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三节 北朝散文名著
目录
绪论 魏晋南北朝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一章 建安风骨与正始之音
第二章 太康诗人与江左诗风
第三章 陶渊明的生命境界与诗歌成就
第四章 从“元嘉体”到“永明体”
第五章 南北诗风的融合与南北朝民歌的风貌
第五章 南北诗风的融合与南北朝民歌的风貌
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三节 北朝散文名著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创作
第六章 魏晋南北朝的文赋
第三节 北朝散文名著
第七章 魏晋南北朝的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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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伽蓝记》是写于东魏时期的一部杰出的历史散文。作者杨衒之,北平(今河北满城)人,生平和生卒年不详。在北魏和东魏曾任奉朝请、秘书监、抚军府司马等职。尝与河南尹胡世孝共登洛阳永宁寺,后重至洛阳时见城阙毁坏,寺观庙塔都荡然无存,不禁感慨系之,因而写了这本《洛阳伽蓝记》。他在序中交代了写作的原因和目的:

正光中,雍为丞相。给羽葆鼓吹、虎贲班剑百人。贵极人臣,富兼山海。居止第宅,匹于帝宫。白壁丹楹,窈窕连亘,飞檐反宇,轇轕周通。僮仆六千,妓女五百,隋珠照日,罗衣从风。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出则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宵尽日。其竹林鱼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积,珍木连荫。雍嗜口味,厚自奉养,一日必以数万钱为限,海陆珍羞,方丈于前。陈留侯李崇谓人曰:“高阳一日,敌我千日。”崇为尚书令,仪同三司,亦富倾天下,僮仆千人。



时世好崇福,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尚书祠部曹录像凡有一千余躯。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香烟似雾。梵乐法音,聒动天地。百戏腾骧,所在骈比。名僧德众,负锡为群。信徒法侣,持花成薮。车骑填咽,繁衍相倾。时有西域胡沙门见此,唱言佛国。至永熙年中,始诏国子祭酒邢子才为寺碑文。
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说:“惟北朝文人舍文尚质。崔浩、高允之文咸硗确自雄。温子升长于碑版,叙事简直,得张(衡)、蔡(邕)之遗规;卢思道长于歌词,发音刚劲,嗣建安之佚响。子才、伯起亦工记事之文。岂非北方文体固与南方文体不同哉?”北朝文学的发展过程虽不断为南朝所同化,但在散文创作上重实用的传统一直没有中断,即使北魏中后期朝廷的章奏文诰改用骈体后,北朝文人也并没有因此轻视“笔”,其三部散文名著《水经注》《洛阳伽蓝记》《颜氏家训》,从文体说都属“笔”而非“文”,可见北朝作家的创作风尚和审美趣味。另外,北魏早就有勒石纪功的习惯,今存的碑版北朝远较南朝为多,而碑版又多以散体写成,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北朝散文创作的繁荣。在诗歌创作上北朝文人步趋南人,而散文创作始终保持了自己的特点,学习南方有所选择和去取。它所取得的成就也毫不逊色于南方,南朝除《世说新语》外还没有可与《水经注》《洛阳伽蓝记》等相媲美的散文作品。九_九_藏_书_网
它是我国六世纪以前地理学集大成著作,也是南北朝时期描绘山水杰出的散文作品。书中的山水都千姿百态互不重复,既有汹涌澎湃的长江三峡,有暴虐不驯的黄河,也有秀美恬静的滱水。我们先看见《江水·三峡》:

作者笔下的《滱水·阳城渚》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阳城渚不像长江水那样多彩多姿,也不像黄河那样暴虐凶险,他只用八个字交代渚水概貌:“渚水潴涨”“方广数里”。渚周围的环境可值得一观:“匪直蒲笋是丰,实亦偏饶菱藕。至若娈婉丱童,及弱年崽子,或单舟采菱,或叠舸折芰,长歌阳春,爱深绿水,掇拾者不言疲,谣咏者自流响。”这种平缓纡徐的调子同宁静无波的渚水十分和谐,造成一种恬适自在的文境。
全书分城内、城东、城南、城西和城北五卷,除描写北魏洛阳庙宇的兴废外,于北魏的政治、经济、风土、民情也有所记述,有些篇章还不时杂以灵怪异闻。《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其历史与文学价值说:“叙次之后先,以东面三门、南面三门、北面三门,各署其新旧之名,以提纲领,体例绝为明晰。其文秾丽秀逸,烦而不厌,可与郦道元《水经注》肩随。其兼叙尔朱荣等变乱之事,委曲详尽,多足与史传参证。其他古迹艺文,及外国土风道里,采摭繁富,亦足以广异闻……他如解魏文之《苗茨碑》,纠戴延之之《西征记》,考据亦皆精审。”

