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守所见闻
号里规矩大如天
目录
第一章 初入看守所遭群殴
第二章 见识看守所规矩
第三章 看守所见闻
第三章 看守所见闻
号里规矩大如天
第四章 被看守所隔断的爱情
第五章 筹备越狱
第六章 看守所里的生存法则
第七章 成为看守所“头铺”
第八章 杀人案真相大白
第八章 杀人案真相大白
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第十章 位居复读班倒数第一名
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第十章 位居复读班倒数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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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报告词,就是看守所的一套标准用语,内容为:报告政府,我叫XXX,XX省XX人,今年XX岁,因涉嫌XX犯罪,于X年X月X曰被XX派出所依法刑事拘留,现案件已到预审,报告完毕,请政府指示。第二背的是一些简单问答,吃什么,有人打你没等等,都规定好了标准答案,以应付监管支队的人下来检査,还必须会背的是7项权利:我依法享有,辩护权、上诉权、申诉权、检举控告权、不受打骂体罚虐待权、合法财产不受侵犯权、选举权。这个是反复考的,一个字,一个词的顺序都不能错。
多数人还未洗完,外面就响起“饭铺”的声音。打饭之前,首先是开水,装进一个热水桶里。岭西多数看守所只供应一次开水,“岭西一看”最具人性,开水供应早晚各一次,装在铁皮桶里。铁皮桶由鲍腾亲自掌握,谁能喝热水,完全由他说了算。供应开水时,水雾缭绕,热气腾腾,很有学校大集体生活的感觉。
“一、二、三。”三声数完,侯海洋拎着了陈财富的衣领,如提小鸡一般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对着陈财富的腹部就是一拳。打这拳时,他有所克制,打出去的拳头稍稍收了劲。
侯海洋暗自惊讶,心道:“我没有提讯,而是教育谈话,鲍腾是怎么知道的?”
打屁股比打脸要稍轻松一些,臭虫用怨毒的眼光盯了一眼侯海洋,来到便池边,脱下了裤子。韩勇毫不客气,也不觉得内疚,他抡起了拖鞋,狠着劲打了两板。臭虫雪白肥胖的屁股顿时起了两条血印子,拉上裤子时,臭虫双腿不停抽搐,把侯海洋恨到骨子里。
侯海洋注意到娃娃脸有意无意朝着自己笑了笑,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也是飞黄腾达以后的笑容。
四点半,侯海洋被人推醒,开始在看守所里值第一个班。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道:“没有钱的,对号里没有贡献,白用大伙的钱,自然就要多劳动,多做事,想吃点好的,门都没有。”
如此安排,是鲍腾有意为之,这是他的“炼人术”,既要按照李澄的要求照顾侯海洋,又要让侯海洋老老实实地听话。炼得好,侯海洋会成为自己的得力打手,炼得稍差,侯海洋就算不能成为嫡系,最起码要老老实实听话。
娃娃脸执著地道:“我就当你的小弟,可以帮你洗衣服,还可以按摩。我的按摩手艺很好的,小时候经常在火车站的按摩房里睡觉,学了点按摩手艺,绝对不比开按摩店的差,我给你揉揉。”
侯海洋睡眠不足,反应最为迟钝,听着墙上的音乐颇有些茫然。
作为新贼,他还没有在里面撒野的资格。为了消磨漫漫长夜,借着昏暗灯光,侯海洋开始背诵监规和报告词。
第一看守所监舍夜间值班一般分成4个班。每班一般2小时或者2个半小时,从9点半到早上6点半。在206室,除了鲍腾和师爷等6位上铺,有重病的人经鲍腾同意以后可以不值班。
他来到“岭西一看”以后,仍然如鱼得水,很快取得领导信任,也没有辜负看守所的希望,带出来一帮手下,将206管理得井井有条。他常说一句话:“管理是门科学,掌握了其中精华,到什么地方都可以横行。”
侯海洋确实想吃方便面,此时被鲍腾点破,感到很尴尬。
多数犯罪嫌疑人都喝不到热水,对热水供应并不关心,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门上的小洞。热水倒完以后,就开始送早饭。除了常规的馒头、稀饭之外,还送进来六桶方便面。
