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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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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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中唱得最好的是一个又小又瘦的马具匠克列绍夫,他常常唱一些特别好听的歌;他精神委顿,一张像是被揉皱了的脸,一绺绺棕红色的头发,鼻子像死人一样闪着亮光,两只睡意蒙眬的小眼睛一动不动。
“我不是纠缠不休,我只是向你说明,如果唱歌只是一种娱乐的话,那就太荒唐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在我的心灵里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喜欢他喝醉酒时模仿先知以赛亚的口吻对人的大胆责备。
“只要有嗓子,人人都会唱,但是要表现歌中的灵魂——这就只有我能做到!”
不过他关于生活的一切谈论,特别是关于奥西普的那些话,听了后使我感到十分压抑。
跟他结识很容易,只要请他吃点东西就可以。他的要求是,有一瓶伏特加,一盘红辣椒炒牛肝。这是他最爱吃的东西。这种菜常常烧坏他的嘴,烧坏他的肠胃。有一次我要他告诉我该读些什么书,他却厉声地反问我:
屋角里坐着一个大脸盘的女商贩,名叫雷苏哈,是一个放荡的娘儿们,不要脸的妓女;她脑袋埋在肥胖的肩膀下面,在哭泣,泪水悄悄地洗刷着她那无耻的眼睛。离她不远、重重地靠着桌子的是阴郁的男低音歌手米特罗波尔斯基,他是一个毛发浓密、又高又壮的青年男子,像一个被革出教门的助祭,大眼,醉脸;他望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举着它,正要往嘴里送,却又把它放回桌子上,小心地不出一点儿声音;不知为什么不能喝了。
“啊,你好,我的先生!”
“喂,彼什科夫,我们到旅馆里去,随便吃点东西得了……我不想回家!……”
我的老板不知羞臊地哭了起来。他垂头坐着,鹰钩鼻子大声地吸着气,眼泪滴在膝头上。
他有时会闭上眼睛,后脑壳靠在桶底上,挺起胸膛,用轻轻的,却能胜过一切的男高音快速地唱起来:
这时他站起来,腰部靠在柜台上,身子往后仰,抬起脸冲着天花板,动情地唱道:
跟克列绍夫比赛的歌手中,有些人的嗓子是很好的,但我却不记得有哪一个人,能像这个矮小而又不好看的马具匠那样唱得如此朴实而真诚……
“那么你自己唱吗?”
我们走了。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并唠叨说:
克列绍夫唱完歌之后便谦虚地坐在椅子上。店老板敬他一杯葡萄酒,微笑着对他说:
“是的!你是怎么想的呢?他是爱说闲话的人,比谁都说得多。老弟,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不,话是说不明白的,什么是真话?真话又有啥用?那也不过是秋天的雪,一落在污泥里就融化了,从而污泥会越来越多。你最好还是闭嘴不说话……”
“骂得好,多毛狗!”
在去饭铺的路上他还笑我,来到饭铺的头几分钟他也在嘲讽我,嘲讽听众和窒闷人的臭气。在马具匠开唱前他都讥讽地微笑着,并着手倒啤酒喝,但倒酒倒了一半,他就停下了手,说:
漂亮的姑娘回答他:
警察跟在我后面过来了。他观察了一下土坑,摘下帽子,犹豫地画了个十字,便问歌手:
可眼前呈现的却是一片令人难堪的景象:警察不慌不忙地从大衣袋里掏出捆人的绳子,威严的先知却温顺地把红色多毛的双手抄在背后,并习惯地把手腕交叉起来,任其捆绑,动作是那么熟练……
“这不是新闻。谁都知道你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阿门!”
“传道书你读过吗?”
“这一点说得对,小伙子有点骄傲!”
