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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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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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新设计的服装,戴着她制作的鲱鱼椎骨项链,那副模样简直叫人招架不住。她放掉了那根丝带,不再怀疑丈夫的忠诚,自从她回家以来第一次似乎有了空闲的时间。奥雷良诺不用见到她就知道她来到了自己身边。她把胳膊肘撑在他的工作台上,离他那么近又那么毫不介意,奥雷良诺突然觉得自己的骨头在隐隐作响,而她却对羊皮书感到了兴趣。为了控制自己慌乱的情绪,他急忙逮住正要逃走的声音和离他而去的生命,逮住正在变成石化章鱼的记忆,跟她谈论梵文的宗教用途,谈论象对着光看纸背面书写的东西那样,透过时间预见未来的科学可能性,谈了用密码书写预言以免不攻自破的必要性,还谈到诺斯特拉达姆斯的《百年预言》和圣米朗所预言的坎塔布里亚城的毁灭。讲着讲着,突然有生以来一直沉睡在他内心的冲动驱使奥雷良诺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她的手上,他以为这最后的决心会使他摆脱窘境。然而,她却象童年时多次做过的那样,以一种亲热而无邪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食指,在他继续回答她的发问时,一直没有松手。就这样,他们俩由一只冰冷的、不传递任何东西的食指联结在一起,直到她从短暂的梦境中醒来,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掌喊道;“蚂蚁!”这时,她忘掉了手稿,迈着舞步走到门边,从门口用指尖向奥雷良诺送了个飞吻。她父亲送她去布鲁塞尔的那个下午,她也是用同样的飞吻向父亲告别的。
这次博学的宿命观点的谈话,使他结交了几个好朋友。奥雷良诺坚持天天下午同那四个爱好辩论的年轻人会面。这四个人叫阿尔瓦罗、赫尔曼、阿尔丰索和加布列尔,他们是奥雷良诺一生中结识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朋友。那些每天下午六点在书店开始一直到第二夭清晨在妓院里结束的激烈的辩论,对于象奥雷良诺这样一个束缚在书本的现实之中的人来说,是一种启发。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文学就象阿尔瓦罗一天晚上在寻欢作乐时说的,是为了嘲笑人们而创造出来的最好的玩具。大约过了一段时间,奥雷良诺才发现,这种信口开河的议论来自于加泰罗尼亚学者做出的榜样,因为在他看来,智慧若不能用来创造出一种煮埃及雏豆的新方法,那就毫无价值。
“奥雷良诺!”她不安地笑着说,“你太坏了,当不了好蝙蝠。”
虽然这伙年轻人生活杂乱无章但是在加泰罗尼亚学者的指点下,他们想干一点不朽的事业。加泰罗尼亚学者凭着他以前当过古典文学教师的经验和他珍贵的藏书,使他们具备了在一个没有一个人有兴趣和有可能受到小学以上文化教育的镇子里通宵探索第三十七种戏剧情景的条件。奥雷良诺为发现友谊而神迷心醉,为菲南达出于吝啬而禁止他接触的这个世界的魅力而惊愕不已。正当密码书写的韵文开始向他预言家族命运的时刻,他丢开了羊皮书。后来他发现,他有足够的时间而不需断绝与妓皖的来往,这一发现鼓舞着他重新回到墨尔基阿德斯的房间里,下定决心在研究出最后几句密码之前决不松劲。那些日子正是加斯东开始等候飞机的时候,阿玛兰塔·乌苏拉觉得非常寂寞,一天早晨她突然出现在墨尔基阿德斯的房间里。
她又一次看到了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就象早在战争之前,在他荣誉扫地、失望遁世以前很久的一天早晨,她在灯光下见到他时一样。那个遥远的早晨,他来到她的卧室发布他平生第一道命令:命令她给他爱情。她就是庇拉·特内拉。几年前,在她满一百四十五周岁的时候,她抛弃了计算年龄的恶习,并继续在静止的、脱离了回忆的时间之中,在完全揭示了的、确定了的未来之中生活着,超脱了被纸牌骗人的窥伺和卜算扰乱了的流年。