在看守所内,打人与被打是很正常的事,陈财富被打和扎飞机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号里人根本不同情也不在意,都竖着耳朵,静听着鲍腾说出关键的那一句话。
鲍腾、师爷、青蛙、韩勇等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个场面。
陈财富从韩勇欢天喜地的笑容中意识到了危险,他在便池边靠着墙站立。韩勇给了他一个耳光,道:“不准靠在墙上。”等到陈财富站好,韩勇略为后退,然后猛地一拳打在陈财富腹部。
鲍腾对韩勇努了努嘴巴,道:“桶里还剩两个馒头,奖给小杂种一个,另外一个给臭虫,他贡献了五百块钱。陈财富背不了监规,必须要严惩,这一顿只能吃半个馒头。”
韩勇翻转身,眼睛躲着明亮的灯光,他发现侯海洋几乎是靠着板上就立马睡着,骂了一句:“狗日的,睡得倒快。”他在床上翻了一会儿,脑里总想着被自己睡过的女人白花花嫩生生的身体,下身硬邦邦地顶了起来。
臭虫事件只是一个极小的插曲,冲突也只是小烈度的冲突,很快,严肃紧张、团结活泼的新一天即将开始。
众人这才飞快地将食物放进了满是口水的嘴里。侯海洋回到七人集团时,再次确认,摆在床上有六盒方便面,还有一份馒头菜汤。他故作镇定地拿起又糙又硬的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小便结束以后,便到了洗浴时间。洗浴也被鲍腾搞出了一套规定动作,这些规定明显向着上铺集团倾斜。
鲍腾洗脸时,娃娃脸站在一旁,递毛巾、洗发液,手脚麻利,很会来事。
在开始值班时,鲍腾将侯海洋叫到身边,道:“蛮子在101读的是速成班,基本功不扎实。你以后也是要做上铺当领导的人,要深入基层,多学着点,今天就值深夜班,是最后一班,跟娃娃脸在一起。”
http://www•99lib.net腾讲完,开始分发早餐,每人拿到一个馒头后,桶里还剩下两个馒头。
想着姐姐,侯海洋就想起了脑浆迸裂的姐夫,姐姐刚结婚就失去丈夫,弟弟又进了看守所,如今她肯定在外面东奔西走,营救自己。想到姐姐肯定要去求着张家,他只觉得万分无奈。
在他的管理下,胃锤这种暴力手段并不是经常使用。但是不经常用,不等于不用,像陈财富这种背不了监规、嘴巴碎爱发牢骚的人,是号里的不安全因素,一定要坚决镇压。
监控室里,值班的赵警官发现了画面中的异常,看了几眼,正在起身,风波结束了。
鲍腾看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说了句:“吃饭。”
臭虫摇头。
十几年来,在侯海洋脑海中,他就是初升的太阳,无限光明的未来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如今死亡如悬在头顶上的一柄铡刀,随时会重重地落下来,将自己砍成两截。恐惧、绝望、不甘,种种情绪如遮住眼睛的大雾,瞬间就将侯海洋的心塞满。他难以忍受如此巨大的心理折磨,恨不得在狭窄的监舍里大闹一番。环顾206室,虽然说这里号称文明号,但是里面的人没有善男信女,二十多人里,杀人、抢劫、强奸、诈骗,皆为重罪。
室内所有人都拿目光啾着侯海洋。侯海洋从鲍腾话里话外感受到压力,此时若是不出手,在号里肯定会被人瞧不起。他不是滥好人,更不是好好先生,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陈财富,道:“还有四下,是男人就得忍着。”
206号左右两排大通铺,鲍腾周边六个人都是平躺着睡觉,鲍腾位置最宽,能够自由翻身。越是远离鲍腾的地方,睡的人越多,在便池附近的几个人完全是人贴着人,采用“立刀鱼式”侧睡。所谓“立刀鱼式”是指睡觉的人是一颠一倒的,睡觉时只能看到旁边人的脚,根本没有翻身的余地。
“我晚上加紧背。”侯海洋总觉得鲍腾的语言非常怪异,鲍腾用语上像是开玩笑,可是神情间又是一本正经,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让他很是迷惑。
号里的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臭虫是包工头,大家都很不齿。臭虫家里有钱,能够给号里作贡献,床位靠到第一集团,还经常能吃点小炒,让大家很羡慕。看到他被收拾,都很开心。
鲍腾道:“你这是推测,不是证据,有没有其他证据?”
