去的一切给你找回来,但是我可以代替他们来……你。”
她没想到,自己的妈妈竟然会在校长室扇了她一巴掌之后晕倒。
“这次怎么了,语文开窍了?”
“之后我才发现,那些当初会影响到我情绪的同学老师,其实早就已经淡出了我的生活,而且,他们都不再记得我。即使记得我的那些人,就像凌翔茜、蒋川,他们自己也在成长,也会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所以这一次,重来的一次,我只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总有一天,这些和我坐在同一个教室里面八卦我的人,都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
林杨挠挠头:“现在回去考试肯定来不及了。你说咱们这是干吗?”
凌翔茜冷笑。武文陆已经跟她谈过了。不知道是谁多嘴举报给了老师。
“喂?”
“不要!”余周周几乎要缩成一团了,她勉力想要把手从林杨的钳制中解脱出来,可是无论如何都拗不过他。
新学期伊始,路宇宁等人渐渐发觉了林杨的不对劲。他竟然主动要求重新加入午饭的固定团伙,在他们都误以为他追求失败的时候,他又总是挂着一脸幸福得冒泡的傻笑。
同样的一句话,蒋川也问过,可是凌翔茜只听见了楚天阔的这句,她的世界里只回荡着这句话,散发着温暖早春的气息。
彦一离校的那天,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更有神采。
“嗯,”他略带歉意地揉揉脸上因为睡觉而印上的褶子,“你看完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楚天阔弱势,他只是不明白楚天阔怎么能忍下心去写那种酸得一拧都出水儿的作文,每次语文成绩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一阵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卷土重来,彻底将她吞没。
“好。”
“嗯,好久不见。”
电话里面对于去年一整年的失约只字未提,余周周也没有追问。她爽快地定好了时间,然后早早地站在酒店门口等待。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脸红得像要滴血,“照顾”二字始终没能说出口。
对林杨来说,爱情的感觉是奇妙的。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声,也笃定了余周周的感觉——虽然对方并没有说喜欢他,但是至少没有甩开他的手,乖乖地跟着他走了那么远——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一贯的不冷不热、不在乎,只是林杨决定这一次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
她甚至都能从武文陆眼中看到对方心里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完了,到你了。”
所以哪里敢不立马领旨谢恩?
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发现竟然是那个澳大利亚外教,老头子勉强躲在大批老师挤出的一块小小的阴凉中,招呼她进来躲一躲。
“哟,余周周还会害怕啊。”政治老师阴阳怪气地说,“下堂课你们班应该是体育课吧?到我办公室来吧,找你们俩谈谈。”
林杨愣了愣,刚才那条短信暗示的中心思想在他心里闪闪发光。
然而她知道,追问会破坏这种难得的气氛。以楚天阔的性格,能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极致。
从第一次见面,她的直觉就告诉过她,会有这么一天。她摔得碎何瑶瑶的镜子,可是凌翔茜的这一面,要怎样才能敲出第一道缝隙?
林杨一时语塞,终于还是米乔看不过眼,拿着一张纸走过来说:“余周周,就差你还没分组了,大家都已经找到伴儿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该不会是抱着见一次少一次的心思过来的吧?你还挺舍不得我的。”
“我没有。不是我。”
整个人埋在水底,仰起头,阳光隔着海水表面,像一片晃动的液态水晶。
“周周,我也曾经为了某些外在的原因而活着。但是你看,海的另一边没有尽头,这边的太阳落下去,某个地方却正在经历喷薄的日出。你的妈妈永远不会知道你来了普吉岛,也不知道热带鱼从你身边游过,可那些快乐是你自己的,不需要用来向任何人证明。日子一天天地过,你总是选择可以走得更远,过得更快乐、更精彩,不为任何人。”
余周周却轻声开口。
任凭他们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会怎么样?讨厌自己,笑自己孩子气,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倚着门一如既往地走神发呆?

11.你的资格,我的考试

可是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抚而已。直觉告诉她,父亲对母亲的厌烦已经让他不惜做戏来耍她。
“……新年好。”余周周干笑了两声。
离开普吉岛的那天早上,她醒得很早,另一张床上的陈桉还在熟睡中。余周周经过他床边,端详着他安静的睡颜。
有次体育课赶上余周周生理期,她就留在教室里,发现彦一也不出去上体育课。
可是语气中并没有一丝懊恼或者疑惑。
只是,余周周和凌翔茜愈加对她无视。
余周周在烧纸钱的时候从来不会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妈妈收钱吧”,她不相信人死了之后会有灵魂,所以也不相信什么“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一类的鬼话。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真的不要来找我了。过好你的日子,也让我过好我的日子。”
平时成绩加总也包括高一时候的理科成绩在内,这样算下来,凌翔茜、余周周和辛锐的分数咬得非常紧。
急忙拽过来,才发现是蒋川的。
陈桉从来面对她的打岔都无动于衷,只是这一次,他顿了顿,突然很明朗地笑了。
林杨偶尔也会来,却一句话也不跟余周周说。他很忙,奥数和物理联赛的冬令营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和楚天阔等人的成绩决定了他们是否还有必要煎熬高三的下半年。就像当年的陈桉。
本·拉登,拜托你,就在这一秒把这座城市炸掉吧,时间走到这里就已经可以停止了。
“说不清?”
“我说你一天到晚穷折腾什么啊,你是年级第一,人又漂亮、多才多艺、家庭美满、爱情丰……虽然还没有,但是追你的人多得都能拿簸箕往外倒,你到底哪儿不高兴?”
每当初中的她在课堂上哑口无言像块石头一样伫立许久才被许可坐下,她就会闭上眼睛,用幻想覆盖这一段记忆。黑暗的幻想世界里面,她方才口若悬河,赢得四周噼里啪啦的掌声,甚至还帮回答不出问题的余周周解了围。
米乔愣了一下,嘿嘿一笑:“闲着也是闲着,保媒一桩胜造七级浮屠。给自己攒阴德。”
幸福猝不及防,林杨害怕自己突然醒过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果这个人毁容了,再联想到他的心胸气度,你就一定不喜欢他了,对吧,对吧。
林杨接过那本自制连环画,翻开。第一页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纷纷拎着挂历纸飞奔,领头的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只看得到背影,迎着夕阳。

1.尘埃落定谁的心间

武文陆走进班级,陈婷知趣地回了座位。辛锐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在抖。
余周周愣了愣:“也许是因为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什么状态?你们老师都说了,你和那个男生的事情……你自己不争气,我们只能替你想办法,这是一条路,至少能保底。”
“还有三天就考试了,准备得怎么样?”
余周周每句话都像是快照,一张张显现出辛锐最最不堪的一面。
饭桌上,妈妈竟然神经兮兮地问:“要不要重新练钢琴,尽快恢复到初一时候的十级水平,然后考艺术特长生?”
余周周万分感激地冲过去。
她刚才有些留心一班是不是也在二层参观,找了一圈到处都没看到眼熟的一班同学,突然觉得自己这种心态很可笑。她以前隔三岔五还是要给楚天阔发个短信的,虽然每次都因为对方的冷淡与自己的矜持而坚持不了两个回合。明明决定放弃了,却还是患得患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就水房时候说的冲动的话去跟楚天阔道个歉,或者干脆表白了算了。
最快乐的生活,是别人的生活。
他们对于辛锐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以排列组合的方式填充每一篇立意苍白的考试作文。上一次年级统一发放的期中考试范文一共有20篇,司马迁在其中的曝光率是百分之百。成千上万的高中生手里的那支笔扭曲乾坤,让这些人物生不安宁死不瞑目。
“……我们班也就剩下我了,要不我们凑一组吧。”林杨终于说了出来。
她想要见到他和他们。她现在退无可退,破釜沉舟,没有任何值得担心和在意的人,除了她自己。
“不是耍酷。我一直都很酷。”余周周十二分认真。
那么,妈妈,一定要多涂防晒霜哦。
和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每出一科成绩,她就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数,然后在心里加加减减,推测着接下来的其他成绩可能的结果……然而结果如了她的意,却也没有让别人难过。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林杨有些慌。他一直都知道凌翔茜的脾气——尽管长大之后懂得装得乖巧些,可是根本上,还是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为了躲避自己妈妈的夺命连环Call(电话),林杨关掉了手机。几番辗转,有个陌生号码打到了余周周的手机上。
凌翔茜真的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的情绪比我想象中稳定,真的,”蒋川笑了,“相信我,一切都好。”
凌翔茜伏在桌面上,冬天总是让人困倦抑郁,她越想越心烦,一把拽过手机,拨通了林杨的电话号码。
她不亏欠任何人,也不讨好任何人。
政治老师愣在原地,余周周听见门外米乔嚣张的笑声。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请了一天假之后,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整整一天埋头整理着政治哲学原理,把所有卷子里面的主观题都打乱了,重新梳理答题技巧,盯着卷子的眼神仿佛要冒火一般。
“别废话,”余周周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还有几分让林杨熟悉又陌生的斗志与魄力,“凌翔茜出事了。你在哪个考场?我现在过去找你!”
可是她最想看到两个人的反应,通通落空。
这个古板的男老师喜欢留的作业都是毫无意义的机械抄写,相应的,他喜欢的学生就是能把这种抄写完成的那种,比如辛锐。
承诺保密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比泄密还简单。
“我听林杨说你心情不好?又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考不了第一就不考呗,给别人一个机会,积德。”
窗外的景色突然一片水汽模糊,好像起了大雾。几秒钟之后,视野再次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纯白云海翻滚在脚下,阳光毫无遮蔽,刺得余周周直流泪。
辛锐从那目光中读出了穷途末路的鄙视。
“陈桉,你为什么离开家?”到底还是好奇。
“陈桉,”她转移了话题,“工作忙吗?”
“我身上也有传言,”余周周笑,“而且传言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学习也更努力了。米乔心想,果然是有正事的孩子,到高三就知道该勤奋了。
林杨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一直都知道凌翔茜喜欢楚天阔的,一个女生喜不喜欢一个男生,你看眼神就能看出来的,藏都藏不住。”
凌翔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种荒谬的自由。
侧面、背面、正面,各种角度,密密麻麻地围困着她。凌翔茜忽然感觉到一点点恐慌和感动。她伸出食指跟镜子里面的女孩子指尖相触,很想问问她,真实的凌翔茜,到底藏在哪一面镜子后?
“喂,您好。”
“我不饿。”她摇摇头。
辛锐到最后还是明白,自己心底有一个不可触碰的秘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去揭开这个谜底。
凌翔茜抬起手挡住眼前炽烈的光芒,时间久了,手臂发酸。
“什么?”他抬起头。
余周周绕了一个弯路,回到了和她并肩的同一条起跑线。
她不知不觉哭了一夜。
林杨突然拉起她的手,朝着十字路口的交叉点奔跑起来。
“……这是什么?”
他生气了吗?
凌翔茜把双手平展在温热的水流下,白皙的手背,健康粉嫩的指甲,她看了又看,直到妈妈在厨房喊着让她动作快点儿。
“你来找我一起庆祝共青团诞生?”
只是这一次,她发现靠墙那排第三桌的女生一直在偷看她前面女生的桌洞,拧着眉头,好像发现了什么的样子。
凌翔茜已经连续三次月考失常了。虽然底子厚实,但状态不好是公认的。
余周周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林杨浑然不觉,甘之如饴。
尾音还没落下,眼泪就先滴在桌子上。彦一的恐惧,余周周触手可及。
因为米乔说,这就是青春。简单而酸溜溜的话。
流言四窜。
“……嗯。”怎么说得这么轻松……彦一有些脸红地看了一眼语气平常随意的余周周。
余周周歪头看他:“没有用也要找,荒唐也要找,如果你当时坐在考场上假惺惺地关心却动也不动,我想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而且这对凌翔茜也很重要。”
余周周看着海天相接的远方,伸出手,绚丽的晚霞夹在五指之间,仿佛触手可及。
她记得他俯下身,说:“周周,我是你爸爸。”
“当年也谢谢你,美香。”
凌翔茜这次又是第二名,只不过第一换成了她最不希望看到的辛锐。然而,她来不及对这种让人不快的局面做出反应,她所有的牵挂都在楚天阔身上。
楚天阔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在林杨抓起书包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惊呆了,第一次直白地说出感受:“你疯了?你难道不考试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余周周突然接到米乔爸爸的电话。
明明早就告诉自己,既然她拒绝,那么就再也不要理她,再也不要。
凌翔茜不愿意再搭理李静园,然而她在午饭中的沉默通通印证了李静园的想法——她被楚天阔甩了,还在纠缠对方,以至于茶饭不思、沉默寡言。同时又觊觎第一名,苦于得不到,更加抑郁。
他们都愣住了,在学校整整三年,竟然从未遇见彼此。余周周竟然在那一刻很想跟他友好地打个招呼。
余周周问她为什么隔三岔五请假,米乔的答复永远是:“动漫社太忙了。”
那个声音让凌翔茜很慌张。她脸上的笑容像紧急集合,朝拎着水杯的楚天阔点点头。
“那么假的那个也很美。”
她为了这样一个幸福的机会,断然拒绝了幻想世界中兔子公爵提出的邀约,抛去女王的荣华富贵,专心地跟着妈妈,冒着冷风一步步走完漫长的旅程。
余周周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某个方面也很像他——或许是在欺负林杨的时候?
照片放在包里,然后,陈桉将余周周的胸章别在自己胸前,又将自己的大头胸章别在她胸前。
“所以……我很想做个漫画家。我想去东京,跟着某个漫画家,在他的工作室做助手,然后学成之后回来……”他说着说着有点儿激动,然后愣了愣,又伏在桌子上继续钻研着解析几何,不再理会余周周。
林杨好像不再慌张,反而笑了出来。
·应该是画得太差了,生怕唯一的读者看不懂。
她点点头:“好吧,我们走。”
余周周苦着脸趴在桌子上,突然开口问:“彦一,你为什么这么努力?”
林杨掏出手机,叨咕了一句:“该死,马上就没电了。”然后迅速地调出爸爸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辛锐从期中考试之后不再愿意浪费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站在站台上发呆闲逛,总是一个人留在教室里面自习一个小时再离校。
凌翔茜没有回复。
走了几步,悄悄回头,那个少年仍然站在原地看她。那样美好的轮廓,春天的阳光透过绿树遮蔽从他背后照进屋子里,他像一株长在水泥地上的开花的树,看起来仍然那样完美无缺。
学校是不老的怪物。
“你不懂我说的话吗?”余周周脸色冷了下来。
分校这一片的走廊里面很乱,倒是没人注意到她们的争执。辛锐突然惨淡地笑了:“凌翔茜?余周周?长得好看,成绩好?我欺负你?炫耀?心理阴影?”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余周周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每一次真相都只有她自己知晓,她选择告诉他,或者不告诉他,都是一种很严重的伤害。
外婆淡淡地笑了笑:“好,周周长大了。你妈妈这两天忙什么呢?”
余周周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拿起来一看,是林杨的短信。
“你不是劝过我的吗?第一名不那么重要。像林杨这种,他只是一时抽风,远没有你稳定的。”
“谢谢,再见。”
余周周轻轻低下头,有些颤抖地,在陈桉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这种回复,连一句“你怎么样”都不问,直接杜绝了她回复短信的机会。
“嗯,”她郑重点头,“我会的。”
口袋里面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掏出来,发现是凌翔茜的来电。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和凌翔茜交换过手机号码。
终于结束,他一边鼓掌一边对余周周说:“Congratulations(恭喜)!”
“所以我才躲着你。”他说。
拇指按在发送键上,迟迟不敢压下去。过了几秒钟,啪地拧亮护眼灯,刺眼的白光惊醒了她,凌翔茜连忙把刚才那条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正想要关闭,突然又觉得不甘心,慢慢地输入:“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每当想起陈桉,余周周就知道自己是很想尽快长大的,她很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修炼成一个和他一样的神仙。
妈妈听不到,她就不在乎。
余周周翻了个白眼,栽倒在床上。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厌恶自己。
那个不希望被提起的名字。何瑶瑶显然还念着要报仇。
甚至后来,都不敢再当着妈妈的面喝喜乐。因为她们的生活中没有喜乐。
余周周突然有一点儿动摇。现在这个样子,是妈妈希望看到的吗?
“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傍晚的时候,她和陈桉光着脚丫在漫长的白沙滩上散步。余周周每走一步都要将脚趾埋进沙里面,再抬起脚的时候就可以朝前面扬起一片白沙。
余周周愣住了。
辛锐抿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好像误入衣柜走着走着却进入了魔法世界的小女孩,余周周奔过去,绽放了一脸阔别已久的单纯笑容。
这的确算得上是大新闻,它的力量让凌翔茜整整两天没有收到楚天阔的短信。
这样很好。
这样的一天,终于结束。
楚天阔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样挥洒自如,他自我标榜的淡定自若在凌翔茜的心里碎得不可挽回。可是凌翔茜仍然执拗地为他找借口,告诉自己,她想多了,和那虚无缥缈、无足轻重的语气相比,重要的是他恭喜了林杨,他还是很大气的。
“什么?”林杨温柔地看着她,像在哄着一个偷喝白酒结果喝醉了的小孩子。
可是谁都知道,只有学校推荐名额是可以直接进入笔试的。自主招生名额20分的加分是多么诱人,没有人不动心。
“但是呢,”余周周自顾自说起来,“你的儿子也许不聪明,聪明又可能不努力读书,努力读书有可能也考不上好高中,等他考上了好高中……”
林杨语塞,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升旗仪式的时候太阳晒得我头痛。”
没,你说的都对99lib•net,每一条都是真相。
“还有人说她受刺激了,性格大变,精神不正常,至少是抑郁症。”