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动着手指头,小声说:
局长瞧了他一眼,便不怀好意地拉长声音说:
店老板还常常找人去同克列绍夫比赛。马具匠唱完了歌,老板称赞他几句后便激动地对他说:
晚会也不邀本姑娘去,
听着这种吼声,我想起了“好事情”,想起了令人难受的和轻易地堕落的洗衣妇娜塔利娅,以及被污言秽语所包围的“玛尔戈王后”。我已经有事情可供回忆了……
我羡慕这个人,极其羡慕他的天才和慑服人的能力。他是多么奇藏书网妙地利用了这种能力啊!我很想同马具匠结识,跟他作长时间的交谈,可是我不敢去接近他。克列绍夫总是用白眼看一切人,好像面前的人他一个也不放在眼里。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不愉快的、阻止我去爱他的东西。我却想爱那个不唱歌时的他,我不喜欢看那个像老头一样把帽子戴在头上,用红围巾包着脖子的他。关于围巾,他自己说过:
“为什么?”
“不关你事……”
“这我知道!你干吗纠缠不休呢?”
“不见得,不见得……”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给他念了几首诗。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些诗,但还是说:
回到家里,我把这事记在了我的小本子里:“一定要读读帕姆瓦·贝伦达的书。”我觉得,正是在这个贝伦达的书里我才能找到使我不安的许多问题的答案。
到了春天,我在军营附近的田野里碰见了他,他单独一人,全身浮肿,像骆驼一样摇着头在踱步。
“奥西普说我的事了吗?”我问他。
“这还是得年轻人去干,要是我年轻一些,那我就不会犹豫了……”
我穷没有像样的衣裙,
后来我就和老板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桌子边,他竟惊讶得竖起了眉毛,睁大了眼睛。
“事情就是这样,老弟……”
他不唱歌时便神气十足地噘着嘴,用手指擦着死人一般被冻伤了的鼻子。有人问他什么,他也只是简短地不大乐意地回答。有一次,我在他的身旁坐下来问他一点事情,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说:
“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怎么啦?”
“瞧,就是酒要了他的命!”他大声喊道,发疯似的把瓶子摔在地上,把它摔得粉碎。
我也抑郁不欢地从田野回家去了。记忆中,他那些责罚人的话像响亮的回声似的鸣响着:
从富裕村庄走向康庄大道……
“是啊,”店老板不无遗憾地说,“自然是很好!主要嗓子好,至于灵魂嘛……”
“你们这些蛆虫、霉菌,怎么会懂得这个丑陋的天使唱的歌呢?”
我们村里人很是孤僻,
“我不会高傲得超过我的灵魂……”
“他会唱。”老板摇晃着脑袋,笑着说。而克列绍夫的歌则响亮流畅得像芦笛一样:
可是在这个人手下面的嫩草上放着一支大手枪,离它不远处有一顶帽子,帽子旁边有一个稍稍打开盖的伏特加酒瓶,空瓶颈则埋在青草中。此人的脸好像害羞似的藏在外套下面。
“彼什科夫,维克多笑你,说你好像在写诗。真的吗?那么,念给我听听!”
克列绍夫却坚持要他认输:
有一次,歌手唱完就走了。店老板劝雷苏哈说:
“你也太高傲了,克列绍夫!”店老板懊恼地说。
赞成的观众附和地说:
“但愿我不要再碰见她……不要!就让一切都见鬼去吧!我们回家去……我们走!”
嘿,洁净的田野洒满了浓雾,
“喂,我找到一个知心朋友——就在这里碰到一个女人,是个寡妇,她的丈夫因造假币被判充军到西伯利亚,现已关在牢房里。我认识了她……她身无分文,所以就只好那个了……懂吗?……是一个鸨母介绍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可爱的人!一个美女,年纪很轻,简直妙不可言!一回,两回……后来我就对她说:‘喂,这算怎么回事呢,你丈夫是个骗子,你自己也不守规矩了,你干吗要跟他到西伯利亚去呢?’你知道吗,她打算跟丈夫一起去流放地……她对我说:‘不管怎样,我爱他,对我来说,他是好人,可能他是为了我才犯罪的呢!我跟你干这种罪恶的事也是为了他,他需要钱,他是贵族,过惯了舒适的生活;我要是一个人的话,我会规矩地生活的。你也是好人,我也很喜欢你,只是你别再跟我说这事了……’真见鬼!我把身上带的钱全都给了她,大概有八十多卢布,并对她说:‘对不起,我以后不再与你来往了,我不能再见你了!’于是我就离开了她……”
他经常晚上不声99lib•net不响地喝酒,又不声不响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有几次,我听见他模仿先知的口吻责备人们:
“我们看见怪物了!”