加斯东为了找点事干干,好打发空闲的时间,常常到墨尔基阿德斯房间里去,跟孤僻的奥雷良诺一起度过整个上午。他乐意和奥雷良诺一同回忆自己祖国最偏僻的城镇。奥雷良诺对这些地方了若指掌,就好象曾在那里生活过许多年似的。当加斯东问他怎么会知道连百科全书上也没有记载的情况时,得到的回答跟霍塞·阿卡迪奥听到过的一样:“一切都是可知的。”除梵文以外,奥雷良诺还学会了英语和法语,还懂一点拉丁语和希腊语。因为那个时期他每天下午外出,阿玛兰塔·乌苏拉每周给他一笔另用钱,这么一来他的房间就好象成了加泰罗尼亚学者书店的分部。他如饥似渴地看书,天大熬到深夜,虽然从他的阅读方式看,加斯东觉得他买书不是为了汲取知识,而是为了证实自己已有知识的正确性。在所有的书籍中,没有一本比羊皮书更使他感兴趣,他把每天上午最好的时间部花在羊皮书上。无论是加斯东还是阿玛兰塔·乌苏拉都希望他参加到家庭生活中来,可是,奥雷良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好象是裹在一片神秘的云雾之中的,时间愈长这层雾愈浓。这种状况很难打破,加斯东想接近他的努力失败了,于是,不得不另找消遣办法打发空闲时间。就在那个时期,他产生了建立航空邮政服务的念头。
告诉她,他如何急不可耐地求尼格鲁曼塔象牝猫似地尖叫,让她在他耳际低声呼唤“加斯东,加斯东,加斯东”。还有,他如何巧妙地偷走她的香水瓶,以便在卖身糊口的女孩子们的脖子上闻到这种香味。
丈夫加斯东尽量不去扫她的兴,尽管在那个倒霉的中午他们刚下火车的时候,他就明白妻子的决心只是一种怀旧感情造成的幻影。他相信在事实面前她会碰壁,因此他甚至不愿费神把自行车装配起来,却专心于在泥瓦匠剥下的蜘蛛网上寻觅最光亮的蜘蛛卵,用指甲把壳划开,然后连续几个小时用放大镜观察从卵中爬出来的小蜘蛛。
“混蛋!”她骂道,仿佛是唾出来的,“等头班船一到我就去比利时。”
“好吧,小宝贝!”九九藏书网她安慰他说,“现在告诉我,她是谁呢?”
虽然,奥雷良诺感到自己对四个朋友怀着同样的患难与共的亲密感情,甚至可以说,就象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似的;但是他对加布列尔要比其他人更亲近些。这种亲密关系是从他偶然地谈到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的那个晚上开始的,当时只有加布列尔一个人相信他并不是在戏弄别人。连不常插嘴的老板娘也变成了饶舌妇,激动异常地投入了争论,她说,奥雷良诺这人名是听到过几回,但那是政府为了寻找借口屠杀自由党人而胡诌出来的人物。加布列尔则毫不怀疑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确有其人,因为那是他曾祖父赫里奈多。
自那晚以后,奥雷良诺处在这位他还不知道的高祖母的慈爱和同情的谅解庇佑之下。她坐在藤摇椅上给他回忆过去,给他讲述家族的兴衰荣辱和马贡多昔日的盛况,与此同时,阿尔瓦罗用格格的笑声逗吓鳄鱼,阿尔丰索编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说上星期有四位顾客因行为不端被石鹆用喙啄出了眼珠,加布列尔呆在一个心事重重的混血女郎的房间里,她接客不收钱,只要求别人代她给关押在奥里诺科河彼岸的犯走私罪的情人写信。边防警察让那个走私犯吃了泻药,还叫他坐在小便盆上,结果他拉出满满一盆夹着金刚钻的粪便。这家真正的妓院和那位慈母般的鸨婆,正是奥雷良诺在长期禁居生活中梦见过的世界。在这里他感到舒适,感到近乎完美的陪伴,所以,那天下午阿玛兰塔·乌苏拉打破了他的幻想后,他没有想到别处去寻觅安抚。他来到这里,本想把心中的话全部倾吐出来,让人家把压抑在他心头的郁结解开,结果扑倒在庇拉·特内拉的怀里号淘痛哭起来。她用手指尖抚摸着他的脑袋,任他尽情哭完。不需要他表白说自己是为爱情而悲恸,她一下子就知道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眼泪。
她们在情爱达到高潮时,总要吃惊地叫一声“真不得了,瞧天花板都快掉下来了”。她们得到一比索五十生太伏钱后,马上到老板娘那儿去花掉,从她那儿买一个面包和一块奶酪。这时老板娘满脸堆笑,比什么时候都高兴,因为只有她才知道,连这些食品也不是真的。那个时期奥雷良诺的活动范围就是从墨尔基阿德斯的羊皮书到尼格鲁曼塔的小床,他在那个虚幻的小妓院里找到了一种医治胆怯的笨办法。
奥雷良诺说出名字之后,庇拉·特内拉发出一阵深沉的长笑。过去的朗朗笑声,现在竟变成了一种鸽子叫似的咕咕声。没有一个姓布恩地亚的人的内心秘密,是她不可知晓的,因为一个世纪来的纸牌算命和她的经验告诉她,这个家族的历史是一架周而复始无法停息的机器,是一个转动着的轮子,这只齿轮,要不是轴会逐渐不可避免地磨损的话,会永远旋转下去。
