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守所里的生存法则
新来的贪官
目录
第一章 初入看守所遭群殴
第二章 见识看守所规矩
第三章 看守所见闻
第三章 看守所见闻
第四章 被看守所隔断的爱情
第五章 筹备越狱
第六章 看守所里的生存法则
新来的贪官
第七章 成为看守所“头铺”
第八章 杀人案真相大白
第八章 杀人案真相大白
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第十章 位居复读班倒数第一名
第九章 每一次挫折都是人生经验的积累
第十章 位居复读班倒数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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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粗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将擦便池的毛巾高高举起,道:“贪官过来,我教你洗便池。”肖强缩手缩脚接过了毛巾,蹲在地上,刚抹几下,赵老粗重重一巴掌拍在其头上,斥道:“这是洗便池吗?你是在耍把戏,要像我这样洗。”他抓过毛巾,撅起屁股,麻利地做起示范。
侯海洋在与鲍腾打交道时,有时候会觉得鲍腾神神叨叨像个巫师,他无法验证其所言,因此总是将信将疑,道:“坦白从宽就要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老大的教导我记在心上,不管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被他们诓进去。”
“没有,就是血压高。”
野蛮身体,文明思想,这是父亲侯厚德从小灌输的思想,侯海洋经常觉得父亲迂腐,可是父亲的思想观点早就暗植于他的心中,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号里所有人都喜欢这个游戏,有人道:“不能免,大家都走板,凭什么他不走板?”
侯海洋见鲍腾说得如此悲观,心情也跟着冰凉起来,越狱两个字又在脑子里迸了出来。
师爷外表文质彬彬,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这是老大的规矩,等来了新人再说。”
盼星星,盼月亮,6月25日,终于又有新人到来。
肖强全然没有反抗的念头,默默地接过毛巾,蹲下来开始擦便池。人胖怕蹲,肖强的将军肚子实在妨碍行动,不一会儿便觉得头昏眼花。赵老粗在背后踢了他两脚,道:“贪官想偷懒?在我面前不得行。”肖强迫于无奈,干脆跪在地上擦地。
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侯海洋若是认输,输掉的将是整个人生。他对此有着清醒认识,高支队长的心理挤压只让他的心里起了几圈涟漪,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时间如水一般流逝,侯海洋初进看守所时,左边睡一个人室抢劫犯罪嫌疑人,右边睡一个故意伤害嫌疑人,这些人往常都躲在社会的阴暗角落,如今一股脑地来到了面前。在为自己命运担忧的同时,最初也带着青年人的好奇。十来天后,号里人是什么状况也就一清二楚,好奇心消失以后,他大多数时间开始沉默,渐渐地融入到了看守所独特的环境,成为嫌疑犯群体中的真正一员。
侯海洋来到便池边,将肖强扶起来,让其靠墙坐着。肖强背靠着墙,低垂着头,只是喘气,气息忽长忽短。
简单商量几句,鲍腾宣布道:“小杂种给贪官洗澡,消消晦气。蛮子打五个胃锤。”
