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洛州无影
第二节
目录
第一章 蒲津风云
第二章 血案迷雾
第三章 断舌凶手
第四章 谋逆大罪
第四章 谋逆大罪
第五章 璇玑悬斡
第五章 璇玑悬斡
第六章 并刀如水
第七章 洛州无影
第七章 洛州无影
第二节
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九章 女子心计
第十章 神龙见首
第十章 神龙见首
第十章 神龙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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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翰这才明白受过来俊臣逼供的袁华所说精神上侮辱、荼毒的含义,难怪魏元忠这样的强硬人物当初也主动承认了谋反罪名,想来实在是难以忍受审讯时非人的凌辱,眼见外袍已被掀开,忙道:“好,我说,我没有打听来明府,我只是打听羽仙。我也姓王,名叫王翰,是尊夫人和羽仙的族兄。”
敬晖道:“嗯,王公子既要这般明说,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来人,王翰不肯服罪,先行关押,此案择日再审。”命人给他上了戒具,押入州狱囚禁。
来俊臣何等样精明人物,一眼就看出王翰没有说实话,不过他是赌徒之子,出身卑贱,生平最渴望的事就是与名门望族结交,不然也不会休了原配妻子、千方百计地娶王蠙珠为妻,王翰名闻天下,又跟他现任夫人沾亲带故,少不得要好好结交一番,当下笑道:“羽仙确实在我府上,不过她新来洛阳,水土不服,抱恙在身,不便见客。”
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光禄池台开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旁那弓弩手首领奇道:“你就是晋阳王翰?”王翰道:“正是。”那首领笑道:“我叫卫遂忠,与公子同乡,也是河东并州人氏。”挥手命弓弩手退开。王翰料他定是来俊臣的心腹爪牙,不愿意多理睬,只冷冷道:“现下可以放开我了么?”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又听见刘希夷续唱道:
早有差役抢上前来,服侍来俊臣上马,一行数十人绝尘而去。王翰心道:“这来俊臣出门身边带这么多人,一定是因为仇家太多,所以时时刻刻有所提防。若真要强行从他手中救人,怕是比登天还难了。”一想到三日后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见到王羽仙,不免心中“怦怦”直跳。
差役笑道:“进了这里,不是犯人也是犯人。公子还是老实些,别说你,多少王公大臣也是如此待遇呢。当今宰相魏元忠魏相公当初任御史中丞,来到这里还不是一样被脱光衣服,由人拽着双腿在地上拖来拖去?”
只是王翰当此情形,又哪有心思赏月抒怀?万籁俱寂的夜晚,往事总会如泉涌。遗情想像,顾望怀愁,怅然半晌,曼声叹道:“明月的的寒潭中,青枯幽幽吟劲风。此情不向俗人说,爱而不见恨无穷。”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原来王郎也爱他的诗。”
王翰惊道:“做什么?”差役笑道:“来这里的犯人九_九_藏_书_网都要剥下衣衫,裸体受审,裸体受刑,不分男女,不论官阶。”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刘希夷闻声赶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捉拿王郎?”王翰道:“他们是州府的官差,我没事,先生不必担心。”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洛州州府位于宣范坊中,在惠训坊正南面,只隔两个坊区,径直往南过三个路口即到。王翰昂然跟着差役进来州府大堂,敬晖正在批阅公文,闻声抬起头来,道:“王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王翰冷冷道:“使君有话就请直说吧。”
来俊臣道:“退下,快些退下。王公子,失敬,失敬。”忙走下堂来,亲自为王翰正好衣衫,笑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王公子,我早听过你的名字。”
来俊臣道:“那好,来某还要邀请几位别的朋友,时间就定在三日后的晚上吧。到时我会预先派人来接公子。”王翰道:“好。”
来俊臣遂领着王翰出来州府,笑道:“王公子刚到洛阳不过几天,如何得罪了敬长史?”
他的琵琶弹奏指法精到、娴熟,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擒控收放自如。歌声丰满浑厚,别具一种沉雄苍郁的韵致。歌词虽柔婉华丽,辞意却多感伤,曲调也甚是悲凉。王翰暗道:“眼下已是深秋,即将入冬,哪里来的桃花?这诗如此哀怨,使人感慨甚多,当是怀念故人往事。刘先生至今未娶妻子,孑然一身,莫非是因为那位‘洛阳女儿’的缘故?”
