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才知道。”波琳说：“有时候事情不是只有黑白。”
“今天晚上？”他回说。
“都是些没用的信息。”李奇说：“完全无法激发想像力。”
想当然耳，他们住的旅馆没有所谓的柜台服务，于是李奇跟波琳必须走到大理石拱门站才能找到租车公司。李奇身上没有驾照，也没有信用卡，所以就让波琳去填表格，自己继续往牛津街走下去，想找家书店。他找到一家大书店，后面有区旅游书籍，一整柜英国驾驶地图。但前三份根本连毕夏普·巴盖特在那里都没标示出来，索引里也都没出现。太小了，他想着，连地图上的一个点都不够格。地图上有伦敦、北福克跟诺维奇，这些都没问题，集市城镇跟大村庄都还找得到，可是再小一点的就没办法了。这时候，他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有地形测量图。四个书架，在很下面，靠着墙角。一整个系列，很大张的折叠地图，画得一丝不苟，由政府出资赞助。应该是给登山者用的，他猜想。不然就是给疯狂地理迷看的。有好几种比例尺可选，比例尺最大的地图很大张，连每一栋建筑物都画得一清二楚。他把北福克地区的地图都从架上抽出来一张张看，到了第四张，终于找到毕夏普·巴盖特，位在十字路口的小村子，由诺维奇外围往西南方三十哩处，两条次要道路交会。驾驶地图上连这两条路都看不到。
“现在。”
“不好意思，我们用餐时间已经过了。”酒保说：“不过还有三明治，如果你们想要的话。”
“你们是美国人，对吧？我们这里常有美国人来，都是来看老机场的，当年他们驻扎在这里。”
波琳将车钥匙放在手指上转圈，来来回回，想着事情。
“仪表板上有个时钟，从我这个角度就看得到，基本上我几乎是坐在妳的大腿上。”
“我不知道。”李奇说：“技术上来说，在古英文中，葛兰吉（grange）的意思是存放粮食的大谷仓，后来变成大农场里的主要建筑。所以我猜应该会有一栋大建筑跟一群比较小的建筑，旁边围绕着田地，可能有一百英亩，有点像封建时代。”
英国是个灯火通明的国家，这点无庸置疑。公路上的每一吋都有明亮的光线笼罩，而且大家都开得很快。速限是每小时七十哩，但基本上仅供参考。八十好几、九十出头似乎是常态。车道驾驶习惯优良，没有人从内侧超车。交流道的规划整齐画一，有清楚的指针，大量警告标语，很长的减速车道。李奇曾经看过报导，英国的公路死亡率相当低，安全是透过良好的基础建设达成的。
“还有多远？”波琳问。
“红色车身。”她说：“白色车顶，酷到不行。”
“在下班尖峰时刻穿过伦敦市中心？”
“你推荐哪间？”
波琳说：“悉听尊便，老大。”
“为什么？”
“他刚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这家伙在良知发展上有点迟缓。”
听得出她很累了，旅行、时差、不熟悉的道路，开车的疲倦。
“离旅社还有四哩，明
天再开五哩路到毕夏普·巴盖特。”
“什么时候？”
李奇说：“我一直甩不掉一种感觉，觉得我目前的作为是个严重的错误。”
“不会比巴黎或罗马糟糕。”
李奇走到空的柜台前，按下铃铛。过了很久，酒保从柜台后方的门内出现。年纪大约六十岁，有点胖，气色很好，看起来有点疲倦，拿着毛巾在擦手。
独自坐在角落的那个是泰勒。
“现在几点？”
“因为没有好人出现，只有坏蛋跟大坏蛋。”
“东北边。”李奇说：“走一条叫M11的高速公路。”
他微微笑：“十点四十七分。”
“他姊姊现在姓杰克森，不是泰勒，就像葛雷琪诺不姓侯巴特一样。再加上葛兰吉农场不是祖先留下的遗产，才刚搬过去，任何想找到他家人的人一定会困在伦敦。”
“你好像觉得９９lｉb.ｎｅt他很可怜。”
“旅社（public house）。”他说：“酒吧，或许是旅馆。我们该找个房间住，明天天一亮马上出发。”
他说：“我认为泰勒就在那里，跟他姊姊住在一起。”
