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二节 南北朝骈文
目录
绪论 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一章 建安风骨与正始之音
第二章 太康诗人与江左诗风
第三章 陶渊明的生命境界与诗歌成就
第四章 从“元嘉体”到“永明体”
第五章 南北诗风的融合与南北朝民歌的风貌
第五章 南北诗风的融合与南北朝民歌的风貌
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二节 南北朝骈文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创作
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二节 南北朝骈文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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骈体文的典范作家是徐陵和庾信,而庾信的骈文创作可以说是南北朝骈文的集大成者。徐陵的骈文在梁陈文坛中占有重要位置。现存的作品不少是为人代笔的公文,完全以隶事工巧、藻饰华美为能事。由于他不得不依违于不同政治力量之间,少数应用文的内容前后扞格,无疑有些是违背自己意愿写就的。不过他并非一味仰人鼻息、承颜欢笑的文学侍从,有时他也敢于冒犯虎威强谏弹劾。他抒写个人情感的作品是羁留北方时的一些书信。《在北齐与宗室书》抒发了自己对故园的思念和羁留异国的忧愁心情。《在北齐与杨仆射书》更是慷慨激昂之作,后人有的将它与庾信的《哀江南赋》并提。他最能代表梁陈文风的文章是《玉台新咏序》。该序的主要内容是写后宫佳丽的玉貌和才情,间接说明《玉台新咏》中情诗的由来,最后顺便交代了一下编书的宗旨。它之所以成为骈文中的名篇,完全是因为它出色的表现技巧。用事繁多,对偶工巧,但语言仍然活泼流畅,摇曳多姿,如:


萧统编的《文选》在唐代已是家弦户诵的文章奥府,对于该书的研究代有其人,以至后世形成了“选学”。他的学问、见识和鉴赏力尽见于《文选》中。《文选序》中划分文与非文的标准——“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很长时期内一直是文论家论文的准绳。可惜他自己为文殊苦庸懦,才华上不及其父,下不及二弟。唯《陶渊明集序》《陶渊明传》值得称道。前篇为陶的创作评论,后篇为陶的人物传记,二者相得益彰,使人能完整了解这位伟大的诗人,行文也不像其他篇章那样冗钝。萧纲在世人心目中成了纵情声色的代表,他那“文章且须放荡”的名言自然也被曲解,但就其文章而言,写得淫荡狎邪的并不多见,立意行文谨重者倒是不少,如《答徐摛书》:“山涛有言,东宫养德而已。但今与古殊,时有监抚之务,竟不能黜邪进善,少助国章,献可替不,仰裨圣政,以此惭惶,无忘夕惕。驱驰五岭,在戎十年,险阻艰难,备更之矣。观夫全躯具臣,刀笔小吏,未尝识山川之形势,介胄之勤劳,细民之疾苦,风俗之嗜好。高阁之间可来,高门之地徒重。”从内容到形式都大异宫体。其他如《秋兴赋》《序愁赋》无不疏淡省净,看不出史书所说的“伤于轻艳”,即使辞藻较为绮丽的《晚春赋》也不像同时代有些作品那样艳俗,表现了他语言上的敏感与才华,句句都轻倩可诵:“待余春于北阁,借高宴于南陂。水筛空而照底,风入树而香枝。嗟时序之回斡,叹物候之推移。望初篁之傍岭,爱新荷之发池。石凭波而倒植,林隐日而横垂……”他的书信或写常人的亲情友情,或抒雅士的艺术情趣,许多短简令人爱不释手。梁元帝萧绎对于梁朝的社稷江山可以说是千古罪人,但作为一个作家和学者,他既富于才气,也饱于学问。他精通佛典,勤于著述,其《金楼子·立言篇》对文体的辨析、对文学特征的思考都比前人深入。他认为文学作品应须有文采、音律和情感,不再满足于以有韵无韵区分“文”与“笔”了。他有一部分文赋体现了齐、梁婉丽绮美的时尚,如《采莲赋》:“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以秀丽之语写媛女的妩媚之态,曲传贵族少男少女嬉戏调笑的情景,洋溢着浓郁的江南水乡气息。《荡妇秋思赋》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叙写与夫远离的少妇秋天孤寂落寞、哀怨幽伤的情怀。它将荡妇的孤绪融入寂寥的秋景中,使文章特别含蓄蕴藉:“荡子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赋体情微妙细腻,出语浅近清丽,如“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萦翠眉敛,啼多红粉漫”,读其文似乎能闻到脂粉香,确能令人“性情摇荡”,但艳丽而不低俗。