7.真心谎话

“那我去考试了。有什么事儿,你就大点儿声喊大舅。”
一见到外教就怯怯地问“What do you like about China, do you like Chinese food?(你喜欢中国的什么,你喜欢中国食物吗)”的幼齿时代过去了。
开水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凌翔茜盯着滴答滴答漏水的水龙头,半晌才鼓起勇气:“你还好吧?”
辛锐点头:“对,文科的题的确简单,不过是对于我来说。其实对我来说,初中升高中统考的题也挺简单的。”
“那又为什么?”
她的目光黏着在“客观规律与主观能动性”这行黑体字上,冷不防被米乔用钢笔狠狠地戳了一下。
“好好吃药,多喝热水,穿暖和一点儿,别看书了,多睡觉,好得快。听话!”
饭桌另一边迟迟没有声音,凌翔茜张开眼,对面的女人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我上个星期跟你们老师通电话,他说你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考了第一名就骄傲了,一下课就往教室外面跑,心散了,待都待不住。茜茜,爸爸妈妈从来都不逼你考第一名、第二名,但是你要努力,不要想着邪门歪道,你要不是心虚,怎么会问我这个?”
大舅妈低声咕哝:“我老是觉得飞机不安全,你说要是掉下来可怎么办……”
“快期末了吧?”妈妈给她夹了一筷子排骨,“复习得怎么样了?”
“看完了,谢谢你。”她把书递给他。
“喂,余周周?林杨和你在一起吗?”
余周周大脑一片空白。
“人妖就不要去看了。”研究第二天行程的时候,余周周轻声说。
文科年级第二余周周,理科年级第二林杨。
她们单独被叫进去谈话,不过,门是开着的,里面在谈什么,等在门外的那个人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陈景飒,你能不能闭上嘴?我听见你那像是踩了猫尾巴的声音就头疼。”
“你没必要一周来一次的。”米乔靠在病床上啃苹果,她终于稳定下来了,不再吃什么吐什么。
这个人是林杨。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凌翔茜的成绩、才华和美丽而高看她一眼的,那么一定是武文陆。
“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古话说得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你这样是不会进步的,你这些都只是小聪明……”
余周周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她将摘下来的耳包塞回到林杨的手里,又坚决地挣脱了他的手,把手套也摘下来还给他。
陈桉微笑:“你现在就可以做到。”
“不想去就直说,不要勉强。”
一路狂奔至七班门口,在大冬天呛着冷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四百多米,他停下来的时候扶着墙几乎想要吐。
但是,她还是用不大却坚定的声音说:“无论如何,当年,谢谢你。”
释怀可以交给时间,也可以交给自己,每个人一直都有能力解放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之后,她晚上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发高烧,昏昏沉沉的。今天早上才退了点烧。
我们的记忆,总是挑选那些当时认为并不重要的事情藏进精选集。
然后抓起桌子上米乔的英语卷子,笑嘻嘻地做了下去。
她笑着问陈桉,当初她因为躲避周沈然等人的阴影笼罩,也为了躲避奥数,选择了十三中这个悬崖潜心修炼,那么为什么女侠重出江湖的时候,还会陷入同一个怪圈里?
“你画得真好。”
对于余周周她们来说,以后的意思,仅仅就是指考上大学以后,至于其他,她们还看不到。
她在兜兜转转的过程中,最终还是弄丢了圣水,放弃了蓝水。
凌翔茜把额头轻轻抵在镜面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出了校门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随便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再坐上另一辆,再坐到终点……
正说着,余周周已经爬上了楼,跑了过来。
余周周愣了愣神,突然醒悟过来了一样看了看米乔,又看了看林杨,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余周周愣了:“我就去五天,你哭什么?”
楚天阔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讥诮的笑容:“那是不是应该这样说呢,我想你想得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所以为了不再堕落下去,才不敢回复的呢?”
彦一有些戒备地看了看余周周:“我又不像你,不努力学习也能……”
“原来你也听说了那些传言。”凌翔茜继续笑。
熟悉的记忆扑面而来,林杨怔怔地盯着地上的西红柿炒鸡蛋许久,旁边的女生几次道歉,他都冷着一张脸没有反应,对方快哭出来的那一刻,他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跑过去。
辛锐的心里面似乎只剩下这一个词。当凌翔茜翩然出招惊艳一室之后,就匆匆地坐下,表现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无心之失的样子。
大夫被她殷切的目光逗笑了:“没事了。”
让凌翔茜吃惊的是,死气沉沉的课堂上,辛锐竟然是少有的几个积极分子之一。她对辛锐这个阴沉女生的印象始终是“高考不考的我就不学”这种水准,此时此刻,她的踊跃发言让凌翔茜费解。
凌翔茜扁嘴笑笑,眼泪终于落下来。
余周周是新世界里面唯一的故人。
“而我的确躲开了,”她顿了顿,“在你的庇护下。”
林杨觉得自己的抱怨实在是很不爷们儿,有点儿下不来台,上课前的预备铃声救了他,于是慌忙转身往楼梯口跑。
夏天就这样来了。
“神仙在安排这些天赋的时候也许是一视同仁的,只是它也没想到人类会选择性地重视某一类天赋,轻视另一类,所以有些珍贵的天赋就变得一文不值了。比如,一个有着出色的理科思维并且很有可能成为计算机天才的家伙偏偏生在黑暗的中世纪,也许就会活得很痛苦吧。但是,我们至少比以前的人幸运。
林杨讶异地张大嘴,余周周正看着他,笑容里面带着一点点狡猾。
监考老师一副自己劳苦功高的样子,也不再犯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蒋川坚持自己出去找凌翔茜。余周周和林杨结伴,先是把学校的周边寻了个遍,最终,报刊亭那个向来喜欢与漂亮小姑娘搭讪的老板,在林杨颠三倒四的形容之下,他一拍脑门儿:“哦,是有个小姑娘,没穿外套,拎着书包,从这儿坐车走了。坐的哪路车,我还真不知道……”
林杨的左手仍然攥着手机。他本来故意把手机扔在了教室,然而想了想,还是攥着它出来了。
“好,都好。”
余周周笑笑。
就连米乔也选择了,要继续活下去。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机器猫》,最喜欢的一集就是,他们用缩小灯把自己变得很小,然后在自家后院造了一个小型城市,只属于他们几个的小型城市。在那个城市里面,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实现自己平时做不到的愿望。大雄希望可以一直站在漫画店看免费的新播漫画而不用被老板赶出去,胖虎可以使劲儿地吃炸猪排饭,机器猫买了好多铜锣烧都不用付钱,静香也拥有了自己的玩具店……”
林杨极为开心,一边奸笑着一边假惺惺地劝慰道:“不要怕,不疼的,只是会让你的头发都竖起来而已。真的不疼,电量非常小,你脱毛衣的时候难道没有碰到过静电吗……”
“你听周杰伦的新专辑了没?超好听!”陈婷自说自话坐在辛锐身边,剥青橘子的时候,汁水溅到了辛锐眼睛里,她丝毫没有发现辛锐流泪的左眼,依旧自顾自说着。
“你不想坐我爸爸妈妈的车也可以。我陪你走回车站,你上车了我再走。”
余周周从断的地方开始继续削皮:“我故意的。”
“周周?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周周,”凌翔茜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没有人知道,其实我过得好辛苦。”
辛锐却不再笑。
辛锐停住。
不算恋爱的恋爱,不算分手的分手。
清清白白的,委屈,又大度,关心朋友,六神无主。
烂泥扶不上墙,而且还是两坨。
“你高兴什么呢?”凌翔茜的口气有些不善。
林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和余周周相处的时候虽然也有些兴奋和别扭,可是自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之后,面对她的时候就格外容易紧张,心也老是悬在半空,每走一步就在空空的胸膛中晃来荡去。
尽管她的眼神何其无辜。
她用力点头。对面两个长辈眼底的担忧和关心让她鼻子有些酸,她攥着大舅妈的手摇了摇,那双手曾经在午夜一遍遍地用酒精擦拭着她的额头。
穷,窝囊,无休止地争吵。
然而这感动来自蒋川,她怎么可能不失望。
然而,眼前的林杨,面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和面对别人的时候有着天壤之别,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总是在她面前委委屈屈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而且,常常会变得很倒霉。她的淡漠和了悟在他眼里却是受伤的证据,面对对方铺天盖地的愧疚和补偿之心,她不忍拒绝——说不清到底是谁补偿谁。总之,如果接受“赎罪”并且装出生活渐渐充满阳光的样子,是不是能让他觉得好受些?等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痊愈”了,他们就可以尘归尘、土归土,安静地在各自的轨道上面渐行渐远了。
“你不必担心。
做作。
后来米乔向她道歉,因为她的冲动把事情闹大了,反而让被打的女生更愤怒,以“评评理”的名义将事情传播得更广。
还是根本不需要别人关心?
只是再也没有人叫她小燕子。
她独自一人飞回家乡。
林杨脸色灰败:“历史卷子也要我做?”
学习是不是很紧张,打算考哪所学校,最近还有没有再考试,每天晚上学习到几点……一问一答,虽然冷淡,但也很平和。
他们又一起玩了很多设施,直到周围同学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林杨才在余周周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科技馆。
辛锐的口语并不是很出色,中式英语的痕迹非常重,应该是缺少跟外国人交流的原因。虽然说起来还算流利,交流起来也不成问题,只是远远算不上出色。
余周周认真地问。
彦一对成绩非常神经质而斤斤计较。余周周自从辛美香的转变之后就很少再自作主张地去劝慰别人,然而想了又想,还是开口了。
关于余周周的谣言肆虐到极致的时候,林杨正在东边的滨海城市参加物理和数学联赛的集训。
·第二页,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狼藉,旁边歪倒着一个饭盒。作者似乎生怕他看不明白,用箭头指了一下地上的那一摊污渍,附上六个字:“西红柿鸡蛋汤”。
泯然众人。她笑詹燕飞泯然众人,却忘记了,幸福永远都属于平凡的大多数。

8.你应该比从前快乐

余周周永远记得那时候的陈桉,笑着说,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工作了。他一句话带过了十几年,轻描淡写。
只有辛锐自己知道,她为了变成另一个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当初余周周居高临下地帮她,以为她所要的只是好成绩,摆脱所谓的差生待遇。
“记住了,放学前,最好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抄好了给我,不许迟到!”
陈桉说出“死掉了”三个字的时候,的确像在讲故事一样,甚至语调带着点儿戏谑。
“其实,你也不是喜欢温淼。你只是因为讨厌我。”
不是另一个人。只是辛美香。
余周周知道,彦一看她的眼神里面多少有些妒忌的成分,但并没有恶意。
政治老师脸色微微一变,不再摆弄那个茶包,目光也回到周周的身上。
余周周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继续用平静的声音说。
“林杨……”
“余周周,你要是不想去……就直说,我不勉强。”
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胡乱地朝余周周和林杨打了个招呼,就趴在门口焦急地朝里面张望着。
科技馆之后,他们就很少再见到彼此了,这让余周周松了一口气。林杨不需要再一趟趟地围追堵截来确定自己的心意,而是心无旁骛地去实践那个“变得更出色、更强大”的誓言。余周周想起小时候放学的路上,他眉飞色舞、信心满满地告诉自己,如果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那么就努力去做到最好,等到有一天你想得到什么的时候,不会懊悔于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本伸手追逐。
“抄卷子你都懒得抄?不是都有答案了吗?”
其实,自始至终就没人在乎过她吧?
余周周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大舅房间,估摸着他们还熟睡着,于是轻轻地推门走进外婆房间。
米乔刚要回答,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地咳了几声,身体都缩成一团,好像是在拼命地把什么往外呕吐一样,面色通红,满脸泪水。
元旦之后再上一个星期的课,就是期末考试。
并非刻意回避。是真的轻描淡写。
“当时不是不难过,只是我太小了。
女孩对于自己关心的男生总是格外敏感的,凌翔茜仍然能感觉到楚天阔想要极力掩饰的情绪。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是此刻才真正懂得。
林杨笑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保送没戏那就自己考呗。你既然没问题,我更不可能有问题啊!”
何瑶瑶没想到她一上阵就毫不留情面,话说得锋芒毕露,一时间眼圈有点儿红,只能嘴硬地回道:“你们文科的题简单嘛。”
“我爸我妈一起换了全球通的号码,我现在还没背下来呢,不调出手机里面的通讯录就没法打……他们今天晚上各自有事,我打家里的座机也没用……”
“林杨?”
林杨耳朵上淡淡的红色还没有退去,但是已经镇定下来了。米乔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看他深呼吸,眼神坚定地看向余周周,一瞬间已经变身完毕——另一个林杨。
米乔开始常常缺课。
“林杨,你的怀抱,让我想起我妈妈。”
“你废话太多了。”他的身高已经能做到居高临下地揉着余周周的脑袋。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余周周突然间感觉到心底的一股暖流,却不是因为陈桉。
“考第一名真的没有那么重要的。下一次,我试试考第二。”
“那个女人说……”余周周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杨的口袋,“对不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对不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
“……余,周,周!”
你。是我的事,也是我的选择,是对是错,我自己担着。
林杨侧过脸看她:“你说这种话,自己相信吗?”
余周周放下笔走出去,门口那个意气风发地盯着她们班班牌傻笑的,明显就是林杨。
而且,这可不是欲擒故纵,绝对不是。他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余周周突然笑出声来。
“一点儿都不失落吗?他就这么不见了。”
至于频繁出入二班……其实她只是在利用林杨等人打掩护。从二班的正门正好能望见一班的后门,楚天阔的背影仿佛触手可及。
坚强乐观是可以伪装的,米乔的快乐,没有一丝造作。
陈桉的笑容里面有太多复杂的含义,余周周不打算读懂。
自然是会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的,包括楚天阔。
林杨笑笑:“那个,楚天阔,你好好加油。”
余周周忽然很想笑:“是吗?可是过年的时候,我没有时间啊。”
还是,放下吧。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辛锐转身打算回去。她甚至在那一刻感到了一种解脱,似乎当她不再奢望别人的肯定的时候,才真正肯定了她自己。
1517名毕业生,1517只鸽子。
那时候傍晚的天空看起来总是提子冰激凌的颜色。他们吃着娃娃头雪糕,咬着跳跳糖,说着以后会如何如何。
第二页,没有人,只有一地狼藉,旁边歪倒着一个饭盒。作者似乎生怕他看不明白,用箭头指了一下地上的那一摊污渍,附上六个字:“西红柿鸡蛋汤”。
他需要见到余周周,但是又不想以“早恋”的方式见面,于是便开始在大冬天起床晨跑——他不觉得冷,因为他从心里往外冒火。从他家一路跑到余周周外婆家的楼下,在楼底下站一会儿,用随手捡到的任何工具在楼门口有些陈旧的黑色木门上画正字,然后再跑回去。
午夜梦回,余周周在心里承认,她是高兴的。
没有人会来领她。她自己的路,自己会走。
当周沈然告诉她那一切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过求证的打算,一瞬间就相信了。尽管周沈然个子小小,驼着背,还抖脚——可是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林杨翻了个白眼:“哦,好,那么谁先开始?你来吧。”
“原来我一直以为,是你们一家人让我笼罩在阴影里。”
余周周有样学样,也双手合十回礼。

12.泯然众人间的幸福

余周周只要说出来,她就万劫不复。
眼前的黑板、黑板上方的红字校训、前方的讲台、侧面明亮的窗、窗外的云……和全天下所有的教室一样,又好像和自己小学时第一次踏入的那个教室也没什么不同。
路宇宁笑得一脸阴险:“怎么不能啊,跨班算什么,早晚是一家人。”
余周周不得不承认,她对身边的这个人,好像没有一丁点儿记忆。她只是好奇,想知道妈妈为什么爱他那么多年。
“什么我们家那位?”林杨挠挠头,“现在还不是呢……过几年再允许你这么叫。”
“咦,美香?”何瑶瑶在后面大声喊。
晚上的阴天呈现一片压抑的血红色。余周周反而没有感受到想象中那种因为玩火而带来的刺激感。
“嗯。”很清醒,仿若回光返照。她的心向下陡然一沉。
然而她并没有太过悲戚于现实,也没有响应班主任的号召,跟着那几十个人去看她。
“当然懒得抄,我要不是想偷懒,干吗帮你?作为余周周的后桌,我还看不上你呢,勉为其难帮帮你,你倒还有意见?你现在反悔也可以,我不阻拦,不过相信我,有我在,你想追到她,估计真得等我入土以后。”
从小到大,他们就被浸泡在这样无聊的对话中。就好像小时候和林杨、蒋川一起学钢琴。她不喜欢练琴,总是拿做作业当借口,所以每次妈妈去学校接她,开场白永远都是:“今天作业多不多?”
她微笑地看着她说: “老师,我没兴趣知道这个。”
这几天,辛锐的加法、减法、心算已经磨炼到了光速。加完一遍总分,又用分数差来计算一遍,正着一遍,反着一遍,加法一遍,减法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鼻子有些酸。
雀跃得像个孩子。
他们住在普吉岛的五星级酒店。并不像余周周想象的那样是高耸入云的宾馆大厦。那个酒店只有十几栋四层楼的小房子,三面包围着院子中间的露天游泳池,另一面直接通向海滩,透过窗子,斜着望过去,有种游泳池一路通向大海连成碧蓝色的水道的错觉。两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带领他们进入房间,离开的时候双手合十,抵在鼻尖,双眼微闭,一低头说: “萨瓦迪卡。”
门面。让自己“上档次”,变成像余周周和凌翔茜那样的女生的门面。
“我就是,您是哪位?”
她的水杯里满满的都是水,可还是抱着出来踱步到开水间接水,看到辛锐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学得聚精会神的样子,她就会有浓浓的负罪感和恐惧感。
“完了,”米乔咂舌,“看不到镜子里的老公了。”
凌翔茜惊讶地看过去,那个胖胖的面目平凡的女孩子,眉宇间依稀能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她跑到那个女生身边,盯着施华洛世奇专柜里面闪耀的某款挂坠,好脾气地笑笑:“我的那个才20块钱,去黄龙玩的时候买的,假的,跟这个能比吗?”
辛锐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是害怕余周周的。除了何瑶瑶,余周周是振华里面唯一知道她叫辛美香的人,余周周知道她偷书,余周周知道她家开食杂店,她妈妈四处追打她爸爸,余周周知道她曾经在课堂上站起来就无法开口说话,被徐志强扯着领子欺负……
凌翔茜闭上眼睛,低下头不再说话。
“没怎么样,”她耸耸肩,“就那样呗,我也不在乎。”
潦草而传神的一幅画。米乔很早前就努力地想要说服彦一加入他们的动漫社,网站也需要手绘出色的成员。彦一什么都没说,但一直将他们当作不务正业的团体。
米乔咳嗽了两声:“不信。”
他有些慌神了,蒋川的电话也关机,应该是刚考完试还没来得及开机。
“我爸今天有事?”
楚天阔似乎没有听出来她语气中的真诚和抱怨,只是自顾自地接着水,在氤氲的热气中随意地回答:“没事,反正你考试的时候一定很神勇。”
“哦,您好。”
关机。
“最近学习生活一切都好?外婆的情况有没有好些?”
陈桉歪头:“我从家里面拿了20万块钱,然后就彻底断绝关系了。没事,花的不是自己的钱,顺便请你一起挥霍,别客气。”
只顾着自己痛快,说完了才发现辛锐一脸苍白,可是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她。
告诉她,其实还是有人相信她,也有人觉得她的存在比自己的保送资格更重要。