波琳问：“你对我们要去的地区熟悉吗？”
“你懂得真多。”
她拿出四张十镑钞票给他，他交给波琳一把黄铜钥匙，上面有个流苏吊饰。然后递了枝原子笔给李奇，在他面前摆了本登记簿。李奇在姓名栏上写：J＆L ·贝斯瓦特，然后填写公司行号而非住址栏，在下方的在线填写洋基球场的地址：美国纽约市布隆克斯区东一六一街。他希望自己真的在这里上班，这一直都是他的愿望。在车辆厂牌的空格，他写上劳斯莱斯。他猜想，注册号码应该是指车牌号码，所以他写道R34CHR。
酒保很有智能地点点头说：“进去吧，喝点东西，你们的三明治很快就好了。”
“好吧，那就给你们有浴室的房间。”
“你们要哪间房？”
“不熟。”李奇说：“这是个空军的国家，而不是陆军强权。到处都是轰炸机的基地，平坦、空旷、靠近欧洲，地点十分理想。”
“他不必老实说出一切，事实上，他根本可以什么都不说。而且很可能跟她住在一起只是暂时之计，他需要休息一下，毕竟经历了很多压力。”
“三明治就行了。”李奇说。
“没错，我不喜欢这件事的发展，感觉完全不对。”
“确实可能如此。”她说：“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只是试着用他的逻辑思考，他计划了好一段时间，而上个星期铁定就像活在地狱里，所以他现在必定疲惫不堪，需要躲起来好好睡一觉。”
“如果有机会去，妳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那里还有个小孩，他的外甥女。他会不会让无辜者陷入险境？”
然后他开口问酒保：“我们可以用餐吗？”
英格兰是个小国家，可是东安吉利亚却是这个小国家里的大空地。从某些方面来看，就像开过美国一望无际的牧场州。车子不断前进，但景观却没什么改变。小小的红色Mini Cooper嗡嗡前行，李奇脑中的时钟爬到晚上十点。最后一道晚霞消失，明亮的道路之外，一切变成漆黑。
“躲在姊姊家的风险实在太高。因为家人一定是别人首先下手的目标，我们不就是这样追查侯巴特的？查电话簿里的每一个侯巴特。”
波琳说：“对，要有浴室，这样比较好。”
“对不起。”他说：“我们太赶了，我应该把事情规划得更好一点。”
“我从来没去过巴黎或罗马。”
“听起来很划算。”
李奇把波琳的袋子放在楼梯口，穿过门走进大众酒吧里。五个头转过来，坐在吧台的四个看起来像农夫，晒红斑驳的脸，肥厚的手掌，表情呆滞不感兴趣。
“要四十镑，不过有附早餐。”
李奇点点头：“至少要接近到足以侦察的距离。如果泰勒人在那里，我们就撤退，等蓝恩出现。如果不在，我们就直接进去，跟苏珊谈谈。”
“这样根本没用。”他说：“外面太黑了，我们连房子都看不见，何况是住在里面的人。”他低头看地图，上面显示前方大约四哩处有建筑，其中一个标示为PH。他参照地图角落的图例说明。
波琳问：“葛兰吉农场会是什么样子？”
“对，今天晚上。”
“要直接到他家去？”
说要往东北方走当然是很简单，不过就像所有大城市一样，伦敦有一大堆单行道跟复杂路口。而且每个红绿灯前都有停滞不动的车辆大排长龙，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来到一个叫“沟岸”的行政区，才找到一条比较开阔的路，编号A10，朝正北方。他们太早转向北方，不过还是先走这条路。打算稍后再往东转，目前先甩开车阵再说。之后又找到M25，这条公路有点像外环道。他们以顺时钟方向走，两个路口后，终于找到M11，往东北方前进，目标剑桥、纽马克，最终到北福克。晚上九点，天渐渐暗了下来。
“大概还有九哩。”他说，驾驶地图上什么也没有，只显现出一片三角形九-九-藏-书-网空白，从诺维奇为顶点往南呈扇形展开的两条路，形成三角形的两边。等高线地图上显示这个三角形区域有许多次要道路，其间偶尔散布着小型聚落。他把手指放在毕夏普·巴盖特的十字路口，然后看看窗外景观。