进入看守所以后,侯海洋见识了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这些人或粗鄙,或贪婪,或无耻,或狠毒,他们都有一种“到什么山头唱什么山歌”的草鞋劲,关注于眼前利益,敢于为了眼前利益而马上翻脸,也敢于为了蝇头小利而血战街头。肖强却与韩勇等人明显不一样,他是一位知识分子,被突然来到的逆境打蒙了,毫无应对困境的准备和手段。
侯海洋对这种说法实在没有底气,一边与鲍腾说话,一边想着越狱之事。
侯海洋总觉得肖强与父亲在神情气质上相似,不由得产生了恻隐之心,对鲍腾道:“知识分子身体弱,昨天贪官就饿得站不起来,而且昏倒了,再饿一天,说不定要出事。”
鲍腾冷笑一声:“你错了,知识分子都是软骨头,随便踩,没事。”近些年,为了冒充中央领导读了不少书,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知识分子,而且对知识分子有一种天然的歧视。
长期养尊处优,肖强早就不知挨打是什么滋味,用祈求的口气道:
肖强还是没有想明白鲍腾是因为什么案子进“岭西一看”,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如何冒充中央领导去诈骗高级领导,想一想都觉得心脏要从胸腔中迸将出去。
鲍腾人老成精,观察力极强,当侯海洋踏进监舍大门,他便觉出其神情异常,回头对正在按摩的娃娃脸道:“你把蛮子叫过来。”等到侯海洋走过来,他拍了拍板铺,道:“坐在我身边来。”
“我们号里有了四毒,加上你这个贪官,终于五毒俱全,以后就叫你贪官。”鲍腾稍停,叫了一声,“贪官。”
其中,深受压迫的赵老粗的喊声最为强烈,他没有读过《水浒传》这本小说,可是评书倒是听得熟悉,激动地道:“打倒贪官,我们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走板加倍,十个胃捶,再来细水长流。”
侯海洋人高马大,很轻松地单腿跨上板铺,然后盘腿坐在鲍腾身边。鲍腾道:“怎么样?东城分局接连提审,他们很重视你的案子。”打定主意要越狱,侯海洋的精气神反而被提了起来,他故意装作淡然地道:“问来问去还是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挖出什么细节。”
侯海洋没有放弃自己的意见,坚持道:“肖强表情不太对劲,我们真的要缓着点,出了事,大家都划不来。”来到206号以后,侯海洋在打架上显示了天赋,但是平时很少就号里的日常管理发表意见,这是第一次坚持自己的意见。
“妈的,给你脸不要脸,还要造反了。”
陈财富正准备去弄便池,师爷突然发难:“陈财富,现在是谁打扫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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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想做别人的事?如果做了,以后所有的事都要你来做。”
“你这个案子不好办。警察在现场捉住了你,你有杀人的重大嫌疑,他们肯定不能放人。可是现在证据有缺陷,反复提讯就是为了从口供上有所突破。而且,我感觉东城分局受到了两方的压力,光头老三家里人显然也在案子上用力。”久病成了医生,长期犯罪就成了法律专家,鲍腾从十八年前开始与警察打交道,目前在与公检法打交道中,他基本上能猜出对手下一步棋。
侯海洋从肖强身上隐约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在无聊的坐板中,到了晚饭时间。饭菜送进监舍,一碗碗铺在板上。师爷道:“贪官,你肚子里油水多,馒头就让出来。要是渴了,可以喝点汤,洗洗肠子。”
“凭什么啊,这个贪官!”
被训了一顿,肖强又跪到地板上,头埋下,屁股抬起,一点一点地擦地板。206室就是屁股那么大一块,天天有人在擦,且没有人在外面行走,水泥地面早就被擦得油光水滑。肖强还得按照号里的要求继续擦,否则又将受到羞辱。
侯海洋洗漱完毕,从肖强身边经过时,发现他一夜之间有了白发,一小团一小团的白发点缀在黑发之中,很刺眼。