鲍腾转向臭虫,道:“别他妈的叫新贼,以后要叫蛮子。你说蛮子把精液涂在你的衣服上,有没有证据?”
眼看着就要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余下的人都满眼焦急地看着水池。等到七个可以平着睡觉的人洗漱完毕,他们立刻冲向水池,这些人大多数都没有牙具和香皂,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用清水草草洗几下。
说话间,侯海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跨上床板,一句话没有说,抬手就给了臭虫一个耳光。臭虫早有防备,可是他没有想到对方速度这么快,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顿时麻木了。
鲍腾威严地道:“为什么打架?”
206规矩大,早上只放小便,不准大便。就算内急,拉在裤子里也不能坏了规矩。好在看守所里吃粗粮的时间多,大家都锻炼出一副好肠胃,拉肚子的机会并不多,否则这条制度执行起来就有难度。侯海洋向来习惯早上大便,起床以后,他只觉肚子沉甸甸的,极不舒服。此时立足未稳,还不能破鲍腾的规矩,他摸着胀鼓鼓的小腹,暗道:“如果我做了头铺,肯定要在早上解大便。在看守所本来就苦,还得制定些烂规定来折磨人,鲍腾肯定有些变态。”
监规有八条:一是必须服从管理教育,不准抗拒、阻碍管教人员和武装民警依法执行职务;二是必须保持看守所秩序良好,不准喧哗吵闹,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在监室内搞娱乐活动;三是必须老实交代问题,不准隐瞒犯罪事实,不准串通案情,不准互相策划对抗审讯、审判;四是必须认真学习,接受改造,不准拉帮结伙,不准散布反动污秽言语,不准抢吃他人食物,不准强占他人财物;五是必须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不准传习作案伎俩,不准教唆他人犯罪,不准欺压、凌辱、殴打他人;六是必须爱护公共财物,不准损坏看守所设施,不准撕毁公用衣被,不准毁坏公用书报杂志;七是必须保证监室整洁,不准乱放衣物,不准乱写乱画;八是必须互相监督,发现有违犯监规和企图逃跑、行凶、自杀等破坏活动要立即报告,不准袒护、包庇。违反以上规定者,视情节轻重,将分别给予制裁,加戴械具,责令反省或采取其他强制措施;构成犯罪者,将并案依法从严査处;有立功表现者,将酌情依法从宽处理。
在鲍腾授意下,韩勇将陈财富手里馒头拿了过来,道:“你这个瓜娃子,只能吃半个馒头。”他将馒头一分为二,丢了一半给陈财富,然后将馒头拿到便池,将馒头揉成渣,洒到便池里。
在206室里还专门设了一个报时员。失去时间概念会变得很糊涂,而看守所又不准犯罪嫌99lib.net疑人带表,鲍腾在206主政以后,特意制作了一个简易时钟点。时钟的原理来自古代的沙漏。鲍腾让劳动号偷偷送进两个矿泉水瓶子。在瓶上扎个洞,在《新闻联播》开始播放时就装满水,《新闻联播》放完,用水泥块在瓶上划一个印,这就是半小时的水漏。为了计时方便,装水距离延长一倍,就是一小时。
臭虫接近五十岁,吃得满脑肥油,二十来年没有与人打过架。与年轻力壮的侯海洋对抗,完全处于下风,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他被压在板上,挣扎几下以后便放弃了抵抗,扬起头不停地骂,结果换来了重重的几个耳光。
胃里消化液不断地向胃壁进攻,形成强烈的饥饿感。他想象着曾经吃过的美食,其中酸菜尖头鱼散发着特别魔力,牢牢占据了脑中美食榜的首位。
“坐板,背监规。”鲍腾慢条斯理发布了本日的第一条命令。
韩勇不再翻身,眼睛看着天花板。到了十一点,他将手伸进裤子里,慢慢揉搓着。一边揉着,一边想着曾经睡过的女人们,女人们柔软的身体如一条条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让他欲火焚烧。揉了一会儿,所有能量终于爆发出来。
他脑海中突然迸出新乡小学鹰钩鼻赵海的影子,心道:“依着赵海的性格和他犯的强奸罪,到看守所肯定会备受折磨,十有八九会睡在便池边,被恶人们欺来打去。”
