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春说：“后天初九，是个好日子，咱们的油房开榨！”

张友和说：“正好万裕长在那边也有笔生意，捎带着就做了！”

太春问道：“你万裕长不是离不开吗？”

太春又说：“哥，我和黄羊商量过了，送油的事还是让他去吧。”

太春跳下地，俩人拥在一起，高兴地拍打着。太春端详着黄羊：“这些日子苦不轻吧，看看，又黑又瘦。哎，快说说，生意顺不顺？……咋就耽搁了这么些日子？”

太春直起腰：“哟，大哥来了！”

张友和立刻说：“不，我去！”

太春把冰凌茬子倒进锅里，飞快地搓搓手，然后盖上锅盖，蹲在灶坑里点燃了柴火。

太春从枕头下摸出个小本本：“黄羊，来，你接着教我说蒙古话。”

张友和说：“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太春喜滋滋地望着远去的大船，仿佛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大声地喊道：“赫连！快去，到财神爷跟前上炷香！”

就在张友和与大师傅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想到赫连就在库房的角落里，所以他们的谈话被赫连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其实，并非是赫连有意要偷听他们的说话，这完全是个意外。赫连是个勤快而机灵的小伙计，不用掌柜的吩咐他总是把营生做得又快又好。傍黄昏的时候，赫连想起明天一早运送胡麻油的大船就要启程了，他来到库房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啥事情想周全些总是有好处的。正当他在库房的角落里察看的时候，忽九*九*藏*书*网然看到张友和与油坊的大师傅走了进来，赫连正要上去打招呼，看到俩人神神秘秘的样子，于是在角落里蹲了下来，所以他们说的话被他听了去。

二十天后，黄羊收来的一万斤胡麻变成了金黄金黄的胡麻油。塞外的天气说变了变，西北风呼啸着。太春和黄羊拉着平板车给客户送货。天上票起了雪花，太春和黄羊的头上却是冒着腾腾热气。

太春：“好，开船吧！”

塞外的初冬，天气已经很冷了，没有点炉子的屋里也是寒气逼人，冷风从墙缝吹进来，灯苗呼呼地摇曳着。黄羊不在家，太春晚上连饭也没做，在油灯下一边心不在焉地啃着焙子一边翻阅着账本。

张友和环视了一下屋子说：“这屋子走风漏气的，夜里睡觉挺冷吧？”

说着话，太春从堂屋里取回半只羊，大块大块地剁开扔进锅里；灶里塞进几根干柴，火呼呼地烧了起来。

炒锅里的胡麻快熟了，大师傅扔几粒胡麻在嘴里嚼嚼，喊道：“出锅！”

库房里，灯光暗淡，有人在里面干活，影影绰绰的。角落里，张友和在向大师傅交代着什么。大师傅点点头说：“张掌柜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油师傅把一块块结实的木楔子塞进“油包”间，黄羊和99lib.net赫连赤膀露臂地举着榔头使劲地砸着油楔，嘴里发出“嘿！嘿！”的声音。“油包”一点点地挤紧了，香喷喷的胡麻油顺着油榨底部的沟渠缓缓地流了出来。

黄羊：“顺！顺！卖了草料，我顺便把胡麻籽也收上来了。哥，我可是一家一家查看的，全是上好的胡麻！所以就耽搁了几天。”

张友和一口拒绝：“不用，我自己就行了。”

晚上在三义泰后堂，炕上的灯苗儿被吹得摇来摇去。太春和黄羊用破布条在堵好了窗户上的缝隙。太春对黄羊说：“快，钻被窝，被窝里暖和！”

黄羊回来了，冷清清的屋子立刻显得有了活力，太春赶紧烧火做饭，他兴冲冲地对黄羊说：“兄弟，三天前哥就给你买了半只羊，今天给你吃手扒肉！”

屋角有一盘石磨，一头被蒙着眼的小毛驴绕着磨道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走着，细碎的蹄声踢踢踏踏地不绝于耳，黑糊糊的油坊显得有了些许生气。这时，油料变成了稠糊状的东西，深褐色，油师傅接了，又搁进笼里去蒸，叫做蒸“葛”。终于要开榨了。先把剥好的青麻纰纰密密地铺在油槽里，然后把蒸好的“油葛”倒进里面，再用留在外面的青麻把油葛严严实实地包起来，于是油槽里的那些油葛就形成了一个个“油包”。