便池很干净,只是在便池口有一截粗壮的黄白物,将小碗大小的便池口塞得严严实实。看守所伙食差,油水少,经常吃红苕、玉米等粗粮,后果就是大家的黄白物特别粗实,但是粗到堵住便池口,还是第一次遇到。
侯海洋习惯性地陷人对自己前途和命运的担忧之中,见缝插针地思考着越狱的方案。在能够想出来的几套越狱方案之中,最可行的是装病。侯海洋脑中浮现出了好几部电影里的镜头,电影里主人公为了越狱吞食过戒指、黄金、玻璃、铁钉等东西,然后在前往医院的途中逃跑。看守所情况特殊,平常普通的物件成了稀罕物,戒指、黄金自然找不到,能看到的玻璃至少离地五米高,板床是简朴水泥床,要弄到一根铁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鲍腾脸色平静地道:“你学过达尔文的进化论,适者才能生存,社会和森林一样是弱肉强食,你不欺负人,就会被人骑在头上拉屎。内心不开个钢铁公司,别在这个社会上混。”
师爷弯腰到水泥床的角落,拉出一双布鞋,然后浸了水。青蛙、韩勇一人拉着肖强的一只手,将肖强按在了监控器盲区,三下五除二脱掉肖强的裤子。师爷将浸水布鞋丢给了韩勇。
到了便池边上,娃娃脸又拍肖强的脑袋,道:“你还是当官的,怎么像个木锤子,给你洗澡,你得把衣服脱完。”
肖强拿着毛巾,刚蹲下来,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两眼发黑,跌倒在便池上。号里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吃着饭,没有人理睬摔倒在地上的贪官。侯海洋看着一动不动的肖强,实在看不过去,对鲍腾道:“肖强不太对劲,别出什么事,我去看看。”
鲍腾美滋滋地喝着方便面汤,道:“这些臭知识分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天到晚就知道唧唧歪歪,活该倒霉。”
正在磨蹭着想再仔细观察,赵管教在后面道:“别磨蹭,把手放在头上,往前走。”
终于,熬到吃午饭的时间。午饭是黑黄的米饭,还有几片南瓜。诱人的味道让肖强的肚子再次咕咕响了起来,这个响声如此清晰,号里人皆听得清楚。面对着众人或调笑或诧异的目光,肖强低下了头。他抬起头来时,向着强权发起了挑战。
越狱是获得自由的一种方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想按照正规程序走出去,必须要配合东城分局,侯海洋尽量真实准确地向高支队和胖涂复原当时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包括当时的心理状态。
肖强撑起身体,一步又一步走到鲍腾身边,道:“我犯的是国家的法,不是你们的法,为什么抢走我的饭?这是国家给我的,不是你们给的。不还给我,我要向管教报告。”
鲍腾用手抚了抚稀疏的头发,道:“到了这种地步,你多想也没有用。家里多找些关系,打通各种关节,或许还有转机。”
“狗日的想好事。”
侯海洋用怜悯的心情看着这位交通厅的总工,自小受到父亲影响,总觉得如此对待知识分子实在有辱斯文。
“每个新进来的人都有这个过程,过了这个坎,也就习惯了。”侯海洋见肖强脸色灰暗,给他出了个主意,“像你这种情况,只有花钱买平安,在看守所多上账,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上午坐板时,肖强体力不支,几次把盘着的腿松开。娃娃脸领了师爷交代的任务,一双眼睛就如探照灯一般,始终粘在肖强身上。当肖强松开腿,他就上前推了一把。韩勇唯恐事情搞不大,道:“小杂种,你去给贪官按摩吗?下回贪官再敢靠墙,上去就给一巴掌。”
他这样骂了一句,算是默认,侯海洋没有再理睐肖强,回到板上,盘腿养神。娃娃脸伸手摸了摸肖强的鼻子,跑到鲍腾身前,汇报道:“还有气,没有死。”