尽管《文心雕龙·时序》说“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箓,高祖以睿文纂业,文帝以贰离含章,中宗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但齐代只产生了优秀的诗人,却没有涌现出非凡的文赋作家,唯张融的《海赋》和孔稚珪的《北山移文》可以名世。晋人木华的《海赋》十分著名,张融对自己的文学才华十分自负,特取同样的题材和题目,其用意在超越前贤,他在赋前的自序中说“木生之作,君自君矣”,言下之意是绝不跟在木华后面亦步亦趋,他有他的高明,我有我的妙法。张赋和木赋一样传出了大海波澜壮阔的气势,但构思和造句又于木赋之外别出新意,如写海风海云说:“浮微云之如梦,落轻雨之依依”“风何本而自生,云无从而空灭”。拟云如梦张前少有。又如形容海啸时说:“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而星河如覆。”不仅比喻新颖生动,出语也奇崛不凡,处处显示出作者戛戛独造的本领。孔稚珪的《北山移文》被收入《文选》四十三卷,六臣注《文选》中吕向说,周颙一度隐居北山(今南京紫金山),后应诏出为海盐令,赴县就职时打算路过此山,孔乃借山灵之意来声讨他。但吕说与史实不符,文中所写也与史实不尽相合,张溥因此认为是朋友之间的“调笑之言”(《孔詹事集题辞》)。文章借山灵的口吻嘲讽了那些“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的名利之徒,当他们在山中沽名钓誉时是如此潇洒出尘,一旦得到朝廷一纸诏书,马上便“形驰魄散,志变神动”。文章之所以为历代读者所喜爱,在于风物刻画之工,兼以人事讥嘲之切,山水清音与滑稽调侃相得益彰:
何承天(370—447)五岁丧父,幼承母训,博通古今,尤精历数,为时论所重,与傅亮同为朝廷大手笔。最能代表文风的是长篇议论文《安边论》。当时北魏南侵,文帝咨群臣防边之策,此文就是他向皇帝呈上的奏议。文中清晰地分析了敌我双方的政藏书网治、经济和军事力量,以及历史上武力征伐与和亲靖边两种策略的利弊得失,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个人的安边之策。从中可以看出他远不是只懂骈偶、隶事礼仪天文的儒生,而且还颇具政治家的头脑和战略家的眼光,该文用自然朴质的语言写实实在在的内容,绝去对偶浮夸与用典藻饰。《达性论》和《报应问》二文都批驳因果报应,但不是通过抽象的哲学玄思,而是从现实中找出有理有据的事实加以反驳。自然、实在、质朴,他的文章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如此。
尽管南朝骈文比魏晋更注重辞藻修饰,但却缺乏魏晋文章那种高雅飘逸的气派,它们的华丽显得“讹而新”(《文心雕龙·通变》),有时甚至显得非常艳俗刺眼,文中辞藻的华艳浓丽与思想情感的苍白往往适成反比。当然,南朝文章也自有它艺术上的优点,它虽不那么超尘绝俗,但它对日常生活美感的把握却比前人更细腻,抹去了魏晋文中的贵族气,它的文风更亲切可人,给人的愉悦更易于领略和感受。这时的散文家通常都追求语言的富艳,“雹碎春红,霜雕夏绿”(刘令娴《祭夫徐悱文》),就是哀悼亡夫也忘不了涂脂抹粉,把祭文中的颜色涂抹得这般浓丽,可是,其中也有许多笔致轻倩灵动、风格流利自然之作,如“零雨送秋,轻寒迎节,江枫晓落,林叶初黄”(萧纲《与萧临川书》),造语实在是秀美清丽之至。骈文在这个时期最为成熟也最为繁荣,作家隶事用典的技巧相比从前更加圆熟,常能够做到活而能化;对偶比前代作家更加精密,不少优秀骈文既属对工巧又流动自然,唐以后盛行的四六文在南朝已导其风,徐陵等作家的大量骈文喜欢以四六相间成文;音调比前代作品更加和谐,作家对平仄的运用更加自觉,增加了文章“八音协畅”(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的音乐美。当然把文章语言程式化、固定化,有时严重妨碍了作家思想情感的表达,也是造成南朝骈文矫揉造作的病根。