清净的田野上走着一位姑娘,
“那只山羊搅乱了我的心……弄得我心烦意乱……不,你常读书,懂道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活着,活着,都四十岁了,有老婆,有孩子,却没有个可跟我说话的人,有时我想敞开心扉,倾吐一切,却没有人可谈。同老婆谈吗?她不理解我……老婆是什么呢?在她的心目中,只有孩子、家务事和她自己的事!她不懂我的心。老婆——在她生第一个孩子之前是朋友,以后就不行了……尤其是我的老婆。总之……你自己都看得见了……她什么也不听,简直是一块死肉,见鬼去吧!老弟,心里真烦……”
还是巫婆嫁女?
唉,我走向何方,去往何处,
我们默默地站了差不多一分钟,后来米特罗波尔斯基迈开双腿说:
“要是我年轻一点就好了。”女商贩笑笑说。
“俗话说,言语不是凿子,沉默才是黄金。唉,老弟,郁闷啊……真郁闷……他唱得对:‘我们村里人很是孤僻。’人生孤独啊……”
但走到街上时,他却提议说:
马具匠抬起头,望望天花板,又唱起来:
“我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了,透不过气来,这气味,真见鬼……我们回家吧!……”
“你就是请客喝酒,倾家荡产,也找不到这种人……”
“总之,老弟,大家都是败类!瞧,你在那边跟庄稼汉说话,这个那个的……可我明白,有许多话都是不正派的、卑鄙的。是真的,老弟……其实大家都是小偷!你以为你的话他们会听吗?没有那回事!是的,彼得,奥西普,他们都是骗子!他们什么都对我说;你说了我什么,他们全告诉了我……怎么样,老弟?”
围观的人有十五六个,他们气喘吁吁,熙熙攘攘地朝坑里张望,在坑口周围来回走动。有一个人喊道:
“喂,你可别吹牛!”
我立即就明白过来,这个人不是喝醉了,而是死了,可是这事如此突然,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记得当时我看着这个人从外套下露出的又大又光滑的脑壳及其发紫的耳朵,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和怜悯。我不相信,在如此可爱的春天里居然有人自杀。
我更喜欢男低音米特罗波尔斯基。他像肩负重物似的走进饭铺时,一脚踢开椅子,便坐下来,两肘靠在桌子上,双手托着头发蓬松的大脑袋,不声不响地喝上两三杯,重重地咳一声。于是大家都一怔,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却依旧托着下巴,挑衅性地望着大家。他那没有梳理过的头发,像马鬃一样,杂乱地披在他浮肿的棕褐色的脸上。
“我到她那里去过六次……你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也许后来还有六次我走到她的住所附近……没有敢进去!现在她已经离开了……”
他的声音虽小,却是孜孜不倦,像一根银色的琴弦把酒铺里喑哑的、浑浊的嘈杂声缝接起来了。忧郁的歌词、呻吟声和叫喊声震慑了一切人,连醉鬼都变得惊人的庄重,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前面的桌子。美好音乐总是激起我强有力的感受,神奇地触动我的心灵的深处,我的心胀得快要破裂了。
“不唱。”
“没有本事的人才不会吹。”歌手依然平静地但却更坚定地说。
“你是什么人?”
店老板是想把克列绍夫灌醉,但是这个歌手总是每唱完一支歌就喝一杯酒,两三支歌后就用毛巾仔细地把脖子包上,把帽子往头发蓬松的脑袋上紧紧扣上,走出去了。
老板红着脸嘟哝道:
“啊,人世间的污秽和恶臭!”他吼叫,“在你们那里,坏人得到荣耀,好人遭到驱逐;严酷的日子就要到来了——那时候后悔就太迟了,太迟了!”
“滚开,坏蛋!”
