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鬼一口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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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窄袖之手
第二夜 文车妖妃
第二夜 文车妖妃
第三夜 目目连
第三夜 目目连
第四夜 鬼一口
第四夜 鬼一口
第二章
第五夜 烟烟罗
第五夜 烟烟罗
第六夜 倩兮女
第六夜 倩兮女
第七夜 火间虫入道
第七夜 火间虫入道
第八夜 襟立衣
第八夜 襟立衣
第九夜 毛倡妓
第九夜 毛倡妓
第十夜 川赤子
第十夜 川赤子
第十夜 川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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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鬼……
不。铃木没玩过捉迷藏。
“这样看来,鬼的属性非常分散,又是神明又是妖怪又是幽灵,几乎可以归类到每种类别嘛。鬼没有实体,与基督教的恶魔不同,不一定是与神敌对者,也不是单纯的邪恶,那么鬼究竟是什么?单纯只是如漫画或商标之类的恐怖怪物吗?”
薰紫亭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铃木:“不过生剥并不算坏妖怪吧?”
“啊,对对,我好像看过一张图,长角的人面蛇缠在吊钟上——图画中清姬的身体完全化成一条蛇了。但能剧中应该没办法这么演吧?”
“的确如此。”
“的确很可怕哪。活到了这把岁数,我要是被那么可怕的怪物吓唬,说不定也会哭出来。”和善可亲的店主挥舞着双手夸张地附和。接着他又说:
做坏事的话鬼就要来了——
人活着也能化作鬼。
“演出时是用面具与蛇纹衣服来表现,要装出蛇身毕竟还是有困难呢。此时清姬配戴的面具叫真蛇,这个面具长了又尖又长的角,相当可怕。般若经常被视为一种鬼,真蛇反倒不会,这也不奇怪,毕竟是蛇妖嘛——真蛇的话,与其说是鬼更接近怪,虽有角却非鬼,是成精之怪。”
“所以角只是用来表现异于常人的记号。这么说来也没错。若以角的成长程度作为指标——蛇妖之类的妖怪的角长得很雄伟,意味着远超乎人类,而鬼则比神或魔物接近人类——店主您刚才是这个意思吧?但是鬼绝对不是人——”
店主的声音轻柔高亢又彬彬有礼,说起话来习惯比手画脚,所以即使在闲谈,也像大费周章说明半天。铃木每次跟他聊天总有错觉自己在课堂上听讲。店主就是这么个古道热肠的人。
薰紫亭似乎松了口气。
“你想,‘化作鬼心肠’之后做的是什么?通常都是好事吧,很少人用‘化作鬼心肠’来形容坏事啊。”
“不过基本上,鬼都是有角的,不,应该说有角所以才算鬼——”
铃木问。薰紫亭的店主一如平常满脸笑容地答道:“铃木先生,鬼就是那种穿着虎皮兜档布,脸红通通的……”他讲到一半停了下来,又立刻反问:“不不,您问这个问题应该不是想听这么普通的答案吧?这些您认识早就知道了吧?”
“这在活人身上,也是相同道理——是吗?”
“对对,就是这点,我想问的就是这种问题——”
夕阳剩下最后的余晖。
“另外,‘鬼’用汉字发音念作‘ki’,在中国代表灵魂、死者魂魄的意思。”
“您说的没错,寺庙在当时毕竟势力很大的。”薰紫亭说完,稍事停顿,视线望向遥远的远方。接着又以有些怀念的语气说:
但是——
铃木则由原本正座的姿势改为轻松坐姿,将原本放在旁边的茶移到自己面前。
“原来如此。所以说愈认真的好孩子,愈可能在无意识中恐惧罗?”
“能行人类绝对瓣不到的奇迹、祥瑞的是神佛;透过修行获得法力、魔力的是仙人或修行者:至于超乎人类理解范围、能精怪幻化的,就是妖怪。只要是器物、禽兽变化而成的都是妖怪,而不是鬼。鬼——我们所熟知的鬼,跟这些都不相同。鬼能达成人类能实行却难以办到的事情。只要能毫不犹豫地达成这种事情的状态就可称为鬼。例如幽灵,只是喊着‘我好恨……’的话仅是普通的幽灵,若会作祟的那就是鬼了。这在——”
鬼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所以说,鬼是幽灵吗?”
