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四节
目录
第一章 蒲津风云
第二章 血案迷雾
第三章 断舌凶手
第四章 谋逆大罪
第四章 谋逆大罪
第五章 璇玑悬斡
第五章 璇玑悬斡
第六章 并刀如水
第七章 洛州无影
第七章 洛州无影
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四节
第九章 女子心计
第十章 神龙见首
第十章 神龙见首
第十章 神龙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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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翰道:“难怪来俊臣要将羽仙弄来洛阳,预备嫁给淮阳王武延秀,他也看出女皇年纪大了,他得为自己留条后路。”王之涣道:“那好,咱们先以静制动。”
狄郊一时无言以对,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绝然这样做,甚至不顾王之涣的叫喊,心道:“莫非我内心深处得到冥冥中的暗示,知道王夫人不过是假死,而救下卫遂忠则是个关键?还是我认为毒药比刀剑更容易解救,我以为救下卫遂忠后回头再救王夫人还来得及?为什么我丝毫记不起自己当时的确切想法?”他当然不能这样回答,踌躇半晌,只得道:“回御史话,这只是我当时本能的反应。”
太平公主听到“同族”和“道士”,一时回忆起无数往事来:她也曾经因为婚事上的烦恼出家为女道士,“太平”本来是她的道号,后来才成为封号。还是少女的时候,她也喜欢过自己的二哥李贤,后来爱上薛绍是因为他的眼睛跟二哥很有几分相似。唉,她深爱过的人都已经化作了尘土,他们的面容也早已经模糊,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太平不太平。为什么她身为公主,总是这般不顺,总有这么多烦恼呢?
半夜时,忽有狱卒举火来开了牢门,喝道:“裘仁起来,宫中有使者来问你话。”王翰忙扶着裘仁起身,倚靠墙壁站住。
宦官领着王翰自原路退出,到皇城时遇到一队武士巡视经过,领头的将军忽然停下来叫道:“王公子!”
王之涣道:“可惜未能捉住韦月将,助张先生追回王羲之真迹。不过相公不必忧心,韦月将来了洛阳,他跑不了。”王綝点点头,道:“我已见到四处张贴着那恶贼的图形告示,只是书帖真迹是万万取不回来了。”
来俊臣听见如获至宝,慌忙奔过来道:“救救我夫人,救救蠙珠。”王翰道:“我们中只有狄郊懂医术,他人呢?”王之涣虽不明白狄郊为何决然离开,但料来必有缘由,不得不为他掩饰道:“适才宾客太多,一拥之下,将他带出去了。”
王翰不由得深为后悔,道:“我没有想到这么远,实在不该向严御史泄露他身份的。”狄郊道:“这不能怪你。”
这确实是个大疑问——王蠙珠被来俊臣强行夺娶后,为族人鄙弃,久有求死之心。来俊臣深知妻子并不真心喜欢自己,所以素来防范极严,别说出府根本不可能,就连见客也极难。她身边的婢女畏惧来俊臣如猛虎,又岂敢私自传送毒药?
王翰道:“老狄,你医术高明,快看看王夫人还有没有救。”扭头不见狄郊,才知道他没有跟来,不免惊诧万分。
狄郊道:“嗯,我想车三应该已经被人灭口,线索完全断了。这件案子时过境迁,相关人犯均被处死,重新查起来难度极大,也许那将三封信放入李蒙行囊的人是个知情者。”王之涣道:“可是人海茫茫,咱们根本对方是什么人,又上哪里去找他?”众人议过一番,一时苦无计策。
到晚间时,牢门打开,裘仁被狱卒架进来丢在地上。王翰忙上前扶他坐起来,叫道:“裘君!裘君!”裘仁道:“是王郎。”
狄郊道:“听起来似乎是裘仁无意中听到张易之和母亲臧氏的对话,事情跟来俊臣有关,所以他灵机一动,一口咬定自己是来俊臣派去刺杀张易之的刺客,无非是想挑拨他双方争斗。张易之今日也来过御史台,见裘仁知道了自己的隐秘,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回宫后百般央求女皇,女皇遂派蒙疆来杀人。”
狄郊忙道:“等一下!宋御史依律要关押我们几个,我们不敢违令。不过请御史速速派人前去惠训坊,将王羽仙捕来,她也涉嫌其中,理当下狱。”
宋璟道:“这是自然。来县令,若真是王翰三人将毒药交给王夫人,他们这么做的动机仅仅是为了带王羽仙走么?听起来似乎是来县令先拘禁了王羽仙。”来俊臣道:“来某确实限制羽仙的自由,不准她出府,可她是内子亲妹,王翰、王之涣不过是远房族兄,论疏亲我比他们要近许多。况且岳丈大人早将羽仙托付给来某,令我为羽仙找一门好亲事,就算我拘禁羽仙,也是来某的家事。”
王翰道:“我接羽仙出来又不是什么犯法之事,凭什么要躲躲藏藏?我偏要回自己家中。来俊臣敢派人来抓羽仙,我就敢去洛州州府告他强抢民女。”扶了王羽仙上马,自己往后坐了,两人并乘一骑,往城南赶去。
火光中,只见一名男子走近牢门。他披着一件大斗蓬,帽子完全遮住了面孔,近前看见牢房实在狭小,皱眉道:“另外两名囚犯先带出去。”狱卒道:“可是……”那使者森然道:“没听见我的话么?”狱卒道:“是。”招手叫过几名同伴,进来先扶了那戴枷囚犯出去。
宋璟道:“来县令,这就请你将事情经过再叙述一遍。”来俊臣道:“是。昨日是内子生辰,来某精心安排了一场寿宴,王翰、王之涣、狄郊三人因与内子同族同乡,也在宾客之列。不想王翰为了将内子妹妹王羽仙从来某府上带走,不惜串通内子和来某属吏卫遂忠,先让卫遂忠装作醉酒大闹寿宴,假意当众辱骂内子,王翰趁机将毒药交给内子,内子进房后服下假死……”
王翰道:“这主意行不通。一是来俊臣为人相当谨慎,投毒要冒很大的风险;二来来俊臣有个心腹叫卫遂忠,率着一队弓弩手,时刻不离他左右,就算是聂政、荆轲再世,也难以靠近来俊臣半步。”
王翰坚持带着王羽仙回来惠训坊,百般劝慰。王羽仙被拘禁在来府中多日,心情郁郁,忽又遭逢姊姊惨死,虽然回到了情郎身边,却还是难志悲恸。
王之涣道:“可武承嗣为什么一定要收留卫遂忠呢?跟来俊臣结盟不是比贸然撕破脸皮要有益得多么?”狄郊道:“卫遂忠是来俊臣心腹,深知来俊臣靠告密起家,他必然也会去向武承嗣告密,称来俊臣要对付诸武。武承嗣为人本就好猜忌,加上卫遂忠一直是来俊臣心腹,即使是半信半疑,也必定要先下手为强,全力反击。”