刘希夷便抱起琵琶,叮咚弹了几下,应《清平调》唱道:
王翰心道:“我若不是姓王,只怕已经被他们在公堂上剥下衣衫,当众羞辱。”一想到来俊臣手段如此卑劣,只觉得背上飕飕发冷,对眼前这人更有说不出的恶心厌烦,闪身避开,强行忍住怒气,敷衍道:“明府客气了。我这次有事路过洛阳,特意来看看羽仙,不知道她可在明府府上?”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王之涣道:“呀,你回来了。”王翰道:“是啊,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王之涣道:“昨日才到。我们听说你被洛州长史派人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几次到州府打探,都被人赶了出来。我还正盼望狄郊快点到洛阳,好让他去找他伯父狄相公救你呢。”
王翰被单独关押在http://www.99lib.net一间小囚室中,完全是死刑犯的待遇。他心中明白,这是敬晖怕他向旁人泄露被杀的车三是假的,刻意将他与周围隔离起来。他忍无可忍之时也大吵大闹,然而狱卒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可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手足的戒具也绝不松开。可这种无人理睬的日子反倒更令王翰害怕,一想到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心爱的女人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不禁心生恐惧。又想到刘希夷诗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以及“宛转娥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之句,花开花落,时光掷人,昔日红颜美女,今成半死白媪,更觉悲凉。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王翰不忍见他郁郁满怀,遂举杯道:“好诗该配好酒,来,我敬先生一杯。”
王翰自幼练习剑术,武艺不弱,闻言本能地回肘反击,甩开了差役。来俊臣道:“原来郎君会武艺。”拍了拍手,西侧暗门闪出一队黑衣甲士,手中持着角弓弩。领头的是个魁梧的戎装汉子,一挥手,甲士齐齐拉箭上弦,手扣扳机,箭头对准王翰。洛阳县衙公堂上竟伏有弓弩手,且持的装备军队单兵的强弩,实在令人惊奇。
如此过了数日,忽有差役持牌将王翰提出大狱,押来大堂。却见堂前敬晖正与来俊臣执手交谈。敬晖见王翰带到,慌忙命人去了手足间枷锁,将入狱时从他身上搜走的私人物品如数奉还,又歉然道:“王公子,抱歉了,原来是一场误会。来公,人在这里,你这就接走吧。”来俊臣笑道:“来某可是欠了敬长史一个人情。”
次日一早,王翰宿酒未醒,便被人强行从床上拉起来。他勉强睁开眼睛,见是几名官府差役,心中已然明白过来,问道:“你们是洛州长史派来的吧?”领头差役道:“不错。敬长史有事请公子到州府走一趟,这就请吧。”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王翰见对方并未强行给自己上绑,语气也还算客气,有个“请”字,料来事情应该不算太糟糕,便道:“好,请前面带路。”
来俊臣虽然跋扈不可一世,但官秩上只是五品京县县令,连紫袍都还没有穿上。敬晖却是三品大员,堂堂神都洛阳的最高长官,在行政职务上正是来俊臣的顶头上司。按照唐朝制度,洛阳令见到洛州长史,应行参见礼http://www.99lib.net。只是这位下属来头骇人、手段阴狠,背后直接有女皇撑腰,素来不依律条章法办事,看谁不顺眼抑或是揣测女皇看谁不顺眼就要千方百计地刑讯成冤、予以铲除,上司也不得不敬畏三分,连声道:“不敢,不敢。”
敬晖面色一沉,道:“本史本可以命人将你锁拿,因敬你太原王氏大名,所以派人好言相邀,王公子何故敌意如此之盛?”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一曲唱毕,琵琶乐嘎然而止,室中久久无声。好半晌王翰才击掌赞道:“好诗!好诗!”刘希夷道:“当年我与她初逢在洛阳城东,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如今二十年过去……”深深叹息一声,再也说不下去。又道,“‘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这句,我觉得有些不妥,王郎以为如何?”
王翰知道对方刻意不让自己见王羽仙,不免怅恨狄郊不在身边,不然可以令来俊臣无以推托。他虽心急如焚,却尚有理智,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对手,当下抱拳道:“既是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我暂时住在河南县惠训坊,等羽仙病情好转方便见客时,麻烦明府派人知会一声,我好登门拜访。”来俊臣道:“这是自然。”
王翰道:“狄郊也来洛阳了么?”王之涣点点头,道:“不过人还在路上。羽林卫将军李湛因为他精通医术,让他跟随来洛阳,一路好照顾贺大娘。”
敬晖道:“这么说,你是不肯认罪了?你敢否认你没有站在楼上窗口眺望皇宫?”王翰一时无言以对,他家后窗正对的就是东城,东城西面紧挨皇宫,人往窗边一站,不想看也全看到了,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又能看见什么?不过是皇宫中灯光格外亮、人影格外多而已。