“此外,大概就是传统演艺的发展了吧——”
“这个嘛,我不是专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店主的笑得更灿烂了。
“这个嘛——”店主露出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不久,他啪地一声击掌说:
接下来换小敬当鬼了——
假如,
薰紫亭做出幽灵吓人的手势。
“演艺吗?”
“不对不对,并非如此。”店主大大地挥着手。
“循环?您的意思是……”
——所以需要角。
“这个嘛,‘成’指变化,变化成蛇的意思——正确而言,是变成妖怪。妖怪化的程度愈高,角就愈明显。但是真蛇面具终究是蛇,并不是鬼。反而中成面具的般若比较接近一般的鬼——”
其实这些条件都无所谓。
做坏事的话鬼就要来了——
——会被一口吃掉。
铃木强调地说。
“是的。怨灵杀人靠的是作祟引起灾祸;幽灵的话就只会怨恨,让人生病,但不会将人从头一口吞下;至于妖怪就是吓人与恶作剧。可是从来就没听过牢骚满腹或只会吓人的鬼,鬼啊,都是直接对人造成物理性的伤害。从我国最早有关鬼的记载——《出云国风土记》中,大原郡阿用乡的一目鬼早就在吃人了。而《伊势物语》的二条皇后高子与业平私奔,碰上了鬼也是被一口吞掉。所以啊……”
铃木点头同意。
“原来如此。”铃木理解了。
“是的,至少我如此认为。”http://www•99lib.net
“让人知道不是人——?”
“原来如此,我懂了——”
“不,我认为不是。”
“应该说,有没有角都无所谓。角只是用来表现鬼很恐怖、很邪恶的象征。”薰紫亭说。
——毫不犹豫地……
——虽办得到。
坏孩子——
“与其说鬼脸,倒不如说是用那些角、獠牙来吓人的。”
“都市里聚集了来自各地的人是吧?就跟东京现在也聚集了许多外地人相同道理。人会带来资讯,都市则有许多种能将资讯传递至远方的媒体,如瓦版、读本等等。这种媒体能将讯息传递至远处,也能长期保存;也就是说,乡下的故事传播到都市,经由媒体又回到乡下,原始的故事受都市风格洗礼,成为新的当地古老传说,然后经过一段时间又传到都市,周而复始。”
“我们不是常说——‘化作鬼心肠’吗?这句话指要人变得冷酷,贯彻意志。”
“也就是说,店主,角虽然是表示此物非比寻常的记号,但不见得是鬼的注册商标。您也说过,除了鬼以外,亦有许多有角的神魔。”
“那么,古代的鬼没有角罗?”
无角,人鬼无区别。
“故事中的鬼不都会吃人吗?”
不对,鬼就是人。
“秋田县有种妖怪叫生剥,据说那其实不是鬼呢。”
“是人哪,却又不全然是人。”薰紫亭一副好好先生的和善表情,接着说:
“不是——人?”
这么说来倒是如此。
“您是指鬼并不完全算是魔物吗?”
“毕竟是鬼嘛。”店主搔搔头。
还是神或妖怪,
“的确有这种说法。意思要人舍弃慈悲之心,变成像鬼一样残忍嘛?抹煞情感,有如铁石——”
“所以重点就是——有志竟成?”
做坏事的话——
“相反地,若是以村落与深山的关系为主轴的村落文化,恐怕就无法生出‘鬼’的概念了。不管任何社会群体,即便以村落为主体的社群都存在着恐惧的象征,但是这些怪物并不会被叫做鬼,而是叫做山神或妖怪。”
“没错,这很重要。”店主说。
“这些面具名称中的‘成’代表着什么意思?”
“您的意思是——也有相反的情况罗?”