阿玛兰塔·乌苏拉在十二月初用丝带牵着丈夫的脖子,乘着快帆船一路顺风地回家了。她事先没告知便突然出现在亲人的面前,穿着一身象牙色的服装,一串珍珠项链几乎拖到膝盖,手上戴着黄晶翡翠戒指,平直的头发梳了一个圆型的发式,齐耳处剪成燕尾式。六个月前同她结婚的男人是个老练的安达卢西亚人,他身材修长,有一副航海家的风度。阿玛兰塔·乌苏拉一推开大厅门便明白:她离家日子之久及屋子的破败状况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不是什么新的计划。实际上,在他认识阿玛兰塔·鸟苏拉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得相当成熟了,只不过不是建立在马贡多,而是建立在比属刚果,因为他家里在那儿的棕榈油业中有投资。后来由于结婚以及为讨好妻子决定来马贡多住几个月,才使他不得不推迟了原来的计划。可是,当他看到阿玛兰塔·乌苏拉热中于组织一个改善公用事业委员会,甚至在他暗示可能要回国之后她竟付之一笑的时候,他明白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他认为,要当个先驱者,在加勒比海和在非洲是一样的,所以他同在布鲁塞尔的被他忘记了的合伙人建立了联系。他一面加紧筹备,一面在原先是一片砾石地的那个古老的中了魔法的地区建造了一个降落场,并且考察了风向和沿海的地形,设计了几条最合适的航线。然而,他自己不知道,由于他的行动与当年的赫伯特先生如此相象,以至在镇民中引起了一些危险的猜疑,人们以为他的意图不是规划什么航线而是种植香蕉。加斯东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管怎样,只要事情办成,他在马贡多定居也算有了名堂,所以他兴冲冲地几次跑省会,会见省当局,最后得到特许,签署了专利合同。在此期间,他同布鲁塞尔的合伙人保持着一种类似菲南达跟隐身医生之间的那种通信联系。后来,他说服了合伙人,让他们把第一架飞机运到最近的港口。路上派一名有经验的技师押运,在港口组装,然后驾机飞抵马贡多。自从他开始作气象调查和预测以后过了一年,他深信跟他通信的人所作的一次又一次的诺言,走在街上他习惯性地仰望天空,倾听着风声,盼望着飞机在空中出现。
下午四点半钟,阿玛兰塔·乌苏拉走出浴室。奥雷良诺见她身穿打小褶的浴衣,用一块毛巾当缠头布盘在头上。他象喝醉了酒似的摇晃着,几乎只用脚尖着地跟在她后面,进了那间新房。阿玛兰塔·乌苏拉刚解开浴衣,看到他进来吃了一惊,赶紧又合上了。她默默地指指隔壁那间房门半开的房间,奥雷良诺知道加斯东就在那里开始写一封信。
后来,他相信阿玛兰塔·乌苏拉继续在搞改革是因为不甘心屈服,于是他决定把那辆前轮比后轮大得多的自行车装配起来,整天在附近捕捉当地的昆虫,制成标本装在果酱瓶里,然后寄给在列哈大学任教的、他以前的自然历史教师。加斯东曾在那所大学深入研究过昆虫学,但他主要的专长是肮空驾驶。他骑车外出时,常穿一条杂技演员的长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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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套一双风笛手的长袜,头上戴一顶侦探帽;但步行外出时,则穿一身毕挺的西服,脚穿一双白皮鞋,脖子上系一个绸蝴蝶结,头戴窄边草帽,手挎一根藤手杖。他那双浅色的眼珠更显出航空家的风度,嘴边留一口松鼠毛似的小胡髭。他比他妻子至少年长十五岁,但他那年轻人的情趣,时刻关怀妻子幸福的决心和作为模范情人的种种长处,补偿了年龄上的差距。事实上,谁要是看到这个四十多岁的行为谨慎的男人,脖子上套了根丝绳、脚蹬那辆马戏团的自行车的模样,准想不到他与年轻的妻子之间会有一项放纵的爱情约定,想不到他们会随心所欲地在最不相宜的场所纵情作乐。他俩从开始往来时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场所越来越奇特,他们的恋情越来越深,内容越来越丰富。加斯东不但是一个具有无穷智慧和想象力的出色的情人,而且也许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作紧急着落的人,因为他跟未婚妻在一片香堇地的上空相爱,差点儿一起摔死。
但是,在她的许多失败的努力中,这是最令人懊丧的一次了。鸟儿繁殖了后代,阿玛兰塔·乌苏拉就成对地放生,可是,它们还没有体验到自由就匆匆逃离了马贡多。她设法让鸟儿爱上乌苏拉在第一次整修房屋时建造的鸟舍,但没有成功。她在扁桃树上用针茅草筑了儿个假巢,又在屋面上种上了萌草,还挑逗关在笼中的鸟儿,让它们的叫声把逃走的小鸟唤回来,这些努力全都白费,因为放生的小鸟一出鸟笼就飞上天空,只在空中逗留一会儿,以便找到返回阿福尔图纳塔群岛的方向。
