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重读梅特林克的《青鸟》
寻回一个有梦的童年
目录
一根盐柱和一个达尔文故事:读冯内古特《加拉巴哥群岛》
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像孔子的阿城
入戏的观众:我读格雷厄姆·格林
入戏的观众:我读格雷厄姆·格林
我所知道最温柔的炼狱:谈格林的《问题的核心》
我所知道最温柔的炼狱:谈格林的《问题的核心》
唯物者本雅明
唯物者本雅明
契诃夫,一双最干净的小说眼睛
一个失落的实体世界:从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说起
一个失落的实体世界:从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说起
多余的人:读屠格涅夫《罗亭》
最好的时光:阅读侯孝贤
从种族一神到普世一神:读弗洛伊德的《摩西与一神教》
从种族一神到普世一神:读弗洛伊德的《摩西与一神教》
恶的魅力:读安东尼·伯吉斯《发条橘子》
恶的魅力:读安东尼·伯吉斯《发条橘子》
乌托邦之路:从柏拉图到莫尔
乌托邦之路:从柏拉图到莫尔
一百年后重读梅特林克的《青鸟》
一百年后重读梅特林克的《青鸟》
一百年后重读梅特林克的《青鸟》
寻回一个有梦的童年
上一页下一页
我认得的一位如此的专业童话人,曾带着一丝讶异但也不无欣羡地跟我讲起《雪人》这个童话故事的哀伤结尾(一夜美好的旅程结束,小男孩第二天清晨发现雪人已经融化):“这是童话故事中第一次处理幻灭。”——也许,讲这话同时,他脑中想的是电影版的新《小美人鱼》故事,全世界最大的童话罐头商人迪士尼公司,让原本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公王顺利嫁给了王子,还杀掉帮助她长出双脚的野心坏巫婆(原来只是银货两讫的交易,并没包藏祸心)。
最近又有一份新的儿童医学健康报告提出来,其实只是老观念新事例而已,它说,在儿童成长时日,如果家中养有一两只小猫小狗,也就是说存在着适度的尘螨和细菌,反而能降低儿童气喘过敏的发生几率——之所以讲老观念,是因为我们早已知道,一种纯粹无菌的世界绝不是生命能健康生存成长的好环境(那是不得已提供给丧失免疫机能的病重垂危之人的),所有脑筋清楚的诚实生物学者、医学者都会也一再告诉我们,我们人的生命是有机地浸泡在广大、复杂、美丽、神奇联系的生命大海洋之中,那些无数的、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生命,包括包围在我们周遭的,以及安静居住在我们身体内部的,绝大多数的它们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不仅不伤害们,反而是我们生命存续的必要伙伴。当然啦,你一定要把某一只小尘螨放大千倍万倍,如电视广告上做的那样,那它当然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怕会一口把人吃掉的外星怪物了,会这么吓唬人的,是商人,是推销员,他们不会真的在意你真正的需要,他只是要卖你东西赚你钱而已。藏书网九*九*藏*书*网
但这个也危险也自由的童话世界,正像《青鸟》第三幕的夜间世界夜之宫一样,不断被侵削被压缩被曝晒在光之中,“我的‘精灵’都吓得不敢出去,‘鬼怪’也逃走了,还有大部分的‘疾病’也都病倒了……”
的确,如今我们有一个空前健康的神经质童话世界,不再放由各家母亲切割、剁碎、咀嚼(多不卫生!)食物给自己小孩,取而代之的是“比你更了解你的孩子”的专业童话营养师,由他们统一制造罐头式的卫生无菌童话,喂养普世的小孩。
这总比给他们一个无梦的童年强,总比让他们坐冷气电脑房里每天按滑鼠杀千人万人全不受伤要强,而且很神奇的,他日你还会发现,原来这样更健康也更九-九-藏-书-网安全。
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这怎么是童话的首次幻灭呢?像我们那时候小学国文课本曾引用过的《快乐王子》故事,快乐王子这具善良的雕像,把宝石镶成的双眼送给冬夜的穷人家,自己最终成了残破的雕像而被拆除丢弃,而帮助他行善的小燕子也因此耽搁了南飞的行程冻死在雪中不是吗?还有《卖火柴的少女》也类似情节同样结局死去不是吗?而真正的《小美人鱼》化为泡沫、我们手上这部《青鸟》终究失落不是吗?
因此,安心为你的孩子养只叫提洛的忠心小狗或叫提莱帝的自由小猫,也放心讲没Happy Ending的《青鸟》故事给他们听,很可能他们会在某一个梦中也见到贝俐伦神仙造访,给他们一顶有神奇钻石的小绿帽子,让他们戴着进入属于他们自己的不思议之国,万一青鸟飞走,他们嚎啕哭醒,轻轻地拍拍他们也就行了,翻九_九_藏_书_网个身他们又会马上甜蜜睡着了——
我个人相信,儿童没这么脆弱不堪,他们是还小,不必故意用我们真实人生的全部真相去吓他们,吓死两千个小孩以换得一个如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奇特的小说家并不是我们该做的事,但儿童的心灵仍有一定程度的承受力和包容力,容得下一点眼泪、一点委屈和哀伤、一点疑惑和惧怕,也容得下不随自己意志的他者存在。有些事当下不全然圆满,找不到妥善的解释,给不出完结性的答案是没有关系的,就让这些东西留着,恰恰是因为它不圆满、悬空着等待解释,它才让人挂念着、徘徊着,成为最记忆良深的事,你可以视之为大脑和心灵的健康体操、人生想像力最自由的练习,跟你在蚌壳的柔软身体中放进一粒磨人的砂子一样,那是生命中美丽珍珠的生长过程。
安全是好的,该留意的,但在童话世界里(其实在其他领域亦然),
九九藏书
安全绝不是最高判准、绝不是惟一的判准,更不是可以无止无休追求的排他性目标:而且,安全的追求是有代偿的,一样受限于必然的边际效益递减法则,一旦对安全的霸道要求超过了界限(不再和其他平行存在的价值的勇气、活力、真相理解、对他者的同情、想像力等等相互商量共容),安全便成为惟我的吞噬性怪物了,那样一种世界,和贪生怕死的纯粹自私世界最终并没两样。
这样不完满的童话故事,也许会让听故事的昔日我们大哭一场,会不甘心追问说故事的大人为什么而令人不知从何回答,会消化不掉般的驻留在我们年幼的心中脑中不去,但老实说,我们因此早早就对人生幻灭而成为虚无主义者,或因此绝望自杀,或经此童年挫败而成为行恶的坏人,或如弗洛伊德“童年创伤论”那样潜伏二三十年长大后神经病发作出来,这样的几率非常非常低,低到可以不必理它,真的。
更多内容...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