“是的。即使在活人身上,也是相同道理。而角就是为了清楚明白地表现这种状态的记号。有时我们将江洋大盗、十恶不赦的坏蛋叫做鬼,因为他们行径残忍,违反法律打破戒律,做出世人难容之事。”薰紫亭说。
——会被吃了。
也就是说,鬼是暴力。
“嗯。底下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见解,您听听就好。我认为情感的表现在演艺之中,必须明显易辨才成。这是一种迫切的需求,不管是戏剧还是舞蹈都是如此。一一说明只会扫观众的兴,又不适合挂着牌子演出。于是面具与人偶应运而生,与刚才提到的生剥是相同道理。”
“嗯,的确如此。”
“鬼——是会吃人的。”
鬼就会——
鬼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是的。演艺必须将情感明确地表现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生气、怨恨或悲伤。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情感转化为任谁都能一眼便知的符码。例如说,在能剧《葵之上》中登场的般若面具可说就是一种鬼的基本造型。”
“这样啊?”铃木语气平淡。店主微睁细眼,说:“应该没错。”
接下来——
“因此才用鬼脸吗?”
——却非常人所能为。
“当然不是人,因为是鬼啊。”
“嗯,并不会做坏事呢。”
“所以没有必要变成鬼……那么,这句话究竟——”
铃木语气夸张地强调。他将原本抓在手上的飞车摆回棋盘边缘。反正这局棋再下两步,铃木的败北就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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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将所有的罪犯混为一谈哪。犯罪者指的是违反现行法律的人,但状况可说是形形色色。有人苦恼许久才痛下决心犯罪,也有人因过失而犯下罪行。比如杀人,若能毫不犹豫地杀人,那就真的是鬼了。但假如有一丝丝迷惘,或杀了人之后才后悔的,这仍然是人。只有毫无所感地杀人者才是鬼呢。”
薰紫略略歪着头。
会被鬼吃了——
“常人——难为之事?例如什么事?”
“不,其实我想问的真的就是这么普通的问题。一般所谓的‘鬼’,就是那种头上长了角,在节分(立春前一天)时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那种怪物吗?”
薰紫亭是专卖日本古书的旧书店,店主对古典文学自是很熟悉。
“为免让您误会,我先招了,这其实是我现学现卖来的知识。我在中野有个朋友对妖怪神佛之事非常了解,他跟我一样都是开旧书店的,这些知识全是他灌输给我的。您对此领域已经十分专业了,但那位朋友更是异常熟悉。以前曾听他谈过这个话题,所以才略懂一些。在本国,神与鬼并不是绝对对立的两种观念——记得那时谈论的是这个话题。神明并非全然善类,当中亦有祸津日神这种恶神。只不过他说,荒神虽会带来灾祸,但袍们终究是神而非鬼。于是我就问,鬼是否跟神一样也分善恶?他回答我鬼无善鬼,若善即非鬼,而是形似鬼的别种妖怪,我听完恍然大悟。”
薰紫亭把手扭来扭去,做出蛇的样子。
“顺便一提,那个丑时参拜的《铁轮》中,桥姬的面具叫做生成。生成的额头上有个像瘤一般的小角;而《葵之上》中,六条御息所的面具叫做中成,其实就是一般俗称的般若面具;《道成寺》的则叫做本成。主角清姬戴的是蛇面具——真蛇。”
“所谓的鬼,追根究柢,就是能做出常人难为之事的超人,难道不是?”
“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典型的鬼脸呢。”
鬼之形同人之形。
“这句话通常用在形容为了成就某种大义而割舍个人执着,或者为了贯彻正道而断绝情谊等等。‘化作鬼心肠’并非形容冷酷、残忍或毒辣的心情,而是破除迷惘,实行平常办不到的事情之意。”
“啊!我记得那是一种大人带着大面具假扮妖怪吓小孩的民俗活动。好像在除夕夜举行的。扮妖怪的人挨家挨户拜访。不过我记得这好像是‘春访鬼’那类的妖怪吧?我在相关书籍上看过,跟火斑剥或腔皮怪同样是在春天来访的鬼——”
“您说——鬼会吃人的,是吧?”