王翰等人这才明白过来,一切的证据均对他们极其不利,而跟之前来俊臣惯于用酷刑逼供取得口供还大不一样,这些证据确实是事实。也许来俊臣这次并非出于报复,而是真正认为确实是他们三个在其中捣鬼,所以才敢大胆来御史台报案。
王翰道:“放手,我没有杀人!杀人的是那使者!”转过头去,才发现那所谓的宫中使者已经不见了人影。狱卒哪里听他叫喊,一齐将他按倒在地上。忽听得一旁那戴枷囚犯道:“放开他!”狱卒闻言立即松开了手。
宋璟道:“那好,你们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王之涣便将昨日寿宴经过情形细细说过。他口才极好,又擅长模仿人语气形态,说到卫遂忠醉酒闯入一段时,更是绘声绘色,堂侧书吏听得入神,竟举笔不动,忘了记录。
原来前晚有两名盗贼闯入了修行坊张易之外宅中的七宝楼,凑巧被难以入眠的宰相李迥秀发现,一人当场被擒,另一人翻出坊墙后竟然趁夜色摆脱了金吾卫士的追捕,翻入了道术坊中。金吾卫大失颜面,叫开了道术坊,封门大索半夜,也一无所获,这就是王翰等人为什么听见隔壁坊里闹得沸沸扬扬。出事当晚,张易之凑巧也在家中,命人将擒住的盗贼吊起来暴打一顿,天一亮捆送到河南县衙。河南县令杨珣为讨好张易之,当即升堂审问盗贼,严刑拷问同伙下落。那盗贼捱不过刑罚,只得招供出自己名叫裘仁,是来俊臣派来刺杀张易之的刺客,同伴一定是逃回了毓德坊来俊臣家中。之前张易之等人均以为不过是普通的盗窃案,裘仁与同伙潜入七宝楼不过是要盗取收藏在那里的各种奇珍异宝,裘仁忽然招认目的在于行刺,倒吓了杨珣一跳,尤其刺客背后的主谋是来俊臣,更是骇人听闻。起初,杨珣并不大相信裘仁的招供,因为张易之虽然在女皇跟前的得宠程度超http://www•99lib•net过了来俊臣,但他的势力只在内朝床第之间,来俊臣则得势于外朝官场,二人并无任何利益冲突。但凑巧刚刚发生过来俊臣夫人王氏于寿宴当日服毒自杀的事,不由得人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杨珣虽然有心巴结张氏兄弟,却不敢轻易卷进去政治漩涡,所以当裘仁招认自己是来俊臣派出的刺客后,根本不敢再继续审问下去。又听说来俊臣本人亲自到御史台控告寿宴一案,忙命人递送公文到洛州州府和御史台,请求将行刺案移送到御史台,理由是“案情重大,许与王夫人服毒案有关”,这当然只是他推托的借口,没想到御史中丞宋璟立即接了下来,并且当日就要求将卷宗和犯人裘仁移交到御史台。
次日一早,狄郊三人被提来大堂,来俊臣人也在场。狄郊留意观察他神色,见他面色阴沉,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未能及时捕到王羽仙,还是其它缘故。
李昭德道:“好,本史知道了。这两件案子均由宋相公亲自审理,本史不便多插手。不过明日一早我会发文知会羽林军大将军李多祚,请他派人擒拿蒙疆到御史台,到时还要请王公子出面指认他。”王翰道:“这是自然。”
李昭德道:“嗯,宋相公将他三人分开关押,原是因为他们三人嫌疑太重,怕他们串供,眼下事情有了变化,确实如狄公子所言,王公子处境危险。来人,将他们三个人单独关在一间囚室,脱去手足镣铐。不得宋相公令牌,任何人不得探监。”
陆源道:“皇城、宫城天黑即落锁,两不相通,那人能深夜进来御史台,肯定不是普通人,只怕他已经重新进去宫城。”李昭德沉吟片刻,道:“如此,明早到宫门一查出入记录便可知道使者是谁。”
杨功点点头,道:“王公子家中只剩下老仆,被人打晕了过去,其余人包括王家娘子在内全部不见了。我已经查问过坊正、坊卒,并未见到可疑人出入惠训坊。真是抱歉了。不过我禀告了宋相公,他已经派人赶去来俊臣府邸,一是就昨日寿宴一事取证,二来也可以监视来府动静,若是有王家娘子消息,我会及时来告知各位。”
宋璟道:“嗯,来县令的供状有始有终,书吏先一一记下来。王翰,你们几个怎么说?”王翰道:“我只能说,我们没有事先与王夫人勾结,也没有给过她毒药。王夫人服药自尽,羽仙伤痛心碎,因此而病倒,我确实有心救她出来府,可是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他生性本就桀骜,近来多历艰辛,再也顾不上所谓名门望族的禁忌,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族妹王羽仙的爱意。
来府早一片大乱,王翰搀着王羽仙出来居然问都没有人问一声。狄郊牵过马匹,道:“你们不能回惠训坊,若是藏去我伯父家,来俊臣很快就会找到。你带着羽仙去正平坊太平公主家。”王翰道:“什么?”狄郊道:“公主若不肯收留你,你再转去我伯父家不迟。”
卫遂忠醉眼朦胧,环视四周一圈,道:“你们姓王的是什么名门望族,回头让来公给你们安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将你们一个个杀死,夷灭三族。”
赶来内室,只见王蠙珠安静地躺在床上,王羽仙正哭倒在一旁,婢女黑压压跪了一地。来俊臣抢上前拉住妻子的手,却已是一片冰凉。
狄郊道:“不是我不肯救人,莫说王夫人是羽仙的姊姊,就是来县令你本人有事,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尊夫人服下的毒药非比寻常,瞬息致命,就算华佗再世,也难以挽回。”来俊臣一呆,道:“非比寻常?”转身奔到床前跪下,抚着妻子的尸首,嚎豪大哭起来。
来俊臣道:“宋相公,这三人奸猾成性,铁证如山,却还不肯认罪,照律该立即动大刑拷问。”宋璟道:“嗯,等王夫人清醒过来当面对质后,再拷问也不迟。”来俊臣道:“宋相公你……”宋璟道:“来县令先别着急,御史台昨日还接了一件案子,也跟来县令有关。”来俊臣道:“跟我有关?难不成是河南县捕到了卫遂忠?”宋璟道:“来人,带他上来。”
监狱里总是阴森森的,在这晚秋时节更是寒意飕飕。王翰被关在一间极小的小号中,里面早有一名赭衣囚犯,箕坐在墙角,批头散发,被大枷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也顾不上理睬,只觉得一片茫然,尤其是同伴们被强行分开,令他心里久久萦绕着一种孤独的感觉,怎么也拂之不去。
堂官正是宋璟,道:“来县令控告王翰下毒谋害王夫人,王之涣、狄郊是从犯。王翰,可有此事?”王翰愕然道:“王夫人是我族姊,我怎么会下毒害她?再说,我们到来县令府上一直呆在堂中直到寿宴开场,哪里有半分机会下毒?”