他抽搐着喝了又凉又苦的啤酒,静默了一会儿,甩甩长头发,又说起来:
“是一个好歌手,不过很骄傲,必须纠正他。”他说藏书网。有几个客人也表示同意:
阴郁的男低音在屋角里叫道:
“这是咱们街道上的一个官员,我认得他!”
“开枪自杀了。”
“一个酒鬼。”歌手肯定说,停下了脚步。
“赫里桑夫?我知道,是我的老师,他对我很友好,在喀山,神学院里,我还记得!赫里桑夫——是金黄色的意思,这是帕姆瓦·贝伦达说的。对,赫里桑夫,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不行,显然,他们胜不了马具匠!”
“啊哟……鬼东西!”
“这是个木头人!他会换气,也懂得怎么唱,但仍旧是一头蠢驴!”
“该去听一听……”
有时候也有人回答说:
我相信他喝了这酒定会被捕的。从城里来了许多人,甚至严厉的警察分局的局长也坐着马车来了。他下到坑里,掀起自杀者的外套,看了看他的脸。
酒铺变得像教堂一样安静,歌手则像是善良的神父,他并不说教,但他却真正全心全意地虔诚地为全人类祈祷,为贫苦的人类生活的全部悲哀发出有声的思念。长满胡子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望着他,而一些野性的脸上则若有所思地闪烁着孩子们的眼睛。偶尔会听到一声叹息。这就很好地见证了歌曲的不可战胜的威力。在这样的时刻,我总是觉得,这才是真正人的生活,而大家却过着虚伪的、虚构的生活。
“唱得真好,”老板眨巴着红眼睛,小声地说,“咳,鬼东西……真好!”
“干吗要读书?”
店老板急躁地大声嚷道:
有一天,女人们都出去做彻夜弥撒了,老板则因身体不舒服留在家里。他问我:
浓雾盖住了远去的道路……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好像酒性发作了,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说: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并没有醉,而是越喝越气愤:
“喂,玛丽娅·叶夫多基莫夫娜,你去捉弄捉弄克列绍夫,让他来一次神魂颠倒,好吗?这对你来说费什么劲呢?”
“我是上帝忠贞的奴仆,我要像以赛亚那样责备你们!让灾难降临阿利伊尔城吧,因为那里的贱民、骗子和各种败类都生活在其卑劣情欲的污秽之中;让灾难降临到人间的船上吧!因为他们载着卑鄙小人四处航行。我所指的就是你们——你们都是些酒囊饭袋,是这个世界的渣滓!你们这种人多得不可计数,你们都是该诅咒的人,人间大地是不会容纳你们的!”
“果然是,老弟,”当克列绍夫唱完后,他深深地叹息道,“唱得真是好……见鬼!甚至我身上都发热了……”
我同这个人的短暂的交往结束得颇为离奇。
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甚至窗玻璃都震得嗡嗡作响。这非常受听众的喜欢,他们赞扬先知说:
歌手总是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头顶上就是伏特加酒桶,他的脑袋映在桶底上,就像是套在一个圆框子里。
他总是跟所有的人都合不来,跟所有的人争吵,揭露所有的人,因此他几乎每星期天都被人痛打。所有唱歌的人和凡是能打人、想打人的人都打他。
“读过。”
“写吧,写吧!也许你会成为普希金。你读过普希金的诗吗?”
我们默默地走了几步,突然在搭过营棚的土坑里看见了一个人,他歪着身子,坐在坑底,肩头倚在坑边,外套的一边滑到耳朵上面,像是要把它脱下来而没脱掉似的。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嗓门说:
“我还要告诉你,唱歌可不是斗鸡……”
“唱歌,我随时都可以,哪怕在睡梦中也可以唱。”克列绍夫同意地说,小心地咳了一声,便开始唱起来。
听众都笑了:
“年轻有什么用,你就干吧!我要看看,他怎样在你周围打转转!等他落入情网后,他就会唱个没有99lib.net完了,知道吗?干吧,叶夫多基莫夫娜,我会重重地谢你的,怎么样?”