薰紫亭拉拉和服袖子,整理仪容,说:“所以一些原本不是鬼的妖怪只因长了角,却也被当成鬼了。”
被鬼追上的话——
薰紫亭早早察觉铃木已无心下棋,便将手上把玩的几颗棋子放回棋盘。他说:“既然有‘隐角’这种说法,可见没有角就难以判别是否为鬼哪。”接着他又笑了笑,半打趣地说:“您该不会是因为角行被我吃了才问遭问题吧?”接着店主又说:99lib•net
“似乎是如此。据说鬼(oni)是从隐(on)的发音转化而来:所谓的隐,乃是隐藏、不可视之意。意味着鬼平常不见踪影,总是躲藏起来。”
“这个面具也有角,所以说角其实是一种符号。”
“所谓的鬼——肯定就是邪恶之物吗?”
“原来如此,所以说——”
“是的。如您所言,没有心中无愧的孩子。但是孩子——其实不只孩子,每个人都会撒谎。一旦心怀愧疚,便想掩饰,如果是人,还能蒙骗,可是怪物的话就蒙骗不了。生剥的脸部其实隐含着‘我不是人,骗我没用,老实招来吧’之讯息。”
“啊,原来如此。”
捉迷藏。
“但是有人认为生剥就是生剥,并不是鬼。嗯……我也说不上来,让我想想……对了,那张脸的确恐怖,但也很有效果;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正在生气,就知道它不是人类,头上长了角,又赤面獠牙——”
“我所说的并非神通力、天眼通或飞天之术等有如魔法般的能力。这些事一般人的确办不到,而且不管怎么痛下决心也绝对办不到、不可能达成。我所指的是——全心全意去做能完成、但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实际上办得到,但一般人无法达成的事。而鬼,就是能够轻松自在地、毫无所惧地办到这些事情的怪物。”
“是呀,甚至富有教育意味呢。外表像个鬼,面容凶恶,拿着菜刀恫吓小孩,质问小孩是否爱哭,是否做坏事——”
“怎么说?”
“在我们的文化里鬼和幽灵完全不同呢。”
“应该有。若问童话故事里的鬼是否都有角,大部分的人都会回答既然是鬼,肯定有吧,但那只是一种偏见,其实并非如此。例如《宇治拾遗物语》中取瘤爷的故事里出现了许多鬼,却没提到有角——”
不管角或兜裆布,
薰紫亭自然无法察觉铃木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说:“所以说鬼跟阴阳道的流行与散播也是息息相关。”
“的确如此哪。”铃木点头,说:
总算了解了。
“虽然您说对此不精,却是十分了解呢,您真是太谦虚了。”铃木很佩服地说。
薰紫亭店主依旧说个不停,他的脸孔在黑暗之中已然模糊难辨。
“综观世界各国,有些地区依然保有吃人习俗。不过这些习俗多半是一种宗教性的仪式,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抓个人就吃了。某些三流的报刊杂志还会加油添醋地报导这些吃人习俗,将当地居民形容得仿佛吃人恶鬼一般。但他们毕竟不是安达原的鬼婆呀,哪有可能随便就抓个旅行者来吃啊。要吃也不是当作食物来吃,而是为了对死者表示敬意才吃的。我国不是有些地区还留有吃骨头的习俗吗?这两者在精神意义上是相通的。再者,不是因宗教而吃人的地方,多半也存有许多禁忌,例如不能吃同族人等等。”
“嗯?”
凭甚么能断定他不是鬼呢?
铃木觉得有些混乱,原本只是随口问问的问题,似乎一点也不简单。只不过,仅管只是随口问问,疑问本身倒是已存在于铃木心中许久。
鬼就会从头——
“——我似乎更不懂了。”
“披着蓑衣,遮掩脸部挨家挨户上门的怪物——这些春天来访的怪物虽然恐怖,仍算是一种神明。它的确不是人,倒也不见得是鬼。那张脸之所以如此可怕,单单只是为了要吓唬人——为了让人畏惧啊。”
“所以啊,”店主接着说。
无角,无以辨人、鬼。
“是的。鬼除了有角与肤色不同以外,其余在外型上与人类几乎无异。所以我说角很重要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如果没有角的话,鬼与人几乎没有区别。——啊,这也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像是河童、天狗之类的妖怪在计算的时候是用‘只’来数,可是鬼的话却是用99lib•net‘个’来计算。鬼可说是非人之人。”
“——鬼究竟是什么?跟有没有角应该没有关系吧?”