9.抽刀断水水更流

陈婷立刻义愤填膺:“她好意思!你又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凭什么这么说?我看她是妒忌,想第一想疯了!她也不看看咱们班同学都是怎么形容她的,我,还有陆培培,我们都特瞧不起她,天天也不穿校服,以为自己是天仙,还瞧不起人,真他妈差劲。”
他恨不得拉住每个过路的人问一问:“这种组合是不是很般配?”
陈桉陪她度过了那个寒意彻骨的夏天,用他的成熟与温暖,像从前的每一个关键时刻一样,神明一样出现在身边。只是这一次,这个神明会哭、会笑、会讲笑话,余周周觉得,他为她下凡。
她不会弯腰低头,绝不。
凌翔茜很想问问大夫,每一个面部痉挛的中年女人都会配套似的被附赠一条格外敏感的神经,除了玻璃罩子,还有什么办法让她们不受刺激?
他终于还是说了:“余周周告诉我,凌翔茜被冤枉作弊,从考场上离开了。”
留下辛锐一个人站在那里,老头示意辛锐可以继续了,可是辛锐忽然发现,在听过凌翔茜的英语发音之后,她已经无法开口了。
余周周仰起头,突然想到,观世音没有掐死唐僧的原因,也许是唐僧太高了,观世音使不上劲儿。
这时候她才发现,彦一从来都不出去上体育课。文科班男生少,老师也是放任的态度,彦一一直都把体育课当成是自习课来利用的。
“我不乐意听那些虚头巴脑的。”女生歪嘴一笑,转身回班,几秒钟后拎出三张数学卷子、三张历史卷子。
林杨应该不会懂的,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你够努力有资本就能得到的。
一点点尝试着,抬起手,环上他的腰。
“我怎么了?”
林杨慌张地跳下阳台,米乔声音减弱,倒在他怀里面的时候,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如何如何,最后通通变成了此刻的如是这般。
“所以呢,为了那个黑脸包公不要一天到晚找我麻烦,你就乖乖地把卷子抄好了给我——你知道你手上那三张写好的卷子是谁的吗?”
“画得再好也没有什么用。”
凌翔茜低下头,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不是。”
人生还很长,好东西、好日子都要留给以后的。
她并不需要补偿。
就像米乔最后笑嘻嘻地告诉她:“冀希杰说你不开心,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得好好照顾你。不过其实我也不是不吃醋啊,所以我得给你找个男朋友啊……不怪我吧?”
余周周一接手故事难度就上升了,林杨决定迂回一番:“他觉得是韩梅梅发神经,于是挂了电话倒头继续睡。”
“不过,能不能把佛寺门口那张照片留给我?”
她太瘦了,肩胛骨硌得林杨胸口生疼,安安静静的样子,仿佛已经死了。
“好久不见。”
正在诧异的时候,班主任走进教室,敲敲桌子示意同学们停笔。
既然这样,你们怎么不离婚,你们怎么不去死。
彦一把头埋进胳膊里,过了一会儿才怯怯地说: “缺一个星期的课,会跟不上的。”
“但是李雷睡不着。”余周周炯炯的目光盯着他。
凌翔茜觉得有些课堂上的老师唠叨起来没完,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所以她为什么不可以用那堂课的时间来完成其他科目的练习册?自习课上她看到辛锐就心烦,陆培培小嘴“叭叭叭”像高音扬声器一样刹不住闸,于是抱着书出门温习,难道不可以吗?
凌翔茜抬头,看见妈妈又有些过分激动的苗头了,左脸颊的肌肉轻轻地颤啊颤,颤啊颤,从眼睑一路蔓延到嘴角。
辛锐迈进狭小的新家,掏出钥匙的时候,就听见里面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的响声。
“反正我们也没走出多远,我走回到车站去坐车,如果能遇到出租车就打车走,你快去找你爸爸妈妈吧。”她说。
“保送资格肯定取消,这没商量!”副校长也知道凌翔茜父亲的身份,他努力地在坚持原则,“这件事情,虽然说大则大说小则小,但是……”
“还有男女主角?”余周周愣了一下,“那好,就李雷、韩梅梅吧。”
刚才胸口那种仿佛要炸开的喜悦现在已经慢慢平息。余周周理不清思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刚才只是大脑空白,本能地贪恋那样一份坚定和温暖,不计后果。
辛锐最终还是跑到教导处去给凌翔茜说情。她并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可是仍然一遍遍地担保,凌翔茜只是忘记在考试前把资料收到书包里面去了。她坐在凌翔茜后桌,看得一清二楚,对方绝对没有伸手碰过那堆资料。
辛锐努力万分,最终还是没能变成任何一个别人。
林杨和余周周站在镜子反面,大气不敢出。
她说不清那种伤人伤己的残忍无耻怎么会让她这样痛快。
“去吧去吧,”外婆闭上眼睛,“好好考试,考到外地上大学,离开这儿,过好日子。过好日子……”
她匆匆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却不敢锁门,一会儿妈妈敲不开门又会吵嚷的。
凌翔茜百无聊赖地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课,突然听见老头问起有没有人在公共汽车上遭遇过小偷。
辛锐又说了几句,就自然地转了话题,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抱怨一样。
余周周,你,你离我太近了。
“累死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累得像狗一样。对了周周,我过年时候没休假,都攒到夏天了。有个亲戚在泰国,我想去曼谷玩儿,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余周周十分郑重地背过手去,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想要认真说些什么时的表情与姿态一样。
“挺好的,我是说,挺好的。”凌翔茜在心中轻轻地哀叹。
“你不是在追她吗?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以为你放弃了呢,正惋惜男人的毅力,你就又出现了,不错不错。”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个好成绩?”
她想她是羡慕米乔的。很多人都羡慕着米乔的洒脱张扬,能用最美好的年华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大声说自己想说的话,哪怕听起来大逆不道。可是另一方面,又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告诉自己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放肆,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詹燕飞,退出了比赛,安心地拉着几个姐妹在大冬天哆哆嗦嗦地躲进这栋大楼,一边取暖,一边笑闹。
凌翔茜抱着《人类群星闪耀时》站在一班门口安静等待,她心情愉悦,笑容安恬,周围路过的同学很难不多看她两眼。
也记得他给她买了一排四个的喜乐,都是用塑料薄www.99lib.net膜封好的,这在余周周看来简直是最美好的礼物,受宠若惊。
是不是从小到大,那些快乐与怀念,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在对面的这个家伙眼里,他是无所谓的,只是他一直以来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辛锐用手撑着下巴,冷眼看着凌翔茜极力掩饰着的眼里的火热。
迎面走过来的穿着风衣的男人,看来已经需要再染一次发了,发根新出现的白茬儿让他看起来儒雅却苍老。余周周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丝毫特别的感觉。
最后抬起头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站在郊外的音乐学院门口。
陈桉被她逗笑了:“为什么是走私?”