马尔克斯上校的亲密战友和知己。记忆的无常在他们谈到屠杀工人事件时更加突出。每当奥雷良诺谈起这件事,不但老板娘,连年纪比她大的人们也都认为,什么工人被围困在车站啦,什么两百节车厢都装满了尸体啦,全是瞎编的,不可置信。他们甚至相信,“果品公司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写进了法律文件和小学教科书的说法。因此,一种建立在无人相信的事实基础上的同谋关系,把奥雷良诺同加布列尔联结在一起,这种关系也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使他们俩在一个只剩下怀念的、行将就木的世界的回光返照之中随波逐流。一到晚上,加布列尔就随处过夜。有好几次奥雷良诺把他安顿在银匠工作室里,但是通宵达旦地在卧室里来回折腾的亡灵吵得他彻夜不眠。后来,奥雷良诺把他托咐给尼格鲁曼塔。在她那间人流不断的小房间有空的时候,尼格鲁曼塔便带他去那里过夜,然后用竖道道把账记在门背后给奥雷良诺记账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空间里。
她象乌苏拉一样纤瘦、好动而倔强,几乎象俏姑娘雷梅苔丝一样俊俏和风流。她有一种预测时装的特异本能。她收受通过邮局寄来的最新时装图样,只是用来证实一下自己设计的式样没有错,然后,就在阿玛兰塔那架简陋的缝纫机上缝制。她订阅欧洲出版昀所有时装杂志和有关文艺、民间音乐的刊物,只须看上一眼,就知道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全在她的想象之中。令人费解的是,有这样时髦思想的女人怎么会回到一个被尘土和酷热侵袭的、死气沉沉的村镇来,更何况她丈夫有足够的钱财,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生活得很好,再说他又非常爱她,甘愿让她用一根丝带牵来牵去。但是,时间一长,她想留下不走的意图就越来越明显了,因为她设想的计划都是长期性的。
“以后再给我讲吧,”她说,“我忘了今天是往蚂蚁洞里洒石灰的日子。”
虽然阿玛兰塔·乌苏拉自己没有觉察,但是她的归来使奥雷良诺的生活起了根本的变化。自从霍塞·阿卡迪奥去世后,他已经成了加泰罗尼亚学者书店里的常客。另外,那时他所享受的自由和空余时间之多,促使他对马贡多产生了一点妤奇心,但当他去认识它时却毫无惊异之感。他在马贡多积满尘灰的僻静街道上迈步,以一种科学家的而不是普通人的兴趣察看着东倒西歪的房屋、锈坏了的铁窗纱、垂死的小乌和因怀旧而萎靡不振的人们。他企图用想象来恢复那荡然无存的、昔日香蕉公司城的兴旺景象。可是,眼面前那干涸的游泳池里,腐烂了的男人皮鞋和女式便鞋满满地堆到了池边;野麦丛生的房子里有一条德国种犬的骨骼,还用钢链拴在一个铁环上;一架电话还在的铃铃响着。他拿起听筒,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远处焦急地询问着什么,于是他回答说:“是的,罢工已经结束,三千具尸体已经扔进海里。香蕉公司搬走了。马贡多在好几年以前终于太平了。”
他们俩成了情人。奥雷良诺上午译读羊皮书,午后就到那间催人欲睡的卧室去,尼格鲁曼塔在那里等他。她教他先学做蚯蚓,再学做蜗牛,最后学做螃蟹,一直玩到她需要离开他去猎取放荡的爱情的时候为止。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奥雷良诺才发现她腰间缚着一根大提琴琴弦似的腰带,它硬得象钢丝,但没有结子,因为她是带着它出生,带着它长大的。在一次又一次情事的间歇里,在使入迷惑的炎热之中,他们总是就着生锈的锌皮屋顶上透进米的白日星光,赤身露体在床上吃饭。尼格鲁曼塔头一回有了一个固定男人,她自己乐不可支地称他为专职勤务兵。当她开始幻想以心相许的时候,奥雷良诺向她表露了压抑在心中的对阿玛兰塔·乌苏拉的爱,找了替身也没能使他摆脱内心的溻望,而且随着经验使爱情的前景越来越广阔,这种渴望越来越使他心肺绞痛。此后,尼格鲁曼塔照旧热情地接待他,但严格地要他交付招待费,即使在奥雷良诺没钱的时候,她也要给他记账。这笔账记的不是数字,而是她用大拇指指甲在门背后划一道道指甲印。