铃木讨厌捉迷藏。
“不,与其说是鬼,更重要的是不是人。”
接下来换小敬当鬼了——
“——而且日本的鬼不见得死后才能变鬼,回到刚才能剧的话题,剧中出现的鬼都是在活着的状态由人变成鬼,而具代表性的鬼像酒吞童子、茨木童子也都活得好好的,是生物呢。所以我们都说‘击退’鬼,要砍头颅,而非让鬼了却烦恼,成佛升天。”
原本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例如,所谓的鬼是否必须有角吗?即使具有其他应有特征,但没有角的话,是否还能称鬼呢?”
“应该说,两者的方式不一样,是截然不同的处理规则。我所谓的村落与都市是在这层意义下做区隔。了解了这点之后,再来思考背后的结构便会发现——传说,是会循环的。”
“店主,所以您认为都城之鬼基本上还是各地鬼传说的原型吗?那么——鬼的概念是受到佛教强烈的影响吗?以地狱图中的凶恶狱卒为蓝本,并与各地传说中的各种妖异的造型统合在一起,产生了各式各样的鬼,这样吗?”
在这间整齐清洁、仿佛茶馆别室的客厅里,只摆了插着枝的花瓶与年代久远的将棋棋盘。夕阳射在纸门上,榻榻米形成两种颜色。
“虽为人却非人,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死者了。可是若问鬼是否为幽灵——您却又说不是。鬼并不一定是死的,传说故事中有太多例子可资证明。故鬼也不是幽灵。可我实在不懂,无法理解啊。”
“鬼——是人吗?”
“躲藏起来吗?”
“‘秽’吗——”
铃木觉得不安。
“——所以说,这么恐怖的怪物恐怕还是一种鬼吧。况且别的不说,生剥也有角呢。那张凶恶的面相,完全是副鬼的模样哪。”
“鬼非得象征邪恶吗?”
“吃人并非是办不到的行为。即便是人,肉身说穿了跟牛马亦无不同。不像河豚肉有毒吃不得,也不像木石铜铁无法下咽,总之当作食材是没问题的。只是古今东西的文明国度里几乎没有人吃人肉,吃人肉被视为一种禁忌而遭到禁止,一般人绝不可能去吃人肉的。”店主说:
薰紫亭的外观年龄貌似三十又似五十,十分奇妙。他面朝纸门说:“喔,已经傍晚了吗?”
说话者不管声音、语气、手势或体格,都与薰紫亭店主别无二致,更何况铃木从刚才就一直与他对话,根本毋庸置疑。
铃木陷入沉思。虽然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疑惑,他却无法不去思考。
“所谓的鬼——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我认为小孩子其实无好坏。若是有不管自己行为是否合乎模范,都坚决认为自身是清廉洁白的达观孩子,反教人觉得不舒服,您说是吧。生剥去吓唬的都是幼小的孩子,被那张睑一吓就哭出来了。我看即便是大人,被这么恐怖的脸拿菜刀抵住身体也会吓得半死吧。”
“心里若无愧,就算被威胁也不会觉得恐怖吧?”店主最后如此作结。
“成精——妖怪吗?”
“咦?有什么不同吗?”
“还有,说到鬼,就不得不提一下阴阳道。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其实是阴阳道遗留下来的习俗呢。”
“发讯地成为收讯地,收讯地成为发讯地,日子久了,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原型了。所以啊,假设有人在某深山中的村落里发现一则自古流传的故事,恐怕没人敢保证那个故事完全没受过影响、原创于该地吧。资讯交换变得频繁,区域特性就显得暧昧不明哪。”
会吃人,所以才成了鬼。
“那么……?”
“您知道有出戏叫做《道成寺》吧?就是安珍清姬的故事。清姬因嫉妒而发狂,最后不是变成蛇了吗?”
“不不,我的专业是黄表纸跟洒落本啊。”店主惶恐地摇摇手,连忙表示:
鬼——是会吃人的怪物。
“您指情感的可视化?”