在这则铺陈描写中隐寓了作者的厌恶之情,也可看出他对这种荒淫奢侈生活的痛恨,它间接揭示了北魏“朝家变乱之端,宗藩废立之由”(清吴若准《洛阳伽蓝记集证》)。

本文先交代景明寺兴建的年月和命名的由来,再依次记述寺的方位、规模和建筑特点。寺面对中岳嵩山,背负都城洛阳,“青林垂影,绿水为文”。寺庙更是复殿重房,青台紫阁,妆饰华丽,焕烂一方。佛教盛会时此间宝盖浮云,香烟似雾,其场面之热闹为洛阳寺庙之最。文章如一个向人述说前朝盛事的遗老,不只是对对象作客观冷淡的叙述,而是说到繁华处常带感情,以生动富丽的语言向人们述说洛阳最值得北朝人骄傲的时刻。
在作者对洛阳寺庙如数家珍的追忆中,他不经意间便流露出对北魏强盛www•99lib•net时的神往之态与自豪之情,如《景林寺》:




本书记述北魏王朝盛时洛阳佛寺的壮丽,并通过对昔日京都佛寺的盛衰寄托自己对北魏覆亡的“黍离之悲”,并发出历史兴亡的深沉喟叹,而此书描写这些佛寺的穷形尽巧,客观上批评了统治者耗竭民力佞佛的愚妄行为,也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北魏兴亡的深刻原因。但在涉及南方与北方的人事时,作者常表现出狭隘的政治地域偏见。
景林寺,在开阳门内御道东。讲殿叠起,房庑连属,丹楹炫日,绣桷迎风,实为胜地。寺西有园,多饶奇果,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中有禅房一所,内置祗洹精舍,形制虽小,巧构难比。加以禅阁虚静,隐室凝邃。嘉树夹牖,芳杜匝阶。虽云朝市,想同岩谷。净行之僧,绳坐其内,餐风服道,结跏数息。有石铭一所,国子博士卢白头为其文。白头,一字景裕,范阳人也。性爱恬静,丘园放敖。学极六经,说通百氏。普泰初,起家为国子博士。虽在朱门,以注述为事。注《周易》行之于世也。
逮皇魏受图,光宅嵩洛,笃信弥繁,法教愈盛。王侯贵臣,弃象马如脱屣;庶士豪家,舍资财若遗迹。于是招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金刹与灵台比高,讲殿共阿房等壮。岂直木衣绨绣,土被朱紫而已哉!暨永熙多难,皇舆迁邺,诸寺僧尼,亦与时徙。至武定五年,岁在丁卯,余因行役,重览洛阳。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野兽穴于荒阶,山鸟巢于庭树。游儿牧竖,踯躅于九逵;农夫耕老,艺黍于双阙。始知《麦秀》之感,非独殷墟;《黍离》之悲,信哉周室。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今日寮廓,钟声罕闻。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

一起手就以刚劲的笔墨勾勒出三峡的雄峻轮廓,然后再描绘出三峡四季不同的景色:夏天江水迅疾凶险,春冬江水又恬静温顺,秋日则林寒涧肃,长啸的高猿使三峡变得格外凄异哀绝。郦道元笔下的三峡不断改变自己的面容,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文字短峭有力,生气贯注。再来看看《河水·孟门山》:
景明寺,宣武皇帝所立也。景明年中立,因以为名。在宣阳门外一里御道东。其寺东西南北,方五百步。前望嵩山、少室,却负帝城。青林垂影,绿水为文。形胜之地,爽垲独美。山悬堂观,光盛一千余间。复殿重房,交疏对溜。青台紫阁,浮道相通。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垂列阶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至正光年中,太后始造七层浮图一所,去地百仞。是以刑子才碑文云“俯闻激电,旁属奔星”是也。妆饰华丽,侔于永宁。金盘宝铎,焕烂霞表。寺有三池,萑蒲菱藕,水物生焉。或黄甲紫鳞,出没于蘩藻,或青凫白雁,浮沉于绿水。碾硙舂簸,皆用水功,伽蓝之妙,最为称首。九*九*藏*书*网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水经注》虽是一本地理学著作,但作者笔端常带感情,他本人也自许为山水的“千古知己”(卷三十四),在准确地把握山水特征的同时,融进了他的感想、体验、惊异、激动,有时记下对某一水域风俗民情的好奇,有时又穿插进儿时的记忆,如《巨洋水》中的一段:

《洛阳伽蓝记》的语言句式较为整饬,出现明显的骈偶化倾向,描写寺庙景物常用铺排手法,又可见出吸取了汉代辞赋的写作经验。描写的洁净生动和诗意盎然不及《水经注》,叙事的“雍容自在,举体朗润”又为《水经注》所不及(钱锺书《管锥编》卷四)。
书中也毫不隐讳地揭露了北魏贵族的粗鄙、贪暴和奢华,如《法云寺》中写河间王元琛“引诸王按行府库,锦罽珠玑,冰罗雾縠,充积其内,绣缬、䌷绫、丝彩、越葛、钱绢等不可数计。琛忽谓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立性贪暴,志欲无限,见之惋叹,不觉生疾,还家卧三日不起。”琛固然奢侈骄纵,融又何尝不贪婪暴虐。又如《高阳王寺》写高阳王雍:
插入儿时在此处“嬉游”与“欢情”,清冷无情的巨洋水顿时便变得有情,“水色澄明”之境便与“闲居倦想”之情融为一体,山水记述之中顿时便充满了http://www•99lib•net诗意,读来亲切感人。
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叠,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527)字善长,范阳涿鹿(今河北涿鹿)人。仕北魏历任尚书主客郎、治书侍御史、御史中尉等职,孝昌三年(527)出为关右大使,被雍州刺史萧宝夤杀害。《水经注》虽名为是替《水经》一书所作的注释,但其实是以《水经》为纲重写的专著,注的文字二十倍于经书。全书记述的水道一千三百八十九条,共四十卷,三十余万字。内容主要说明河道概况、水源、支流、流向,对每一流域内的水文、地形、气候、物产、山陵、城邑、名胜、地理沿革、历史掌故、民情风俗都有具体的描述。对北方水系的记述最为详尽,还不时纠正经文中的谬误,南方水系因不能亲身考察,个别地方难免有失实之处。尤为可贵的是作者不但著述态度非常严谨,还十分注意水道与民生的关系,对水利灌溉与河流流量都有详细的记载。

水色澄明而清泠特异,渊无潜石,浅镂沙文。中有古坛,参差相对,后人微加功饰,以为嬉游之处。南北邃岸凌空,疏木交合。先公以太和中作镇海岱,余总角之年,侍节东州。至若炎夏火流,闲居倦想,提琴命友,嬉娱永日。桂棹寻波,轻林委浪,琴歌既洽,欢情亦畅,是焉栖寄,实可凭衿。
孟门山在山西吉县西,为黄河上游的一个转折地段。本文先用五句概括此间河面的外貌:“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寥寥数语写出了河岸的险峻,再写河水的咆哮暴怒:悬流千丈,鼓若山腾。描写逼真而又富于层次,下字更为精确传神,动词“捍”“坠”“鼓”“腾”,写河水都极有气势和力量,传出了黄河凶险暴戾的特点。
北朝另一散文名著是颜之推的《颜氏家训》。颜氏为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仕南朝梁为散骑侍郎,仕北齐为黄门侍郎,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他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物,很想成为一个“专儒”(《勉学》),可又徘徊于玄释;一方面宣称应该“见危授命”,另一方面又指出“人生难得”;大骂齐、梁大臣艰危之际不能死节,而九九藏书他自己却“一生而三化”(颜之推《观我生赋》)。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精神的分裂矛盾,说自己“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颜氏家训·序致》)。全书共二十篇,成书于隋初。它旨在以传统的儒家思想训诫子弟,“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无所不备,同时也涉及南北风俗的不同、豪庶好尚的差异、社会思潮的变化、文字音韵的考辨、文人与学者的区分等,其中有些见解具有积极意义,有些记载具有史料价值。如提倡学贵能行,反对不务实际的高谈空论,讽刺南朝士族“肤脆骨柔”的虚弱无能,考辨文字音韵的专章更有学术价值。《文学》篇较全面地反映了作者的文学主张,认为“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并尖锐地批评了齐梁文风。每篇文章都是一篇杂论,常以生动的小故事阐明事理,如《涉务》说:
景林寺建筑之华丽,寺前奇果之丰饶,蝉鸟鸣声之动听,精舍形制之精巧,还有侍僧禅坐之虔诚,北魏博士之博学,林林总总,絮絮道来,是在追忆,是在纪实,也是在夸耀。又如《景明寺》:
《水经注》的语言很有特点,散行单句之中时间骈偶,句子多短峭洁净,生动流畅。有时用白描,有时用彩绘,所以时而质朴时而清丽,语言风格显得丰富多彩。更可贵的是书中语言兼具学者的简练精确与文人的细腻诗情,读其文能将我们带进诗情画意之中。它给后来柳宗元等人的山水游记产生深远的影响。

《颜氏家训》在古代是家弦户诵的必读物,清人说它“其谊正,其意备。其为言也,近而不俚,切而不激”(黄叔琳《颜氏家训节钞本序》)。一直到现代周作人还说它“理性通达,感情温厚,气象冲和,文词渊雅”(《立春以前·文坛之外》)。它叙事说理时语重心长,行文既不刻板地模拟先秦散文,又不用当时流行的骈体,文笔朴实、平易而又流畅,所以成为风行百代的传统读物。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鉏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墢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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