陶弘景的《答谢中书书》也是以清丽的语言描写清幽秀丽的山水,抒写潇洒出尘的情怀:“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晖。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丘迟的《与陈伯之书》写于两军对阵的时刻招降叛将,一方面用梁朝对其家室的礼遇来感化他:“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另一方面又向他指明去就的利害,更用江南春色来激发他思乡怀旧之情:“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态度恳切真挚,语言也秀美可人。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裁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

凌云概日,由余之所未窥;千门万户,张衡之所曾赋。周王璧台之上,汉帝金屋之中,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柙,其中有丽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充选掖庭;四姓良家,驰名永巷。亦有颍川、新市,河间、观津,本号娇娥,曾名巧笑。楚王宫里,无不推其细腰;魏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阅诗敦礼,岂东邻之自媒;婉约风流,异西施之被教。弟兄协律,生小学歌;少长河阳,由来能舞。琵琶新曲,无待石崇;箜篌杂引,非关曹植。传鼓瑟于杨家,得吹箫于秦女。


铺排而不繁冗,用典而不艰涩,文风清澈明净,前人许为“清空澈骨,穆然可怀” (许梿《六朝文絜笺注》)。
与何承天一样,傅亮也是一位御用文人,并且同样博涉经史,长于文笔。他是宋代的开国元勋之一,也是宋武帝不豫时受诏的顾命大臣。他在晋宋易代之际风光无限,“晋宋禅受,成于傅季友,表策文诰,诵言满堂”(《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傅光禄集》)。不过,他深知身居要津同时也就是身处险境,《感物赋》抒写了自己的忧惧之心,《演慎论》阐明为人的诫慎之德,二文都表现了他在政治旋涡中如履薄冰的心境。傅亮被《文选》所收之文,全是他为刘裕写的表章:《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为宋公修楚元王墓教》《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其中《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写于义熙十二年(416)刘裕收复晋朝旧都洛阳晋谒西晋皇帝陵寝时,为旧时章奏中的典范之作:
沈约与任昉在生前就有“沈诗任笔”之称,二人都是梁朝文坛的重镇,朝廷的不少典章策诰都出自他们的手笔。沈约大量的赋、论写得渊博儒雅。《郊居赋》虽是一篇皇皇大赋,但情感内容虚伪矫饰,犹似其《忏悔文》忏小而讳大,倒是《丽人赋》写丽人顾盼生姿风情万种,《与徐勉书》自述衰老之状形象而又亲切,《宋书》中的有些传论情韵俱佳。至于他那些佛教的论文,多是投合梁武帝的胃口,迎合政治的需要,有人批评他说“逢时之意多,则觉性之辞少”(张溥《沈隐侯集题辞》)。任昉现存的文章大多数是为人代笔的表章文诰,虽然能见出他的学识、机智与才华,但难以见到他真实的性情与人格。《王文宪集序》《吊刘文范》等文才不像上述文章那样只揣摩别人的意图,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与情感,以大手笔来抒写真情,自然会情辞相映成趣。任昉的文章能显贵于当时,正像张溥所说的那样,在于他的文风既不违于流俗又不同于流俗,完全违时矫俗就难以饮誉生前,完全媚世顺俗又不能卓然自立。齐梁文风一味柔靡艳丽,任昉的不少文章正好丽而能逸,腴而能健。