被夸了一句,娃娃脸如偷吃人参果一般快乐。侯海洋一直冷眼旁观,看到娃娃脸的表现,脑中顿时就想起宫廷中的太监。
鲍腾慢吞吞地朝水池处走过来。地面上的人立刻闪一条道出来。闪得慢的,跟在后面的韩勇的飞腿就踹了过来。侯海洋紧跟在韩勇身后,不必排轮子。他晚上享受了新贼待遇,早上又成了号里上铺。而自己这一切待遇,都来源于鲍腾的授意。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在号里过得如何,直接取决于鲍腾。
鲍腾“咦”了一声,接过水杯道:“表现不错。”
陈财富慢慢睁开眼睛,他对于一脸尿水没有反应,只是可怜巴巴地用祈求的眼光看着侯海洋。侯海洋感到一阵反胃,两拳把陈财富打昏,他觉得惩罚足够了,不肯再出拳。
想过几位至亲以及赵海以后,侯海洋将脑海中最大的容量留给了秋云。虽然相隔不到一个月,但是他觉得两人已经分开很久很久。看守所灯光虽然明亮,但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让人感到阴森森的。牛背砣小屋灯光昏暗,却有刻骨铭心的温馨缠绵。此时此刻,他愿意回到牛背砣,沉醉于其中,永远都不走出来。
师爷洗过后,韩勇接着开始洗漱,他没有耍派头,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任务。
大局已定,师爷走了过来,道:“早晨起来,打个锤子架,你们两人过来。”
话虽然小声,可是206室是屁股大一块地方,鲍腾、韩勇等人都听见了这一小声抱怨。韩勇有金牌打手的美誉,闻言,不等鲍腾发话就冲了过去。
集体背完监规,紧接着十分钟时间放小便。
随着师爷这一句话,所有人迅速起床开始叠被褥。然后按着顺序,两人一组,把被褥抬进了便池另一侧的类似门洞的空间里。
鲍腾紧紧盯了侯海洋一眼,松了口:“陈财富狗日的不禁打,这两拳先记下,改成扎飞机。下次再记不住监规,再多嘴,加倍处罚。”说完之后,他如会场上的大领导,用眼光巡视着自己的部下。号内众人都回避着他的目光,低下头。
臭虫抹着鼻血,站在鲍腾面前,委屈地道:“新贼昨天晚上把精液涂在我的衣服上。”他拉起衣服,果然还有深深的白色。
侯海洋感受到了射在背上的一束束目光,再劝两句,陈财富依然躺在地上。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罪行,想着无辜的受害者,顿时寻找到道义的制高点。
进入东城分局以来,侯海洋一直处于激烈的变动之中,到了此时,才真正安静了下来。安静下来以后,亲人们便如无孔不入的细雨,抽打在身体最为脆弱的部分,痛彻心扉。
闻着方便面的香味吃完早餐,鲍腾将侯海洋召到了身边,道:“按规矩,二十四小时内必须提讯,你第一天进来不是提讯而是聊号。你已经超了些时间,今天肯定要提讯。”
侯海洋正准备下床,背后被袭,就从床上落了下去,好在他身体灵敏,用手撑住地面,才不至于摔成狗啃屎。
鲍腾吃了几口,道:“小杂种,拿碗过来。”娃娃脸连忙端着菜汤走了过来。鲍腾拿出方便面盒子,道:“你小子机灵,赏你喝点汤,接着。”他将方便面汤倒了一部分给娃娃脸,里面还有几根面条。娃娃脸千恩万谢后,小心翼翼地端着汤回到中铺,他小口小口地啜着汤,菜叶子有了方便面的味道,无比美味。
陈财富被带到便池旁边,弯下腰,头朝着便池,双手朝后举,这是扎飞机的常规动作。他弯着腰,浑身都在疼痛,胃肠仍然在不停地翻江倒海,几次想吐出来,又怕再被责罚。头昏眼花之际,泪水、口水、鼻涕都一起朝便池流去。
韩勇性情最耿直,他挽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帮忙,鲍腾伸手拉住他,摇了摇头,道:“锻炼一下蛮子,若是被臭虫欺负了,他只有睡在便池边上。”师爷笑道:“挨了五个胃锤都没有哼,蛮子绝对不会怕臭虫。”
臭虫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九-九-藏-书-网,道:“以前没有谁把精液涂在我身上,他才来,就发生了这事,肯定是他。”
在206室里,鲍腾看着臭虫的狼狈样,心里忍不住想笑,脸上表情绷得很紧,问侯海洋:“是你干的?”