2.我的骄傲无可救药

对余周周来说,米乔是个奇迹。她敢在生命最后几年的时光里,若无其事瞒着所有人开开心心地上学、闯祸、Cosplay、骂脏话、跟主任吵架,也能在医院里大大咧咧地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指导余周周削苹果皮,被余周周的笨拙惹怒了之后抓狂地直接扔枕头砸护士长——当余周周问起她为什么自己犯错却砸护士长的时候,她只是笑嘻嘻地说:“我几年前就觉得那个护士跟我爸之间有点儿意思,我在给我爸制造跟她道歉的机会。保媒一桩胜造七级浮屠……”
余周周却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入过多:“好,故事接龙。”
“我从她桌洞里偷的。”
早上的升旗仪式刚刚进行一半,太阳光就迎面暴晒着她们。天亮得越来越早了,常常在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光大亮,再也没有初春的暧昧。
她轻轻捏捏林杨的手,朝着天空大声地、旁若无人地大喊。
连辛锐自己都说不清楚,这话里面究竟有几分愤慨、几分兴奋。
她只知道,每一天每一天,平淡无奇地度过,也许最大的快乐就是听米乔胡扯,看林杨耍宝。
好笑的是,澳洲老头明明什么都听不懂,也认真地皱眉聆听着。
过期不候的青春。
忽然觉得有点儿委屈。
他们都不再讲话。余周周每次遇见陈桉,无论冬夏,要走的路都格外漫长,仿佛永远到不了终点。
去北京做了手术,休养了一个半月,面部痉挛疑似痊愈之后,再次复发,愈演愈烈。
辛锐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闲逛,楼道里面来来往往的同学在这两年间都渐渐混得脸熟,辛锐执着地盯着每个人的脸,她很想知道这些人是否认识她,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和他们脸上所表现的那么开心?是不是一直拉帮结伙?走在身边说说笑笑的那个人,真的是朋友吗?
米乔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把左胳膊搭在她的脖子上说,你要知道,对老师耍酷是要付出代价的。
终于又见到这个男孩,她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别废话,你们家未来的那位,出什么事儿了,你知道吗?”
身上一股酒的味道。似乎是大舅妈坐在身边用酒精给她擦了一晚上身体:额头、耳朵、脖子、手心、脚心……一遍又一遍,用最古老的办法试着降温。余周周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妈妈又回来了,初三她出水痘的时候连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也是这样昏沉的午夜,床边的人影模糊不清,却有一双那样温柔的手,拉住,就再也不想松开。
然而,她仿佛听到了陈桉的摇头声。
“喂,您好。”余周周接起来。
手机放在桌角,她一边浏览着历史年代表一边等待着,二十多分钟之后才得到一条回复,手机隔着桌布,振动起来感觉微弱,好像颤颤的呼救。
“路宇宁。”林杨不再笑,停下压制路宇宁的动作,表情严肃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声。
正想要补救,对方已经转过身来,一脸无懈可击的笑容。
凌翔茜抱着一沓政治试卷的主观题答题纸,挨桌分发,路过辛锐的桌子时候,目不斜视,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但也没有辛锐想看到的,像何瑶瑶一样的重重掩饰却终究露出马脚的心虚不平。
原来还是有执念,还是想要做点儿什么,哪怕只是甩一个耳光,说一句狠话,或者用最最世俗的方式去辱骂和炫耀。
他挂下电话,再一次轻轻地揉了揉余周周的脑袋,充满了安抚和保护的意味。这么长时间以来,余周周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毫无成见地观察他,她一直以为他还是一个被爸爸妈妈和周围人寄予厚望的、一路顺遂的小男孩,自以为是、充满阳光,可是此刻才发现,他的语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破土发芽,无关优秀,只是岁月。
他把耳包重新给余周周戴上,然后再一次牵起她——这次出手的动作熟练自信多了,那种霸道,让余周周的闪躲完全失效。
“怎么?”
余周周的脸上有种茫然的痛苦纠结,不知道为什么。
林杨的短信回复得很快:“可是到最后,她还是下不了手啊。”
她摇摇头:“是因为排名,也不是因为排名。我说不清。”
林杨光顾着做白日梦,甚至还朝路宇宁赞许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凌翔茜埋头吃饭,忽然一阵疲惫袭来,让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然后坐下,左手支撑着脑袋,低着头好像看着书一样,继续瞌睡。
他觉得应该表白,可是又不想开口打破这种美好的安静,低着头,一步一步,目不斜视,可是能用余光将对方所有细微的表情收在心里,折叠好妥善收藏。
“好好考。”
“那好,呃,男女主角叫什么名字?”
“我说的不是这个,”余周周哭笑不得,“我是说,我们不要一起吃饭了。”
林杨摇摇头,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女生起哄的手段,以前曾经在初中被一个至今也没见过的外班女生倒追,他碍于面子不和那个女生计较,可是那个女生的所谓姐妹蹬鼻子上脸,差点儿没把他逼得跳楼。
“你这样的学生,属于心里很有数的那种。你妈妈也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多照看你,毕竟处在你这种年龄,难免有些浮躁的想法,很不成熟……”
“周周,你别走。”
站在讲台上进行升旗演讲的是高一的学弟,声音平板、语气僵硬,凌翔茜想起楚天阔,那个人已经跑去集训一整个月了。
凌翔茜并没有再来上学。她留在家里备战高考,据说是有很多事情她还想好好考虑。学校的卷子都由余周周整理好,再经由林杨或者蒋川送到她家里面。
镜子里,成百上千个楚天阔包围了她。
要不要发一条信息,对她说对不起?
只有当梦想渐渐清晰,她才知道,她只是想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妈妈的前半生她无法扭转,甚至孤儿寡母和私生子的印记早就以她难以想象的方式给自己打上了烙印,但妈妈的后半生是她可以改变的。
林杨很难过。
“晚上做完了给我,我们明天要上交。”
而对余周周的谈话则冗长得多——话没有几句,冗长的是政治老师慢悠悠地打开红茶的纸盒,取出茶包,到饮水机那里接热水,拎着茶包让它上上下下地在水里打转……余周周等待着,不知不觉又当着政治老师的面打了一个哈欠。
她没有说出口,接过照片,朝陈桉摆摆手,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看陈桉的表情。
余周周停住,看看身边的男人,又看看橱窗里面的喜乐。
如果回答“很多”,妈妈就会戒备地一瞪眼睛:“多也得练琴,回家快点儿写!”
凌翔茜抱着笔记本,站在主镜面前抬起头,才发现因为这几面镜子的无限反射,她现在已经站在了无数个凌翔茜中间。
那点儿年少的影子渐渐散去。仿佛她的童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每当需要温暖与力量的时候,回忆都在,奔奔也会一直在。
然而就是戒不掉,想起来那个模糊的轮廓,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要摆出一脸虚伪、殷勤的笑。
她无数次幻想过天堂的样子,此刻终于见到了。
“彦一?”
余周周微微睁大了眼睛,脑袋朝左侧一偏,像个诧异的小学生。
世界上最美妙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没事了”。
林杨最终还是被路宇宁和蒋川他们踢出了中午大锅饭的队伍。
没想到会直接遇上余周周,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余周周忽然笑了。
一通扑腾之后,好不容易抓住了她才勉强站稳,结果最终的姿势竟然是紧紧地将余周周圈在怀里。
“该不会是……疯了吧?”路宇宁痛心疾首,不由得告诫自己,爱情是碰不得的。
谁都可以,来唤醒我好不好?
她半闭着眼睛,不住地往嘴里干扒着白米饭。
公主们最大的错在于,她们是公主。
你装什么装。辛锐愤而起身,朝门外走去。
下课的时候,米乔不知道接了谁的短信,喜滋滋地奔出去,过了两分钟,拎着一张卷子踱步进屋,敲敲余周周的桌子:“喂,有人找哦!”
其实辛锐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至少林杨是这样理解这个笑容的。
米乔一副肺痨患者的样子佝偻着走开,边走边摇头。
“当初我在电话里面太冲动,希望你体谅我当时受的打击太大了,口不择言。我已经说过了,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也不是我的错,我早就想通了,我没有沉浸在什么过去的伤痛中,就好像EVA里面心灵受创伤的自闭症儿童碇真嗣……”余周周微笑了一下,想要开个玩笑,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笑。
陈婷点头如捣蒜。
懒懒散散地回答着问题,正想要找借口离开,突然看见街边小超市的窗口里面,有一排四小瓶独立包装的饮料,米黄色的瓶身,锡纸封口,名叫“喜乐”。
彦一很长时间没说话,余周周正打算低头继续做题,他才闷闷地说:“余周周,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这一刻余周周才发现自己何其幸运。她的妈妈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过任何“你要替我争气”“我以后就指着你了”“妈妈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之类的话,即使受到过不公,也都被那样厚实无言的爱所化解。妈妈总是明朗独立的,她的一举一动都不曾教给过余周周什么叫怨恨,所以余周周也从来就不需要像沈屾一样。
路宇宁的电话在某天早晨降临:“喂,少爷,你知道你们家那位……”
米乔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她只是出去玩了嘛,你干吗一副人家把你给甩了的丧门星表情?我猜她是心情不好,散散心也正常啊。”
林杨有种诡计被当场拆穿的窘迫感,随即甜蜜又蔓延开来——她竟然刻意记得。
一个月前,余周周的那番话让他满肚子救世主的热情憋成了冷石头,林杨告诉自己,余周周的确不需要他。
她忽然想起张爱玲说过的某句话,原文已经记不清了,大意不过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彦一已经想要撞墙了。
“林杨。”
“怕你分心啊,你集训,多重要的事情啊,事关前途啊前途。你又不是不了解余周周,她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不体谅别人的女生吗?她这是为你好,这是关心你的表现。”
她从小到大,做过太多的梦,没有一个真正实现。
她说完就走,不敢回头,可是背后的人追了上来。
她希望余周周的背后和她一样不堪,那个笑容甜美的小公主血统并不纯正。尽管她曾经拯救、保护了自己——甚至就连曾经的这些救助,辛锐也总是会告诉自己,那不是余周周的功劳,那只是自己足够争气、足够勇敢,并不是借助外界的任何人。
“可是,”余周周看着他,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橙色路灯下,竟然有泪光,“我最喜欢的是里面那个无名小配角的梦想,只有一个单幅画面,一笔带过。”
很多年后林杨回忆起来,还会记得,那一刹那,一束阳光从云层中漏下来,刚好透过窗子打在他们的身上,好像电视剧里面的狗血桥段一样不遗余力地渲染。然而那温暖的色泽,还有恰到好处的时机,仿若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余周周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最终作出决定,降级一年,离开振华回到学籍所在的高中,准备下一年的艺术类考试。
寒假补课的通知很快就下来了。
考场上的安静都略微不同于以往。
余周周已经很久不和她一起回家。辛锐有时候一个人站在站台前会回想起当初她们两个并肩发呆的时光,只是恍然回头的时候,却想不起来她们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再一同回家。
凌翔茜把身体贴在开水间的窗前,轻轻闭上眼。自己从来都明白,这种宠爱就像是浮云,你要努力攀得很高才能看到,然而付出十倍汗水,伸手只能抓住一片风一吹就散的水汽。
自己费尽心力精心打造的舞台下,两个VIP观众都在走神。辛锐有种被侮辱的愤怒感。
余周周摆摆手:“我不去,过生日还要随份子送礼,你自己庆祝吧!”
“有这么个通知,刚才我们去开会的时候才知道的。共青团团庆,各种设施都向高中生、初中生免费开放,搞了一大批活动,强制要求每个学校都要选择一种。唉,咱们学校挑的是科技馆,免费参观,然后两到三人一组写个参观感受什么的,需要扣上团庆的主题。所以这周四上午照常补课,下午就会来车把大家都拉到北江区新建成的科技馆里面去。大家就分组自由活动,活动完了原地解散回家,下周一把报告交上来,不能少于1500字。那个,下课的时候就分组吧,把名单直接报给林杨吧。”
她轻声问:“妈妈,如果我这次没有考第一呢?”
从头发梢传来的酥麻感觉一路由上到下顺着脊梁骨传遍全身,林杨不知道他心里那种异样的舒服,究竟是因为静电,还是因为她。
“对了,我叫米乔,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呃,现在还不是,过几天就是了,你记住了,跟着我混,有肉吃!”
余周周摇头:“我不知道,我的预感很不好。”
余周周面色沉静如水,听到这些话毫无反应,仿佛活蹦乱跳的路宇宁只是一幅初级水平的静物素描。
家里的电话响了,大舅妈在烧热水,大舅在卫生间,余周周放下钢笔跑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林杨这几天开心得不得了。
可是这个考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在这一刻,凌翔茜突然回过头,和辛锐目光相接。
林杨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文科方面,北京大学自主招生的学校推荐名额只有一个,当然,”武文陆停顿了一下,“大家也可以通过网络自荐。”
米乔发现她游玩归来之后就变了,变得更活泼、更快乐了。
凌翔茜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他妈都病成这样了,你还给我出去喝酒,你他妈怎么不直接喝死?”
空旷的大街上,余周周低着头,忍着笑。林杨的手机里面温柔的女声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
林杨没想到余周周开口想要说的竟然是这个,他有些局促地挠挠头,“我只是没有让女生花钱的习惯,要不,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这顿你来刷卡?”
期末考试,辛锐又是第一名。她知道,有时候名次这种东西是认主人的,你黏住了这个名次,不出意外,连贯性也会保护你。
“你生病了吗?”
林杨,为什么连你都这么说。
余周周觉得这价钱有点儿肉疼,盯着照片踌躇了几秒钟,陈桉却已经掏钱买了下来。
两个高一的女生打打闹闹地从他身边经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把端着的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倒了一地,林杨白校服上溅到一片菜汤。
辛锐眯起眼睛,突然听到身边有个经过的小个子男生轻笑一声,骂骂咧咧地抛出一句:“余周周?连爸爸都没有,野种,贱人妈妈也不得好死。”
也不是得到了就不会失去的。
突然听见有个女生说:“詹燕飞,詹燕飞快来看,这条链子跟你的那条像不像?”
余周周没有推辞,张口就来:“星期天的早晨,李雷正在家里面睡懒觉,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辛锐叹口气,低下头继续描摹感动中国。
毕竟,这段路,你只陪我到这里。
“惹麻烦是年轻的特权。余周周,你是个美丽的年轻女人。”
“林杨,我……你没必要补偿我。”余周周的声音像是给林杨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点儿必要都没有。”
“你回去吧,我明白,我的举动很多余。”
辛锐低下头,快速地说了几句话,低头躲避陈婷惊讶的目光。
广场上黑压压一片,凌翔茜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她知道李静园一边和自己一起吃午饭,一边却和别人一起八卦自己。那些传言,她略知一二,一边告诉自己没必要找气受,一边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他们都说什么。
于是只能窘迫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就保持着双手放在球上方的动作,任凭她认真探索,感官紧急集合,随着她的眼神荡漾。林杨专注地盯着静电球,忽然有种想要给法拉第写赞美诗的冲动。
她看不清对面人的反应,索性转身走掉。
凌翔茜忽然笑了,她看着陈景飒的眼睛,这个人的不友好断断续续折磨了她整整两年,此刻终于解脱。
余周周点点头。
·To be continued(未完待续)。
有时候依赖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坏。
余周周低头看着胸前的那枚徽章,不觉笑得很温柔。
今天的行动和往常一样顺利。林杨满意地看着余周周略显疲惫的笑容,似乎对于这种巧合已经无奈到极致了。以前的林杨会觉得这样的笑容让他受伤愤怒,现在的他看清了心里的那张地图,把余周周当成了和奥数、物理一样需要付出大量精力去攻克的顽石。反正她总有一天会习惯他,总有一天,会把他当成亲人,或者,别的什么人。
也就没有什么执念迫使她说出“必须”。
女生抬起眼,跟老师对视了一下,连忙又低下头去。
“其实……”彦一顿了顿,“我小时候学过画画。学了好长时间,大约有五年多吧。我们老师说我速写画得特别好,色彩弱一些,但是布局很出色。不过,我爸妈说那不是正经用来谋生的东西,所以上了初二我就不学了。”
眼前一片黑暗,她甚至突然不想要睁开眼睛了。
这场资格考试,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连陈婷那种向来只盯着风云人物的八卦女生,都跑来谄媚地祝贺她。
“反正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但是又必须努力。”
可是,这一路真的太过沉默。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像两只并行的小老鼠。
余周周也大声喊起来,好像一刹那被那个小配角附体了一样。
电话那端的蒋川仍然不住地吸着鼻子,凌翔茜突然真的有些无理取闹,她轻轻地说 :“蒋川,你能不能别总像个擦不干净鼻涕的孩子?”
大舅妈帮她打包的时候装了太多东西,好像生怕她遇到任何不顺,恨不得将家都塞进旅行箱。在她要进安检口的时候,大舅妈居然哭了。
余周周轻轻拉了拉林杨的袖子:“你弃考,真的没问题吗?”
凌翔茜不知道是悲是喜,她一时间无法接受楚天阔的坦白,只是站在原地,被无数个人影迷惑得不知所措。
林杨的肩膀慢慢垂下来。
或许,他并不是想要隐瞒。只是他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在冰雪乐园里面那种怀着抱负和憧憬的语气,那种略带愤怒的表情,他已经都释怀了、自由了,于是没有必要再回过头抽丝剥笋。
“你想林杨吗?”
“我不是你,”凌翔茜低低地说,“你也不用对我说这些。”
他端着盘子漫无目的地在食堂里晃荡,不知道在找什么。一排排空座位从眼前溜过去,而林杨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座位。
势均力敌的情感和动力,可以给你能量好好活下去。
林杨一直害怕鬼故事,他记得小学一年级时,余周周就总是在放学路上给他讲些“猫脸婆婆”“楼梯间的白衣女子”一类的故事,现在想来都是很拙劣的迷信传说,可是当时的确把他吓得不敢独自上楼。
余周周笑了,她的眼睛捕捉到了另一个瘦削的背影,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镜子的角落。
“这是……”
“这四天,玩得开心吗?”
在这两个学校之前,其他的很多211重点大学也纷纷开始选拔保送生和自主招生名额。辛锐去开水间打水的时候,就听见有个女孩子大声地抱怨:“她怎么这样啊,都是复读生了,还好意思跟咱们抢名额?”
她终于不再是辛美香。
林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你。”
“我给她白写了那么多张卷子,她还没做到她答应我的事情呢,她就是想跑我也不会同意的,”林杨勉强装出轻松的样子,“相信我。”
余周周从小到大,总是知进退、懂分寸的。但难免会有一次,也想要毫无顾忌,飞蛾扑火。
余周周心乱如麻,凌翔茜最后的眼神,让她生出彻骨的寒意。
他们忏悔或者继续辱骂嘲笑,妈妈都听不到。
凌翔茜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他好不容易既没有岔开话题也没有提前收尾的机会,字斟句酌地回答:“我的压力来自于太多方面,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我已经找不到真正的我自己了,剩下的,都是虚荣。”
米乔在后排也打了个哈欠,没有人注意到,彦一的历史书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
“考个好大学,继续读研究生,然后找个好工作。”面对余周周平淡无谓的态度,彦一也渐渐放开了。
爸爸妈妈的“信任”,那些叔叔阿姨的夸赞,自己在学校的名气和楚天阔对自己礼貌而欣赏的笑容,这一切堆积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高耸入云,地基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米乔说完之后咳嗽了几声,低声咒骂了一句“走廊里真他妈冷”,就晃晃荡荡地进屋了。
凌翔茜咬了咬嘴唇:“所以你不回复我的短信?”
那是一段留存着太多空白的区域。余周周不想问米乔,也不想去问奔奔。
“你做什么?”
“我没跟你急啊,我现在态度很好的。再说现在回去也没有办法再参加考试了,你让我专心找她吧。”
何瑶瑶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中考成绩,死死咬着嘴唇:“行,我说不过你,你不就是成绩好吗,其他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人一辈子就指着考试成绩活?你自己看看你们文科的凌翔茜、余周周,哪个不是比你漂亮、比你成绩好?没本事就来欺负我是不是?你犯什么病,炫耀有瘾啊?小学心理阴影没治愈啊?!”
轻浮,骄傲,难成大器。
他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的那一刻,那条路上的路灯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刹那齐刷刷亮了起来。橙色的光打造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两个主人公站在中央,沉在戏中不知归路。
凌翔茜似乎看见自己心里开出了一朵花。
他一走,米乔就耸耸肩说:“我的保媒生涯失败得很彻底,很彻底。”
政治老师还沉浸在自己思路里面:“可能你觉得在振华考第一名,北大、清华就没什么问题了吧。当然这只是一次考试,以后你能不能一直保持这种水平我不敢保证,毕竟,你这样逞一时风头的学生,我见得太多了。”
凌翔茜误入了一片镜子的丛林。她心烦意乱,早就甩开了李静园,假装走散了,其实处处躲着这个搭档。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小肚鸡肠似的,你别理我。”林杨右手抱着卷子左手攥着手机,没有办法挠头。
凌翔茜最终还是丢了年级第一。这给了武文陆机会说出那句“我早就料到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吃亏”。
辛锐在公车上几乎冻僵了,不得已放弃座位,站起身跳了两下试图缓过来。
“你们都接着答卷!”李主任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盯着凌翔茜,“你先去我办公室。”
无法开口,有种恐惧突如其来。面前好像又是初中语文老师那张冷峻的脸,她满脑子嗡嗡乱响,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说不出,抬起眼,看到的是当年余周周同情和鼓励的眼神,渐渐模糊。
她抬起头,盯着凌翔茜的背影。凌翔茜的头发柔顺亮泽,闪着微微的珠光。辛锐忽然想要写写自己。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段平凡的挣扎,她的伟大在于,她挣扎着变成别人。
凌翔茜轻轻地捂住嘴巴。
只是一次考试,想起来都可笑。

5.爱的艺术

陈桉的头发有些长了,还染成了深栗色。余周周在上海机场刚刚见到他的时候,盯着他端详了许久,他摸摸脑袋笑:“怎么了?”
辛锐伸手挡住眼前过分明亮的阳光,她眯起眼睛,望着人海,终于还是没有看余周周。
米乔放肆地大笑起来,就像刚才站在门外时一样。
“不错,”米乔评价,“这样练习过后,你就能够在半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苹果了,果皮不断,然后镜子里会出现你未来丈夫的长相。”
电话那端沉默很久。
被爱的人没有权利责怪。
余周周转过头,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余周周知道,那一刻,她是甘心去做一颗自杀性炸弹的。
余周周想起,如果是妈妈,一定还会加上一句:“谁来领你都不许跟着走哦!”
余周周笑笑。
彦一忽然觉得有一种无力感,他努力地将余周周刚才所说的话都赶出脑海,只是低着头,仿佛对自己催眠一般:“我听不懂你的道理,我只是知道,不能浪费爸妈的钱。我家不富裕,可是为了让我到振华借读,他们求人托关系花了五六万,我没时间想这些道理。”
不要,那样做的话就真的不像男人了。
“……周周?”林杨的声音透着一股惊讶,还有自己都没发觉的喜悦。
一切都好,一切都顺着时光不断向前。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凌翔茜回过头,猛然对上了楚天阔的眼神。
这样一群不相干的人,明明对她毫无了解,竟然能把自己“作弊”的动机和心理过程都分析得丝丝入扣。从很早前开始,早恋,得失心过重,骄傲,眼里无人,懒散,同学关系紧张,连续多次考试失常,对自主招生名额的态度出现偏差,走了歧路……
“怎么了?”
“别他妈那么多废话,要不要我帮忙?”
余周周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她想都没想就回复了一条:“你知道观世音为什么想要掐死唐僧吗?”
冬天两个人都穿得很厚,余周周的脸贴在林杨胸口,他的羽绒服拉链冰凉冰凉的,她有些不舒服,却的确一动不动,没有躲开。然而神奇的是,不一会儿,两人外套相贴合的部分迅速地温暖起来。
是鄙视,一种对辛锐的第一名的鄙视。她宁肯是自己想多了,但这种感觉盘桓不去。
似乎那时候还对妈妈说过,她长大了以后也要做《正大综艺》的外景主持人,满世界地游玩,吃各地美食,足迹踏遍地球每个角落。
“Fly free.(自由飞翔。)”
“真的吗?”
楚天阔苦笑了一下:“你最近,很难过是不是?”
余周周靠在桌边安静地看着他们打闹,淡淡地笑。林杨忽然意识到这种笑容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不耐烦。
这个男人,总是轻易承诺,轻易毁约,然后对过往只字不提,仍然能语气温和地打来电话。无论是当初对妈妈,还是后来对待她。
失常的究竟是她还是她妈妈?
然后冷静下来:“陈桉,我没钱。”
余周周的心漏跳了一拍,却又松了一口气,她笑笑:“他们分公司要搬家,正忙着清理库存呢。”
林杨以前喜欢的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兴趣跟你抢爸爸。
“道理我说不过你。不过你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眼睛里面没有热情,你不喜欢笑了,没有活力,也没有……没有梦想……我想让你变回来。”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挎99lib•net着李静园的胳膊,怀揣着最甜美的秘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逛科技馆。
林杨点点头:“我知道。”
林杨笑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也没有告诉我。”
女生大大咧咧的一段话让林杨差点儿当场喷鼻血。
“我?”
大舅把户口本交给余周周,带她去办护照。陈桉一手搞定了两个人的签证,据他所说,有个朋友毕业后去了泰国大使馆,办事方便。
只是亲情而已。至于其他的感情,林杨哪怕在心里想起都会脸红得不得了,他决定暂且搁置。
“所以?”
余周周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言自语,然后趴在桌子上,渐渐睡着了。
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
“我爸爸很有钱,可是她不喜欢他。大家都唾弃我妈妈,可是我很喜欢她。她不是个好女人,为了钱和地位,跟我爸爸结婚,后来又忍受不了了。不过,她卷钱离开家的时候,的确是带着我的。她和那个男人都待我很好,他们很有趣、很博学,尽管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坏人,可是我觉得,他们是好人。
“年轻的时候,不考虑后果,找一个人来爱,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余周周,你和谁一组?”
“林杨?”
“所以再见面我可能就是你的学弟了。”他笑了。
林杨低着头,很长时间没有回答。余周周说出这些话之后,心里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好受。
“楚天阔,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可是她错了。楚天阔在武文陆说起“有人看见过你们常常在一起”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在和她保持距离了,毕竟是关键时期,老师你知道,我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就这样散散步也好。”林杨非常乐天地无视了余周周。
“一起去科技馆吧。”
这种勇气不可见人,更无法歌颂。
他有什么话想问,可还是埋在了心里。
“拿我的手机打给你爸爸吧。”余周周掏出手机,却发现林杨脸色很为难。
他还是她所以为的楚天阔。
米乔拍拍他:“你也别太介意,她自己都一点儿也不上心,你说你激动什么。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人家难过你会担心,人家不难过你又失落,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小心翼翼地拨通他留下的电话号码,刚刚响了两声,陈桉就把电话挂断了。余周周放下电话,不出半分钟,电话铃响了起来,不用想都知道,是陈桉打过来的。
她要如何告诉林杨,她的梦想已经死了。余周周从小到大仅有的执念就是要变得更好。无论是故事比赛,还是奥数,或者振华,都只是“变得更好”中的一部分。曾经她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要努力地积极地过日子,为什么要勤奋学习做个好孩子,就像奔奔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做个闲散的不良少年。她只是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这样是对的。
余周周呆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米乔在说什么。她满脸通红、瞪着眼睛、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米乔桌子上用练习册堆成的高塔齐齐推倒。
余周周手里的苹果皮应声而断。
她还没有完全长大,《正大综艺》好像已经停播了——或许没有,只是她再也不看了。
相反,低下头,把嘴唇轻轻贴在她的头顶冰凉的发丝上,手臂圈得更紧。
自己就像余周周面前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孩子,所有小心思被人家看了个通透,对方只是了然地笑,哄孩子一般地说:“好。”
“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余周周和林杨相对无言。林杨觉得万分尴尬,他刚想要挤出一个笑容转移话题,余周周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开口:“林杨,我这一个月,饭卡总共才花了20块钱。”
“你丫拉着一张钟馗的脸给谁看呢?!该上哪儿吃上哪儿吃!”
何瑶瑶突然觉得很恐惧,她后退一步,几乎是本能地大喊:“你想干什么?”
余周周睡了一整节的政治课。中间被打断一次,彦一的胳膊肘着实厉害,周周循着彦一指的位置在练习册上瞄到第32题,前排的人刚坐下,她就站起来说,第32题选D,这个例子主要体现了主观能动性,所以选择遵循规律发挥主观能动性的那个原理。
监考老师举起卷子,示意密封完好,然后开始从第一排分发答题卡。
林杨这才拎起卷子去看侧面的姓名栏。
就在这个时候,林杨接到了蒋川的电话。凌翔茜已经被他送回家。
辛锐一直都认为,自己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她是辛美香,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的贴心,让她很感动。
有些肉麻的话,凌翔茜欣然接受。
画面上的女生,马尾辫高高翘着,头却低到极点,正一边咬着指甲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腿上的漫画书,只有面目是淡漠模糊的。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天真不会永恒,当九月结束的时候唤醒我。)
余周周笑了。
林杨翻了个白眼:“好好吃你的药,包租婆!”
他们一起安静地听着扬声器里面领导的讲话。余周周相信,这不会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次领导致辞。
余周周觉得很好笑。她这一路,好像真的是踏着陈桉的足迹在走,甚至包括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最关键的机会。
余周周握住听筒,忍耐了半天,才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To be continued.(未完待续)
“我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种天赋,只是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发现。”
余周周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偏好,跟谁一组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如果有可能,能不去科技馆然后逃一下午课,回家睡一觉对她来说才是最完美的选择。然而,面前的男孩子紧张地涨红了脸,站在自己面前说:“我想和你一起去科技馆。”——她怎么会犹豫?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生怕扫了他的兴致。
曾经,凌翔茜春风得意的时候,是怎样地嘲笑过学不会奥数的詹燕飞和余周周?又是怎样地对蒋川夸夸其谈,说他们以后的路会很艰辛,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都是没有长远计划的女生,你看着吧,蒋川,这未来都是会泯然众人的……
监考老师正要转身回讲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往桌洞看了一眼。
“传言就是关于她的身世?”
甚至在她妈妈倒地,墨镜摔在一边,露出仍然在颤抖的眼角时,她也没有站起来。
只是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好像格外紧张。自己站在她身边,她就一直在写错字。
林杨瞪大了双眼,眼前平静微笑着的余周周似乎已经洞悉了自己和米乔的小把戏,而那种淡定自若的态度仿佛在暗示他,无论如何折腾,无论耍什么花招,对她都不会有一丁点儿用处。
在这场盛大的考试中,每个人终究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回头,朝凌翔茜笑了笑,有些拘谨。
余周周突然笑了,笑得极为邪恶。林杨一瞬间想起小学时候那只坏心的小狐狸——他有多久没看到过余周周这样的笑容了?
余周周以前永远都是懒洋洋的,坐在座位上低头做题或者看小说漫画,上课也常常发呆或者睡觉。彦一以前听说过,好学生最喜欢假装自己不努力,回家拼命开夜车。可是余周周的状态,实在不像是有抱负的好学生。
林杨皱皱眉,思索了一阵子:“他接过来电话,听出来是韩梅梅……他的女朋友韩梅梅。”
如果回答“不多”,妈妈的答案自然是,“那今天可以多点儿时间练琴。”
米乔激动地鼓掌:“行啊你,乖乖宝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如此粗犷的爷们儿心,骂得真顺口!”
欧洲、北美、巴西、印度、中国、日本、蒙古……这个老头子的足迹踏遍了全球。
余周周哑然失笑,大舅皱皱眉头:“你别听你舅妈发神经,她这样子都好几天了,我以前坐飞机的时候她也老是……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儿,好好玩。不高兴的事儿都扔在那儿,别带回来了。”
“林杨!”余周周打断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林杨呼出的白气隔绝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是因为心烦意乱,不愿意理他?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我怎么学都是这个成绩,我现在看见汉字、数字都恶心,不敢碰书,坐在书桌前到半夜一两点,盯着历史书,一晚上都翻不动一页。周周,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现在看见振华的大门就怕得浑身发抖,我不想上学……”
“不不不,我们那个历史老师武文陆先生精神不大好,这张所谓的年代线索整理卷,其实就是把这个东西从头到尾抄一遍,”女生说完就递给他另外三张历史卷子,这三张上面满满的都是字,“你照着这个抄就好。”
凌翔茜从来都不喜欢古典音乐,虽然她自己学钢琴,可只是把考级的每首曲子都练得很熟练,至今也不知道门德尔松到底是谁。
他点点头,就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没话可说了,也道歉了,科技馆显然也没有必要去了。林杨苦笑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米乔等不及,第二天就跑去阴间发动圈地运动了。
余周周很惊讶。她不知道,原来振华历史上还有这样一位浪漫主义的校长。
就像是她父亲,从一个农村穷小子奋斗上来,娶了家境优越的母亲,小心翼翼一辈子,相互折磨。
这句话似曾相识,只是那时候是冰天雪地。
林杨拎着手里的九张卷子,梦游一般上楼回班。
“越是你这样的孩子,往往越有出息,也很有想法。
楚天阔愣了愣,说:“你还是这样笑,更美丽。”
余周周笑笑,“是我不好。”
林杨朝余周周摊手:“现在怎么办?”
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振华的传统是,毕业典礼在高考之前的五月末。
可是余周周没有听,也没有说,仿佛是懒得看见她一样,拎起书包奔出了门。这只是第一门,资格考试还远远没有结束。
凌翔茜家里面的电话没有人接,林杨给自己的爸爸妈妈打电话,本想询问凌翔茜爸爸的电话,结果话还没说明白,却招来自己妈妈的尖叫。
林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楚天阔开口。凌翔茜似乎后来和楚天阔毫无联系,他顾及着凌翔茜的面子,从来没有打听。
她抬起头,竟然看到了辛锐。
她拒不承认自己与楚天阔之间的事情,她相信,即使楚天阔被问到,也一定什么都不会说。
“林杨!”凌翔茜不敢弄出太大声音,只能低声对着电话吼。

