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有如白子一般惨白。
我无所适从地站在走廊上。
这座废墟是我的世界的一切。
太可笑了，根本没这种生物存在。
妹妹全都具备了。
不是活人应该居留之所。
但说是回想，我并不确定那是否是真正的记忆。
为什么我会认真思考如此可笑的——
没错，我早知是如此啊。
过去因为感冒好几次差点丧命。
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分辨照片中的我们。
某人的声音在脑中苏醒。
从脑中传来说话声。
因此我最喜欢妹妹了。
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感觉有些寒冷。手摸脖子，像冰块一样冰冷，都起鸡皮疙瘩了。现在几点？我在这个寒冷的走廊上站了多久？记得我在黄昏前身体不太舒服而上床休息。
到底怎么一回事？
脑中深处再次响起声音。
我就是不敢打开。
——是妹妹，和我。
来到漆黑厚重的房门面前，伸手握住门把。就在碰到门把的瞬间，我犹豫了，动作停了下来。
埋藏于我脑髓深处的无用记忆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平常想找找不到，却老在这种时候窜出来。
——别说这些漂亮话了。
从外面回来的妹妹总是带着阳光的气息。
——所以……
我打开接待室的门。家里的门又厚又重，我没什么力气，总得费上一番功夫开门。好不容易推开吱吱嘎嘎作响的门，进了房间。
我是一个不想弥补不足的部分、仅仅看着真品就满足了的、胆小、卑鄙、卑贱的仿冒品；透过对一切完满的妹妹的憧憬，幻想自己欠缺的部分得到补足而获得满足感。为此我压抑嫉妒与羡慕，将同情与轻蔑视作爱情，捏造自己不可能达成的虚像，伪装自己爱着自己，并以多重的欺瞒细心地将之包装起来——
褐色的相纸中，我们姐妹看藏书网 起来很年轻。
——你的思想根本就……
去上学的只有妹妹，所以正确说来我并不是女学生。当时我每天在家休息养病，几乎不曾离开这个医院——我的家。只有与沉默寡言的的家庭教师在一起度过的几个小时里，我的病房才成了学校。容貌有如贵妇的家庭教师每天以机械式的、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讲解一定的课程进度，讲解完就打道回府。
——在刚才的床边，
但是却从脑中传来……
真的相处得很融洽。
我打了个冷颤，闭上双眼。
那时，在我们还是女学生的时候。
我觉得非常悲伤。
妹妹是我的憧憬。
水汪汪的眼睛。
虽然相似。表面上虽然相似，却有所不同。
不服输、不甘心、可恨、好嫉妒……这才是一般人应有的反应吧？
里面有一张陈旧褪色的照片。
很愚蠢，但是……
我只是妹妹的未完成品，妹妹就是完成版的我。
我老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你就会成为妹妹。
照片里一个在笑，另一个则皱着眉头。
我一直以为妹妹是我映在镜中的倒影。
在我的眼里，当时妹妹真的是个美丽的少女，充满了活力，非常耀眼，令人目眩神迷。
细发有如人造丝。
若是如此——
因为喜欢妹妹？因为妹妹是我的憧憬？不对，这是欺瞒。我喜欢的——是我自己。我只是个扭曲的自恋狂，难道不是吗？
妹妹是真品，我只是妹妹的仿冒品。
——不对。
说不定是因为怀念。
我早知如此，并选择如此做。
乌黑光亮的头发。
每一天，我眼中所见的光景永远是四方形的的墙壁与天花板，照亮我的是蓝白色的萤光灯，所嗅闻的则是刺激性的消毒水味。
刚刚浮现于脑海的，就是妹妹当时的回答。
我眯起眼睛，仔细注视。
幼年时代的我们长得非常相像，仿佛真正的双胞胎一般，经常被认错。但是随着成长，我与妹妹的差异逐渐明显。当从童年进入少女阶段时，我们姐妹之间的差异已然十分明显。
妹妹是我的懂憬。
同样是姐妹，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异？这太不合理了。但当时的我并不怨恨老天爷的不公平待遇，也没有嫉妒过妹妹。
但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有如花蕾般的嫩唇。
我双手抱着肩膀，在沙发上坐下。
那是——
我们真的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暖炉上摆着一个金色的相框。
——那女人就在那里。
妹妹是镜中的我？并非如此。
但是个性扭曲的我，白白长了与妹妹相像的容貌，却没有一般人应有的正常反应；不只如此，为了让可悲的自己正当化，我用可笑的姐妹爱将自己的不健康的心态包裹起来。
欠缺一家和乐的房间。
走廊上到处可见尚待整修的空袭痕迹。
因此我最喜欢妹妹了。
这座巨大的医院遭到严重空袭，恰似一座巨大的废墟，过去的热闹光景不再，除了父亲以外没有半个驻院医师，只剩下几个护士与寥寥无几的病患还在院里。
柔韧顺长的四肢。
我早就知道自己是妹妹的——未完成品——仿冒品。只是我明明知道，却甘于如此。如此一来，恐怕我连自恋狂也称不上，而是丑恶的仿冒品，不是吗？
我又觉得头晕目眩了。
两人均绑着辫子，九_九_藏_书_网穿着同样花色的、小女孩常穿的衣服，一对瘦巴巴的、尚未成熟的女孩——一看就知道还是女学生，那么至少是十年前。
因为是废墟，所以白天也几乎没什么人。
我才是镜中虚像。
我才是妹妹映在镜中的歪曲虚像。
少女时代的我们在脸蛋、声音、身高、容貌上都像极了。