寂静的夜里,昏暗灯光下,侯海洋回想着秋云身体每一寸的肌肤,昨夜的温存仿佛就在眼前。想象如此美好,现实如此不堪。
第二拳下去,陈财富又倒在了地上,不停地蹬腿,大声呻吟,脸上涌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侯海洋虽然于心不忍,可是又瞧不起他的软弱,正准备再动手,却见到地上的陈财富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脸色变得格外苍白。
“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知道了我的事,肯定睡不着觉,吃不了饭。她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犯病,失了我,她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想起瘦弱而劳作不休的母亲,侯海洋的心就揪在了一起,除了悲伤不已,还有不能尽责的难过。
起床第二件事就是小便。
韩勇蹲下来,将手指放在鼻端,道:“没事,只是昏过去了。”他恶作剧地从便池里舀了一杯尿水,“哗”地倒在了陈财富脸上。
这个念头如绳索一样,勒得他阵阵绝望。他随即又将张家在岭西的关系当做安慰,有了些许安慰,总算消减了部分绝望。
陈财富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五官扭曲着,眼泪不断往外奔。
鲍腾道:“天棒,你老是出风头,这是个人英雄主义。让蛮子学着打胃锤,你打一个,教蛮子打四个。”
早上六点钟,监室的墙上音乐响起,是外面世界也流行的《铁窗泪》。《铁窗泪》《钞票》《十不该》等歌曲是唱遍大街小巷的囚歌,最出名的就是《铁窗泪》。当某位前歌星朗诵起“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自由;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时,所有从睡梦中醒来的犯罪嫌疑人都是感同身受,大家一齐陷入各自的心事之中,暂时没有上铺、中铺、下铺的分别。
侯海洋观察着鲍腾的一举一动,暗道:“鲍腾在外面扮演官员行骗,肯定是要装神弄鬼,看现在这派头,比当官的还要像当官的。”以前在社会上有等级,但是等级是隐形的,有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遮挡。进了看守所,一切温情面纱都被去掉,等级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想起二道拐的山山水水,只觉得如此亲切,以前总是迫不及待想早些离开家乡,到外面的世界,此时却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家中。家里有菜园子,围墙外有李子树,河里游着鱼,在拥有这些时,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被困于四面墙里,只能在二十平方米范围内活动,再想起二道拐的山山水水,他禁不住热泪盈眶。
韩勇手里握了一大把充满椰子味道的黏稠液体,他撑起身体,将手掌里的黏稠液体揩到了侯海洋身旁酸臭男子身上。
除了侯海洋,六位上铺面前都摆了一桶方便面。鲍腾嗅了嗅方便面上飞腾起来的香味,大声对号里所有人道:“号里规矩,大家都要作贡献,否则公用的钱谁出,电视费谁出?谁的贡献多,就可以享受特殊待遇。我再宣布纪律,月存钱1000元以上的,可以吃细粮,吃方便面,可以有单独的牙具毛巾,每天排在前面洗漱,可以独立拥有一床被褥,睡在上铺旁边。月存500元,一个星期可以吃一次细粮,吃一次方便面,睡在左边铺头,两人一床被褥,享受中铺待遇。”
“监规。”
师爷板着脸道:“臭虫犯了错,处罚500块钱。”
被涂了精液,被揍一顿,挨了两拖鞋,还要被罚款500元,这群人渣吃人不吐骨头,让臭虫感觉生不如死。他势单力孤,不敢得罪这一群恶人,只能花钱买平安。
如今,坐在206的四面墙里,侯海洋只能苦苦等待可怜的早餐。
鲍腾先慢条斯理地洗脸漱口,用了20多分钟,这才转身,让师爷接着去洗。
师爷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腰,然后说了一句:“大家别愣着,早上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
鲍腾、师爷、韩勇等人都不肯再出手,笑看侯海洋单独对付陈财富。
韩勇是此事件的始作俑者,几次差点笑出声来,得到鲍腾指示以后,弯腰拿起了拖鞋。臭虫脸色变得苍白,双手开始颤抖。鲍腾又下指示:“臭虫当过老板,好歹给点面子,到便池边去打两下屁股。”