6.当李雷爱上韩梅梅

余周周欠欠身说:“老师我走了。”政治老师语气很冷地说:“你把米乔叫进来。”
“……我是爸爸。”
“考得怎么样啊,大小姐?”
林杨迫不得已让李雷起床:“所以他决定还是打开电视看一眼……”
普吉岛的最后一天,他们一起去海滩浮潜。黄绿相间的美丽热带鱼成群地游过余周周的小腿,伸出手就能摸到。那一瞬间的滑腻温柔,简直像是幻觉。
林杨头脑一片混乱,他已经回忆不起他是怎么从食堂换影移形到这个地方变成包身工的。
余周周抓住的是小时候那点儿微薄的记忆。
米乔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啊,郎情妾意,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啊!”
凌翔茜头也不回地踏出办公室。
“所以也很难管。
他一走神,就很难控制住挣扎的余周周,混乱之中,倒是他自己的手先摸到了静电球上。
考场里面还是同样的座位顺序,余周周、凌翔茜、辛锐。
不会是……被耍了吧?
凌翔茜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难过。她好像早就已经麻木了,只是站在楼群包围的广场中央吹着冷风,什么都没有想。
“是啊。”
余周周想着想着,眼泪突然在眼圈里转。
“周周?”陈桉轻声喊她的名字,余周周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他们活得一点儿都不高雅,听什么高雅音乐?
正皱着眉头烦躁,手机里面忽然蹿进来一条短信。
但是,好像没有人记得,好孩子的好,其实是那颗心。
当楚天阔保送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仿佛终于有了底气给凌翔茜发了第一条短信。
凌翔茜坐在办公室里面,低着头。
甚至,她留给余周周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含着热泪的“要幸福哦”,而是大义凛然地说:“我先行一步去圈地买房子还贷款了,你们俩到时候过来,可以租我的房子!”
“也不是……可能……呵呵。”林杨明显幸福得只顾着吐泡泡。
没舍得打开,却在回家的时候被妈妈抓起来直接扔出了窗外。
美香食杂店。
可是,镜子里面没有你。
林杨毫不避讳地拽着余周周的手腕,就要把她的手往锃亮的大球上面放。
“后来被接回家。我爸爸再婚,后妈也是个不错的人,从来不管我。后来有了弟弟,再后来我上大学,工作了。弟弟成绩不是很好,我那与世无争的后妈忽然有了危机意识,几次颇有暗示性的谈话之后,我就告诉他们,遗产我不要了,什么我都不要……不过一次性给我20万吧——其实我是不是应该一分钱都不要就走掉?那样比较潇洒吧?不过还是要了点儿钱,实在想出来玩,可是自己赚的钱要供房子的,所以……你听懂了吧?”
“周周,新年好。”
她以后做什么不重要。她要的只是这份耀眼和宠爱。
胸章上面则是他们两个各自的脸。
余周周轻轻地将左右脚交替站立,缓解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脚。
凌翔茜走出教室的时候,曾经余周周心里的那抹“人面桃花”已经变成了惨白。
温淼说过,余周周是打不死的星矢。她的心里,永远有一个雅典娜。某一刻,辛锐就是她的雅典娜。
她只是一个想要躺在大马路上的无名小配角。
林杨点头如捣蒜。
“终于拆了。”辛锐说。
“竞赛要集训了,我不想分心。”
周周望向窗外一片苍茫的灰色,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心底蠢蠢欲动。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瞬间,转眼就流逝,也许只有上帝捕捉得到——当然也有人能将它抓拍印刻,然后用来卖钱,800铢,折成人民币100多块钱。
余周周笑了。
“你。”彦一笑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博取欢心这种从小做到大的事情,也开始变得让她不快乐了呢?
辛锐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她们隔着凌翔茜此刻空荡荡的座位,无言地对视。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她始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呆滞地盯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冬天的地上满是黑色残雪,灰色的城市有种脏兮兮的冷漠。
他们一天来一趟。他们一星期来一趟,他们一个月来一趟,他们一年来一趟,他们不再来。
林杨连忙挂断电话,朝余周周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最近……更年期。”
人在面对黑暗的时候似乎就格外容易走神失控,也更诚实。
陈桉笑了:“那么,我从头讲吧。”
动了动嘴唇,身边的男孩子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带着淡淡的笑容,整个人沐浴在橙色灯光中,好像在一步步走向他自以为的幸福。
余周周笑了笑:“真的吗?”
“我代表我们兄弟几个,恭喜你继凌翔茜和蒋川之后,终于当上了三姨太!我告诉你,别生气,其实你才是最幸运的,在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里面,三姨太往往都是最受宠的那个哟!”
她的情况。周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开场白,表情松弛地听她说。
“那,拜托了。谢谢……”他正色道。
林杨一时哭笑不得,悲喜交加。
原本以为都忘记的事情,竟然又想了起来。
林杨回校补课的时候,余周周却翘掉了所有的课,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大舅、大舅妈自然是不同意的,可是不知道陈桉对他们说了什么,最终大舅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对余周周说:“去玩玩,也好。”
陈桉歪头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有镜子,可以一直笑得灿烂,所以照片给我就可以了。”
只是那两个背影一直踩着他的生物书的页面,留下一串让他迷惑心慌的脚印。
“其实我一直都很美。”
他呆了呆。
踏出空调开得足足的机场大厅,余周周嗅到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高架桥底下那只有在小时候的挂历上才能见得到的棕榈树,绿得很假。
“你家里的情况我都知道。”
凌翔茜已经找不到那片荒原。当年的荒原盖上了新的教学楼,然后新的教学楼又变成了旧的教学楼。那方恣意生长的天空,被分割成了细碎的一块块,她抬起头,看不到自己的小时候。
海岸朝西,太阳斜斜地浸泡在海水里,交界处暧昧不清,温暖至极。
楚天阔歪头:“什么?冤枉?”
林杨歪过头:“米乔,你为什么要帮我?”
辛锐很想笑,每次她遇到何瑶瑶,每次她假模假式地要释然、要升华,就会被对方激怒,然后重回那个痛苦的死循环。
“爸爸,”她第一次喊,也刻意不去看这个男人眼睛里面的惊喜,“给我买一板四个的喜乐吧,就是那个。”
凌翔茜和余周周一直不熟悉,然而这些天来的压抑让她发疯一样地想要倾诉。
陈桉临走的时候轻轻拍着她的头说:“周周,找一个人来爱,或者恨吧。”
“因为……我想要考个好大学。”
“我不高兴。”
“林杨?”余周周下意识地喊了他的名字。
亲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没什么神秘的,从不知不觉开始,不断地在一起,不断地提供温暖和爱,最后,她就一定离不开他。
余周周用力点头:“开心,很开心……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余周周一定不知道,尽管她失去了妈妈,可是自己那样羡慕她的自由无牵挂。
也许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他们的目光还不够长远,看不到中转站之后的世界,可是那里未必不美好。
指尖倒是有轻微的痛感,耳边有噼啪作响的错觉,林杨感觉到发根处有些酥麻,低头就看到余周周站在自己旁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头发。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她竟然又向着他的人生轨迹前进了一步。
坐下的时候,就能看到温淼投射过来的、躲躲闪闪的目光。
“好。”
“唉,就那么回事儿吧。”
李静园将所有八卦倾倒给她,毫无保留,事无巨细,还要装出一副多么义愤填膺的语气。
“林杨……”她终于还是底气不足地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林杨一直懒洋洋地答着,脾气倒是不错。
她看到许许多多的楚天阔一起笑了。
不交历史作业,上政治课做数学练习册,上语文课做英语卷子,逃体育课,晚自习说不想上了就不上了,抱着课本坐到楼梯上远离人群温书……还有,频繁地出入二班,和林杨、蒋川混在一起。
余周周甚至被自己临时编造出来的理由说服了。
命运的确给了她们机会。余周周自认她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幸福。然而妈妈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挣扎的必要。
“终于可以躺在大马路上了!”
那时候的林杨轻易地承认自己的喜欢,甚至不需要余周周回报同等的关爱,也会觉得很快乐。喜欢只是一种感觉,不具有其他任何含义。
嘴巴渐渐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何瑶瑶和辛锐都吃了一惊,辛锐一把拉住那个小眼睛男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辛锐本能地想要辩解,辩解这种行为从来都无关事实真相,只是自我保护。
他好像是害怕别人听见,所以声音非常小,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掉下来。
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忽然发现,她开始变得放肆了。明知这个哈欠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然而她不再那么躲避麻烦。
余周周和林杨用了一整个下午去了林杨认为有可能找到凌翔茜的所有地方,一无所获。
冬天傍晚的街道寂静无声。
他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
林杨端起水杯,仿佛是特意不想做电灯泡,朝凌翔茜眨眨眼就转身退出了开水间。
然后低下头迅速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余周周皱眉头质疑:“怎么会这么快就都分好了?”
“我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乱说?”
余周周坐在桌子前一边翻着《中国国家地理》漂亮的彩页,一边揪着盘子里面的葡萄。她刚刚挂下陈桉的电话,脑子里一片混乱。
窗外绚烂的霓虹灯打在厚厚的窗花上,映出流溢的光彩。今天的外教课,她做完了一整套解析几何的专项练习,直到看见坐标轴就想要呕吐。
陈桉却拽拽她的马尾辫:“你一点儿都没有变。从小到大。”
她咬紧黄色的胶管,在宽大的泳镜后面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对于中国学生在他的课上做作业的行为十分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高考时候,考口语只是走过场,时间紧迫,没有人乐意陪他在课堂上聊些无聊话题。
“他们车里有空调,暖和着呢。”
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刺激和折磨。何况她妈妈会因为一只开窗时纱窗没有挡住的苍蝇、蚊子而大发雷霆,也会因为一句“就那么回事儿吧”而语音颤抖、横眉立目,左脸颤抖得仿佛唐山大地震——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妈妈不激动?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林杨不明不白地考了年级第一,而楚天阔,莫名其妙地沦落到了第六名。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米乔哭泣,没有看见过她像他们一样悲悲戚戚、自怨自艾地四处倾诉那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和挫折。在大家一起玩Cosplay的时候,她可以指着自己深陷的恐怖眼窝主动请缨扮演《死亡笔记》里面的L,好像病情给了她多么得天独厚的机会一样。
她顿了顿,笑了。
她听不见妈妈在背后都说了些什么,回到自己房间闩上门,戴上MP3,将音量调到最大。
“麻烦多好。”米乔笑起来。
和地理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她把鼻子贴在窗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正大综艺》,里面有个环节的名字叫作“世界真奇妙”。
辛锐说完这些之后,假装惊慌地抬起头:“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彦一刚刚问完,后桌的米乔就把话截了过去:“你没分组啊?没事儿,我看吴刚也没找到人跟他一组,你就跟他一组吧。”没等彦一拒绝,立刻转身大喊,“吴刚,彦一想要和你一组!”
林杨挂下电话,立即给余周周的手机打过去,可是和往常一样,她根本不接电话。
余周周把“其实我觉得李雷喜欢的是Lily”咽进肚子里,继续编,“韩梅梅大叫,李雷李雷,你快看电视,有关于你的新闻!”
不,也许见过的。只是那时候她只顾着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只能听到徐志强的辱骂声,还有余周周愤慨的指责声。
三句话不到,一秒钟前还好好的。
“可以加分啊。”妈妈笑得有些怪,“几十分的加分,有备无患。”
林杨说完有些心虚,那些照片洗好了之后,都被他自己藏起来了,一张都没有给余周周。
他们一齐躺倒在十字路口,摆成两个“大”字,又好像小时候用剪刀、白纸剪出的最原始简单的那种紧紧牵着手的小人。
“你怎么知道我……”想了想,眼睛突然亮起来,“余周周跟你说的?”
余周周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她沉默了几秒钟:“是。”
“那你找我有事情是吧?”
林杨忽然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他一页页小心地翻着,最后一页上什么画面都没有,只有三个单词。
是谁说的,音乐家总是要亲近自然才能领悟天籁的真谛。可是身后大厅里面那些因为考试而紧张焦躁的孩子,像是量产的机器,流泻的音符里面没有一丝灵魂——他们毕竟真的不懂得他们演奏的究竟是什么。
凌翔茜偏坐在沙发上,拒绝站起来认错。
她记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那时候,她们总是单买一小瓶,插上细细的吸管,一口一口的,舍不得喝光。
她等待着引线被点燃的那一刻。
凌翔茜的心像坐过山车俯冲下来。她努力地告诉自己,冷静,这只是他的暧昧,惯用的,什么都不代表的暧昧。她应该抓住的,是实实在在的态度。
林杨吓了一大跳,一脚踢过去把路宇宁踹了个趔趄。路宇宁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余周周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少爷就这点不好,脾气太大,太大。不过,纨绔子弟都这样,你多担待着点儿。”
妈妈和齐叔叔在这里吗?
她第一次感觉呼吸这样顺畅。
楚天阔夹着笔记本,双手插兜斜倚在镜子前微笑:“难道我认识的不是真正的你?”
“今天去考试吧?”
亨德尔的某部交响乐。某部。
“你不是因为喜欢楚天阔所以才妒忌凌翔茜。你是因为妒忌凌翔茜,所以才喜欢楚天阔。其实你谁都不妒忌,谁都不喜欢,你太可怜了。”
“嗯。”
辛锐紧紧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食杂店一点点被拆卸清空,“美香食杂店”几个字被摔成三瓣儿。
不再是轻声细语的“茜茜”。
余周周在一旁听得很想笑。她喜欢看林杨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你们……在谈什么?”
余周周这才笑了:“《早间新闻》报道着本市某个男子横穿马路被撞飞的肇事逃逸事件,镜头拉近,李雷发现,倒在血泊中的,明明就是自己。”
她相信林杨一定看过《大话西游》。
他试着引导她、帮助她,让她不要像自己一样经历那段淡漠偏激的青春。他几乎成功了,在她指着妈妈的婚纱问他“我妈妈是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的时候,他就准备离开的,最多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声:“再见,旧时光。”
林杨听见血汩汩流过太阳穴的声音,却迟迟没有松手。
曾经和温淼互相折损的灵感再次泉涌,米乔越来越感叹余周周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用眼神示意余周周,他只能编到这里。