赵老粗表情麻木地走到便池边,准备擦拭便池。每天三点是放大茅的时间,放完大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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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得由赵老粗去彻底清扫一遍。
提讯即将结束时,高支队长点燃一支烟,递到侯海洋手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贪麥地吸了一口,才道:“侯海洋,自首在刑法上对量刑有重要影响。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就算没有你的口供,凭着我们固定的证据链条,一样可以定你的罪,到时就是死刑,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你才二十岁,前途远大,自首以后争取判死缓,两年后死缓改判无期,操作得好,在监狱里住十来年就可以恢复自由。”
肖强费力地撑起身体,来到了鲍腾铺前。韩勇上前踢了一脚,骂道:“你的脑子是糨糊,又忘记蹲下了。”肖强只得蹲下,头朝上看,就如一只随时准备捕捉害虫的青蛙。
高支队脸色变冷了,淡淡地道:“但愿你说的是真话。”
回到内院,院中小花依然漂亮,一群麻雀在空中自由飞动。侯海洋双手抱着头,眼睛如雷达一般努力寻找地上排污管道。院内排水管道口都很小,顶了天能将脑袋挤进去。他还找到了看守所的那口著名老水井,水井恰好在二楼武警的观察范围内。由于不能停下脚步仔细观察,院内景色只能一扫而过,他恨不得眼睛能变成照相机,将院内的情况全部照进脑里。
侯海洋暗道:“开个钢铁公司,这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要强硬的意思。”
娃娃脸雀跃着来到肖强身前,用力拍着其脑袋,道:“跟着我过来,哈哈,不干啥子,给你洗个澡,别把梅毒带进号里。”
肖强就将外套脱了下来,剩下了内裤。人到中年以后,新陈代谢速度大大减慢,如果缺少锻炼,身材百分之百会变形。肖强就是典型的缺少运动的中年人身材,松弛的脸,细细的腿,鼓鼓的啤酒肚子,全身都是肥泡泡肉。娃娃脸用轻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道:“大家都是带把的,你留下内裤做鸡巴。”
韩勇是不肯消停之人,吃着馒头,又开始挑事,道:“贪官低着头做什么,是不是对老大不满,赶紧去洗便池,老子都闻到了一股尿臊味。”
师爷有些不解,道:“打架最凶的就是蛮子。”
听闻这种奇事,师爷、韩勇、青蛙都过来看热闹。
鲍腾见侯海洋颇有些心不在焉,便不再谈案子,道:“赵老幺还没有完全心服,你把他盯紧点,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们对这种烂人,不仅要打倒,还要踏上一脚,让他永不翻身。若是打蛇不狠,必被蛇咬。”
在谈案情时,肖强只是谈了交通厅具体案子,对自己的身份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并没有说清楚,此时被鲍腾细问,仍然觉得羞愧,道:“我是交通厅总工。”
高支队长观察着侯海洋的表情,又道:“在号里也可以检举立功……”
侯海洋和韩勇不一样,韩勇对痛打新人有一种偏执喜爱,总是跃跃欲试,主动请战,就算被赵老粗折了面子也不在意。侯海洋不愿意折磨任何人,出手制服赵老粗不是为了私利,纯粹是为了号里大局。
鲍腾很有领导气概地挥了挥手,道:“这要问大家,手续可以免吗?”
鲍腾想起冒充中央领导行走八方的畅快场景,骂道:“这些贪官天天过生日,夜夜当新郎,狗日的都要折寿。”
鲍腾坐在板床上,打断了肖强的陈述,道:“凡是第一次进号的人,都说自己没罪。蛮子杀了东城区的黑道大哥,牛人啊,他也说自己冤枉。”
“听到了。”