傍晚,当她在广场上的树荫底下徘徊的时候,奥雷良诺象个陌生人似的穿过走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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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兰塔·乌苏拉和加斯东通常在这时候去用晚餐,他几乎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就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他渴望听到每天晚上充斥这幢房子的笑声、窃窃私语声、一开始的嬉闹声和随后的垂死的快乐的喊叫声,这种渴望的心情使他无法看书写字,甚至无法思考问题。这就是他在加斯东开始等候飞机之前两年的生活,这种生活一直继续到他去加泰罗尼亚学者书店并在那里遇到四个信口胡言的年轻人的那个下午。那四个青年正在热烈地讨论中世纪杀灭蟑螂的方法。店主老头知道,奥雷良诺爱读的书只有可敬的贝达读过,他以一种父辈的恶意唆使奥雷良诺介入论战。奥雷良诺连气也没有喘一口就解释说:蟑螂是一种地球上最古老的有翼昆虫,在《旧约》中就提到人们喜欢用鞋子拍打它们,但作为昆虫的一属,它们永远不会被任何灭种方法所杀绝,无论是用蘸了硼砂的西红柿片,还是用拌糖面粉,因为它们的一千三百零三个品种曾经抵御过人类从其出现开始从未对任何其他生物(包括对人类本身)使用过的最长久、最坚毅、最无情的迫害方法,这种迫害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如果说人类有繁殖后代的本能,那么还应该有另一种更明确、更急迫的本能,就是灭蟑螂的本能,蟑螂之所以能逃过凶狠的人类,是因为它躲在黑暗中。人类天生害怕黑暗,所以蟑螂就变得不可战胜了,但反过来说,它们在中午的日光下却变得不堪一击,因此,无论在中世纪还是现在,还是在永久的将来,唯一有效的灭蟑螂办法就是晒太阳。
一年过去了,虽然阿玛兰塔·乌苏拉没有交上一个朋友,也没有举行过一次家庭欢会,但她还是相信挽救这个不幸的家族是可能的。
在此以后,她丈夫继续观察着天空,而她偶尔到屋子附近干什么事情时,总要进屋待上一会。从阿玛兰塔·乌苏拉回家后的最初几个月起,奥雷良诺就不跟家里人一起用餐;家里的变化使他产生了幻想,他又和家人一起吃饭了。这使加斯东高兴。茌往往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饭后闲聊中,他常为合伙人在欺骗他而表示痛心。他们通知他说飞机已经装船了,可是船却没有来。尽管加斯东在轮船公司的代理人坚持说这条船永远不会到,因为在加勒比海船名登记册上没有这条船的船名;但是那些合伙人却固执地说货已经发出,甚至还暗示说,可能加斯东在信中说谎。他们在来往信件中互相猜忌,致使加斯东决定不再写信。他开始表示不久可能要到布鲁塞尔去一趟,以便澄清一下事实,然后带着飞机回来。但是,当阿玛兰塔·乌苏拉重申决心,即使没有丈夫也不离开马贡多时,他的计划就吹了。奥雷良诺起先和大家有同样看法,以为加斯东是个骑自行车的傻瓜,对他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怜悯心。后来,当他在妓院里深入地了解了男人的本性以后,他想,加斯东之所以这样俯首帖耳,可以在无节制的情欲中找到原因。但在对加斯东有了进一步了解以后,他才明白加斯东的真实性格跟他的驯顺的举动是矛盾的。他甚至怀疑连加斯东等候飞机也是一场骗局。这时,他觉得加斯东并不象他装的那么呆傻,相反,他是一个极其坚韧、极其精明又极有耐心的人。他打算无止境地讨好妻子,从不反对她的意见,假装唯她的命是从,使她厌倦,让她缠进自己织的蜘蛛网中,从而战胜她,使她有朝一日忍受不了百事如意的单调生活,自己打起行车回欧洲去。奥雷良诺原来对他的同情变成了强烈的敌意。他感到加斯东的办法极其险恶同时又非常有效,因此大着胆子告诉了阿玛兰塔·乌苏拉。但是,阿玛兰塔·乌苏拉只是嘲笑他多疑,却丝毫未觉察到那隐藏在他心中的爱欲、惆怅和忌妒的重负。她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奥雷良诺心中引起任何超出手足之情的感情,直到有一天,她在开桃子罐头时割破了手指,他赶紧上去吮她的血,那贪婪而恭敬的样子使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放心吧,”她微笑着说,“现在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她一定在等着你。”
“我的天哪,”她喊了起来,高兴胜于惊恐,“瞧这家里没有个女人成什么样子!”