宋璟道:“那好,派人去请张易之张卿来御史台一趟。来人,先将王翰三人押下。”来俊臣忙道:“宋御史,这三个人应该分开囚禁,单独提审,以免他们串改口供。”宋璟微一沉吟,即道:“来县令的顾虑有道理,来人,将王翰三人分开关押,一路不准他们相互交谈。”
心下愈发能肯定这裘仁决不是来俊臣的人,他在公堂上口口声声“来公、来公”叫个不停,对来俊臣态度也尊敬得很,适才却顺口叫出了来俊臣的名字,言语中大有讥讽之意,那么堂上的言行就是有意为之了,想来他是有意攀诬来俊臣,挑拨来、张二方互斗,可选择张易之是多么不明智的对象,倒不如选择武承嗣。不过无论是张易之还是武承嗣,要说来俊臣派人去刺杀他们,实在太难令人相信了。这裘仁谈吐不俗,绝非一般武夫可比,如何能不知道这个道理?王翰心中疑问甚多,偏偏另有囚犯关在同一室中,距离不及两步,无法直接询问。
那浑身酒气的人正是来俊臣的心腹卫遂忠,众人见忽起变故,闹事的人又是来俊臣心腹,不明究竟,无不骇异。
俱霜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咱们今晚再去,我这就去弄几筐蛇去。”王翰道:“等等,今晚就别去了。来,你们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
王翰、狄郊、王之涣终于又重新在一起,付出的代价则是裘仁的生命。王之涣道:“你是在哪里认识的裘仁?”王翰道:“他是李弄玉的手下。咱们到达蒲州的第一天,我半夜出去遇见阿史那献,结果被李弄玉手下掳去,在一间大屋子里看见过他。”
来俊臣听完经过,冷笑道:“我根本不认得这个裘仁,他明显是想攀诬来某,一是转移视线,二来也可以挑拨来某与张五郎兄弟的关系,这种事来某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宋相公没有发现么?刚才裘仁被带进来时,王翰眉头挑了好几下,他是认得这个人的,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
宾客围坐了六张大方台,济济满堂。王之涣因与王蠙珠姊妹血缘较近,被安排在首桌,王翰和狄郊则在第五桌。酒过三巡,王翰依旧不见王羽仙人影,不免很是心急。忽见王蠙珠施然走过来,王翰忙站起来敬了她一杯。王蠙珠一饮而尽,上前一步,握住王翰的手,轻声道:“翰郎,羽仙就交给你了,你代我好好照顾她。”王翰道:“王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羽仙人呢?”
王翰道:“那么我现在去向严御史说我认错了人还来得及么?”狄郊道:“严御史跟宋御史一样,也是有名的刚直,你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况且蒙疆既是奉命行事,也许命主有恃无恐,就算御史台也不能拿他怎样,那么蒙疆也不一定是非死不可了。”
王翰这才认出那一身兵甲的将领是在蒲州见过几次的蒙疆,当时他还是以谢瑶环侍从的身份出现,忙应道:“蒙将军!”
晚上谁都没有食欲,就连嘴快的俱霜也不再多舌,只默默站在一旁,帮助王翰照料王羽仙。堂中灯烛幽幽闪动,屋外传来几声狗吠,空旷而遥远,虚幻得让人好像不知所措。
裘仁闻言忍不九_九_藏_书_网住笑了起来,道:“来俊臣居然也会……”忽警觉地看了墙角那囚犯一眼,改口道,“是控告王郎毒害王夫人么?”王翰道:“是。”
宋璟道:“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本史也难辨真伪。既然来县令称王夫人是假死,两日后自会醒来,等她醒来后再当面问她事情经过不迟。来人,先将王翰三人下御史台狱,两日后押去来府当面与王夫人对质。这两日之中,本史自会派人向来府家仆及昨日到场宾客取证。退堂!”
狄郊道:“有劳。只是绑走羽仙未必是来俊臣所为。”杨功、王翰、王之涣几人均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会不是来俊臣?”
忽有一名婢女奔出来,颤声道:“夫人……夫人她仰药自杀了。”来俊臣“啊”地一声惊呼,道:“来人,将卫遂忠拖到堂前杖死。不,先斩下他手脚,留他狗命,等我慢慢折磨他。”下完这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才匆忙往后堂赶去。
宋璟便问道:“王翰,你可认得裘仁?”王翰道:“我不敢谎言欺骗御史,这个人我确实曾经见过,但既不知道他姓名,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更谈不上与他勾结。”
王之涣道:“朝中恨死来俊臣的大臣多不胜数,卫遂忠未必会投奔武承嗣,毕竟还是要冒风险。”狄郊道:“朝中几位在任宰相除了吉顼外都被来俊臣往死里整过,吉顼以残忍著称,是著名酷吏,也是来俊臣的同党,权贵中有威望与来俊臣抗衡的只剩下了诸武,诸武又以魏王武承嗣为首,卫遂忠要活命,武承嗣是唯一的选择。”
王翰微微一愣,料不到这一细节会为人告发出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据实回答,不由得转头去看狄郊。来俊臣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推搪么?明明是真有其事,我劝你直认了吧,免得刑罚无情。”王翰道:“确有此事。”
回到惠训坊家中,王之涣和狄郊均出门办事了。王翰一眼看到俱霜和胥震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叫道:“你们两个过来。我问你们,往宋之问家放蛇之事是不是你们做的?”