韩勇笑弯了肚子,道:“是谁,谁最后一个放大茅?就是你赵老幺嘛,还能有谁。”
肖强听着鲍腾一口官腔,感到很是诧异。以前他最痛恨官腔,可是这一口官腔倒很亲切,多多少少消除了不安和忐忑。
鲍腾没有理踩娃娃脸,对师爷道:“我们这个号穷人多,得让贪官多出点血,大家都享受享受不义之财。”师爷对贪官怀着天然的仇恨,建议道:“采取饥饿疗法,饿他三天,让贪官尝尝劳动人民的生活,免得他爱财如命,舍不得放血。”
侯海洋听着两人议论,心道:“从公安局到看守所,嫌疑人精神极度紧张,营养严重缺乏,睡眠欠缺严重,此时身体最虚弱,这种状态下再饿三天,真是狠毒的招数。”
赵老粗是最欢迎肖强的人,当肖强进门之时,双手做了一个向天祈祷的动作。看到肖强挨打,更是绽放出了春天般笑容。贪官来了,黑社会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
赵老粗到了206室以后,数次反抗都被镇压,天天只能吃半个馒头,他哭丧着脸道:“蛮子,你来看看,这是谁弄的,太过分了,欺负人也不能这样。”
“妈的,谁干的?”赵老粗走到便池旁,突然爆发出来,将毛巾朝便池边猛地一丢,大声骂了一句。
从东城分局开始,胖涂无数次审问侯海洋,他都能背下其口供。这一次仍然如此,连细节都没有出入,他对于反复审讯失掉了兴趣。
赵老粗见肖强没有跪下,狠狠地在背上敲了一拳,道:“你还以为自己是领导,到了看守所,啥屌毛都不是。老子在铁州还是大哥,一样要跪在地上擦地。”
鲍腾这次直接发话,道:“脱裤子,打板。”
从提讯室走出来,侯海洋抓紧时间观察看守所九*九*藏*书*网地形。在第三层铁门和第二层铁门之间,有提讯室、教育谈心室、医务室和值班室,在走道边上安装有监控器。侯海洋发现提讯室后门应该是监控器盲角,如果在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管教打倒,换上其衣衫,不知能不能混出第二道铁门。此时,另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就算顺利将管教打倒,管教身上不一定有第二道铁门的钥匙。”
生命、春青,这些词语如此沉重,沉沉地压着侯海洋。
鲍腾道:“你去看看,这小子炸啥刺。”
鲍腾道:“你的精气神不足,以后回答还要大声点。我们号里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不管是飞天大盗,还是他妈的贪官,都得过板。你是第一次进看守所,过板的意思肯定不懂,不懂没有关系,朝闻夕死嘛。”
鲍腾对韩勇的表现很满意,他又叫了一声:“贪官。”
侯海洋不紧不慢翻下板铺,道:“赵老幺,又是啥事。”
肖强没有回答,韩勇上来就是一耳光,道:“你他妈的耳朵打蚊子了?老大叫你,回答一到,大声一点。”
鲍腾有些意外地看了侯海洋一眼,道:“你认识贪官?”
依例蹲在鲍腾面前汇报了案情,肖强再次为自己辩解,道:“我和案子关系不大,很多事情都是根据领导批示办理的,有时是电话,有时是亲自安排。”
在岭西,有“男不摸头,女不摸腰”的传统,被稚气未脱的年轻人连续拍脑袋,肖强既愤怒又深觉屈辱。可是看守所颠覆了外面世界的行事规则,他只能打脱牙齿和血吞,脱下衣服,闭着眼,站在便池边。
侯海洋这才发觉在看守所最难熬的事莫过于漫长的等待,困在里面的日子没有希望,长得没有尽头。随着时间推移,他对生命被有可能剥夺的恐惧感越来越重。
鲍腾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过《水浒传》,过板就是杀威棒,这是从古至今的传统,如今讲究兼容并蓄,传统的优点更要继承。”
师爷、侯海洋、韩勇三个人虎视眈眈地围着赵老粗。赵老粗最先还有一股刚气,渐渐地,他的刚勇之气如破了洞的皮球一样迅速漏掉,暗地里使劲骂道:“出去以后杀你们全家。”
侯海洋作为旁观者,全过程见识了赵老粗的表演。此人不愧为社会人物,心黑皮厚,转眼间就变换了社会角色,没有过渡,极其自然。
“我身体不好,心脏有问题,杀威棒是不是可以免了?”