13.终将逝去的旧时光

长大的过程,就是余周周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女侠的过程。
“为什么?”她放下饭碗。
余周周的爸爸是个见惯各种场面的人,他觉得余周周在跟他耍小孩子脾气,所以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头——却没想到余周周竟然在那一刻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举到半空的手。
三万英尺的高度,余周周终于飞回自己的世界。
只要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会儿:“好吧,我年后再联系你。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那么平静的声音。
她差点儿都忘记了,这个世界,从古到今都这样美丽,只是人类自己闷头痛苦,从来不愿意走出门去。
不知道林杨妈妈是怎样多方打听才找到余周周这条线索。林杨被抓了个正着——无论是弃考这件事情,还是余周周。
“喂?”
余周周白她一眼。
不断演变的海岸线,倏忽间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天边一片氤氲暧昧的橙红淡紫。
米乔今天早上突然间陷入昏迷,现在还在抢救中。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送卷子?”余周周好像没有听到他刚才的道歉一样。
余周周站在阳台上凝望着游泳池铺成的水道。湛蓝的生命,总会这样奔流入海,变得平和、包容、强大。
余周周仿佛知道凌翔茜在想什么,轻声说:“他应该快要回来了。”
她记得,小时候,她、林杨和蒋川三个人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来这里考级,学了两年之后是五级,然后第二年是六级,第三年八级,第五年林杨和自己冲击十级,蒋川仍然规规矩矩在考九级。
“余周周今天没来上学,你白来了。”门口靠着的短发女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瘦得像www.99lib.net个大烟鬼。她把校服反着穿,背面朝前,两只空袖子好像幸灾乐祸似的晃来晃去。
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有些苦涩地笑笑,看着楚天阔转瞬消失在一班门口的背影。
余周周托着下巴望着远处的蓝天。
这样的幻境,辛锐有好多种。音乐课的时候会出现舞台女皇的幻境;美术课上会误以为自己能够侃侃而谈,点评凡高、拉斐尔;甚至在体育课上都会盯着自己臃肿的双腿发呆,用目光将它拉长,变直变细……
皮肤棕黑的机场工作人员喊着她听不懂的话走来走去,指挥着集装箱的装卸。陈桉在远处喊她,指了指机场大巴,让她上车。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翘掉这个夏天高三的第一场补课,千里迢迢地奔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陈桉似乎从来不在意别人眼中那些很关键的事情,无论是她的高三还是他自己的。
“你居然弃考了?!”
所以她还会一直用这种孤绝的态度卑微和骄傲下去。
她经过余周周的桌子,考场里没有窃窃私语声,所有人只是抬头看着她。
“天开始热起来了。”她说。
总而言之,他瞬间拥有了变得更加强大的决心,连语文卷子都变得很可爱,写作文的时候虽然不至于下笔如有神,至少流畅得多。
她独自一人,每周六下午,什么都不做,陪米乔闲扯到太阳落山。
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如假包换。
她只剩下一句最最朴素真诚的:“我们,你和我,一起加油,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凌翔茜在家里最后的时光过得很惬意。她的家庭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可是崩溃过后,她妈妈的脸奇迹般地不再抖。
怪不得,温淼会说:“东京很远。”
“你爸爸在书房里面会客呢,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让你自己先打车回来。来,把外套脱了,洗手,到厨房吃饭。”
升旗仪式结束,大家纷纷朝着教学楼走过去,凌翔茜忽然发现走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正是余周周。
她想考年级第一。只要这一次就好,在她去见那个人之前。
“现在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数咬得特别近,凌翔茜数学145分,比余周周高了5分,但是余周周的英语和语文加在一起又比凌翔茜高了12分,历史、地理两个人差不多,但是余周周的政治砸了——特别砸,砸得难以想象,凌翔茜93分,她才77分,这一下子就没救了。你说多奇怪,老师不是一直说文综三科里面,政治最容易学吗?”
漂亮的年级第一凌翔茜在外教课上用标准美音一通抢白,辛锐站在原地,大脑空白,突然有了一种被照妖镜打回原形的恐惧感。
看他红了脸,凌翔茜很想笑,却发现楚天阔已经背过身去接热水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我妈妈很美,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外国男人跑了,那时候我五六岁。”
“冻坏了吧?”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这样,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开车过来……”
她回头,微笑:“是你啊,”走过去,“考试考得怎么样?”
路宇宁絮絮地讲着,末了加上一句:“不过都是三八的传闻,你别太当真,我想了半天觉得不应该告诉你,省得你在那边分心,不过……唉,你自己看着办吧。”
辛锐本应该开心的。
她朝着窗子指了一下。她父亲点点头,像告诫小孩子一样说:“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出来。”
也想过要给她发个短信,问问要不要一起走——只是心底有个地方让自己不敢面对她。
她发的短信,通通石沉大海。
余周周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自由了,自由到了她下一秒钟就可以背起行囊去远方流浪的地步。她蜷缩在床上,被恐惧和空虚深深地包裹。
林杨。余周周想起这个人,有些迷惘地抬眼,四月末的天,流云四溢。
辛锐微笑。
凌翔茜突然感到一种倦怠。恐惧和惊慌如潮水般漫过她,又退下去,最后剩下的,就是倦怠。
“呀,你们都在这儿啊!”
米乔又一次放肆地大笑,周周迷惑地抬头看天花板,轻轻地哀叹一声。
“你爸爸妈妈在路口等你呢,我们这样又要折腾半个小时。”
林杨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更加肯定地把她拉向自己,牢牢锁在年轻的胸膛里。
彦一在考试之后,一整天一整天地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余周周探身过去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凌翔茜的脸上满是不解和伤痛,同样不知道来自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周周才有些难为情地说: “林杨,我腿麻了。”
凌翔茜吐吐舌头。
“也许我不是在补偿你,”林杨抬起头,“我是在补偿我自己。”
医院的地址比较偏,他们出门的时候,大街上已经只剩下橙色路灯,连一辆车都没有。宽广的十字路口上,只有孤单的斑马线和红绿灯。
凌翔茜冻得不行,只好躲进附近的一家百货商场。一楼的化妆品专柜永远是一片明快柔和的色彩。商场里面人很少,只有三五个女学生,穿着的白色校服上印着“29中”的字样,在附近转来转去,什么都不买,好像是和自己一样在取暖。
辛锐的心重重地坠落。
她在林杨的怀里哭到哽咽。
房门里面正在指着对方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的两个人,是她最亲爱的人,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污点。
林杨挂下电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摘下来了,不冷吗?”
余周周正在犹豫,他再接再厉地补充:“走在路上也可以留意有没有能打车的地方啊。”
“当然是,躺在大马路上!”
他就这样英勇无畏而又稀里糊涂地把右手伸进她戴在左手的手套上,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里很贵的,对吧?”
“说真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开始自找麻烦。我以为……我以为我会像高一一样,不会再有任何……总之……”余周周不再开玩笑,却又不知道怎么向米乔这个不知情的朋友形容。
凌翔茜扭过头。
凌翔茜摸出手机,踌躇许久,还是给楚天阔发了一条信息。
他们去当地的小佛寺,旅游业开发到极致的地方总是可以挖掘一切机会来赚钱的,进寺庙的一刹那余周周听到了“咔嚓”的声音,并没有多想,仍然和陈桉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等到出来的时候,小贩围上来,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着出示一张照片和两个圆圆的胸章。
“我们是碰巧吗?”余周周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最后一年夏天的时候,音乐学院正在扩建,楼房外围露出大片的杂草丛,漫漫天地一望无际,荒原让他们三个都忘记了呼吸。
和辛锐很像的梦想。
没有人相信。她很想知道她妈妈晕倒时心碎的原因,到底是为她心痛,还是只是为自己的脸面无存而惊慌?
恍惚间,好像看到人群中奔奔的脸,转瞬又不见。
彦一终于在厚厚的笔记前倒下来。他伏在桌面上,余周周突然有种他累得已经无法再起身的错觉。
“不过蒋川……唉,反正我觉得凌翔茜要吃亏的,我妈都说过,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余周周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在奔奔不再是奔奔,也还不是慕容沉樟的时候,他的大名叫作冀希杰,应该是那个酒鬼养父的冠名。在奔奔以冀希杰的身份用一双拳头在那个混乱的小学里面打出一片天地的时候,班级里面成绩最好的米乔,是他的铁哥们儿。
“嗯?”楚天阔被她突然间急急忙忙的否定给弄得一头雾水,凌翔茜平静下来后,不禁又开始笑自己傻。
彦一的脸色愈加苍白,他的声音有些求救的意味 :“周周,我学不进去了,怎么办?”
然后抬头问陈桉:“你到底做什么工作?走私吗?”
又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可是林杨好像再也不会被余周周的断言所蛊惑。
“我刚才只是……一时糊涂了。
“对啊,我可听路宇宁说了,快点儿,你自己招了吧。”
话说得很含糊,然而米乔好像根本不关心周周到底说的是什么。
“其实我最近也挺郁闷的,”她凑近陈婷,学着对方的样子,自来熟的闺密状,“凌翔茜看我的眼神不对。我上次路过厕所门口的时候,她还说我没本事考第一,肯定是抄的。我听了之后心里真是不好受。其实我还真是挺喜欢她的,她什么都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让她有误会?”
“听说去科技馆的事情了没?我帮你挡着,谁也不可能和她一组,剩下的就看你的了!不用谢我,不过上次让你写的英语卷子怎么还没交上来?”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说:“那就……走走吧。”
余周周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她疲惫地笑了笑,四下无人的午夜,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林杨春风得意,凌翔茜松了一口气,楚天阔一如往常,余周周波澜不惊。林杨甚至想起一首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大夫说,不要让她激动。
凌翔茜摇摇头:“没,我认错人了。”
每天中午一下课,他就乐呵呵地跑到七班的附近转,等到余周周走出来,便不远不近地尾随,要到食堂了就快走几步拉拉她的马尾辫,摆出一副 “真的好巧啊”的表情。
余周周没有注意到,林杨粗具规模的男人尊严已经被她一句话戳得千疮百孔。她很认真地告诉他:“真的很像我妈妈……很温暖。”
老头子充满善意地望着眼前的女孩,看她含着泪水,笑得眉眼弯弯。
有那么一瞬间,辛锐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表演。
没有回音,石沉大海。
现在不能,那么以后呢?
“进去吧,一起吃个饭……对了,今天学校不补课吧?”
就在这时,大夫推门走出来。余周周站起来,说了一句非常TVB的台词:“大夫,情况怎么样?”
凌翔茜听见书房里隐隐的谈话声。自从妈妈因为第三者的事情大闹之后,父亲留在家里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平时在外饭局上能谈的话都挪到书房里。
永远都是这种结果。无论自己之前多么紧张、多么期待,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些小心准备的惊喜和蓄意挑起的战争,都是无聊的独角戏,他的会场里,唯一的观众坐在贵宾席里,早就蜷成一团酣然入梦。
“我以为你都看出来了。”
余周周意味深长地看看林杨,抓起他的手腕把他拖走。
“我刚才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了,他说处分还没有商量出来,凌翔茜就拎着书包出校门了。”
十月的天空总是明朗,余周周削苹果的技术愈加纯熟,终于能做到从头削到尾果皮不中断了。
辛锐知道班级里面的气氛很微妙。
“的确很晒。”
她突然直起身子。
“好,有什么喜欢看的书再找我。”
三班的英语外教课老师是个澳大利亚来的老头,瘦瘦的,总是让人觉得他被风一吹就要倒了。凌翔茜有时候会很羡慕那些外国的家伙,仿佛生活得毫无负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似乎没有人愿意细心观察别人生活中的细节。凌翔茜一边对蒋川和林杨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小心地掩藏着自己家的真实情况,一边却又奢望他们能通过那些小细节推测出来她心里真正压抑着的苦痛。
“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一直都是你生活在我的阴影里。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林杨偏过头没有说话。
声音中沉沉的怒气让余周周不禁有点儿心慌。
林杨轻轻地抓住余周周的手。
又是在开水间,她抱着瓶子走到门口,听见里面熟悉的两个声音。
余周周有很多话想问,但是突然不想打断他。趴在玻璃上张望的奔奔看起来那样焦灼不安,那样陌生,可是那么温暖。
彦一把目光胶着在数学卷子上,不想理她,嘴里却溜出一串:“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辛锐。
米乔的确活不了多久了。具体多久,余周周也不知道。她第一次知道,《蓝色生死恋》那么扯的剧情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朋友的身上。当她回到学校之后,听彦一说起这件事情,愣是足足有五分钟没有反应过来。
她在路上看到了陈景飒。对方正在用高八度的嗓音抱怨着语文考题,看到凌翔茜,嘴角有一抹讥笑。
下课的时候,彦一的胳膊肘又一次袭来。周周猛地抬起头,政治老师正在跟后排的米乔说话,神色极为冷淡。
“我高兴你也管啊?怎么,你不高兴?”
余周周曾经给他发过短信,祝他好运气。
这份温暖来得太突然,余周周不用醒过来就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完了。”
余周周哑然。这是陈桉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停驻在某个班的门口,她忽然看到了何瑶瑶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女生打闹,开开心心的样子。辛锐在远处安静地观望着,心里有些悲。你看,人家是分校,曾经被她那样嘲讽过,但是过得很快乐。
“考得怎么样?语文题有点儿难。”楚天阔早就在之后的几次考试中重新夺回了第一名,面对林杨的时候依旧大度淡定,笑得很随和。
这样的静默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我为什么要加分?”凌翔茜有些颤抖,她只是这次发挥失常而已,年级第十一,数学两道大题思路一片空白,只是失常,只是失常。
做个好孩子。考级的等级一定要是“优秀”,考试一定是第一名。饭局上小朋友们被拉出来唱歌,说场面话助兴,大人们纷纷在底下品评谁家的孩子最大方、最乖巧、最像小大人,她一定要占至少一个“最”字。
十一月的某个清晨,武文陆站在黑板前公布,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自主招生和保送生学校推荐名额选拔从这周就开始了。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从来没有期望自己考上年级第一,所以没考上也是理所当然,不会尴尬丢脸。
这个情绪永远激动,脸颊永远颤抖,出门必须戴墨镜,陪着爸爸从农村一步步爬上省文联副主席的位子上,最喜欢说“我为你和你爸爸付出了大半辈子”,和第三者互抓头发打得头破血流之后,仍然能笑着为自家男人系领带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监考老师疑惑地板起脸,走过去,先走到在第三桌的女生附近看了看,桌面干干净净的,卷子也答得很快。
“你说,六年之后,当我回头讲起我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像你这么简略?”
余周周轻轻拍拍他的后背:“那就不要上了,回家休息一个星期,看电视、打游戏、画画、睡觉!”
拆迁的巨大声响也显得那么遥远,辛锐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得已咽了咽口水,顺着她的思路继续:“李雷大惊失色,立即抓起听筒按了韩梅梅的电话号码,可是听筒那边传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说……”
又是这样。
余周周一直是知道的,陈桉对她好,就好像坐着时光机穿过滔滔似水流年去安抚少年时候的自己。
被抢白的武文陆黑了脸,而凌翔茜只是靠在椅背上,感觉到裸露的钢条传递过来的让人绝望的凉意。
“什么叫就那么回事儿?”
她从来就不了解陈桉究竟在做什么,也许以后也永远不会了解。他总是走在前方落下她很远,只是善意地用信件和电话维持着那点儿温度。她不懂他的生活,可是她的世界对他来说一览无余,因为她就像是过去的他。
彦一的期中考试成绩并不好。每下来一科成绩,他的脸色就会灰白一分。
做作。
也许是因为米乔告诉他:“你再这样犹豫下去,就老了。”
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Sorry!”凌翔茜说。
余周周微笑点头。
当那个苍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余周周忽然很想告诉正在新加坡读书的温淼:你知道吗,其实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勇敢,东京真的不远。
不过她有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今天外面下雪,这两天暖气烧得不好,你在被窝里再躺一会儿吧,别这么早就爬起来。”
武文陆的表情,是不是叫作 “我早就料到了”?
“然后按照恶有恶报的定律,他们出车祸死掉了。”
然后手机立刻一片黑屏。彻底没电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林杨整个寒假过得极为充实。
“蒋川你大爷的。”
“林杨……”
小时候大人逗趣,问他们长大了之后想做什么。林杨和蒋川都有个像模像样的理想,哪怕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但是对于凌翔茜来说,她的理想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是一直没变过。
硬纸壳做的,非常简单,封面和内容都是黑白剪影,画画的手笔简直就是儿童简笔画的水准。
“对,”余周周盯着窗上厚厚的窗花,“刚才我……爸爸……打电话来,说要见见我。”
无论怎么算,她的分数都不可能超过凌翔茜了。不管怎么算,最后的得数都一样。数学砸了,语文一般般,英语一般般,文综成绩不错,只是没好到可以抹平差距的地步。
圣诞夜的晚上,余周周独自站在站台上等车。
确认男女主角都已经离开了那片区域之后,林杨长出一口气:“原来楚天阔真的喜欢那丫头。”
她记得在晚自习的时候,他们在一片漆黑的行政区顶层牵着手说话,她对他倾诉自己的烦恼,却又时时小心着说话时留些余地,抱怨得很“优雅”,很大度很有分寸。他在背后抱住她,轻轻地蹭着她柔顺的长发,给她讲些其实她自己也很明白的大道理——可是被他说出来,那些道理听起来就不一样,很不一样。
米乔嘴里向来没什么正经话,余周周叹口气,没有注意到米乔正在疯狂地向林杨挤眼睛。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肯定是你。”
所以你何必问。凌翔茜从很小时就想对她妈妈说这句话,也很想对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互相打探着“你考得好不好”“你复习得怎么样”的学生说一句,既然明知道彼此都没有一句实话,何必要进行这种徒劳的对话?
凌翔茜一边尴尬地苦笑着,一边又庆幸,还好刚才没有把那条信息发出去,不然一定会被对方当成精神病的。
辛锐抬起头遥望凌翔茜明媚的笑脸,想要给余周周发个短信,掏出手机,却在磨光的黑屏上映照出了自己的脸,黝黑冷硬,嘴角难看地耷拉着。
·林杨忽然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他一页页小心地翻着,最后一页上什么画面都没有,只有三个单词。
彦一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说。
于是凌翔茜抽风了一样想都没想就站起来,开始用她从小就跟着迪士尼英语、许国璋英语、剑桥少儿英语一路练出来的美式发音讲述自己在公车上遇到贼的经历,讲着讲着就发现老头的神色有些怪,周围也有些同学纷纷停下笔,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
余周周没有回答:“你爸爸妈妈在找你?”
余周周歪头看着他笑:“怎么样?”
第一页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纷纷拎着挂历纸飞奔,领头的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只看得到背影,迎着夕阳。
或许是因为历史英雄人物在他笔下也分得了几许肉麻柔情。
“什么传言?”
楚天阔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凌翔茜含着眼泪,克制着没有回头。
“别装傻,不想去就直说,我不勉强。”余周周原话奉还。
那种八卦兴奋的目光,会让辛锐的心因为负罪感而痛得翻滚。
“辛锐,都到现在了,你还是那么不诚实。”
“可是我想念一个人。”凌翔茜大方地开口,笑容惨淡。
然而此刻,“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变得那么艰涩,需要揣度对方的心意,需要衡量自己的分量。他开始想要拥有。
凌翔茜脸色微变。
抬起头,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有些东西有没有用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你说它没有用,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胆量去让它发挥作用。”
可是此刻,余周周只是无限悲凉地看着她。
余周周微笑:“我知道。”
她不知是因为冬天会格外地让人怠惰,才会明明心里急得像是要着火,书还看不完,心却不知道飘到哪里了。
你的敌人与你的朋友的合作将会彻彻底底地将你击垮—— 一个负责造谣诽谤,一个负责将这些谣言和它造成的毁灭性影响一一告诉你。
她曾经在医院经历过最初的死亡,倾听了最忧伤的回忆,也得到过最绝望的消息。