侯海洋打这两拳,已经给了鲍腾面子。他不想成为由着别人揉捏的面团,坚决地道:“算了,已经打昏了,再打就要出事,要打你打,反正我不打。”
在“岭西一看”,由于管理得严,发生恶性事件的几率很小,但是干部毕竟没有时刻守在监舍里,小冲突和小纠纷难以根绝。见室内风波平息,便又坐了下去,端起茶水慢慢喝,继续观察206室的动静。
老贼们将监规都背得滚瓜烂熟,如和尚念经一般,根本不用思考,监规脱口而出。侯海洋记忆力强,能够完整熟记监规,可是还是达不到老贼们的“念经”水平。
鲍腾是因为冒充中央领导人行骗且诈骗金额巨大、情节恶劣而被送到了“岭西一看”,他为了冒充大领导,找来了画报、电影,还看书学习。通过多年实践,他扮演官员的水平提高很快,常常以假乱真。他扮演的官员也由乡镇干部、县市领导一步步升级到省部级,最后阴沟翻船时,扮演了一位中九-九-藏-书-网央大员,骗得众多省部级官员团团转。扮演骗子时,他就很入戏,有时与其他官员交往时,身上带着浓厚的领导干部气质,经常忘掉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骗子,而把自己真正当成了忧国忧民的领导,行走一方时,提出过不少真有水平的建议和指示。当案情公布以后,不少与其接触过的领导干部都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第二反应就是欷戯不已。
韩勇就是一根搅屎棒,他唯恐天下不乱,道:“还有两拳,怎么就不打了。”
“如果杀人罪被坐实,我就要判死刑。”这个念头如毒蛇,沿着血管在身体里乱窜,让他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师爷道:“馒头渣子可以用来搓碗,扔便池太浪费了。”
在看守所之外,侯海洋最不喜欢吃方便面,方便面毫无天然的新鲜味道,吃到嘴里有股怪味。可是从东城分局到这里,他肚子里的油水早就被刮干净,方便面泡上开水以后,散发出阵阵香味,惹得他不停地吞咽口水。他敏锐地观察到方便面有六桶,而不是七桶。
陈财富手里握着又黑又硬的半边馒头,看着便池里的馒头残渣,气愤难忍,小声咕哝了一句:“扔到厕所也不给我吃,妈的。”
侯海洋在脑中与秋云缠绵一阵,思绪渐渐回到案子上面,想着东城分局恶狠狠的民警,他内心对警察失望了,也对自己案子极为失望。他一直不愿意深入思考自己命运,此时呼吸着乌烟瘴气的空气,一股深深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侯海洋这才明白臭虫为什么踢自己,道:“绝对没有,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鲍腾没有解释,只是语重心长地道:“你虽然有关系,但是号里就是号里,一切得讲规矩,你钱上了账,但是还没有给号里作贡献,就不能吃方便面。脸是自己长的,面子是别人给的,明白吗?若是给你吃了方便面,我这个当大哥的人就是执法不公,以后怎么能带队伍。”
“岭西一看”有三十多个官方任命的值班组长,鲍腾最讲究规矩,这和他的经历有关,冒充高级干部行骗是一个脑力活,粗人、笨人是做不了此事的。他擅长于在号里制定严格规则,营造一种人人惧服的气氛。由于打架次数少,206多次被评为文明号。
鲍腾看了一眼韩勇,道:“臭虫动手动脚,带头违反规矩,挨两板。”
“看守所是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为了保证看守安全,使监管工作有秩序地进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特制定本监规,在押人员要严格遵守:一、六做到……二、六不准……”
臭虫就真的成为臭虫,躺在板上喘粗气,胸口起伏着。
好几个没钱的人都低着头,在206号里,外地且没钱的人日子最难过,三到四人一床被褥。只能吃定量馒头,喝定量菜汤,平时不允许说话走动,必须服从上边的各等级人。在鲍腾、青蛙、韩勇等人的威压下,他们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被迫接受了强加给他们的枷锁。
侯海洋道:“他从后面踢我,把我从床上踢下去,差点摔伤。”
第一缕光线射进头顶上的窗户,拉开了侯海洋肚子唱歌的大戏。长短不同、音调各异的“咕咕”声在肚子里不停发出,如复杂的交响曲。打瞌睡的娃娃脸被咕咕声弄醒,肚皮马上起了反应,跟着响动起来。
“我无法与秋云取得联系,她会不会到我家里去找?”反复琢磨,侯海洋作出了肯定的判断,“秋云骨子里很要强,还有点走极端,否则也不会到新乡来工作。她找不到我,不撞南墙不回头,十有八九会找到二道拐去。”
陈财富脸上一阵阵抽搐,五官都绞在一起,整个人顺着墙角就溜了下去,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瑟瑟地抽搐着。
侯海洋按照自己的理解,答:“是不是要小心有人逃跑或者是打架?”