波琳在停车场入口转弯，将车停在一辆肮脏的路华跟一辆品牌及车龄不详的破车旁边。引擎熄火，叹了口气，手从方向盘上放下。宁静弥漫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潮湿的泥土味，夜里空气冷冽，有点潮湿。李奇提着波琳的行李走到旅社门口，里面有个门厅，右边一道老旧凹陷的楼梯。大梁露出的低矮天花板、花纹地毯，还有大概上万个黄铜饰品。笔直往前是旅馆柜台，黑色的老木头外用亮光漆涂得晶亮。柜台没人。左边一道门上标示着：沙龙酒吧，门内有个房间，似乎是空的。右边楼梯再过去，有另一道门标示着：大众酒吧，从这道门往里看，酒保在工作，四个酒客只见背影，坐在高脚凳上弯着背。遥远的角落里，有个人背对门口，独自坐在桌前。全部五个客人都喝着一品脱的杯装啤酒。
“两种一样糟糕。”
他买下这份地图，加上一本最便宜的驾驶地图集当作基本方向指针，然后走回租车行。波琳拿着一辆Mini Cooper的钥匙等着。
“泰勒跟了蓝恩三年。”李奇说：“所以他没看过妳，当然也没见过我。基本上没差，他总不可能对每个进屋的陌生人开枪。实际上，他也不可能承担这种后果，只要我们心里有个底就好。”
“所以你不满意？”
“不会，这样很好。”她说：“我们刚好赶上明天大清早，不过还有多远？”
车子经过剑桥，穿过一个小镇叫泛教堂·圣玛丽。道路变小，路上的灯光消失。有个标志说距离诺维奇还有四十哩。李奇换了地图，开始寻找转进毕夏普·巴盖特的路。路标指示很清楚，很有帮助。不过字体大小一直没有改变，而路标长度似乎有上限，因此较长的名字都变成缩写。李奇看到毕普·巴特闪过，等他想起刚刚看到什么时，车子已经９9ｌｉｂ•ｎｅt在两百码外了。于是波琳立刻在黑暗荒凉中把车停下，回转后往回走，稍停一下，从主要道路转进一条小得多的次要道路。这条路又窄又弯，路况很差，大灯照射范围之外一片漆黑。
“我们需要一个房间。”李奇对他说。
“不可能。”李奇说：“因为这里哪儿也不能去，纯粹是给农夫来的地方。”
“那是我还没出生的年代。”
租车小弟把Mini Cooper从后面的车库开出来，李奇将副驾驶座退到紧贴着后座，坐了进去。波琳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这是一部可爱的小车，红色的看起来更加迷人。不过开起来很痛苦，手排、车道靠左、方向盘在右边，又遇上傍晚时刻的大车阵，身陷世上最壅塞的大都市中。但他们还是顺利回到旅社，车子并排暂停，波琳冲进去拿她的行李。李奇待在车里，他的牙刷早已稳稳放在口袋里。五分钟后，波琳回到车上，说道：“这里靠西，要去机场很容易，可是现在得从城市东边离开。”
“不可能有人杀了两个人，拿了超过一千万美金后，还直接回家去跟姊姊住在一起。”
八分钟后，他们看到了远方出现一道光芒，靠近之后，原来是探照灯打亮的招牌，挂在木架上，随着夜里的微风晃动。毕夏普的徽章。有个柏油停车场，里面停了五辆车，后面则是一排点亮的窗户。看起来既温暖又吸引人。在建筑物的黑色形体之外只剩虚无，广大夜空下是无止境的平坦。
“所以你的自动时钟还会调整时区。”
“依照本能，他会躲在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某个孤立场所。而且他是个军人，根深柢固的训练驱使他去找个可供防卫的地方。根据我刚才看过的地图，那个地方就跟撞球桌一样平坦，所以要是有人走来，五哩之外就看得见。如果他手上有把步枪，那就天下无敌了。如果再加上一辆四轮驱动车，那他就拥有三百六十度的逃脱路线，可以朝任何方向穿越原野，逃离现场。”
李奇张开食指跟拇指。
“你们要有浴室的吗？”
“也许是家马车旅馆。”波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