这刘希夷出身颇为悲苦,父亲因家贫入赘左骁卫郎将宋令文家为婿。宋令文有数子,其中五子宋之问、六子宋之悌、七子宋之逊三人最为出众,各有成就,宋之问文词锦绣,知名当世;宋之悌武艺高强,骁勇过人;宋之逊精通书法,尤擅草隶。在这样一个文武具备的大家庭当倒插门女婿,日子当然不好过,几年后刘父就凄凉病死。当时刘希夷已经出生,幼年丧父又相继丧母,不得不长期寄居于外祖父家。但他自幼勤奋好学,发愤攻读,终于在二十五岁时与舅舅与宋之问同登进士榜。之后宋之问巧思文华取幸武则天,一路官运亨通。一次游九-九-藏-书-网洛阳龙门时,武则天命群臣赋诗,左史东方虬诗先成,武则天赏赐锦袍。等到宋之问《龙门应制》诗成奉上,文理兼美,左右称善,武则天遂夺东方虬锦袍转赐给宋之问。从此宋之问成为扈从武则天的近臣,宴乐优游,志事仅得,形骸两忘。而刘希夷则不愿意为武氏效力,不入仕途,从此游历于山水间。只是他长期寄人篱下,没有任何家底,囊中羞涩,不能像王翰等人那般尽情恣意,只能借住在沿途山寺中。前次回来洛阳,本是旅资耗尽,生活无着,不得不投奔依附舅舅宋之问,幸好途中遇见王翰,大方地提供住所,供给衣食,这才避免了再次遭宋家人白眼的命运。他不但姿容俊美,风流倜傥,且能歌善咏,尤其善弹琵琶,深为王翰激赏。
王翰回到惠训坊家中时几近夜禁,家奴郑元早已经赶回来等候,他也没有心思多理会,随意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坐在楼上面朝洛河发呆。
刘希夷笑道:“我新作了一首《代悲白头吟》,正好吟唱出来,请王郎指点。”王翰大喜过望,白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忙道:“正要聆听受教。”
两人各怀心事,放怀畅饮。刘希夷酒量极大,素有海量之称,王翰先醉得不省人事,刘希夷当即叫仆人进来,抬他上床安置,又自行饮过一巡,这才自己慢慢踱回院中歇息。
王翰一声不吭,心中却着实恼火,他实在想不到救他出狱的人居然是来俊臣。忍了忍,终于还是问道:“羽仙的病好些了么?”来俊臣道:“嗯,好多了。我已经将王公子来到洛阳的事告诉了内子,内子想邀请公子到来某家中做客,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王翰道:“荣幸之极。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蠙珠……噢,不,是王夫人了。”
王翰只得不再反抗,差役重新执住他,又去解他衣衫。王翰挣扎叫道:“我不是犯人,放手,快些放手。”
王翰见他温和客气,与传说中的酷吏形象大不相符,不由得深为警惕。来俊臣见他迟疑不答,只微微一笑,两名差役立即上前反剪了王翰双手,另一人站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慢悠悠去解他腰带。
这男子正是令天下人闻名色变的酷吏来俊臣,他受当今女皇武则天宠信,在朝中不可一世,平日僚属均以“来卿”、“来公”称呼,王翰当面称呼他名字,可谓无礼之极。他也不动怒,微笑着点头道:“正是来某。这就请郎君到县衙九_九_藏_书_网走一趟吧。”命差役扯了王翰来到公堂,问道,“郎君尊姓大名?为何鬼鬼祟祟地打探来某之事?”
王翰道:“嗯,我也觉得‘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一句多少有些近似语谶,尚待商榷。西晋潘岳《金谷集作诗》中有‘白首同所归’一句,后来果然与好友石崇同日被杀。”他才刚刚去过毓德坊,从石崇旧迹斗富台前经过两次,印象深刻,此刻听到不免有所感怀。
刘希夷沉吟片刻,道:“那便去掉这句,改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王郎以为如何?”王翰重重一拍桌子,道:“好!好!不过原先那句也可保留,放在‘坐见落花长叹息’之后。”刘希夷道:“就依王郎所言。”又吟诵了一遍。
这首诗并非王翰本人所作,是当今尚书监丞宋之问的大作,属对精密,音调谐和,而这位宋之问正是刘希夷的舅舅。王翰一听这话,立即知道是隔壁邻居到了,忙去开门。果见刘希夷抱着琵琶站在门前,笑道:“刘某特意遣开仆人,冒昧上楼,希望没有打扰王郎雅兴。”王翰道:“哪有什么雅兴?快些进来。先生请坐,我这就叫人送些酒菜来,许久不闻先生琵琶仙乐,今日正好一饱耳福。”
王翰道:“那好,我想问问,使君打算用什么罪名锁拿我?”敬晖道:“有人告发你在惠训坊家中登楼眺望。”王翰愕然道:“这算什么罪名?”敬晖道:“你登高私望皇城,窥探宫殿,还敢说不是罪名?按照律法,登高窥测宫内者当判一年徒刑。”王翰冷笑道:“这可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王翰惊道:“什么?羽仙病了?”来俊臣道:“王公子放心,羽仙是我夫人的亲妹妹,也就是我小姨,来某不敢怠慢,已经请了神都最好的大夫来为她诊治。”
喧闹了一整天的天津桥终于安静了下来,陷入难得的沉寂中。因为夜禁的缘故,这座线条优美的石桥上甚至看不到别处常见的桥上情侣、月下依偎的情形,只有月光溶溶,无声地满地流泄。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敬晖重重一拍桌子道:“王翰,你愿意服罪么?”王翰道:“堂堂洛州长史,原来也管起这种小事来了。使君不过是要找个名目拘捕我,我服不服罪又有什么分别?”
回到惠训坊家中,王之涣、俱霜、胥震竟然都在,王翰大出意料之外,也很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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