娃娃脸坐在便池边,靠着侯海洋身边,悄悄地眯了一会儿瞌睡,精力稍微恢复以后,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声地凑在侯海洋耳边道:“蛮子哥,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弟,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娃娃脸没有文化,可是从小混车站的经历非同小可,在他心中,没有尊严,没有道理,没有理想,只有现实的利益,他认定侯海洋大有前途,便主动要当小弟,以求得到保护。
韩勇咧开嘴巴笑道:“陈财富,站起来。”
夜晚,侯海洋是新人,要值夜班,他被排到最后一班。
监舍值夜班亦是有讲究的,值第一班是最舒服的,电视看完,第一班也就值完了,最倒霉的是最后一班,4点半开始,要值到6点半,基本上没有多少睡觉时间。
作完恶作剧,韩勇带着满意的笑容进入了梦乡。
“我若是被枪毙了,传到二道拐,爸爸肯定会觉得我很丢脸,是书香门第之耻。”侯海洋又仔细回想着父亲侯厚德的言行,又否定了刚才想法,“爸爸毕竟是爸爸,还是爱我的,到了危机时刻,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不过,他就是一个乡村教师,省城水深,不是一个乡村教师能越过的。”
鲍腾对侯海洋的态度表示满意,问:“你知道晚上值班主要做什么?”
臭虫正在起床,左手无意间触到一片湿滑,低头一看,见到衣服上有着不少黏稠物,在号里,手淫是常见的精神生活,大家都明白黏稠物就是精液。臭虫大怒,抬腿狠狠地踢了侯海洋一脚。
侯海洋九九藏书道:“我们是朋友,别谈小弟的事。”
师爷发号施令,韩勇则是监工,他踢了几个动作慢的人,骂骂咧咧地在仓里走来走去。
鲍腾起床后,有一个小年轻帮着他穿衣服,不知哪里不对,被鲍腾一脚踢到了床下,他指着娃娃脸道:“小杂种,你娃还灵醒,过来侍候老子。”娃娃脸本来和侯海洋一起,闻言脸上露出欢喜笑容,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
侯海洋将娃娃脸伸过来准备按摩的手推开,道:“不用,我们是哥们儿,互相帮助。”
韩勇得意扬扬地对侯海洋道:“学会没有,该你了。”
臭虫以前是搞建筑的包工头,进了仓后,他账上的钱比较多,给鲍腾做了不少贡献,因此紧靠着六人集团,睡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由于其身份受到了鲍腾的鄙视,他始终受到压制,不能进入第一集团。
鲍腾摇了摇头,道:“在我这个号,还不至于有人敢打架,逃跑更是门都没有。晚上值班主要小心有人自杀自残。”他没有等侯海洋说话,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道:“平时新贼进来,我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你不同,我看着顺眼。你现在坐到的这个位置,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这少数人一般要奋斗半年才能坐到,你这是破格提拔。破格提拔是一回事,你的看守所基本功还得补,否则其他人不服。晚上趁着值班时,将监规和报告词认真背熟,烂熟于心。”
小便时,206也有规矩,上铺的人才可以站着小便,其他人必须蹲下小便。蹲下来小便可以让便池更干净,如要所有人都蹲下,大家便不会产生屈辱感。一部分人站着,一部分蹲下,便人为地分出了尊卑。