除了最早移居到这里的一位安的列斯群岛的黑人外,奥雷良诺没有遇到任何还记得他的家族的人,甚至连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也早已不为人知了。那个满头白发、看上去就象一张照相底片似的老黑人,还在家门口唱着赞美黄昏的忧伤的颂歌,奥雷良诺用只花了几个星期就学会了的难懂的库腊索岛方言跟他聊天。有时还陪他喝他重孙女做的鸡头汤。他重孙女是个身材高大的黑女人,长着一副结实的骨骼和母马似的腰身,一对乳房就象两只活动的甜瓜,圆溜溜的脑瓜上,铁丝般的头发结成了一只坚固的头套,活象中世纪骑士的头盔。她叫尼格鲁曼塔。在那个时期,奥雷良诺靠变卖家里的刀叉、烛台和其他杂物度日。当他实在连一文钱也没有的时候,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他就到市场的小饭馆里,跟人家要一些当垃圾扔掉的鸡头,送到尼格鲁曼塔家里,让她加些马齿苋做个汤,再加些薄荷作香料。
后来她曾祖父去世,奥雷良诺就不再到她家去,但他常常看到尼格鲁曼塔在广场的扁桃树阴暗的树荫底下,用山中野兽的嘘叫声勾引着寥寥无几的熬夜者。有好几次他走过去跟他作伴,同她用库腊索方言谈论鸡头汤和别的在贫困主活中尝到的佳肴。要不是她暗示说,他在她身边会吓跑她的顾客,他会跟她一直聊下去。尽管尼格鲁曼塔觉得跟他睡觉是他们共同的念旧感情的自然结局,尽管奥雷良诺有时也感到那种诱惑,但他没有那样做。因此当阿玛兰塔·乌苏拉回到马贡多时,他还是个童男。她的热烈拥抱使他喘不过气来。每次见到她,尤其当她教他学时兴的舞步时,他感到骨头里充满了泡www.99lib•net沫,就象当年他的高祖父在庇拉·特内拉借口玩纸牌跟他一起钻谷仓时的感觉一样。为了压制内心的痛苦,他埋头攻读羊皮书,极力回避着这个用烦人的香味搅得他晚上不得安宁的姑妈,回避着她那纯真无邪的亲近。可是,他越是回避,却越渴望听到她在家里最想不到的地方、在任何时间都会做的情事的声音,渴望听到她绝望地挣扎时发出的捣石般的格格笑声,听到她快乐的牝猫叫和她那感激的歌声。一天晚上,就在离开他的床十米远的银匠工作台上,这对纵欲无度的夫妻打破了桌上的玻璃瓶,最后竟在盐酸中间欢娱起来。这一晚,奥雷良诺一分钟也睡不着,第二天就浑身发烧,他恼怒地哭了。那天的夜晚来临得特别迟,他第一次到扁桃树荫下去等待尼格鲁曼塔。犹豫象冰针一样穿透了他的心,他手心里捏着一个比索五十个生太伏,那是他跟阿玛兰塔·乌苏拉要的,既不是因为他需要钱用,也不是想以自己的冒险去坑害尼格鲁曼塔,糟蹋她,使她堕落。尼格鲁曼诺把他带到点着几盏骗人的小灯的房间里,带到她那张被不沽的爱情污染了的帆布折床前。
“唉!”她叹息说,“奥雷良诺!”
这样的溜达,又把他带到了业已衰败的游乐区。当年人们在这里大把大把地烧掉钱币为昆比安巴舞助兴,如今只剩下一条条高低不平的小巷,比别处更寒伧、更令人伤心。几盏零落的红灯还亮着,花瓣凋谢的花环装饰着无人光顾的舞厅,形容憔悴、体态臃肿的无主寡妇,还有那法国曾祖母和巴比伦女族长们还在留声机旁等候接客。
奥雷良诺发表关于蟑螂的宏论的那天下午,争论是在那些卖身糊口的小姑娘们的家里结束的,那是在马贡多附近的一家充满假象的妓院。老板娘是个笑容可掬的好好婆婆,她患有一种喜欢开门关门的怪癖。她那永恒的微笑仿佛是顾客们的轻信引起的;他们把这个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场所当成了真实的地方。实际上,那里连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是虚幻的:家具一坐就散架;留声机拆掉了机器,里面放了一只孵蛋母鸡;花园是纸花布置的;挂历还是香蕉公司来到之前的年份的;镜框中的平版画是从一本从未出版过的杂志上剪下来的。甚至连那些听到老板娘说顾客来了才从街头巷尾聚集拢来的腼腆的小妓女,也都是骗人的。她们来时也不打招呼,身上穿的是不满五岁时穿的花衣服,脱起衣服来就象穿衣时一样毫无邪念。