眼见旧都“坟茔幽沦,百年荒翳”,看到晋军后“故老掩涕,三军凄感”,此文“以深婉之思,写悲凉之态”(许梿《六朝文絜笺注》),难怪它在时人和后人中一直享有九_九_藏_书_网盛誉了。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夫以耿介拔俗之标,潇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眄,屣万乘其如脱,闻凤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固亦有焉。岂期终始参差,苍黄翻覆,泪翟子之悲,恸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世有周子,隽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谈空空于释部,核玄玄于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祇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弛清县,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

梁代以骈体写论文的另一名家是刘勰。他不仅是杰出的文艺理论家,精通佛学和儒学的学者,而且也是罕见的骈文妙手。《文心雕龙》的主要任务不用说是从理论上剖析文理,但将它作为文学创作来看也是十分出色的佳作。全书五十篇都以精工优美的骈体成文,如此缜密繁富的论点,文章仍然能举重若轻、意无不达,摛文吐藻无不婉转自如,像《情采》《物色》《风骨》《时序》《明诗》等篇都是典丽精彩的骈文上品。如《风骨》论风骨的内涵与特征:“《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这里对风骨内涵的定义要言不烦,简洁准确,使用不少比喻来说明抽象的命题,又使他的论述形象生动。《物色》更以辞藻文采见称,篇后的“赞”语被纪昀许为“诸赞之中”“第一”(见范文澜《文心雕龙注》):“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它简直像一首美妙的四言诗。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唳鹤,岂河桥之可闻!
梁代是南朝文赋创作的又一个高峰,名家辈出,名作如林。梁武帝萧衍父子都善属文,沈约、任昉都是一时物论所推的文章高手,江淹、刘峻文赋的创作实绩更足以俯视群雄,而吴均、陶弘景等的山水小品百代传诵,就是文论家和诗论家的论文论诗之作也成了后世的典范骈文。
《梁书·武帝纪》赞梁武帝说:“历观古昔帝王人君,恭俭庄敬,艺能博学,罕或有焉。”这虽然把话说过了头,但萧衍不失为一位有学问、有才华、能克己也能容人的开国皇帝,连不喜欢他的张溥也说他“负龙虎之相,兼文武之才”(《梁武帝集题辞》)。他的敕、令、书都自成风格,而最能代表他思想与文风的大概要算他的《净业赋序》了。《净业赋》本身都是讲佛家的老套,冠在赋前的长序则语非虚设,大可买椟而还珠。序的上半部分言自己取天下并没有违背儒家的纲常,“汤、武是圣人,朕是凡人,此不得以比汤、武。但汤、武君臣义未绝,而有南巢、白旗之事;朕君臣义已绝,然后扫定独夫,为天下除患”。不仅没有违背儒家纲常,自己取天下还拯救了天下!下半部分说自己治天下未破释家戒律,“因尔蔬食,不啖鱼肉……复断房室,不与嫔侍同屋而处”云云。张溥在《梁武帝集题辞》中说:“梁武帝《净业赋序》,即曹孟德之《述志令》也。孟德奸雄善文,自许西伯;梁帝亦谬比汤、武,大言不怍。”二者的确在用意行文上有近似之处,张溥也不得不承认将梁武帝文章“置帝王集中,则魏晋风烈,间有存者”。在文风绮靡艳丽的当时,难得此文如此朴素自然、平易流畅。

钱锺书在《管锥编》卷四中说:“梁文之有江淹、刘峻,犹宋文之有鲍照,皆俯视一代。顾当时物论所推,乃在沈约、任昉;观《颜氏家训·文章》篇记邢邵服沈而魏收慕任,‘邺下纷纭,各为朋党’,则盛名远布,敌国景崇。及夫世迁论定,沈、任遗文中求如《恨》《别》两赋、《绝交》广论之传诵勿衰者,一篇不可得。”江淹创作中最成功的是辞赋,这类作品常表现人生失意与羁旅乡思的主题,如《哀千里赋》说“徒望悲其何极,铭此恨于黄埃”,《青苔赋》说“视青蘪之杳杳,痛百代兮恨多”,另外从其赋的标题就可看出赋的内容,如《待罪江南思北归赋》《去故乡赋》《伤友人赋》《泣赋》等。代表作当然是《恨赋》和《别赋》。《恨赋》叙写各种人生之恨,向人们展示了一幅凄惨悲切的人生图景。不仅壮年被杀的高人雅士嵇康、离汉适胡的绝代美人明妃,对人生含辛茹叹、泣下沾襟,也不仅名辱身冤的李陵、罢归田里的冯衍,终身赍志没地、吊影惭魂,就连削平天下不可一世的秦始皇也照样伏恨而死。