王翰等人到时,宾客已经到了大半,当真是神都王姓权贵都赶来捧场,就连并非出自太原王氏的石泉县公王綝也到了。王翰等人一度怀疑是他为了助内弟张道子夺回王羲之真迹,安排了铜面萧娘的诡计,后来才发现另有其人。王翰等人也无意与他人结识,遇上熟人招呼才勉强回应。那王綝却扶着儿子的手颤巍巍地寻过来,道:“久仰三位公子大名,想不到会在此遇见。内兄张道子曾在信中提及几位公子,多亏你们,才得以识破那恶贼韦月将李代桃僵的诈死诡计。”
宋璟道:“你们三个既有救人的动机,又有救人的本领,事实经过俱在,难以抵赖。王翰,卫遂忠人在哪里?你交他出来,还可以将功赎罪。”王翰道:“我们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又怎么会知道卫遂忠藏在哪里?”
既然来俊臣这边暂时无事,众人又议起反信案来。王之涣道:“其实这件事不难查清,死的车三是假的,真车三一定还活着,找到他问清楚,一切就真相大白。”
宋璟道:“可王夫人与你是晋阳同乡,又是你好友王羽仙的姊姊,感情上跟你更亲,你为何不先救她,反而要赶去救毫无交情的卫遂忠?”
宋璟道:“昨日来县令来御史台控告王翰三人后,本史派出大批人马取证,现有一些重大疑问,需要在与王夫人对质前先行审问清楚。王翰,我这里有两份口供,都是取证自前日寿宴时与你同桌的宾客,称王夫人曾特意过来握住你的手,还说了‘要你好好照顾她’之类的话,可有此事?”
狄郊道:“裘仁一定是无意中得知了什么宫廷机密。”王之涣道:“总不会又跟璇玑图有关吧?”王翰摇头道:“应该不会。”当即说了裘仁临死前的遗言。
刚刚进房躺下,洛州长史敬晖又派人来叫他到州府为画师描绘韦月将的容貌,一直折腾到下午才放回来。狄郊人已经回来了,王之涣一直到夜禁前才进家门,笑道:“一切顺利。来俊臣说不过是一场误会,过几日是王夫人生辰,他要宴请我们大伙儿,重新修好。”
裘仁皱起眉头,想了一想,道:“有一件事,可能跟王郎这件案子有点关系,不过我还没有想得十分明白,等方便时再告诉王郎。”王翰知道他不愿意旁边那戴枷犯人听见,便点点头道:“好。”
来俊臣道:“哼,本能的反应!你事先知道蠙珠不过是假死,所以你毫不担心。”宋璟道:“狄郊的回答不能解释事情经过。确如来县令所言,你应该是事先已经王夫人不过事假死,所以你才毫不慌张,先赶去营救卫遂忠。如此看来,卫遂忠卷入其中,与你们通谋也是确有其事。”来俊臣恨恨道:“若不是有卫遂忠参与,他们怎么能方便内外勾结?”
等杨功离开,狄郊回头见王翰坐在草席上,眉头紧蹙,忙过去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羽仙,就算她真落到来俊臣手中,来俊臣也不会对她怎样。”王翰摇头道:“我固然为羽仙担心,但更担心王夫人蠙珠。”王之涣道:“是啊,如果真的不是来俊臣绑走羽仙,他没有了要挟的资本,说不定会下毒手对付王夫人。”狄郊道:“来俊臣虽然狠毒,但对王夫人却是真情一片,我不信他能下得了手。况且这桩官司在御史台,宋御史已经派人去了来府,来俊臣哪能这般傻,贸然下手惹人怀疑?”王翰道:“但愿如你所言。”
蒙疆道:“我尚有要务在身,要带兵往太庙巡视,王公子请将住址告知,回头我好登门拜访。”王翰便说了惠训坊的地址。蒙疆道:“好,我记下了。”
王翰道:“来俊臣什么?”不及说更多,几名狱卒已然抢进来,将他拖了出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杨功忽然来到狱中。王翰一见他神色凝重,便知道情形不妙,奔到门前问道:“已经迟了一步,是也不是?”
狄郊道:“金吾卫来惠训坊捕人时,本是要将羽仙一起带走,这一点来俊臣事先并不知道。他也许确实想到过要利用羽仙来要挟王夫人,但他知道羽仙因病重留在家中时,他本人还在公堂上,不可能那么快作出反应和安排。”
陆源道:“遵命。”忙命当值的典狱为三人安排了一间最靠近狱厅的囚室,稍有异动,狱厅当值的狱卒即能听见赶到。
宋璟问道:“来县令可认得此人?”来俊臣道:“不认得。他是谁?”囚犯忽道:“来公这么快就不认识小人了?明明是来公派我去张府行刺张易之。眼下事情败露,来公可要救我。”
却见数名差役架着一名囚犯进来。那囚犯三十来岁,面容憔悴,批枷带杻,脚镣铛铛,站也站不稳,身上血迹斑斑,显是已经受过苦刑。
来俊臣脸上怒气顿生。他最辉煌时也曾经任过左御史中丞,只是因受贿多次被朝臣检举揭发,武则天竭力庇护他,但朝野反对他的人实在太多,也不得不稍示惩罚,导致他宦途几次沉浮,而今只任洛阳县令,不过也是正五品,官秩比他的死对头监察御史李昭德的八品高出许多,比宋璟的正四品也低不了多少。不过这怒气在他脸上稍纵即逝,立即恭谨应道:“是,请宋相公明断。”
京都夜禁森严,道术坊忽然闹得如此人仰马翻,王翰等人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只是当此情形,又哪里有心思再去理会旁人之事?