另一方面，我则——
是妹妹。
房间很暗，没其他人在。
——这么一来，妹妹就不需要存在了。
不，就算近看，即便在白天，恐怕我也分辨不出来。我早就忘记这对并肩合照的少女当中，哪一个是我。我是——左边，还是右边？
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或是悲伤。
眼睛有如玻璃珠子。
“姐姐，你知道吗？爸爸很喜欢这张照片唷——”
没错，一点也不健康。
——在诊疗室桌上的杯子背后，
至于笑声——
我从来就不曾出声大笑。
妹妹——
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之后，我沿着走廊朝接待室走去。继续待在寒冷的走廊容易引发感冒。就算只是个小小感冒，也足以令病弱的我致命。
如此一来多少驱走了些寒意，头部依然疼痛，但意识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眼睛也习惯了黑暗。
不对，并不是如此正当的理由。
父亲的——
我陷入混乱，我想我还没有完全清醒。
——在火葬场旁，
啊啊，我完全陷入混乱了。头痛愈来愈严重。我也不明白为何会跑到走廊来。该吃药了。药放在餐具柜的抽屉里——
我不知道这张照片自何时摆饰于此的，在不知不觉问这张相片就在那儿，已有数年之久，未曾移动。
我所欠缺的一切，
——或许在相框的后面……
因为根本不存在值得被爱的我。
父亲喜欢的照片。对了，这张照片是父亲摆在这里的。记得那恰好是战争即将开始的前夕，在外半年妹妹总算回家，一家人好不容易又重新聚在一起——照片就是此时开始摆在这儿。但是为何父亲要把这张照片摆在这里？我并不知道理由，所以问了妹妹。
我听妹妹描述外界的事情，仿佛自己亲身体验般地觉得高兴、悲伤。只要有妹妹陪伴身边，即使人在病床上也能漫游学校与公园。我透过妹妹沐浴在阳光之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认识丰富的世界。妹妹的喜悦就是我的喜悦。所以我感谢她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嫉妒她呢？
头好痛。
是那个迷你女人的声音……
尤其在昏暗的房间，更难以辨识。
我们一家人就住在这座废墟之中。
记忆变得不确实。不，是没有记忆。
“可惜我拍得不是很漂亮——”
但是——
活泼的笑声。
“啊啊！”
听她述说在外的体验戍了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不，或许当时的我不能说没嫉妒过妹妹。老实说我或许曾羡慕过妹妹。但是羡慕与嫉妒这种情感，是在内心某处认为自己与对象同等、或更优秀时才可能产生——
女人？现实生活中当然不可能存在那种迷你女人，不可能存在如此不合常理的生物。
姐姐——
床边？
我捂住耳朵，发出近乎呜咽的叹息，猛烈摇头，试图甩开妄想。
——究竟是哪个？
虽然在外表上依旧没有明确差别。
我们是一对很相像的姐妹。
而妹妹与我正好完全相反，她是典型健康、开朗活泼的女孩，过着比一般人更丰富而华丽的少女时代。她每天看着各式各样的景色，沭浴在阳光下，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
虽然二十五年来早已看惯的景象，依然无法适应。
不管容貌有多么相似，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有所领悟，我不可能成为妹九九藏书妹那样的人，所以想嫉妒也无从嫉妒起。
我基于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憧憬与妹妹相处，妹妹亦——我不知她是基于怜爱还是同情——温柔地对待我。那时候，我们姐妹真的相处得很好。
妹妹从学校回来一定会来病房找我，告诉我今天她体验到什么事情。有时描述得既有趣又好笑，有时神采奕奕地，有时又悲伤地——
——就在里面。
绝对没有。
连这张照片是几年前拍的，我也没有什么印象，简直就像于梦中拍摄的照片。
当时应该是十三岁或十四岁吧。
还是不笑的那个？
刚才——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做了梦吧。
——如果补足了欠缺的部分。
远远看来，分辨不出谁是谁。
不仅如此，我似乎也不想成为真品。
但是我却只能在此生存。
照片中的我们沉默地并肩站着。
但是，从那时开始——我就欠缺了某个重要的部分，虽然我并不知道欠缺了什么。体弱多病的我很少上学。比起阳光少女的妹妹，我的性格显得灰暗而阴沉。这种在内在的差异，凌驾了外表的相似——我想，我们之间的差异便是根生于此吧？
妹妹很温柔？那只是单纯的同情，妹妹在怜悯我罢了。不对，或许在轻蔑我，我听着她充满优越感的自夸而欣喜——
但是我也早就知道了。
这栋建筑——早就死了。
室内装潢富丽堂皇，与这座废墟一点也不相配。
一点也不健康。
我是在笑的那个？
而我，我想我从来不曾认为自己与妹妹同等——一次也没有。
我再次看了照片一眼。
事到如今吐露真情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本来就抱着自己是个丑陋女人的自觉活到现在，就算重新体认这个事实，也无法改变什么。况且我真的不讨厌妹妹。
充满弹力的白皙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