“恨”是人这种存在物的存在本身,是人生存在过程的展开与归宿。作为一个早年长期俯首侍人的御用文人,江淹不可能领略到什么壮丽的人生,但他能感受到每一阶层的成员不可避免的人九-九-藏-书-网生悲剧,并用优美的文字把这种悲剧体验表现得深切逼真,这比那种对人生毫无体验的浅薄乐观要更有价值,也更能打动人心。他利用赋传统的铺陈手法,将不同阶层和不同类型的“恨”集中在一起,并通过浓墨重彩加以渲染,突出地表现了人生之“恨”的普遍性,视野开阔而又笔墨集中,如赋的开头和结尾两段:“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陇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别赋》通过豪富之别、剑客之别、从军之别、夫妇之别、情人之别,刻画了各种人物不同的离情别绪,以及各自离别时不同的心态,如剑客之别以肝胆相酬,富于悲壮慷慨的情调,情人之别又别具一种如泣如诉的幽怨气氛。总之,作者笔下的任何离别都令人“黯然销魂”。它把在朝代频繁更迭、兵火连年和人民流离失所的岁月里,朋友或亲人之间害怕生离死别、珍重个体生命的情感表现得委婉细腻,感伤的情与凄迷的景融为一体,摹情写意,言简而赅,味深而永:
骈体文是南北朝文坛上占统治地位的文体,这时的辞赋也完全骈体化了,所以这里用“南北朝骈文”来统括这一历史时期的文赋创作。

虽然“北朝文人舍文尚质”(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但北朝文学在其发展过程中不断为南朝所同化。北魏前期没有产生什么出色的散文作品,甚至那时的公文也显得质木干枯。北朝中后期各朝代文人写作散文都用骈体,文风也接近齐梁。北朝虽偶有统治者不满绮丽的文风,如宇文泰命苏绰仿《尚书》作《大诰》,希望以此矫趋尚而树楷模,但没有多少人对这种艰涩聱牙的文章感兴趣。庾信、王褒等南朝著名作家一到长安,北朝文人就争相仿效。当然北方重实用的传统在散文创作中并没有完全中断,较之齐梁,说是“北学南而未至”也好(钱锺书《管锥编》卷四),说是“北方文体固与南方文体不同”也罢(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北朝的骈文终归显得质朴清劲些。北朝作家中,只有庾信由于独特的经历,成为集南北之大成的骈文作家。
此文以其“造语精缛”和属对工巧,使它“与徐孝穆《玉台新咏序》并为唐人轨范”(许梿《六朝文絜笺注》)。
它基本概括了赋的主要内容,在形式上四六句中间以散句,奇偶相生,错综和谐。
当然鲍照最为人称道的是《芜城赋》和《登大雷岸与妹书》。“芜城”指荒芜后的广陵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三年竟陵王刘诞反叛,孝武帝平定叛乱后屠杀城中无辜百姓三千余人,兵燹后的广陵城残破不堪。此赋没有正面指斥昏君滥杀无辜,也没有交代广陵城被毁的始末,入手就将广陵昔日的繁华与眼前的破败进行对比,当年借此“图修世以休命”的统治者,无一不落得“委骨穷尘”的下场,这样此赋就不限于揭露某次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给社会造成的破坏,而具有更广阔的现实内容和历史深度。无论是写兴盛还是写凋残,形象都鲜明竦动,感情既波澜起伏,语言也遒劲有力,如赋的最后一段:“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辇之愉乐,离宫之苦辛哉!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收笔感慨淋漓,上下古今,俯仰苍茫。《登大雷岸与妹书》当作于元嘉十六年,时作者为江州临川王刘义庆的佐吏,在这篇给令晖妹的家书中,叙述了离家后旅途的劳顿、沿途所见的景物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种种复杂情感。文中的自然景色常因作者情感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神韵:当他激荡着“长图大念”时,山似乎也在“负气争高”“参差代雄”,当乡愁占据了他的心田时,江河好像也“思尽波涛,悲满潭壑”,因情敷景,景中含情。尤其是描写庐山一节“烟云变灭,尽态极妍,即使李思训数月之功,亦恐画所难到”(许梿《六朝文絜笺注》):“西南望庐山,又特惊异。基压江潮,峰与辰汉连接。上常积云霞,雕锦缛。若华夕曜,岩泽气通,传明散彩,赫似绛天。左右青霭,表里紫霄。从岭而上,气尽金光;半山以下,纯为黛色。信可以神居帝郊,镇控湘、汉者也。”文字精工丰缛而又奇峭幽洁,今人钱锺书称之为“鲍文第一,即标为宋文第一,亦无不可也”(《管锥编》卷四)。