4.谁赋青春狂躁症

“反正我是觉得挺惊讶的,可是她也没跟我提过这些……我觉得可能是那个叫周沈然的胡说八道,不过细节什么说得挺像真的。初中的余周周可不是这样,她性格变化这么多,我是觉得非常惊讶的,担心得不得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连哭都不敢哭。
这次没有考第一,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看到别人看自己,或者边看着自己边聊天,就总会觉得他们在谈论自己的失利。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
刚才远远看到林杨和年级第一余周周在失重体验机旁边拉拉扯扯的样子,凌翔茜心中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余周周吃干净盘子里面的面包、奶酪,又是一口喝掉牛奶,噎得够呛,正要悄悄溜出门,突然听见外婆苍老的呼唤:“周周,周周!”
简直像是电视剧看多了。
陈桉动动唇,余周周却摇摇头。
语气仍然是和缓的,然而已经透着凉气了——周周知道政治老师很有可能从此都对她的人品和性格抱有偏见了。如果是米乔和政治老师对骂,只要道个歉,老师就能原谅,因为米乔生性如此大大咧咧,成绩又不好。然而同样的事情放在余周周身上,稍有闪失,对老师的师表尊严的打击就是沉重的,所有的缺点都会被归咎于余周周的人品问题——有才无德,而且,永远都不会被原谅和淡忘。
何瑶瑶这才发现自己说话有些伤人,她低下头:“我有点儿激动,你别……”
刚才在她没抬头的时候,辛锐举起手,老头随手一指这个在今天课堂上已经是第五次发言的女生,没想到辛锐还没有开口说话,她左前方的女生忽然站起来开始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问题。半张着嘴巴的辛锐从惊讶到阴郁,几次试着开口想要插几句话,却在对方流利的攻势下不得不尴尬地闭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可是这里坐着的这群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翔茜和余周周、辛锐一起代表文科班,做了升旗仪式的护旗手,升旗的人,正是林杨和楚天阔。
“周周,我宁肯你什么都看不开,然后跟我哭诉问我怎么办,再然后由我来安慰你,这至少证明你还是爱惜自己名誉的,还是有在乎的事情的,还是像个孩子的。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还是你只是已经觉得都无所谓了?”
“应该是感冒了,发烧,放心没什么大事。”
余周周笑笑,从小到大,自己总是能遇到让人温暖的同桌或者后桌。
余周周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杨已经跑远了,蓝色衬衫外面套着那件被她夸赞过的深灰色的羊绒背心,外面没有穿校服,因此不能像上次一样被风鼓动起来,看起来像一只耷拉着脑袋、折断翅膀的鸟。
余周周稀里糊涂地成全了他。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懊悔。
像个绝望地耍脾气的小孩子。
她低下头,刻意忽略身边的陈桉若有所思的目光。
凌翔茜定了定神,决定不再扮演那副客客气气、温婉可人的样子。
初中毕业的时候,温淼告诉余周周,辛锐不是不会说谢谢,也不是不会微笑,她甚至还会语带暧昧,暗示挑拨——然而都是私底下,对着温淼,而不是她真正的大恩人余周周。
冗长的毕业典礼终于要结束,余周周站在主席台后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太阳晒得晕过去了。
“余周周吗?你是不是和……”
圣诞节和班里几个同学交换了贺卡,米乔和彦一欣然收下,然后一个笑话她字写歪了,另一个则道歉足足有十遍,只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买贺卡回赠余周周。
外婆不知怎么,竟然自己坐起身来了,她的头发已经白得没有一丝杂色。余周周走过去:“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我扶你上厕所?”
辛锐答题很快,开始写作文的时候,语文考试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才结束。题目是“生命中的平凡与伟大”,她在论据里面填充了大批大批“感动中国”评选出的平凡的小人物的事迹,写着写着不禁想要笑。
林杨突然感觉到背后攀上了一双手。
“对了,恭喜你,我听说你考了第一。虽然不出我所料,不过还是恭喜你。”
她还是说不出来。她以为自己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武文陆转述这句话的时候,凌翔茜瞬间绽放出一脸灿烂到凄惨的笑容。
“他爸妈找他找不到,打电话他手机还是关机,我估计是没电了。我猜你们两个是一起走的,所以就打给你了,你能把电话递给他吗?”
“嗯,凌翔茜说我爸妈找不到我,她跟他们说看到咱们两个一起沿着南国路往区政府走了,所以他们就开车在前面的路口等我了。我们朝那个方向走吧,正好先把你送回家。”
余周周怎么会知道,除了学习成绩之外,她为了让自己的幻象成真,每天跑圈,减肥,狂背历史和艺术知识,像听英语听力一样听流行歌曲,了解娱乐圈常识,让自己在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不至于像个外星人,甚至能够成为人缘很好的中心人物……
然后才想起,米乔都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帮他?
那天,余周周终于鼓起勇气坐车回到了自己和妈妈的那个小小的家。她没有上楼,只是在楼下转了转,沿着以前和妈妈一起饭后散步的路线,漫画租书屋、凉亭,还有食杂店。
余周周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他,当时有没有同学知道你的身世,你的爸爸和后妈有没有说过伤人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愤怒不平……
余周周把画小心地夹在宽大的英语书里面。
余周周、林杨和凌翔茜都失去了学校推荐名额,在楚天阔等人忙着去北京参加面试的时候,他们三个加上蒋川一起去了冰雪游乐场。
余周周慢慢地说,声音不大,可是她知道,辛锐都听得见。
甚至感觉到了陈桉想要抽离的指尖。她牢牢握住,一言不发。
林杨和余周周的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医院里面度过。又是长长的走廊,冰凉的塑料座椅。余周周后脑勺抵着墙,突然不那么害怕医院。
一定要被无声无息地推到角落,困在人世,学会权衡取舍,直到回头时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变成此刻的模样,才肯承认,你不是舒克,我也不是贝塔,我们只是两只忙碌的老鼠,生活只是一场觅食。
辛锐抬头去看斜前方的凌翔茜的背影。
“老师,可以跨班组队吗?”林杨想都没想就问了出来。
她骄傲地仰起头。
剔除光环什么都不剩的凌翔茜,也同样被爱着。
“别动,”林杨的声音清澈温柔,有种小心翼翼的祈求,“周周,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余周周不应该这样的。她本来是可以站在原地笑得面无表情,适当的时候点头或者叹息,随便地说几句老师我会注意的,然后在走出办公室的瞬间继续自己的生活。
她没有接水,抱着沉沉的保温杯从他身边挤过去。
照片上,余周周和陈桉刚好经过寺门口的招牌,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泽的高大铜佛像的眼睛低垂着,好像在悲悯地注视着下面的两个人。而余周周正笑得一脸灿烂和陈桉说着什么,他们看着彼此,满眼的轻松自然。
谢谢你的《十七岁不哭》,你的图钉、哗啦棒九九藏书网,还有站在玻璃墙外注视着出水痘的我,那温柔的一抹微笑。
到校去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她在路口拐角处遇到了一个男孩,依旧那么矮小,满脸戒备。
即使余周周没有伤害过她。
她知道武文陆找自己想要说什么。
怎么还可能变回去?她盯着林杨的脸,盯到视线一片模糊,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泪。
凌翔茜捏着电话,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还是想念,想得睡不着。晚上会心疼到哭醒。
然而和余周周一样,奔奔的生命中也有太多属于别人的轨迹。
林杨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应该说什么,半晌,才傻傻地提议:“我们玩点儿什么游戏,这样走路也不会太累。接歌?猜数字?故事接龙?要不还是故事接龙吧,你看,你小时候还是故事大王呢。你记不记得,当时我爸爸妈妈还给你照相了呢!”
这样就够了。
林杨扬起手咧着嘴打了个招呼,凌翔茜也是一段时间没有见他,赶紧趁此机会八卦一下:“情场、考场双丰收?”
“但是你不想知道,你和三班的凌翔茜、辛锐的差别在哪里吗?”
詹燕飞转过脸,探询地看着她:“你……我们认识?”
文科第二名余周周抛弃了他,自己蹿了上去,而他仍然好死不死地停在原地。
“完了?”
只是因为楚天阔,只是因为楚天阔,她开始听德彪西的《自新大陆》,开始揣摩《四季》里面到底哪一季更富有表现力——只是为了某个能够延续的话题。
很有朝气的笑容。
才五点半,天就变成了一片蓝黑色。今天格外冷,余周周忘记戴帽子、手套,耳朵冻得通红。林杨二话没说把自己的耳包摘下来给她戴上,又摘下手套给她戴上——其实还有另一种暖手的方式,不过林杨没那个胆量。
林杨很认真地学着她的语气说:“好。”
余周周摇摇头:“不知道。”
“我没有跟你讲任何道理,”余周周笑了,“彦一,你有梦想吗?”
“要是这么说,我得恭喜你多少次?恭喜多没意思啊,什么时候你也失手一次,让我们小老百姓看个笑话,到时候我一定来笑话笑话你。”
彦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有些嘲讽的笑容,他盯着自己的课本打断余周周的话:“你不就是想要说人各有所长吗?但是有些长处在这个社会里是没有用的,我宁肯拿这幅画去换我的数学成绩多加十分。”
可是她没有问。旅行的开始,实在不应该说这些的。
突然林杨沉默了很长时间,表情也渐渐严肃。
门口的公交车站人满为患,科技馆所处的地点很偏僻,出租车也打不到。余周周正在犯愁,林杨突然提议:“我们走走吧,走到闹市区也就半个小时多一点儿,那里车比较多。”
凌翔茜笑了:“我是不是挺无聊的?”
舆论让她快乐,只是这种快乐过后是更大的空虚。别人的苦痛和妒忌——哪怕那妒忌是她自己通过流言制造出来的——会让她觉得自己存在得更有意义、更成功。
“老师,下一次我会考第一的。”
“不,”辛锐的笑容很平和,“我欠你很多。可是我没办法,我不知道怎么还,我到现在还是妒忌你。我想,我做那件事,也是因为我妒忌凌翔茜。因为……因为我喜欢楚天阔。”
“老师你说话很中肯,我的第一名只是一时幸运,也是我一段时间突然用功的原因。我和凌翔茜、辛锐之间肯定不同,可能她们比我聪明,可能她们比我动机强烈。不过,我真的没兴趣知道——何况,老师你确定自己真的知道我们的差别吗?”
她眼含热泪,死盯着武文陆:“可是我没做过的事情,杀了我我都不会认。”
她像是沉浸在了一个梦里,温暖、踏实,不愿醒来。
“我有点儿事,先撤了哈……”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陈桉的手,十指纠缠。连余周周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毫不犹豫。
凌翔茜觉得被深深地侮辱了。
凌翔茜忽然觉得很讽刺。
陈桉笑了:“小学时候你会因为这个哭鼻子,现在不会了,这就是区别。”