杨功便不再多问,只道:“几位不必过于担心。我这就去禀告宋相公,再知会洛州州府、河南、洛阳二县,请他们派人协助搜寻王家娘子。”
俱霜道:“我有个主意,咱们先在江湖上散布这个消息,来俊臣仇家极多,谁能杀死来俊臣,那可就是轰传天下的英雄人物,从此留名青史,所以一定会有刺客蠢蠢欲动。咱们再事先往酒中下迷药,当然你们也会跟来俊臣一起被迷倒,但这样刺客就有机可趁,将他一举杀死,永绝后患。”
凝思许久,太藏书网平公主才幽幽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不必担心来俊臣。”王翰不知道公主的神色为何突然由轻佻变得肃穆起来,也不愿意多问,道:“是,王翰告退。”
宋璟微一沉吟,道:“来人,持我书牒,去带王羽仙来御史台。”顿了顿,又道,“杨功,你亲自去办,待王家娘子客气些,别惊吓了她。”杨功道:“遵命。”
暖阁中静悄悄的,深宫中的静谧总是会令人不安,仿佛潜伏在地底的阴谋诡计、魍魉鬼影会伺机而出。公主有心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瘆人的沉寂,可却懒洋洋地提不起半分力气。那些往事还是这般沉重么?她以为它们早化作了轻烟,原来却像刀镂斧凿,永铭心底。早年爱的迹象穿过岁月的荒漠,又变得青葱一片。
王翰大怒,一拍桌子,喝道:“你说什么?”卫遂忠道:“王翰?呀,来公不是要杀你么,你怎么还活着?”
王翰等人被投入御史台大狱,对刚才的一幕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王之涣百般不解,道:“来俊臣为什么不惜自暴家丑,要将这件案子交到御史台呢?”
漆黑夜色笼罩下的神都,许多人欢天喜地,也有不少人忧心忡忡,更有一些人欲借势而动。
狄郊一推王翰,道:“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扶了羽仙走?”王翰道:“什么?”狄郊道:“你没明白王夫人的话么?快去,快走!”
王翰这才恍然同室的狱友是御史中丞宋璟的手下,裘仁也是被刻意安排在跟他一间牢房,无非是要弄清楚他二人是否有勾结。只是裘仁到底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然要被宫中使者杀人灭口?若不是凑巧宋璟安排了手下混进狱中,从旁严密监视一切,只怕这杀人罪名又要莫名落在他头上,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了。
忽有一人跌跌撞撞地直闯入堂,指着王蠙珠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女人,说要将妹妹许配给我为妻,今日过寿,却嫌我上不了台面,命人不放我进来。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残花败柳,要不是来公看你有几分姿色,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王蠙珠呆了一呆,随即举袖掩面,转身奔进内堂。
宋璟道:“既是来县令家事,可王夫人又如何肯答应与同王翰通谋呢?”来俊臣叹了口气,道:“来某预备将羽仙出嫁,内子认为对方配不上她妹妹,我夫妻二人为此大大起了争执。内子爱惜妹子,一怒之下决意私纵羽仙逃走。又因为来某派人看管甚严,她无机可乘,遂勾结王翰和卫遂忠,想到了这个用药假死的法子。宋相公,本朝律法严禁配制毒药,用药犯罪者当处绞刑。这三人均该处绞,王翰家中所有人知情不报,该流放三千里。”
王之涣道:“啊,难不成你想利用卫遂忠?”狄郊道:“不是我想利用卫遂忠,是王夫人利用了他。我猜刚刚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出于王夫人的安排。”王之涣道:“怎么可能?王夫人温柔善良,来俊臣又对她姊妹看管极严,她哪有能力和机会安排这些?”狄郊道:“嗯,也有道理,兴许是我想太多了。”
王翰道:“你还记得我?”裘仁道:“当然记得。当初在蒲州……”忽见道墙角还坐着一人,忙住了口,问道:“王郎如何也被关进了御史台?”王翰道:“我和狄郊、之涣三人被来俊臣控告合谋下毒。”
李昭德问道:“陆判官,你可有查到王翰与裘仁通谋事实?”陆源道:“下臣从旁仔细观察,他二人并无通谋,王翰、狄郊几人应该也不是传递毒药给王夫人的中间人。”
来俊臣夫人王氏于寿宴众目睽睽之下间遭人辱骂、不忿服毒自杀一事瞬间传遍了全城,坊间市井争相谈论这件事,沸沸扬扬,长久以来苟安的情绪忽然变得激烈起来。民众并不知道具体真相,虽然多少有些为那位公认的洛阳第一美女王蠙珠惋惜,但大多还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庆幸终于有一件能令来俊臣伤心哭泣的事发生。这个人外貌英俊儒雅,心肠却比蛇蝎还要狠毒,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双手染满鲜血,令成千上万的人家破人亡。眼下他也终于尝到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谁能不弹指相庆呢?
李昭德听闻狱中出了杀人命案,忙亲自赶来查看。王翰的狱友原来是御史台的判官,名叫陆源,当即上前禀告了事情经过。李昭德忙命加派人手,前去追捕那使者。
王之涣道:“那卫遂忠人呢?”狄郊道:“他死到临头,还能去哪里?肯定赶去投靠魏王武承嗣了。”
王翰仔细一回忆,道:“蒙疆当时确实可以先借我的手杀死裘仁,再反过来以阻止我杀人为名杀死我灭口,我戴有镣铐,根本无力反抗,但他却立即退了出去。”狄郊道:“就算蒙疆不知道一旁的陆源是宋御史的人,他也可以强辩是你杀人在先,他有金牌在手,谁敢拦他?”