元嘉三大家中谢灵运文赋不逮其诗,倾心之作《山居赋》稍嫌冗滞,《诣阙自理表》语意显豁急切,他文都无可称述。颜延之对诗的贡献远不如谢,但文章的成就却在谢之上。收于《文选》的《赭白马赋》写马行之速,如“旦刷幽燕,昼秣荆越”,文思新巧,不落俗套,连李白、杜甫也从中受到启发。《庭诰》类似嵇康的《家诫》,他自己为人偏激疏狂,却告诉后代要“立长多术,晦明为懿”,要世故老练,外圆内方,外暗内明,言辞真挚恳切,但他本人就不能行其所知,怎么可能保证子会遵其父命呢?《又释何衡阳〈达性论〉》《重释〈达性论〉》等文,可以见出作者善于持论的辩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和《陶征士诔》是他的两篇力作,前者倾力显露文才,后者真切流露情感。
梁代骈文的另一成就是山水小品。吴均最擅长描山绘水。史称其“文体清拔有古气”,并在当时就形成一种所谓“吴均体”。他现存文集中传世的文章多为短小的书简,如《与顾章书》《与施从事书》《与朱元思书》都是写景名作。三文在写法上互不重复。《与顾章书》主旨在于突出环境的清幽,却偏从喧闹处着笔,“蝉吟鹤唳,水响猿啼;英英相杂,绵绵成韵”,这样不仅获得了“鸟鸣山更幽”的艺术效果,还使境界幽深而不枯寂。《与施从事书》则着重渲染山势的雄峻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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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青川蜿蜒回旋,山中景物随时序不同而不断变换,不管是“秋露为霜”的澄静,还是“春萝被径”的绚丽,山中总是那样美丽而富于生机。以清秀之笔写阔大之境,咫尺之幅中卷万里之势。《与朱元思书》是写从富阳至桐庐乘舟飘荡时的所闻所见,山水像电影中的蒙太奇不断推移,读者也像坐在舟中一样,美景使人应接不暇,给人一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的流动感,笔致轻倩而生气贯注:


妃红俪白,纤丽旖旎,铺锦裂绣,雕缋满眼,在句式上“缉裁巧密”(《南史·徐陵传》),很能代表梁陈的时代风格。
刘峻为人喜欢“率性而动”表里如一,不像沈约等文坛显贵那般老于世故,所以他仕途多蹇,声名寂寞。由于他的坎坷遭遇和率直天性,其文章在内容上愤世嫉俗,在文风上则真率冷峻。《辩命论》和《广绝交论》是他的代表作,狙击世道人心犀利有力,是千百年来传诵不衰的名篇。《自序》《山栖志》《追答刘沼书》都写得十分真诚,不同于一般文人说话半藏半吐、瞻前顾后。另外还值得提起的是,他注《世说新语》引文详博,成为历史上的名注,可见他见闻之博和读书之多。现在专论他的《辩命论》和《广绝交论》。《辩命论》收入《文选》卷五十四,李善注说,作者对自己的才华很自负,以为可以坐致青云,想不到仕进无阶、山栖竟老,他对自己和与自己相似者的遭遇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只好把人生的升降沉浮归结为冥冥中的天命,“士之穷通无非命也”“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终然不变”。命运的安排任何人都不能抗拒,“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日之诚弗能感”。有人作恶而得福,有人为善却致祸,“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流,废兴殊其迹”。最后只好听从天命的摆布了:“逝而不召,来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本文反映了不得志的士人对不合理社会现象的迷惘和怨恨。文章援古论今,议论风发,既愤慨有情,又逻辑严谨。《广绝交论》更有锋芒。刘峻曾以文章见赏于任昉。