3.返璞归真

路宇宁愣了一下,吐吐舌头转身就跑。
期末考试的那天早上,漫天大雪。
或者打电话,无论如何都克制着自己不说一句题外话,一本正经像煞有介事地讨论数学题。
必须。余周周蓦然想起了沈屾,那个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必须考上振华”的女孩子。
“那个同学!考试的时候怎么随便回头?都没吸取教训吗?”
她刚才不是说了“好”吗?
当然,林杨现在想得到的只有同一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我想和你一起去科技馆。”
“这个是你的箱子吧?”余周周指着正沿着传送带缓缓向他们挪动过来的黑色皮箱说。陈桉走过去将它提下来,揽着她的肩说:“这样就行了,我们走吧。”
紧张,很紧张。
然而这世界百分之百的事情太少。
余周周挑挑眉,看着眼前不断咽口水的男生,有些难以置信。
余周周大笑起来,彦一也醒过来似的,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她深深地叹口气,突然听到背后的笑声:“干什么呢,想跳楼?”
“喂,你怎么突然这么激情四射?爱上政治老师了?”
“喂?”
以后吧,他们都还有长长的、明媚的以后。
不要。绝对不要。
辛锐把额头贴在门上,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让她羞愧而痛快。
爱让人变得出色,恨让人走到顶峰。余周周因为陈桉而没有放弃学习,却因为她父亲的电话而想要考第一名。
“对啊,”林杨大力点头,“我们一起庆祝团的生日吧!”
应该是画得太差了,生怕唯一的读者看不懂。
“恭喜恭喜。”
余周周知道陈桉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过程,也许他并不愿意对自己剖析那些复杂的心路历程。每个人的成长都不是一段水晶的阶梯,余周周也许能够从他带着笑意的简略叙述中推断陈桉当时拼命想要离家远行的原因,但是终究也只是揣测。
林杨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也许她并不需要自己,但是自己需要她。
米乔已经不在,但是,她还有一只鸽子。
余周周已经很久没有和辛锐说过话。那种隔膜说不清道不明,其实从初三的末尾直到现在,一直就没有在辛锐的眼睛里消失,好像过去的那个辛美香已经彻底消失了。那个为了打抱不平而偷偷在徐志强凳子上撒了一大把图钉的女孩子,这一次却在凌翔茜背后插了一把刀。
余周周三个清秀端正的字像篆刻一般印在左上角。
也许他还会觉得这段感情和这个承诺都验证了这一人生理论的正确性。他努力了,他牵起了她的手。
“什么事儿?”
到这里为止了。
那种像煞有介事的冰冷,让凌翔茜一度怀疑额角的温度和那一刻狂乱的心跳是不是幻觉。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没关系,初中的时候我欠你太多话,现在正好还回来。”
在最美好的年纪里,他们学习数学、语文、物理、化学,却没有一堂课的名字叫作“爱的艺术”。
说什么都是白费。
“你可以取消我资格,可以勒令我退学,我不在乎。”
女生意味深长地一笑,林杨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寒。
余周周并没有告诉林杨关于辛锐的任何事。她只是坚持,她相信凌翔茜没有作弊。
大约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吧,第一次对父亲有了印象,却是在妈妈情绪失控将这个“不速之客”赶出门,一不小心划伤了胳膊时。这个男人将妈妈送进医院,然后带还没吃饭的余周周出门买零食。
一秒钟有一生那么漫长,楚天阔不再笑,目光从她身上挪移开,三生三世之后才回应她。
“我……你感冒好了没?不发烧了吧?对了,共青团团庆!”林杨干笑着说。
陈桉做事永远很贴心,他知道余周周在大舅家住着,电话费还是能省则省的,所以总是他打过来。
虽然于事无补。虽然不够勇敢。
“好得很。你为什么一定要安慰我,好像我多么在意这件事情一样?凌翔茜,你让我很难堪。”
爸爸在电话里面说,希望余周周能跟他们一起过年,那时候她还没有给陈桉打电话,就自作主张地拒绝了。对方在电话中沉默了半晌,说:“我年前年后都要出差,只有过年的时间比较宽裕。”
凌翔茜嘴唇颤抖着,她只瞥了余周周一眼,轻轻地说:“我没有,不是我。”
林杨挺直了身体,认真地说:“我不希望我这么努力,你却……你总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
余周周立刻本能地想要回绝,过了一会儿才在心里笑自己,她现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林杨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不会再因为她的事情被妈妈打了。
她不是白娘子,不是女侠,不是希瑞,不是小甜甜,不是任何人。
短暂的寒假之后,林杨和余周周都埋头进入了紧张的复习,很少再见面。他们再次在食堂一同吃饭,是林杨再次用老办法“偶遇”了余周周。
“赚钱,娶个好老婆?”
余周周已经恢复了面如止水,她把手揣到衣兜里面,胡乱地点点头算是道别,转身就要走。
想让所有人都说她优秀,都羡慕她,都喜欢她。
热带雨季的空气,让人的心也变得潮湿柔软。
最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人说一句“我相信你没有作弊”。
也许是林杨的笃定起了作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米乔刚好平安踏入第二天,脱离了危险。
音乐课、美术课上,老师用大屏幕放欣赏片段的时候,她一直拿着抄写了成语和英语单词词组的便笺低头背,仿佛沈屾附体。更不用提隔三岔五逃掉的体育和课间操。只有外教课,她积极地发言,因为她觉得,英语口语是很重要的技能和门面。
余周周拐过路口的时候,刚好看到老城区拆迁的工人将“美香食杂店”的牌匾拆了下来,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像藤真健司的头发,”她笑,“原来是像三井的……我是说,补上牙之后的短发三井。”
“老婆孩子热炕头,”余周周笑了起来,“那么从好大学走出来的成功人士呢,就是更漂亮的老婆、更健康的儿子、更热的炕头。”
凌翔茜忽然站起身,拎着书包和外套,径直走到门口。
“我很好。也许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你也要体谅我不可能和以前一样那么无忧无虑,但我也不是什么心理疾病患者。给我时间,我会慢慢恢复。我活得好好的,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放弃学业,你没有必要自责,更没有必要像监视我一样补偿什么。”
妈的!林杨在心里面狠狠地骂了一句,窗外操场上面,两个女孩子追打时发出了有些甜腻的笑声,恍惚间天空好像皱了皱眉头。
他握紧了电话,挠挠头:“那个,语文题有点儿难啊,出的都是什么犄角旮旯儿的破题……”
“什么事?”
“不好,很不好。”
窗外景色流转。然而省政府幼儿园还是以前的样子,破旧却亲切。凌翔茜想起那个负责热盒饭的老奶奶,想来应该早就去世了。那时他们吃饭的时候总是要比赛谁吃得又快又干净,亮着见底的铝饭盒朝老师邀功。蒋川总是吃得很慢,凌翔茜斥责他拖他们小组的后腿,蒋川却慢悠悠地说:“吃得太急,消化不好。”
或者说,她希望他说的是实话。
“其实不是这样的,”余周周慢慢地说,“我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破罐子破摔。我只是想起,小学时候,我觉得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压得我都受不了了,生怕别人知道,一心想要躲开。”
自始至终,她只说过一句话。
那么,继续发一条谴责对方心不在焉的信息引起她的重视?
米乔说:“年轻有追求一切的资格,过期不候。”
“没办法,我必须出来找她。否则我还是人吗?”
没有人要她报仇,于是她没有仇恨。没有人要她自强,所以她不自卑。
米乔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余周周回头懒懒地答道:“是啊,日久生情。”
“我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余周周仍然不温不火地坐在第二名的位置上,就和初中时一样。自从辛锐开始站在某种高度上“可怜”余周周之后,就感觉到自己不再害怕她。
掌心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温度,让她几欲落泪。
余周周想了很久,自己究竟怎么了。先是在考前疯狂复习,紧接着又开始口无遮拦,还对着林杨傻笑。
可是,林杨,余周周在心里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辛锐继续微笑:“猜到了,也就那样,我也是随便问问,礼貌而已。”
班主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周围的同学们都一脸暧昧地看着他。
“……那就,不要上了。”
外婆不知道又开始絮叨什么了,余周周鼻子有些酸,低下头拎起书包开门出去。
她失去了,所以明白什么叫作疼。
“放他大爷的狗屁!”
凌翔茜讨厌冬天。
做作。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口。
“My future plan?(我未来的计划?)”
和初三一样,余周周再次在高三失去了同桌。
“我说了,你们现在是不是忙得不得了?月考,第一轮复习,你还每周都过来一趟干吗?”
余周周定了定心神。
她感觉到自己重新归入了大地的宁静。
阳光下,凌翔茜笑容璀璨。
她不知道怎么样回答。
“失手?好啊,最好赶在高考的时候,让你一气儿看个大笑话。”
她做错了什么吗?
林杨茫然地听着余周周简略的描述,挂下电话之后,立即拨通了凌翔茜的电话。
她笑笑:“没什么。”
林杨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两分钟前刚刚作的决定,这个女生怎么一副她早就知道的样子?而且还说得那么直白……
“林杨也集训,别以为我不知道,离集训开始还远着呢。”
“哦,哦,忙吧,忙吧。”外婆说着,眼睛又有些睁不开。余周周扶着她重新躺下去,然后用软软的小枕头在她的脖颈和后腰垫好,让她能躺得舒服一点儿。
“这是静电球啊,科技馆镇馆之宝,几乎所有科技馆都有的设施,多经典啊,你竟然没玩过?”

10.下凡

然后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翻白眼的米乔。
刚才一边做着英语卷子一边苦想了一节课,如果对方这时候犹豫起来,自己是应该默不作声等她作好决定呢,还是趁这个时候游说她?如果要游说,应该找些什么理由呢?如果她问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去,又要怎么办?
她和林杨悄悄地向米乔的父亲道别。
她不喜欢举手。老头以前说过,他希望学生们想到什么可以直接站起来说,甚至还鼓励大家:“只要站起来一次之后,第二次就会变得很容易、很自然,你们会爱上这种勇敢站起来畅所欲言的感觉的。I promise(我保证).”
“妈妈,你好好劝劝凌翔茜她妈。凌翔茜在我和蒋川面前再怎么装,其实我俩都知道,她那个神经病的妈妈——好好好,我尊敬长辈,我尊敬长辈。反正,凌翔茜这么大压力,全是她妈妈造的孽……好,我不胡说八道,我尊敬长辈……”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了,再重复就会容易得多,然后久而久之,顺口得像是多年的习惯,比如“我爱你”这三个字。
而且,余周周的一切费用,是由他来负担的。
几分钟后,她走出校园,打车,坐到里面对司机说:“省政府幼儿园。”
“林杨,我是想说……”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笑了笑:“画得真丑。”
余周周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应该等米乔还是直接回班级,愣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林杨从拐角处出现,抱着一摞卷子。
凌翔茜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和楚天阔之间究竟算什么。他会发给她“晚安,早睡吧,乖”这样的信息,可是白天却不声不响,她无论发什么样的短信,他都不回复。没有人在的时候,他甚至还曾经轻轻地拥着她,吻过她的额角,可是一旦当着其他人的面相遇了,他的态度就比以前还要冰冷十分。
“啊?”
茶包浮浮沉沉,政治老师的手指捻着细线上下晃动。
余周周立即轻声打断她:“您稍等。”然后将电话递到了林杨的手上。
余周周心都颤了一下,想也没想就回答:“好,好!”
路宇宁像个幽灵一样从林杨的背后跳出来,嬉皮笑脸地对余周周说:“妹妹,我们几个终于找到你了。这一个多月林杨一下课就脚底抹油,兄弟都不要了,原来就是来找你呀……”
司马迁最伟大的贡献不是《史记》,爱迪生最伟大的贡献也不是电灯泡,感动中国最大的亮点更不是感动。
“我知道,我们想要在一起的话,会有很多阻力。我不敢说大话,所以……也许不是现在,但是我会等,有一天我会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排除这些阻力,我会……”林杨的语气有些急。
“妈妈,这是我的事,也是我的选择,是对是错,我自己担着。”
彦一轻轻地推推余周周的胳膊肘:“余周周,你怎么了?”
“也许只是因为对我好。
女生虽然声音发虚,可是嗓门很大,这种事情被她光明正大地吼出来,林杨不由得留心看了看走廊两边有没有熟人。
她知道周沈然在分校,也一定会听说,所以她必须考文科班的年级第一。
林杨一整堂物理课都在盯着窗外发呆,具体也没想什么,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精神很松弛,唯一紧张的部位就是左手——紧紧地攥着手机,总是觉得它刚刚好像振动了一下,然而低头瞄一眼,什么都没有。
她站起身要回房间,被妈妈抓住了胳膊。
然后试探性地朝鱼群探出手,像一只第一次捕食的小猫。
考试结束铃打响的时候,余周周腾地站起身。辛锐有那么一秒钟觉得余周周要冲上来撕了她——她从来没见过余周周那样愤怒。
他们走过一个个十字路口,一次次分道扬镳,也许兜兜转转会再遇见,也许从此天涯两端。可是此刻,四条路各有方向,余周周却不想考虑以后。他们终究要道别,要长大,要腐朽。
她停住,回头用晶亮的眼神盯着彦一:“于是他又变成了现在的你。”
陈桉轻轻地拍拍余周周的头,像是一种默许的鼓励。
“这话可不能乱说……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然而并没有出声地提醒她。
余周周摇摇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踮起脚,轻轻地用指尖拂过他冲冠一怒的每根发梢。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她问自己,如果她现在堕落成一个小太妹,或者辍学去要饭,又能怎么样呢?如果这一刻周沈然和他妈妈再次出现,又能怎么样呢?
米乔的短信让林杨看得云里雾里,他已经平白无故地帮米乔做了三套政治卷子、两套历史卷子了,可是对方仍然没有给他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所以他把英语卷子压在手里,迟迟不肯动笔。
“不好不坏吧。好好加油。”
她慢慢地挺直胸膛,仅存的骄傲让她直视着楚天阔的眼睛说:“你真是个孬种。”
她笑容明媚地走过去,插入对话中间。
突然,弯起嘴角,好像生活中终于有了一个甜蜜的目标一样。
偏开脸,感觉到陈婷的橘子汁又溅到了眼里。
不,还是有所谓的。她想起那个寒冷的夏天,陈桉温暖的怀抱。
在机场的安检口,余周周回头看着安然伫立的陈桉,那棵树,总有一天会扎根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然后头转过来,对余周周说:“醒了?”
“我不考艺术特长生,我没有任何问题,妈妈,你保护好你的脸,别总是东想西想的,别管我。”
林杨几乎是凭借直觉便相信了这个女生。
…………
“刚睡醒?”
昨晚,陈桉说:“周周,其实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比你大六岁而已。”
在很多家长的要求下,最终的评判标准非常均衡——平时成绩加总占60%比重,也就意味着单纯倚重竞赛却严重偏科的理科生也许不一定能拿到这两所学校的保送资格。剩下的40%,则是看11月24日举行的那场资格考试的成绩比重。除此之外,学科竞赛的省级以上奖项、省市三好学生和优秀干部奖励也各有加分资格。
吃到一半,正打算支支吾吾的时候,余周周已经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本小小的口袋书。
最最恣意张扬的青春时光,最最懂事理智的孩子,连那点儿懵懂的悸动,都能被自主积极地转化为好好学习的动力。
“好。”
“都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事了,如果我还是相信你说的话,”他摇摇头,“那我就是头猪。”
连这种装模作样都快乐。
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林杨整个人坐在走廊窗台的背阴儿处,盯着手边那一方边缘完整的阳光。
凌翔茜停下来,转过身,发现辛锐也站着。
余周周想起那个大房子里面神情冷淡的女人,似乎和美挂不上钩。
余周周掀起遮光板,低头看见碧蓝的海水中一块清晰的半岛轮廓。
“怎么样,考虑考虑?”
林杨几乎是当机立断:“走,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她。”
“嗯。”
她承诺陈桉,她会好好生活,自然就不会去惹麻烦。
林杨并没有再打过来。这让凌翔茜更有了一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眼泪在眼圈中转了半天,突然听见床上的手机终于响了。
凌翔茜呆愣愣地望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刻薄失态的人,就是楚天阔。
剑拔弩张,诡异的气氛笼罩着高三年级。
“我……我回去了。”凌翔茜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然后抱着水杯大步离开。
林杨将目瞪口呆的余周周带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四面的红绿灯仿佛精神错乱一般全部变成了红灯,把路口围成了一个安全的死角。荒芜而没有边际的四条路,全部通向无尽的黑暗。
科技以人为本。
沧海桑田。她盯着下面的半岛,有点唏嘘。
三月初的时候,她又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然后笑了。
外婆的神志格外清醒,余周周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女孩诧异地扬眉,凌翔茜不知道那个表情代表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我为什么要想念林杨”?
余周周像只刚刚走出妈妈的领地去探索世界的小豹子,林杨几乎都能从她澄澈的黑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傻样儿。
她很少委屈自己,自从很早之前领悟到,费尽心机讨好他人、讨好上天,其实得不偿失,真正应该厚待和宠爱的人是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再也不勉强,说“不”的时候干脆利落,直接屏蔽对方的反应。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课有什么意见,还是它实在不值得让你认真听?你所有科目中,政治成绩是最低的,我知道你这样的学生总是用这种方式发泄不满,我倒希望咱们能坦诚点儿。”
她的世界里面已经不再有奥数。
凌翔茜心如刀割。
余周周觉得奔奔永远是奔奔,而米乔则坚信,冀希杰永远是冀希杰。
想起米乔平时那些恣意妄为的举动,还有苍白的面容、黑眼圈、大大的笑脸,余周周感觉到胸口一阵绞痛。
楚天阔靠在门上,觉得无法理解。他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生物书还有几页没看完,于是回到座位上掏出课本,轻轻地翻开。
说完,有些失落地看了看余周周的眼睛。
“你还好吗?”
据说是某一届的校长说过,高考之后,世事难料,人情冷暖,孩子们都会因为得意或失意而变得有些沧桑。最美好单纯的毕业典礼,恰同学少年,应该在尘埃未定的时候。
“我爸爸说,久负大恩必成仇。”温淼拉拉余周周的马尾辫,轻声说,“你要小心辛美香。她有病。”
余周周正抚着胸口庆幸,突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奔奔。
米乔转过头朝余周周挤挤眼睛:“真荣幸,我跟年级第一一起被老师叫去谈话。”
然后监考老师踱步到第二桌,和第三桌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从现在开始。
“詹燕飞?”
余周周笑了,轻轻揉了揉米乔的头发,心里说: “打得好,不怪你。”
她并没有告诉陈桉,当时有一种渴望报复的兴奋感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甚至在高烧不退的情况下,仍然跃跃欲试想要爬起来——尽管不知道爬起来要做什么。
许多年后,她不会记得辛锐,只会记得这些细节。
“你好,我是林杨的妈妈。”
“总学习会学傻了的。”
詹燕飞笑起来,脸上还是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剪了短发,神态平和满足,被几个朋友拉走坐上扶梯慢慢朝着二楼上去了。她升到半空中的时候还疑惑地看了一眼凌翔茜,歪歪头,仍然有些像小时候在台上的那个故意装作很可爱的小燕子。
然而周沈然明显不这样想,他冷笑了一下,刚刚要开口,就听见余周周大声说:“拜托,你住口。”
余周周想起余婷婷。她的小姐妹告诉过她,病房里面弥漫着的气味让人作呕,孤独会改变一个人。
拥抱的力量是神奇的,它让人感觉到完整和安全。余周周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破的那个大洞就这样被突然地堵上了——哪怕只是这短短的几分钟。
政治老师对米乔的教育主要集中在她好不容易被父亲弄进振华,不可以辜负他的心血。
余周周放下笔,呆愣了一阵子,突发奇想,笑笑说:“彦一,画一幅画吧。”
他太陌生了。
“周周,你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吗?”
楚天阔走出来,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
余周周笑着道谢。
“反正你坐这儿也没用,你都已经连续两天这副样子了。”
余周周清晰地用眼神传达了“我鄙视你”的中心思想。
也许是她爸爸的那通电话和“一起过年”的邀约惹的祸。在分校一直安分守己的周沈然突然重新出手,这一次他的身份只是神秘知情人,不是余周周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余周周实在没有兴趣以毒攻毒,把他也拉下水。
“也好。”陈桉笑了,从小就不停地打雌性激素,性别扭曲,短命早死,这样的表演让他们两个人看到了,估计心情也不会很好。
她是年级第一,但是没有人会想要知道辛锐是谁。她费尽心思改了名字,辛锐,新锐,锐不可当,但是和辛美香这个土土的名字一样,还是没有人会记得。
监考老师有点儿犯困,巡考的副校长总在这个楼层晃来晃去,她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看报纸。振华文科最好的一批学生,其实根本没有监考的必要。
余周周望着站牌:“如果我是她,我会随便地坐一辆车。所以逻辑推理是没有用的,我们找不到她。”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紧了紧。
她有自己丰富的世界。她过得那么平静,假以时日,她会慢慢淡忘掉伤痛。就像小学毕业,他通过凌翔茜和蒋川得知周周家里面真实的情况,很是心疼了一阵,把她当成童话世界里面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人物,需要关爱和保护。没想到初中偶然遇见时,她在另一个世界,和另外的朋友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自由。
她和很多人一样,怀揣许许多多梦想,闭上眼睛,自己就是希瑞,有上天赐予力量,拔出宝剑,没有斩不破的黑暗。
她直接挂断,把手机摔在一边,低头开始疯狂翻书。
凌翔茜已经受够了她妈妈颤抖的左脸、陆培培等人的冷嘲热讽、武文陆的偏见,还有空虚茫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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