“这里不仅要有嗓子,更重要的是技能。”
“你们看什么?看见了什么?”他突然发狠地问道。
“你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有人死了,你却喝得烂醉?”
“难怪,”老板笑着说,“你想到波斯去。这是对的。在那里虽然你什么都不懂,语言也不通!可是,在国内虽然说自己的语言,说的还不都是些卑鄙龌龊的事!”
我是个孤儿,无人肯要咱……
但是她没有答应。个头又大又胖的她垂下眼皮,手指摆弄着胸前头巾的穗子,单调而又懒洋洋地说:
他叫我到城里去报警,自己却坐在土坑边上,两条腿垂在坑里,怕冷似的把破旧的外衣裹在身上。我把自杀的事报告警察后,很快地跑回来。不料就在这段时间里,歌手把死人剩下的伏特加酒喝完了,手里挥动着空瓶子来迎接我。
“生活不是阿尼西娅!”他说。
“一个有用的女人。”他答道。我的疑惑,他很感兴趣。
还有一个老警察也跑过来了。他的眼睛又湿又红,累得张开了大嘴。他拉住捆绑歌手绳子的一端,静静地把他押送到城里去。
“为什么?应该唱歌,这是最荒唐的事。”
节假日,从午饭后到晚上九点我便在外面闲逛,傍晚我就坐在雅姆斯克街的酒铺里。店老板是个胖子,老是出汗,很喜欢唱歌,几乎所有教堂合唱团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都聚集到他这里来。为了唱歌,老板请他们喝伏特加、啤酒和茶,这些歌手几乎都是酒鬼,而且是没有什么情趣的人,他们只是为了喝酒勉强地来唱唱歌的,而且唱的都是教堂里的圣歌。由于笃信宗教的酒客认为在酒店里唱圣歌不合适,所以老板便把他们请到自己房间里唱。因此我只能隔着门听歌。不过酒铺里也请一些乡下农民、工匠来唱歌。老板还亲自走遍全城去请唱歌的人。在赶集日,他便向赶集的农民打听会唱歌的人,请他们来唱歌。
克列绍夫不慌不忙地喝着伏特加,小心地咳了一声,轻轻地说:
这些用词以及他在神学院里学习过这件事,都使我想到,他一定懂得很多,但他不肯吐露一个字,即使说了,也听不懂。这使我很难过。也许是我问的方法不对?
“我看着你,可我并不明白:你是什么,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其实,又何必知道呢?”他对克列绍夫的态度很难理解:他显然很欣赏他唱歌,甚至常常露出亲切的微笑,但却不跟他来往;说及他的时候表现的很粗暴,并且蔑视他:
哪儿是我宽广的道路?
“我们都是上帝赐给的。”
冬天,市场上几乎没有事儿干。在铺子里,我跟原先那样,干各种打杂的活。这些杂活占去了我整个白天,晚上才有点儿空闲。我重念一些自己很不喜欢的《涅瓦》和《莫斯科报》上的小说给老板一家人听;到了深夜我才读点好书和试着写写诗。
更不便与好青年相识,
听完第三首歌后,他激动地又似乎疲倦地说:
“让灾难降临到阿利伊尔城!……”
我感到惊奇,没有说话。
“凑巧了,这里还来了一个歌手,来,请你显显本领吧!”
“那么帕姆瓦·贝伦达又是谁呢?”我问他,但米特罗波尔斯基却简单地回答说:
他见我有点发窘,便用缓和的口气说:
他没问价钱,就坐上了一辆出租雪橇。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到了旅馆,他选定屋角边的一张桌子,向四周扫了一眼,便小声地生气地诉苦说:
“他天生就是这样。”
我看着他,心里也感到高兴。如泣如诉的歌词战胜了饭铺里的喧嚣,显得更强更美更亲切动人:
店老板喜欢克列绍夫的歌,但对歌手本人却无法忍受,在大家面前抱怨他,并公然寻找机会侮辱这个马具匠,嘲笑他。这一点酒铺的常客和克列绍夫本人都知道。
“是我。”米特罗波尔斯基说。
克列绍夫从其棕红色的蓬乱的眉毛下面看着大家,平静而又客气地对店老九九藏书板说:
“就读读传道书吧!不必读更多的东西了。全世界的智慧都在那里了,只有那些长着扇形角的绵羊才不懂得它——也就是说,谁也读不懂……你是做什么的?唱歌吗?”