他亲眼见过任生前“冠盖辐凑,衣裳云合”的显盛,也目睹了任死后诸孤“朝不谋夕,流离大海之南,寄命瘴疠之地”的凄凉,看到任昔日那些“把臂之英,金兰之友”却撒手不管的冷漠,由此他深知人情的冷淡和世态的炎凉,本文就是为此而发的。东汉朱穆有《绝交论》,刘文就是对朱文的进一步推衍,所以他将此文称为《广绝交论》。文中将交友分为五类:势交、贿交、谈交、穷交、量交。这五种形式的交友无一不是“义同贾鬻”,高尚的交友等同于贪婪的交易,还对每种交友类型作了惟妙惟肖的刻画,如“贿交”者当“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时,大家想到的是如何“分雁鹜之稻粱,沾玉斝之余沥”,于是彼此“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衡量与人结交与否的标准就是看是否有利可图。文章所抨击的已超出了一人一事的狭隘范围,是对整个封建士人道德状况的揭露,也是士人对自身人生价值的反省。李兆洛在《骈体文钞》中评此文说:“以刻酷抒其愤懥,真足以状难状之情。”全文愤慨激昂,言辞犀利。
鲍照散文辞赋的成就不只宋代无人可及,清人甚至认为“明远骈体高视六代”(许梿《六朝文絜笺注》)。他的赋多为状物抒情小赋,《舞鹤赋》《野鹅赋》《伤逝赋》《观漏赋》,嗟生伤时则情无不达,摹物写景则景无不显,如以“烟交雾凝,若无毛质”描写鹤优美的舞姿(《舞鹤赋》),直探舞艺的最高境界——将体质融化在艺术造型中,此句不仅是描绘新切而已;“草忌霜而逼秋,人恶老而逼衰。诚衰耄之可忌,或甘愿而志违”(《伤逝赋》),以浅切的语言写出了人生的无奈。《河清颂》虽为歌功颂德的应酬之作,但以其语言的雍容典重和雅洁瑰丽为人所称。《瓜步山楬文》由自然现象联想到社会现象,发出“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的慨叹,使全文立意高远。
论者常以为庾信的骈文和赋集南北之长,清纪昀许他“屹然为四六宗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他前期的文赋并没有超越他同时代的作家,只是行文结句比他人更灵巧而已。如他早期的代表作《对烛赋》《春赋》《荡子赋》等,内容上以描写贵妇生活为主,笔致固然细腻入微,但体格仍和齐梁的文赋一样浓艳卑弱。《春赋》是早期最好的一篇小赋,生动地描绘了江南的春景和贵族的春游、歌舞、骑射等活动,是一帧形象的贵族春游画。江南的春天“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公子佳人在春天竞相嬉戏,有的拂尘看马埒,分朋入射堂;有的调管鸣弦,回鸾舞凤,人与大自然都洋溢着浓郁的春意。虽然为歌舞升平之作,但语言华艳而不失其清新,秀句怡人,妩媚可爱。出使西魏后他的文赋成就才有了质的飞跃。《伤心赋》《枯树赋》《竹杖赋》《小园赋》都是传诵不衰的佳构,或借物咏怀,或直抒胸臆,遣词既非常工巧,情调又十分悲凉。如《枯树赋》写千年古树有些被虫穿鸟剥,有些被霜雪压得低垂欲倒,他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也有如枯树,老来还飘零异乡,就像树被拔离本根枯萎殆尽。羁旅无归的生涯使他悲伤摇落,因而借枯树来抒发一切希望都已幻灭的感叹。其文字老辣苍劲,在南北朝赋中可谓绝类离伦。《小园赋》是他后期一篇重要的作品,“此赋前半俱从小园落想,后半以乡关之思为哀之词”(许梿《六朝文絜笺注》)。作者先极意写“小园”之“小”,“有棠梨而无馆,足酸枣而非台。犹得欹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两三行,梨桃百余树”,“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枣酸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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酢,桃榹李薁。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意在表白自己“不求朝夕之利,且适闲居之乐”,“非有意于轮轩,本无情于钟鼓”,贪恋家居之乐就不屑于北朝厚禄高官,眷恋故国之思蔼然言外。