于是,奥雷良诺的感情爆发了,他一面饥不择食似地在她割伤的手掌上连连亲吻,一面向她打开了心中最隐秘的甬道,倾吐了他那百结愁肠,掏出了在痛苦中孵化、寄生在他心中的蠕虫。他告诉她,自己常常半夜起身伏在她晾在浴室里昀内衣上,为孤单和愤恨而悲恸。
他俩是在结婚以前三年相识的,当时加斯东驾一架双翼体育运动飞机在阿玛兰塔·乌苏拉念书的学校上空盘旋,他正想大胆绕过旗杆,可是帆布和铝箔制成的机身却一下倒挂在电线杆上。从此以后,他不顾脚上还夹着夹板,每逢周末就到修女公寓去,阿玛兰塔·乌苏拉一直住在那里,但公寓的规章制度并不如菲南达所希望的那么严,所以加斯东可以把她接走,带她到体育俱乐部去玩。他俩起初在星期天的原野上空五百米处相爱,随着地面上的人影越缩越小,他们俩越来越觉得意气相投。阿玛兰塔·乌苏拉跟加斯东谈起了马贡多,说那是世界上最光明、最恬静的城镇;她还讲了飘着牛至香味的大房子,说她想跟一个忠实的丈夫在那里白头到老,还要生两个儿子,取名叫罗德里戈和贡萨洛,无论如何不叫奥雷良诺和霍塞·阿卡迪奥,还要生个女儿,取名比希尼亚,绝对不叫雷梅苔丝。她那样迫切而固执地回忆着被眷恋之情美化了的城镇,这使加斯东明白:如果不带她到马贡多去生活,她是不愿意结婚的。于是,他答应了,就象后来给他套丝绳时一样,因为他以为这是阿玛兰塔·乌苏拉一时的任性,最好让时间来改变它。但是,他们在玛贡多住了两年,阿玛兰塔·乌苏拉还跟第一天一样兴致勃勃,加斯东有点吃惊了。那时候,他已经把这个地区所有能制标本的昆虫全制成了标本。他的西班牙语说得和当地人一样好,还填出了所有邮寄给他的杂志上的填字谜。他不能以气候条件作为借口,提前回欧洲去,因为大自然赋于他一个适应四海为家的肝脏,使他能顽强地忍受中午的闷热和带蛆的饮水。他很喜欢美洲的食品,有一次他竟一口气吃下了八十二个蜥蜴蛋。阿玛兰塔·乌苏拉跟他刚好相反,她托人从火车上捎来整箱整箱冰镇的鱼鲜海产、罐头肉和糖渍水果,这些是她唯一能吃的东西。尽管她无处可去也无人可拜访,而且那时她丈夫也无心欣赏她的短外衣、斜戴的毡帽和套七个圈的项链,但她仍然穿欧洲的时装,还继续让人给她寄时装图样。她的秘密仿佛在于永远有办法使自己忙碌不停。她自己制造一些家务问题,然后再去解决;搞坏一些事情,第二天再去纠正,这种病态的勤奋使人想起菲南达做好了拆、拆了再做的恶习。她爱好玩乐的脾性依然不减当年,每当她收到别人寄来的新唱片,就邀请加斯东到大厅里去,在那儿按照她的同学为她画的舞步练习跳舞,直到天黑,而且往往以在维也纳摇椅里或者在光地板上相爱一番作为结束。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唯一的缺憾是还没有孩子,但她尊重她与丈夫的约定——结婚满五周年才生孩子。
“快走。”她说,声音细得听不见。
奥雷良诺倾诉衷肠时流露出的深情,使阿玛兰塔·乌苏拉大为吃惊,她的手指慢慢地握紧,象软体动物似地收缩起来,直到那受伤的手再也不觉得疼痛,再也不露出一丝伤痕,变成一个黄晶绿玉的四块,变成岩石般毫无知觉的骨头。
她每下一次决心,无不是为了要在马贡多过一种舒适的生活九*九*藏*书*网,平静地度过晚年。那只金丝雀笼子说明,她的想法不是临时形成的。她回家之前,想起母亲在一封信上谈起家乡飞鸟绝迹的情况,就把行期推后了几个月,改乘一条中途在阿福尔图纳塔群岛停靠的轮船,又在岛上选购了二十五对最精美的小鸟,想让它们在马贡多的天空中飞翔。
“喂,野人,”她对奥雷良诺说,“你又回山洞啦?”