我不愿屈从这种命运!……
“阿尼西娅是谁?”
男低音歌手摇晃着身子站在警察局局长面前。他摘下了帽子,在同局长争论,大声地说着什么,话音不清。后来警察局局长在胸口上推了他一下,他身子晃了一下,坐在地上。于是警察不慌不忙地从大衣袋里掏出捆人的绳子,把他那习惯地温顺地抄在背后的双手捆了起来。分局局长生气地向围观的群众吆喝道:
我问他:
“没有什么。”
全酒铺的人都默然不动了,好像在倾听早已遗忘了的、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亲切而又宝贵的声音。
“好,实在是好!说你在唱,倒不如说你在讲故事,你是能手,没有啥可说的!谁也不会否认的……”
男低音歌手用手掌使劲地搓自己的没有刮胡子的脸颊,好像感到很冷似的哑着嗓子说:
这个歌手很喜欢使用一些我不知道的人名和奇怪的词组。这让我很生气。
……由于我非常热心地向我老板赞扬马具匠的歌,有一天老板便对我说:
“这是亲爱的女人编了送给我的,一个姑娘……”
最近一段时间老板变得沉默寡言了,老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常常胆怯地左顾右盼,铃声也会让他吃惊,有时为了一点小事,便病态地大发脾气,对着大家大喊大叫,并从家里跑了出去,深夜才醉醺醺地回来……可以感觉得出,他生活中发生了除自己外谁也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并且伤了他的心。他现在活得没信心,胡乱地混日子,照例地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算了!你最好还是再唱一首歌吧……”
“你在散步?”他声音沙哑地问道,“我们一块走吧,我也是散步,老弟,我病了,而且……”
邻桌有一个人问他:
“是一个成年人,可能是老婆跑了,要不就是欠了别人的钱……”
“在他那个时代人们都相信有家神,诗人自己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说着玩罢了!是的,老弟,”他沉思地拖长声音说,“你应该去上学,可惜已经太迟了!真不知道,你将来要怎样生活下去……你那个本子可要藏好,不然我们家那两个女人要找你麻烦的……要笑话你的……老弟,女人嘛,就喜欢这个——干些令人伤心的事……”
“莫管闲事。”
于是一切琐事,一切废话和意图,一切低级庸俗的东西和酒铺里的事情——都神奇地烟消云散了,大家身上洋溢着另一种生活气象——充满爱和悲悯的、经过深思熟虑的纯洁的生活气象。
“你们闹吧,比我强的歌手,你们是找不到的,我的才能是上帝赐给的……”
他跟所有人说话都是这种口气,当然,对我也一样。请他喝了两三回酒后,他开始对我温和一点,有一次他甚至有些惊奇地对我说:
鳏夫要娶我帮他干活,
是埋葬家神,
“滚开,小家伙!”
“有什么可骄傲的?嗓子是天生的,又不是你自己挣来的。况且他的嗓子就那么了不起吗?”老板再次强调说。
很快我就打听到,这位先知被递解出城了。在他之后不久,克列绍夫也消失了:他娶了一个有钱的老婆,搬到城里去了,在城里开了一家马具作坊。
他的手抖动起来,轻轻地把酒瓶放下,开始紧张地往下听。
警察想了想,更为客气地问道: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他讲的故事并不使我惊奇,我早就觉得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我喝酒喝了二十年了!”歌手骄傲地说,用巴掌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我想在他不喝酒清醒的时候跟他谈一谈,但他在清醒时也是嘟嘟哝哝,用茫然的忧郁的眼睛望着大家。据说这个一辈子醉醺醺的酒鬼还在喀山神学院上过学,本可以成为一名主教的。我并不相信此话。不过有一次我跟他谈到自己时,提到了主教赫里桑夫的名字,这个男低音脑袋一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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