后半部写对梁朝覆亡的沉哀剧痛,对屈身仕敌的负罪感:“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潜移,长离永灭……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用笔深婉含蓄,遣词极意修饰而又不伤柔弱,为历代文人所喜爱和模仿。《哀江南赋》既哀故国又伤身世,先写梁立国之初的繁荣昌盛,接着总结梁亡国的原因,最难得的是对百姓所遭受苦难的描写:“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随后写自己身世的悲苦:“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最后归结到对故国的思念:“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该赋是作者的自传,更是反映梁代兴亡的史诗,纵意挥洒,波澜壮阔,实属南北朝辞赋中少有的境界。《哀江南赋序》是庾信写得最好的骈文之一,是六朝骈文的典范之作:
三文在语言上都简洁省净,殆无长语,辞虽骈丽,绝不冗繁,读之使人心醉。
谢惠连的《雪赋》和谢庄的《月赋》都是南朝赋中名篇。前者写下雪之状及雪后之景可谓穷形尽相:“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雪赋》明显受惠于宋玉的《风赋》,谢庄的《月赋》又模仿《雪赋》,但谢庄能后出转精,写法上对月遗貌取神,较《雪赋》的正面描写更空灵隽永,许梿在《六朝文絜笺注》中评说:“数语无一字说月,却无一字非月。”命意上不限于写景而别有寄托,以假设主客对语发端,描绘了一幅清幽素洁的月夜图,再通过羁旅孤客对秋夜明月的感受,抒写自己怨遥伤远的情怀,把读者带进凄清索寞的意境:
南朝散文虽然是魏晋散文的继承和发展,但二者之间无论思想内容还是艺术风貌都大异其趣。刘宋以来魏晋阀阅世家的地位日渐下降,最高统治权落入出身寒门的新贵手中,各朝真正的统治基础是伴随着世族衰落而起的新贵。这一时期的散文主要是新贵思想情感和审美趣味的反映。清谈余风在南朝虽未消歇,但魏晋玄学中普遍关切的主题已不是社会注目的中心,因而南朝散文中表现的已不是个体的精神超越,也不是将自己提升到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它表现的是对现实的充分占有和享受。从最高统治者到一般士人,都羡慕“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匣”(徐陵《玉台新咏序》)的奢侈,更迷恋“妖童媛女”(萧绎《采莲赋》)的色相,连“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吴均《与宋元思书》)的山水迷恋,也是仅满足于现实的感官享受和精神乐趣,缺乏“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所表现的对解脱世事的深沉追求。哪怕是愤世嫉俗之作,也很少表现出对现实的超越精神,而更多的是没有分得一杯羹的牢骚怨恨。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阿》。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愬皓月而长歌。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唳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近振旅河湄,扬旌西迈,将届旧京,威怀司、雍。河流遄疾,道阻且长。加以伊洛榛芜,津途久废,伐木通径,淹引时月。始以今月十二日,次故洛水浮桥。山川无改,城阙为墟。宫庙隳顿,钟簴空列。观宇之余,鞠为禾黍。廛里萧条,鸡犬罕音。感旧永怀,痛心在目。
宋代产生了一批优秀的文赋作家,《文心雕龙·才略》篇说:“宋代逸才,辞翰鳞萃。”何承天、傅亮、颜延之、谢灵运、鲍照、谢庄、谢惠连皆为一时之选,其中以鲍照的文章成就最高。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以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离之飞扬……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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