唐代的御史台是监察机构,位高权重,专司推勘诏狱,纠劾百官,下设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台院是御史台的本部,掌握弹劾中央百官、参加大理寺审判和审理皇帝交办的重大案件。殿院执掌纠弹百官在宫殿内违法失札之事,维护皇帝的威仪和尊严。察院执掌监察州、县地方官吏。其中,台院下设侍御史,殿院下设殿中侍御史,察院下设监察御史。
王之涣道:“哎呀,照你这么说,洛阳马上就有好戏看了,两大反派要打起来了。”狄郊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你先回去看着阿翰,我去趟我伯父那里。”
来俊臣再也忍不住,叫道:“来人,快来人,将卫遂忠捆出去。”
这场盛大排场的寿宴事先经过精心准备,宾客如云,对待来俊臣的态度各各不同,有着力奉承的,有局促不安的,有不卑不亢的,有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但人人心中着实畏惧来俊臣,因而气氛并不喜庆热闹。来俊臣见有些冷场,便忙叫开宴。酒如池,肉如山,瞬间端上桌来。
王之涣等人却是另一种情感,既伤痛王蠙珠之死,又为也许即将面临来俊臣的疯狂报复而惴惴不安。宰相狄仁杰听狄郊诉完经过也是相当惊异,良久不发一言。狄郊本想从伯父那里听一些意见,不料他只是保持沉默,只得退了出来。
风暴还是如期而至。次日,有大队官兵赶来惠训坊,不过并不是来俊臣的人,而是御史中丞宋璟派出的金吾卫士,将王翰、王之涣、狄郊三人尽数逮捕,戴上手铐脚镣,押往御史台。本来连王羽仙也要一并带走,金吾卫士见她气息奄奄,卧病在床,起了怜悯之心,总算勉强作罢。
裘仁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瞪着王翰不放。王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狄郊忽道:“蒙疆既然敢来御史台杀人灭口,王翰处境十分危险,请严御史允准将我和王翰关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宋璟道:“狄郊,我这里有七份供词,两份来自宾客,五份来自来府家仆,称宾客慌张四散时,你态度显得出奇地冷静,非但没有跟随王翰、王之涣二人进内堂,而是随人流疾步出了厅堂,可有此事?”狄郊道:“回宋御史话,确有此事。”
王翰和王之涣急忙跟上去,狄郊却一言不发,转身紧随众宾客往外狂走。王之涣叫道:“老狄,这边……”狄郊只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当晚御史台当值的主管官员恰好是监察御史李昭德。可千万别小看这位八品官员,他可是本朝著名的能臣,也曾经是风光无限的宰相,一度权倾朝野。其父李乾佑在唐初贞观年间以精明强于知名于官场,李昭德自幼颇具父风,明经及第后步进入仕途,一路高升为宰相。此人心思灵巧,通晓建筑,虽贵为宰相仍不废旧业,武则天大肆营建洛阳,许多建筑如东都外城皆出自他的设计,为时人惊叹。他性格刚强,敢于直谏,是坚定的反武派人物。数年前,洛阳人王庆之率领数百人上表,请武则天废皇嗣李旦,改立侄子武承嗣为皇太子。武则天不便出面99lib•net,令宰相李昭德处置,结果李昭德果断地杖杀了王庆之。又劝告武则天道:“皇嗣是陛下亲子,传天下于子孙,方能为万世基业,岂有以侄为嗣的故例呢?”当时武承嗣封亲王,又兼任宰相,李昭德又道:“武承嗣权力太重,既为亲王,又为宰相,恐怕不利帝位,儿子为了权力可以杀弑父亲,恰如昔日的隋炀帝,更何况侄子与姑姑呢。”武则天听后大感危机,立即罢去了武承嗣宰相职。武承嗣为此深恨李昭德。武则天即帝位以来,酷吏得势横行,来俊臣、侯思止等枉法挠刑,陷害忠良,朝臣人人自危,无人敢触犯他们,唯独李昭德屡次当廷奏酷吏之奸恶,借口侯思止犯禁藏锦,将其在朝堂杖杀,酷吏气焰得以稍抑。来俊臣兔死狐悲,多次勾结武承嗣进行构陷,只因武则天实在爱其才华,才未能成功。然而李昭德专权用事,旁若无人,时称“武承嗣第二”,亦引来朝野痛恨,上疏弹劾其罪状的大臣前仆后继,最终武则天心生厌恶,将其罢官流放。他重新被召回朝任监察御史,不过是最近之事。
王翰道:“这次我倒宁愿来俊臣说的是真话,希望王夫人真的是假死。”王之涣道:“若真是这样,又是谁给王夫人可以造成假死迹象的毒药呢?来俊臣待她,可是跟笼中的金丝雀没什么分别。”
牢中死了犯人,当值狱卒均要受到严厉处分。狱卒闻言不敢擅处,一齐望着那戴枷囚犯。那人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快去带狄郊出来!立即派人去追捕刚才来的宫中使者。”狱卒慌忙应命。那人叫道:“用得着都赶去么?一帮蠢货!快来人帮我取下大枷。”
狄郊道:“嗯,我赞同阿翰,靠武力是解决不掉来俊臣的。我伯父再三嘱咐,目下最好不要招惹来俊臣。他以前是女皇眼前的大红人,武承嗣、武三思那些人都赶着来奉承他。而今女皇有了张易之、张昌宗,半步也离不开,武承嗣等人又转而却巴结张氏兄弟。来俊臣感到自己有些不那么得宠,所以急需干一件大事——也就是一件大冤案来巩固权势,咱们可不要撞到他枪尖上。”
来俊臣又道:“宋相公,这件事发生在洛阳县毓德坊中,正是来某的管辖之地,来某本可以自行拿人,可案情关乎内子,照例该回避。来某久慕宋相公公正无私,特意来到御史台告状,还望相公秉公处置,切莫因为某些人是宰相之侄而徇私枉法。”
狄郊很快被带了过来,他进来蹲下一看,即摇了摇头,道:“这一刀正中要害,入刀又深,来不及了。”
王之涣奔过来问道:“咱们怎么办?”王翰道:“当然不能走。王夫人适才话中有话……”
宋璟道:“你精通医术,有救死扶伤的天性,为何听到王夫人服毒自杀后不紧随来县令进内室抢救,反倒要走出厅堂?”狄郊道:“回宋御史话,我当时听到来县令下命斩下卫遂忠手脚,所以急着赶了出去,原是想阻止来县令手下滥用私刑。”
狄郊无奈,只得与王之涣各自上马,跟在王翰后面往惠训坊而来。王之涣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狄郊道:“赶去救卫遂忠。”王之涣道:“什么?”狄郊道:“不过那些甲士都是卫遂忠的人,不等我救他,他们已经放他逃走了。”
来俊臣道:“你不是名医么?听说羽林军将领蒙疆中了奇毒,也是你救活的。我求你救救蠙珠,我知道你们恼恨我,只要能救蠙珠,我发誓再不与你们为敌。”他神色焦急,流露爱妻的真情来,与他酷吏的名头完全不符。
宋璟大奇,道:“王羽仙不是生了重病么?”狄郊道:“是。不过她若留在王翰家中,定会被人暗中劫走当作人质,王夫人醒来后关爱妹妹,就不敢讲出实话了。”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来俊臣会派人劫走王羽仙,以她来要挟妻子王蠙珠。