侯海洋想着父亲的行为模式,道:“知识分子表面柔弱,但是容易认死理,我担心贪官想不开。”
鲍腾道:“不管你是不是冤枉,和我们没有关系。进了206号就得认罪伏法,遇到事情可以瞒管教,绝对不能瞒我们,听到没有。”
同情归同情,侯海洋并没有为肖强出头。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自己不强,就别想他人为你拼命,只能接受被践踏的命运。
回到206号时,侯海洋集中精力思考越狱方案,越想越觉得不可测因素太多,他咬着牙,恶狠狠地想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再难,我也要逃出去。”
肖强太阳穴一直在突突地跳动,第一次感到身体不属于自己,似乎灵魂和肉体就要分离,他看着侯海洋的眼睛道:“你是好人。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牢房,请你帮我带句话给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岭西十四中读高中,家住省交通厅家属院,你就说爸爸不是坏人,爸爸爱他。”
鲍腾语重心长地道:“果然是知识分子。一个知识分子混到这一步不容易,何必当贪官,害了自己,害了家庭,更对不起组织对你的多年培养。”
侯海洋问道:“有问题没有,喝不喝水?”进入看守所以后,第一次有人用平等的语气说话,肖强眼睛一红,哽咽道:“谢谢,不用了,我歇会就行了。”
师爷就如鲍腾的影子,对其心思总是在第一时间领会,喝道:“喂,赵老幺,让贪官过来。”
肖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这些话从省纪委办案人员口中讲出来毫不稀奇,可是从号里犯罪嫌疑人口中讲出来就让人意外,他好奇心起来,道:“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进行的动作,206号安静得只剩下吸呼声。看守所是独特的社会,存在着许多潜规则,其中重要一条就是“犯罪嫌疑人之间的事情内部解决,不能向官方报告”,违反了这一条会成为公敌。肖强无力的威胁之语,恰好违反了这一条。
鲍腾摇头道:“你观察得不仔细,蛮子头脑灵得很,做事有分寸,应该不会把人打出事。天棒和青蛙都是邪劲上来就把握不住的人。贪官背后都有关系网,我们别弄出事情。”
“贪官,到了206号也要发扬螺丝钉精神,好好把卫生做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哄得了我,哄不了号里这么些群众。”鲍腾很久没有和官场中人讲话,以前刻苦钻研的绝技都有遗忘的趋势,今天终于见到一个正宗官场人物,而且级别还不低,顿时将冒充中央领导时学习到的业务发挥出来,极为过瘾。
韩勇最喜欢折腾,以前每次有新人人号都由他动手,这藏书网次例外让其很不爽,见肖强用手不停地揩鼻涕,吼道:“手放到地上,不准乱动。”肖强就将手放在地上,鼻涕挂成一条银色的丝带,在空中摇来摇滴水穿石结束以后,肖强脸青面黑,如患了重感冒一般。侯海洋见到他这个熊样,既鄙视,又心生恻隐。他让肖强喘了一口气,才道:“站到墙壁边上,腰挺直。”
肖强醒过来以后,脸颊还残留着鼻涕痕迹,头发蓬乱,双眼无神,神情憔悴,再无当领导时的半分风采。主动请战的韩勇将肖强带到便池边,道:“以后就由贪官洗便池,赵老幺负责教会肖贪官,教不会,连你一起打。”
肖强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鲍腾,发觉倒真有几分大领导的架势,随即又觉得不对,他在交通厅当总工,也见过大世面,在印象中没有中央巡视组的人犯事。
鲍腾脸色一正,道:“我是中央巡视组的。”
陈财富脸上红一阵黄一阵,道:“最后一个上大茅的是我。”
侯海洋伸头看便池,差--点笑了出来。
第三次提讯,带队者是岭西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刑警队高支队长,他没有什么新招数,就是不停地颠三倒四地反复询问细节。
自从制定新的侦破方向,东城分局调集精兵强将开始针对光头老三赵岸的关系人进行摸排、查找,这一段时间的紧张工作并没有取得有价值的突破。秋忠勇承受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东城分局刑警队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摸排外围线索,另一路则试图从侯海洋身上打开突破口。
鲍腾把师爷叫到身边,交代道:“贪官细皮嫩肉,禁不起打,不要让天棒、青蛙出手,打出事了还麻烦,还是让蛮子去打。”
一盆极凉的水迎面而来,肖强浑身打了几个哆嗦。那个可恶的小孩用装腔作势的声音道:“蹲下,把脖子伸出来。”
就连官方耳目闷墩也对肖强的说法表示了不满,难得地开了金口,道:“饿几顿饭有什么了不起,当初老子在矿下,好几天都没有吃过饭。”
肖强愁眉苦脸地道:“我确实是冤枉的,最多就是不明是非,同流合污,没有抵制领导的腐败。在厅里,厅长一手遮天,我们当下级的还得讲究服从。”
肖强饿得厉害,肚子里的馋虫闻到饭菜味道以后,不要命地往外爬,他强忍着不去看,免得再失尊严。
新来者是交通厅的一位领导,交通厅厅长被抓,牵出萝卜带出泥,厅长被异地关押,肖强则被关到“岭西一看”。
鲍腾就是需要这样的效果,他对肖强道:“我想免手续,可是这是群众的呼声,当领导的就需要听群众的话,有句话叫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我没有办法。”
鲍腾在一旁点评道:“到底是当过大哥的人,能屈能伸,只要有机会欺负人绝不手软。贪官是当过领导的人,按理说应该学过厚黑学,怎么看上去像个臭老九,等会儿要问问他是什么领导。若是冒牌领导,岂不是白叫了一声贪官。”
他对自己的身体能力很有自信心,像赵管教这种三十来岁的管教,虚胖,别看穿了一身警服,其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他暗自决定:“回去以后我要天天做俯卧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身体垮掉。身体垮了,精神也就完了。”
赵老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用目光看了看号中人,所有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态度,没有任何人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有没有心脏病,或者其他的病?”