她的行李在走廊里放不下。除了送她上学时让她带去的菲南达的那口旧箱子,还运回来两口直衣柜、四只大提箱、一只放阳伞的长布袋、四只帽盒、一只装了五十来只金丝雀的特大鸟笼,还有她丈夫的自行车,那是拆散了放在一只特制的盒子里的,携带起来就象带一只大提琴。结束了长途旅行,她连一天也无法休息。她穿起了丈夫放在摩托车服一起的一套旧亚麻布工装裤,开始收拾屋子。她驱散了已经占据整个走廊的红蚂蚁,救活了玫瑰花,拔除了野草,在栏杆上的花盆里重新种上了欧洲蕨、牛至和海棠。她带领一批木匠、锁匠和泥瓦匠,嵌平了地板酌裂缝,修复了门臼窗框,翻新了家具,里外墙壁粉刷一新。于是,在她回家三个月的时候,这里重又呼吸到了买自动钢琴那个年代的青春和节日的气氛。在这个家里,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象她那样不论时问不论场合始终乐哈哈的,没有哪个人象她那样爱唱爱跳,象她那样乐意把陈腐的东西和陈腐的习俗扔进垃圾堆的。她一扫帚清除了堆放在屋角里的先人遗物、一堆堆无用的祭品和迷信用具。出于对鸟苏拉的感激,仅在大厅里保存了雷梅苔丝的铜版照。“瞧,多新鲜哪,”她边笑边喊道,“一位才十四岁的高祖母。”一个泥瓦匠告诉她,屋子里到处是幽灵,要把它们赶走的唯一办法,是把它们埋藏的宝贝找出来。她听了哈哈大笑说,她才不相信男人们的迷信。她那样谈笑自若,那样不拘旧俗,思想那么新式、那么自由,这使奥雷良诺在看到她回来时不知如何摆弄自己的身子才好。“真不得了!”她伸开双臂,高兴地叫了起来,“瞧我亲爱的野人都长这么大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在随身带来的手提留声机上放了一张唱片,试图教会他跳最时髦的舞步。她还逼着他换掉那条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传下来的、满是污垢的裤子,让他穿年轻人的时髦衬衣和双色皮鞋。他在墨尔基阿德斯屋子里呆得时间长了,她就把他赶到街上去玩。
奥雷良诺微笑了。化两手往她腰间一叉,象端一盆海棠花似地把她托了起来,仰面扔在床上。阿玛兰塔·乌苏拉施出了聪明女人的机敏一心保护着自己。她那光滑而柔软的散发着香气的负鼠般的身躯闪来闪去躲避着,一边用膝盖顶着他的腰使他疲乏,还用指甲抓他的脸。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没有喘气,他们的呼吸声,在旁人听来,还误以为是有人面对洞开的窗户,欣赏着四月肃穆的黄昏景色时发出的叹息声。这是一场残酷的搏斗,一场殊死的恶战,然而却似乎没有任何暴力。因为在这场搏斗中,进攻是走了样的,躲闪是虚假而缓慢、谨慎而又庄重的,所以在搏斗的间歇,有充分的时间让牵牛花重新开放,让加斯东在隔壁房里忘掉当飞行员的幻想,这时他们俩就象两个敌对的情人在一池清水的底里和解了。在激烈而客套的挣扎声中,阿玛兰塔·乌苏拉想到,她那样谨小慎微不出声音是多么不合常理,这比她想避免的噼哩啪啦的打斗声更可能引起在隔壁的丈夫的猜疑,于是,她开始抿着嘴笑了,但还坚持战斗。她佯装撕咬以自卫,身子晃动越来越少。最后两个人都觉得,他们既是对手又是同谋。争斗已退化成常规的嬉闹,进攻变成了抚摸,突然,几乎是闹着玩的,就象是一次新的恶作剧,阿玛兰塔·乌苏拉放松了自卫,当她为自己造成的后果感到吃惊,想作出反应时,已经晚了。一阵异乎寻常的震动把她镇在原地,使她不能动弹。抵抗的意志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渴望粉碎了。她渴望发现,在死亡的彼岸等待着她的桔黄色的尖啸声和那看不见的气球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只来得及伸手胡乱地摸到一条毛巾,把它塞进嘴里用牙齿咬住,以免从她嘴里传出那正在撕裂她五脏的牝猫的尖叫。
阿尔瓦罗一天下午来到加泰罗尼亚学者的书店,大声嚷嚷着他的最新发现:一家动物技院,名字叫金童乐园,那是一间宽畅的露天大厅。那里至少有二百只石鸺在自由自在地散步,它们定时呜叫,吵声震天。在铁丝网围着的舞厅里,在巨大的亚马逊茶花之间有彩色的草鹭,有肥得象猪似的鳄鱼,有带着二个角质环的响尾蛇,还有一只乌龟潜在一个小小的人工海中。有一只驯顺的、平时只跟同性来往的白公狗,但它提供配种服务,以便让人给他吃的。空气中有一种天真无邪的气氛,仿佛这是刚刚创造出来似的。在殷红的花瓣和过时的唱片之间毫无希望地等待着顾客的俏丽的混血女郎们,熟谙在人间天堂中被人遗忘了的爱情职业。那天晚上当这批年轻人第一次光顾那座培育幻想的温室时,坐在藤摇椅里看门的衣着华美、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在五个年轻人中发现了一个骨瘦如柴、长着一对鞑靼人的高颧骨的人,他神情忧郁,孤独之患使他带上了起自天地之初而永不消失的印记,这时,老太太感到时光又退回到了当初的源头。
刚开始时,他一无所获,因为老板娘总是在爱情的最美妙的时刻走进房间,对主人公们的种种乐趣横加评论。但是,时间长了他对这种世上的扫兴事就习以为常了,在一个比平常更乱糟糟的晚上,他甚至在小客厅里脱光了衣服,走遍了整个房子。对于他说出来的种种荒唐事情,老板娘总是在一旁笑笑,既不反对也不相信那些事。连赫尔曼想烧掉房子以证明它棍本就不存在,阿尔丰索扭断鹦鹉的脖子并把它扔进快开的脍鸡锅里的时候,老板娘还是那样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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