太平公主道:“这么说,你很喜欢那位羽仙娘子?你们都是太原王氏,不是同族么?”王翰道:“同族又如何?同族就不能互相喜欢么?就算我和羽仙今生无法成亲,我们也约定要一起出家做道士,我终身不娶,她终生不嫁。”
狄郊道:“按律来俊臣确实该回避,不过他从来不按律法办事,手上冤案多不胜数,回避不过是个借口,主动将案子交到御史台,也许是因为他认为他有足够的证据扳倒我们。宋御史名闻天下,所有人都服他公正无私,若我们几个在他手中被判刑处死,天下人再也无话可说。”
狄郊道:“蒙疆在蒲州时曾经为放我们几个出狱而冒险私盗制书,他也是个有仁有义之人,今晚赶来御史台杀人,应该只是奉命行事。如今他被阿翰认出真面目,明日严御史一道文书发去羽林卫,只怕他就要被人灭口。阿翰,他本可以杀了你的,杀了你才能保他自己万全。”
来俊臣冷笑道:“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凑巧之事?你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
事起突然,王翰一时呆住,手中尚握着那柄匕首不放。裘仁紧紧抓住他手臂,眼睛瞪得老大,道:“我听到……听到……张易之告诉他母亲……他……他……来……来俊臣……”
狄郊听他话中有话,问道:“莫非相公已然知道真迹下落?”王綝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方便在这里说,几位公子得闲时,请来劝善坊寒舍坐坐。”狄郊道:“好,我们就住在紧临劝善坊的惠训坊,改日一定登门拜访。”王綝道:“随时恭候大驾。”又重重叹了口气,扶着儿子走开。
因为要避开夜禁的缘故,宴会特意选在日间。来俊臣与妻子王蠙珠一道站在堂前迎客,见了王翰等人也是彬彬有礼,说了不少客气话。若不是之前王翰早领教过他的手段,几乎要被他表面的和善骗过。尤其内向羞怯的王蠙珠居然也会跟随丈夫出来,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御史台位于皇城中,进来端门西首第一间官署即是,而堂上控告王翰等人的告主正是来俊臣本人。这实在是令人惊诧了,以他的权势和猖狂,为什么不直接安个罪名,派手下来逮捕王翰呢?即使是因为上次谢瑶环斥退一事,他不敢再轻易跨界,大可以知会河南县或是洛州州府,请他们出面捕人,为何偏偏要亲自来御史台告状呢?难道不知道主持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宋璟是出名的刚直么?
裘仁道:“听说是王夫人自己服毒。”王翰道:“是。可关键在于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毒药,来俊臣认为是我在寿宴上递给她的。”
王翰道:“你们留下也可以,不过以后再要做什么事,得事先告诉我。你也看到了,我们做事都是要大伙儿商量后才决定。”俱霜道:“好。若是我的提议对,多数赞成的话,你也不能反对,是不是?”王翰道:“是。我再去睡会儿,之涣和狄郊回来就来叫我。”
王之涣道:“武承嗣跟来俊臣不是一伙儿的么?你可别忘了,来俊臣正想要将羽仙嫁给武承嗣做儿媳妇呢。”狄郊道:“来俊臣倚仗权势,从段简手中夺娶王夫人,天下尽知王夫人并不如意,来俊臣还将妻妹强行从太原掳来,预备许给武延秀为妻。武延秀可能垂涎羽仙美貌,但武承嗣性情多疑,肯定会怀疑来俊臣没安好心,不仅仅是联姻固盟这么简单。这群人,有共同利益才是一伙儿,没有共同利益就是敌人。”
王翰经过那使者时,忽尔留意到他脚上穿着长拗短勒乌皮靴,这种靴头尖而翘起的靴子正是武将的标准装束,蓦然意识到什么,顿住脚步望着那使者。正有所犹豫时,那使者蓦然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飞快地塞到王翰手中,随即握紧他右手,大力往前一推一递,镣铐声中,“嗤”地一响,匕首径直刺入了裘仁胸口。那使者迅疾退出牢房,叫道:“这囚犯夺走了我兵刃,快,快拿下他!”
王之涣道:“这么说,裘仁一定不是他的真名了。可蒙疆为什么要杀他?居然还想嫁祸给你。”王翰道:“蒙疆进来时刻意压低了声音99lib.net,我一时没有觉察,跟他擦肩而过时才认出来,正疑惑他为何假装不认得我时,他突然将匕首塞入我手中,一刀刺中了裘仁。我猜这并非他原来的计划,不过是见我认出他来,不得已而为之。”
俱霜嗫嚅道:“是。不过我没有想到宋家会那么快找上门来,还派认诬告你。对不起啊,翰哥哥,我其实也是想替大家出口气,求你不要送我回太原。”
宋璟侍从杨功喝道:“来明府,这里是御史台,目下是宋相公在审案,用得着你当堂来教宋相公律条么?”
其实他内心认为武承嗣是最大的嫌疑人,因为若是卫遂忠投靠了他,他需要一些资本来对付来俊臣,虽然王羽仙并不是什么关键,但所有不利来俊臣德事,武承嗣都会积极去做,从这点上而言,王羽仙在他那里是安全的。可若武承嗣是因为儿子武延秀的缘故绑架了王羽仙,那么她可就危险了,多半难保清白。但这话没有证据不能对外人说,不然不但会令王翰忧心不止,还会落下个“诽谤魏王”的罪名。
宋璟道:“裘仁,你说是来县令派你到修行坊行刺,你可有凭据?”裘仁道:“来公做事滴水不漏,如何会留下凭据?若不是来公所遣,小人如何能知道当晚张易之留宿在修行坊外宅中?平日他可都是住在宫里。”
王翰一时不及思索更多,上前扶起王羽仙,见她嘤嘤哭泣,泪痕满面,心疼不止,低声道:“别哭坏身子,先出去歇口气。”王羽仙伤心欲绝,任凭爱郎扶了出去。
如此过了数日,来俊臣当真下帖子来请王翰、王之涣、狄郊三人赴宴,送帖子的信使特意强调宴会并无外人,是由王夫人出面邀请了神都所有有名的王姓人氏,请三位也务必光临。王翰道:“这又是来俊臣打着王夫人生辰的旗号四出诳骗,不知道他如此大张旗鼓,有什么目的?”王之涣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狄郊吃了一惊,问道:“来县令是说王夫人并未死去?”来俊臣道:“这毒药正是狄公子亲手所配,又何须假意吃惊?不错,内子虽然气息、脉搏全无,其实并未真正死去。你们虽然当场骗过了我,带走了羽仙,但到晚上入殓时发现内子身体既不僵硬,也无败坏,才有所醒悟。来某曾经审过一起案子,犯人为了逃脱刑罚,服下类似毒药,表面看起来已死,但容色如生,两日后自会醒过来。”
王翰等人均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又不知道来俊臣的话是真是假,面面相看,惊愕不已。
王翰道:“这也是件大奇事,皇帝杀个犯人,居然还要派心腹手下偷偷进来。”王之涣道:“她自己也知道面首这种私事上不得台面。嗯,还是先不谈这个了,咱们自己明日不是还要去来俊臣府上对质么?”