肖。强麻木着脸,想说话,嘴巴翻动,话音却没有出来。
鲍腾道:“饿三天,在看守所是常事,没有出过事,不用怕。”
吃完晚饭,大家可以稍稍放松。按照传统,由赵老粗教导和监督肖强进行室内清洁,主要内容是擦地。
鲍腾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这个案子比较复杂,若是花钱能解决问题就简单了,我估计花钱都难以善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能否过这一关,靠天意。”
午饭时间,韩勇将肖强的馒头克扣了下来。赵老粗被饿了十几天,终于拿到第一个完整的馒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又见到肖强一个馒头都没有吃上,只是喝稀汤,顿时觉得鲍腾办事公道,一碗水端得平,是好老大。
赵老粗被饿得没有了半点脾气,对师爷道:“干了半天脏活,晚上能不能加点馒头?”
侯海洋自以为心肠很硬,谁知听了几句话便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又想起了二道拐的父母,鼻子发酸,道:“没有这么恼火,多几天就适应了。”
赵老粗在206室如孤魂野鬼,没有人敢于跟他说话,也没有人对他抱有同情之心。心情恶劣,肚子空空,体力消退,意志磨损。让一位老大变成了有气无力的饥民,别说反抗,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鲍腾的至高权威受到了挑战,脸上麻子完全聚在一起,断喝道:
肖强第二次松开腿时,娃娃脸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清脆的掌声回响在狭窄的房间里。娃娃脸从很小起就无依无靠,混迹江湖中,受尽了大孩子和大人的凌辱,今天扇了大人的脸,而且大人还是一位大官,终于扬眉吐气,喜笑颜开。
坐在一旁的赵老粗慢慢地嚼着馒头,他舍不得吃完,尽量让粮食在嘴巴里多停留一会儿藏书网,直到粮食没有滋味,才喝一口黑中带着黄色的菜汤。他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肖强,还暗自抱怨侯海洋有妇人之仁,暗自想道:“反正是贪官,弄死了算个鸡巴。”
整理内务、洗漱以后,大家便等着门外的响动。在众人的期盼之中,小方孔打开,馒头、稀饭送进号里以后,肖强肚子里不断地发出响动,思想可以麻木,肚子却是讲究现实,饿了好些日子,身体作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韩勇来到肖强面前,笑嘻嘻地道:“贪官,你肚子还有油水,馒头给我吃。”他抓过馒头就放到嘴里啃,另一只手拿着照得出人影的稀饭碗。走到板上时,大半馒头已经被咬进嘴巴里。
赵老粗是社会人物,凡是当到大哥的人物都有一股子狠劲和牛劲,只是在206这个特殊场所,狠劲和牛劲都被鲍腾零敲碎打地卸掉了,根本没有显现出来。此时和肖贪官相比,他的社会性便充分显露了出来。
肖强伸长脖子蹲在地上,样子就如一只乌龟。一滴又一滴凉水从天而降,落到了肖强脖子处,把其身体的热量一点一丝地带走。很快,肖。强感到全身发冷,身体禁不住开始筛糠,鼻涕随之涌出。
侯海洋盯了一眼赵老粗。不到十天时间,赵老粗瘦了整整一圈,往日挺起的肚子瘪了下去,脸上肥肉不翼而飞,颊间皮肤松弛,再无铁州老大的神采。
陈财富道:“我把大便弄下去就行了。”
侯海洋见到肖强的体型,没有敢用力,试探着挥拳打去。肖强弯着腰,抱着腹部,压抑地呻吟着。脸上除了鼻涕以外,还有一粒粒冷汗。
赵老粗道:“不是我,轮到了陈财富时,他让我先放大茅。”
韩勇道:“你的大便这么干燥,弄下去肯定要堵管。”他伸手拍了陈财富的脑袋,道:“赶紧,臭得慌。”
鲍腾的青春时代在文革中度过,改革开放后又长期冒充髙级官员,说话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语言代表着一个人的思维,他学会了语言,也被语言格式化。
鲍腾道:“刚才没有问清楚,你在交通厅具体做什么事情?”