但是实际上捉迷藏似乎并非如此,被抓到的话99lib.net——鬼会传染;不是被吃了,而是自己成为鬼。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
“即便如此,这些地方之鬼仍旧与都市息息相关哪。虽然用都市文化与地方文化来概括二分这两者略嫌草率,为求方便容我姑且为之,毕竟这样较容易理解。关于这都市文化与地方文化之间有何差异,请您想成是资讯量的差别——或者说,资讯处理能力的差别好了。”
“可是店主啊,我认为没有心中无愧的小孩哪。小孩子当然知道坏事不应为,做了坏事会受到责骂。但是他们缺乏知识与经验,无从判断何谓好事坏事。所以我想——每个孩子总是担心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坏事呢。”
“当然不是幽灵呀。中国的‘鬼’的概念本来就跟日本不同,日本的鬼可不会在柳树下一脸怨恨地冒出来吓人吧。这个归这个——”
“是鬼的象征?”
“总之,不管是歌谣中的鬼或文献上的鬼、口传文学中的鬼、观念上的鬼或通俗的鬼,总之形形色色,若将之全部混为一谈,视为同一物的话也实在不妥。刚才临时想到的这些观点仅是我这个外行人的一己之见,请勿当成定论。只不过我还颇为满意这个说法,迫不期待想跟我那个朋友聊聊呢——”
“如果是鬼的话就能毫不犹豫地吃人吧?”
“是的。欸,这也是现学现卖。所谓的鬼,其实是一种流传于都市的怪物。与都市对立的异人、山人、盗贼、化外之民都被当成鬼。若非基于中央、政权或正道这类高高在上的观点,这种歧视便无以成立。此外,都市的知识阶级对佛教有深刻的理解,这也促进了鬼的诞生。”
“另一方面,生成也与鬼不大相同。有名的鬼女桥姬在剧中戴的是生成面具,表示她那时仍算是人。也就是说——鬼既是人也是魔物,可说是位于人魔交界上的怪物。”
做坏事的话——
“喔喔,原来如此。”
“鬼——会吃人的。”
“因为做坏事的人本来就跟鬼差不多了。”
但铃木已心不在焉了。
“不,应该说是一种表现愤怒、怨恨或憎恨等强烈负面情绪的记号。《葵之上》中,六条御息所在生灵的状态时戴的是‘泥眼’,这种面具还没有角,后来才变成了‘般若’。如果负面情绪继续酝酿下去,就会变成更恐怖的妖怪,到时不管有没有角都无所谓了。”
那是冈山县的传说。
鬼要来了——
“说得也是——”
“可是我记得中央以外的地方也有鬼吧?虽说都城的确是鬼的大本营,但一般的村落社群也有鬼呀。比如牛鬼、山鬼,或者那个有名的鬼岛之鬼——”
黄昏即将来临。
薰紫亭不断地点头,说:“没错,鬼也有没长角的,所以说仅仅有角并不能跟鬼划上等号。”
“长角的并非全都是鬼呢。”
坏孩子——会被鬼吃掉。
“原来如此。”
“那么罪犯都是鬼罗?”
“话说,我记得您似乎很喜欢看折口的书?”薰紫亭点点头,将棋盘挪到一旁,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嗯,所以生剥才会长成那样子。其实换成别张脸也成,只要让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就行啦。”
“这个嘛——”
“这些事并非不可能办到,只要有心,就办得到。”他做出如此结论。
“您的意思是都市人的处理能力比较强?”
理由非常简单明了,因为他害怕。
“吃人习俗——吗?”
——毫无所感地……
“因为捉迷藏的游戏规则是鬼来抓人,被抓到的孩子就得当下一个鬼。鬼是会传染的。因此这个游戏中的鬼其实更接近‘秽’的概念。”
薰紫亭接着说:
“——总之,传统对鬼的印象——头长牛角,身穿虎皮兜裆布——是狩野元信发明的。俗称丑寅方向是鬼门,我看应该也是配合这个形象,取其谐意而来的。”
薰紫亭破颜微笑,语气沉稳地接着说:“若要论好坏,反倒小孩子才坏。”
“所以啊,不管是死是活,有角没角,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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