秋风吹老,今日已非昨日,明日更加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一切都是不可知的、无序的,今晚还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幸运。然而,还是有人情不自禁地要问,长夜已经太久,光明究竟还有多远?
王翰等人被重新押回台狱,果然被分别投入不同的牢房中,虽然愤懑,却是令出宋璟,无言可说,无语可辩。
来俊臣微感愕然,也不理睬那囚犯,转向宋璟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相公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犯人?”宋璟道:“他叫裘仁,是昨日河南县移交过来的案子中的主犯之易。”
王翰忽道:“不必了,我认得那人,他叫蒙疆。”李昭德大为意外,问道:“你说使者是郎将蒙疆?”王翰道:“确实是蒙疆,我前几天还在皇宫遇见过他。”
王之涣道:“你猜命主是谁?”狄郊道:“裘仁被逮,涉及者无非是来俊臣和张易之,你认为来俊臣有本事指使禁军将领深夜赶来御史台杀人灭口么?”王之涣道:“可张易之不过是个男宠,也没有这个本事。”王翰道:“可男宠的女主人有这个本事。”王之涣道:“啊,你是说是那位……”王翰道:“老狄说得对,若命主果真是那位,蒙疆反倒没有性命危险了。”
王之涣道:“王相公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狄郊道:“嗯,寿宴一完咱们就去拜访,也许能有什么线索追查到韦月将。”
本就难以入眠,到凌晨时,临近的道术坊忽然喧闹无比,简直比白日的天津桥还热闹。隋朝时的道术坊是占候、卜筮、医乐者的聚居地。隋朝立国前,著名道士焦子顺曾向隋文帝密告受命之符,暗中帮助他夺取北周政权。隋文帝即帝位后,封焦子顺为“天师”,经常和他商议军国大事,甚至还特意在皇官附近建了一座五通观,方便天师来往。然而隋文帝又害怕谶纬之事应在别人身上,曾特意下诏令私家不得藏纬候图谶。隋炀帝杨广杀父即位,对谶纬之事更是忌讳,一即位便下令禁止图谶,与谶纬有关的书,一概烧毁,私藏禁书者查出后处死刑。又将天下所有懂得五行、占候、卜筮、医药的人捕来,关押在东都洛阳道术坊中,坊门派有兵士把守,不许人出入。一直到隋朝灭亡,道术坊这座“大监狱”才重新开放,一度被太宗皇帝赐给最宠爱的四子魏王李泰,但李泰很快与太子李承乾争权失败,被贬他州,道术坊又重新沦为三教九流的聚居地。
宋璟道:“那么你可有趁与王夫人握手之机将毒药交给她?”王翰道:“没有,决计没有。”
杨功道:“那么狄公子认为是谁绑走了王家娘子?”狄郊这样道:“这就很难说了。”
王翰道:“谁说要送你回太原了?做得好!下次放蛇咱们一起去,奶奶的,两筐蛇太少,下次咱们弄他个十筐八筐的。”
来俊臣忙道:“来人,快去找狄公子来,快!”却听见狄郊道:“我人在这里。”急急奔进床前,一搭王蠙珠脉搏,却早已没有了跳动,暗道:“好厉害的毒药!王夫人进内堂不过是瞬间之事,眼下人却已死得透了。”当即起身,摇了摇头。
王翰重新奔进牢房,扶着裘仁慢慢坐下,伸手按住他伤口,回头叫道:“快,快放狄郊出来,他懂医术。”
来俊臣道:“我与张五郎兄弟素来交好,五郎甚至几次来到寒舍,亲自送圣上御赐紫雪给我夫人。我为何要派人刺他?这谎话可实在太离谱了。”裘仁道:“来公跟张易之有什么恩怨小人一概不知,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裘仁犹自睁大眼睛,但却慢慢失去了生气。狄郊上前帮他合上眼皮,黯然道:“他去了。”
旁侧奔出几名甲士,抓住卫遂忠,将他强行拖了出去。宾客见气氛尴尬紧张,寿星又因当众受辱负气而走,遂纷纷起身告辞。
俱霜道:“什么话?”王翰道:“你们也看到了,我和狄郊、辛渐几个人麻烦不断,我之前要送你们回去太原也是一番好意,跟着我们,你们怕是有性命危险。”俱霜道:“嗯,我早看出来了,其实是翰哥哥你麻烦最多,可你为什么不送之涣哥哥和狄大哥走呢?只送走我和胥震,是不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王翰道:“当然不是。我们五个一起长大,幼年时就曾立下生死与共的誓言。就算我想送走之涣和狄郊,他们也决计不肯走。”俱霜道:“那我也不走,胥震也不走。胥震,是不是?”胥震向来唯她之命是从,应道:“是。”
王翰道:“刑场上死的固然是假车三,真车三未必还活着。你们想想看,只有官府的人才能将真假犯人暗中调包,暗中调包为的是什么?并不是因为车三无罪,而是调包的人看中他仿冒旁人笔迹的本领。眼下肯定已经有人发现车三根本不会仿信,留着他还有什么用?早就一刀杀死埋了。敬长史之前见了我满是警惕之色,现在却是相当泰然,甚至主动为我申辩不是我杀了苏贞,这其中态度的变化就是明证。”
一想明日的不可预知,三人心头俱见沉重。王夫人服下的真的是假死药么?她会如期醒过来吗?来俊臣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王羽仙又被掳去了哪里?俱霜、胥震下落如何?被关在洛阳郊外的辛渐人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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