他蹲下身,将手伸向便池。未经过完全消化的粗粮大便硬邦邦地堵在了便池口,经过水泡仍然没有软下来,赵老粗最初还有几分恶心,只是由于没有油水的大便没有恶臭,他勉强能够应付,将粗硬的大便一块一块掏出来,然后弄成更小块,放水往下冲。出了一身大汗以后,完成了任务。
鲍腾见肖强脸上有着将信将疑的神情,笑骂道:“难怪天棒说你是猪脑子,我若真是中央巡视组的人,岂能在这里?不过在外面的时候,我说一句来自中央巡视组,岭西十来个大干部争着请我吃饭,这事不假。”
夜里,肖强照例是值了深夜班。赵老粗和肖强一组,他欺负肖强软弱,缩在其右侧,利用肖强肩膀的遮掩打瞌睡。此时他完全承认了鲍腾、师爷、侯海洋等人在206室的权威性,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充分利用各种机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赵老粗没有侯海洋幸运,他受到了特殊照顾,就算想沉默也办不到,每天被人喝来喊去,吃得比猪都不如,做得比牛都还多。
韩勇笑得脸上青筋暴露,道:“你上的大茅,就要将大便抓起来,免得将管道堵死了。”
前往第三道铁门时,另一名管教带着一位犯罪嫌疑人从教育谈心室出来,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侯海洋用眼角余光瞟着摇晃的钥匙,心道:“为什么赵管教不提钥匙?若是他提了钥匙,我用最快速度将他打昏,抢了他的衣服,就能从第二道铁门走出去。”
肖强在事业的巅峰期遭遇挫折,一下子就从天上落到凡间的肮脏下水道里。他的心还留在岭西省交通厅里,绝望、愤怒和悔恨等各种负面情绪涨满,根本没有真正来到“岭西一看”。他忘掉了身上的痛,只记得思想上的伤。从最深的夜逐渐过渡到了浅白的天,他一直睁着眼,往事如车轮一般辗过,留下深深的沟壑。
肖强拿着馒头的手半天没有放下,表情最初是震惊,随后变为迷茫,最后变为深深的绝望和麻木,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将手慢慢地放回去。
肖强被打到第四巴掌时,脸上有几条清晰的血痕,他为了不再受辱,用尽全力挺起腰,咬着牙坚持坐板。
侯海洋真诚地道:“我说的全部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东城分局应该相信我,这样才有可能破案。”
侯海洋道:“不认识,我是实事求是提点建议。”
第二拳力道稍稍重些,肖强抱着腹部,滑到地上,昏了过去。侯海洋实在没有打人的兴趣,走到鲍腾面前,道:“老大,贪官身体太虚,再打两拳要出事,我看算了。”
依着侯海洋的看法,这次就应该由陈财富打扫便池,没有想到师爷会提出这么一个让赵老粗难堪的要求。只是作为上铺集团的一员,他还是要在公共场合维持上铺集团的利益。上铺集团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维护大家的利益也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
肖强吸取了教训,答道:“到。”参加工作以来,谈不上养尊处优,可是作为厅级机关的领导,所到之处十有八九是鲜花和笑脸,如此侮辱性的话语如一把尖刀,给他精神上狠狠地划了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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