侯海洋接受了鲍腾的领导方式,道:“我听老大安排,晚上值深夜班。”
“数三声,不起来,小心我不客气。”
听到娃娃脸肚子的响动,侯海洋自嘲地咧嘴笑了起来。他生在柳河农村,农村一向被视为贫穷和落后的象征,但是他还真没有饿过肚子。自从包产到户以来,农民将土地的潜力充分发挥了出来,加上杂交水稻种子得到普遍使用,家里粮仓里就没有空过。退一步说,就算没有米,产量很高的苞谷、红苕足够填饱肚子。在嘴馋时,还可以到田里摸点黄鳝、泥鳅,到河里钓鱼。
侯海洋没有想到陈财富如此脓包,踢了他一脚,道:“少鸡巴装,起来。”陈财富被打得怕了,撑起来,歪歪斜斜地站着。侯海洋从来没有打过不还手的人,心里挺别扭,只是此时他骑虎难下,必须要把四拳打下去。
在等韩勇洗漱时,侯海洋悄悄观察其他人。其他人都排着队,等着上铺几人洗完,眼中偶尔露出一些不耐烦,当侯海洋目光过来,他们就将目光迅速躲闪开。
作为柳河的野孩子,他有无数种办法能填饱肚子。
鲍腾被韩勇的翻动声打扰,道:“天棒,别烙烧饼。”
陈财富睁眼看了侯海洋一眼,马上就又闭紧眼,呻吟声越来越大,赖在地上不肯站起来。
娃娃脸见侯海洋没有说话欲望,不再主动找话,半眯着眼睛养神。
所有人按照自己的位置盘在了床上,师爷拖着长长的声音,道:
侯海洋左侧是韩勇,右边是一个散发着汗臭的男子。男子的臭味犹如从陈年老咸菜坛子里拿出,有股刺鼻的酸臭味。这个臭味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他翻了个身,将鼻子对着韩勇方向,又用指头堵着鼻孔,心道:“号里人取绰号挺有水平,这个男的浑身酸臭,臭虫的名字恰如其分。”多日辛苦,身体疲劳得紧,头靠着硬床板,在臭气袭扰中,侯海洋眼睛不由自主眯上,迅速沉人了梦乡。
他记忆力强,早就背得监规和报告词,此时在百无聊赖中又开始机械地背诵。有事情做,时间混得就快些,天快亮时,背得滚瓜烂熟。
方便面的香味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孔不入,狠狠地折磨着侯海洋的食欲,也让跻身于七人集团的他感到很没有面子。此时,他对鲍腾的感情很复杂,既爱又恨,又不得不承认鲍腾在号里的地位。
鲍腾穿完衣服以后,娃娃脸赶紧去端来一杯水,这水是昨夜准备的凉水。早上一杯水,可以让身体舒服,也有利于肠胃蠕动,这是鲍腾长年坚持的养生之道。在外面时他早上是喝温开水,号里条件不允许,将就喝点凉水。娃娃脸挤完牙膏,就举着牙刷,端着水杯在水池处候着。等到鲍腾接过短牙刷以后,未经鲍腾吩咐,娃娃脸又飞快地拿来毛巾和洗面奶,等在水池边。
十点,报时员报出时间不到两分钟,看守所总值班室发出睡觉的指令。
在睡梦中,有人磨牙,有人说梦话,有人打呼噜,间或有人发出惊叫声。房间里,脚臭、汗臭、嘴臭、体臭、屁臭、尿臭,将小小的空间塞满。
号里白天专门有人负责看钟点,每隔半个小时,他就得报出来。一瓶水时间报完时,立刻就用另一瓶接水,每天看电视时还要将时间校准,这样就可以基本上得到准确时间,夜里报时,则由值班人员完成。看守所值班是从晚上9点开始,嫌疑犯开始分成6班值班,一班约90分钟。上铺几个人都安排在前面几班,第一班都是由鲍腾来值,那时候电视机还没有关,电视看完,值班结束,不耽误睡觉。鲍腾为此还能说大话:“大多数监舍头铺都不值班,只有206室,我天天坚持值班,我都做得好,你们凭什么就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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