太春用水瓢从缸里往外舀着冰凌茬子：“天冷，缸里的水结冰茬子了。”

油坊按时开榨。黑糊糊的油坊内一盏麻油灯搁在墙上的洞洞里，窗户上严严实实地挡了破棉被。

俩人钻进被子。

太春看见了，若有所思地扳着手指算计着……，黄羊走的时候说好最多半个月回来，可已经是二十天过去了还不见人影儿，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哎呀……黄羊兄弟虽然为人豪爽，但有时候也难免莽撞，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太春想到这儿，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太春一抬头：“黄羊？哎呀，正为你担着心呢！”

灯花跳了一下，“啪”的一声，发出轻微的爆响。

这天早晨张友和来了，太春正伏在水缸沿上“咔咔”地砸冰，准备烧水。友和进屋他都不知道。

太春快活地应道：“好嘞！出锅！——”

黄羊跳上船，高声吆喝道：“开船喽！——”

太春发狠道：“敢想才敢做，咱也不傻不呆，我就不信别人做了的事咱们做不成！”

太春说：“那好，那就让黄羊跟你去打个下手。”

榨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先说“油榨”，“油榨”要截取整根的杏木或者榆木，打磨光滑了，再一凿一斧地在中间掏开槽子，然后箍上铁箍，安置在笨重的木头架子上。

黄羊：“二哥，我记住了。”

黄羊：“你还真想做个两条舌头的买卖人？”

天气太冷了，太春从炕上锨起一张被子披在身上，他将最后一口焙子塞进嘴里，直起身子，搓搓手，搓搓耳朵和脸又伏下身子去拢账。

油坊里面很热，一盘老土炕烧得滚烫，屋子里必须很热很热，否则不出油。请来的榨ｈｔtｐ://ｗww•９９liｂ.ｎｅｔ油师傅穿得很单薄，在油坊里干活是只要一身油渍麻花的单裤褂；至于那颜色，已经被油污浸渍得面目全非。有时候干活儿热了就干脆脱得只剩个肮脏的裤头。反正油房里没有女人。只是出去小解时，才披一件破棉袄，趿拉个鞋片儿，来去匆匆。

张友和：“干什么呢太春？”

太春：“艺多不压身，将来做买卖用得着。”

黄羊：“好！”

太春：“好好，只要你人平平安安就好！”

太春又嘱咐道：“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遇上什么事情要多长个心眼。”

炒锅旁，太春和大师傅在炒胡麻，烟熏火燎的。太春赤裸着上身，挥动炒耙，头上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

“好！”黄羊盘腿在炕上，点上一锅烟香喷喷地抽着，高兴地说：“还是回家好啊！”

黄羊：“哥，要不咋说你灵气呢，这才几天，眼面前的话你都学得差不多了。”

黄羊：“哥，我可没想那么远，只要有吃有喝过太平日子，我就知足了。”

两艘平底大船向河心划去。

秋天到了的时候，三义泰揽了一桩开张以来的大买卖。萨拉齐黄河码头上，两艘平底大船泊在岸边，船上装满了草料。太春在码头边上嘱咐黄羊说：“兄弟，船不能放空，去时草料回来时拉胡麻，记住，这是咱三义泰开张的第一笔大生意，信誉比什么都重要！”

太春嘎巴嘎巴地撅着干柴说：“不冷不冷，家暖一盘炕，钻被窝里就热乎了。等咱把胡麻油卖出去，咱也拉它一车炜炭，弄个九*九*藏*书*网火盆，把屋子里烤得暖暖和和的。”

张友和问道：“那批胡麻榨完了？”

太春说：“大哥你先坐会儿，我给你烧口水喝。”

太春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端过来：“黄羊，来，先喝口水。哥给你弄饭吃。”

黄羊笑道：“哥，赶马拉骆驼兄弟啥营生没干过？啥人没遇上过？你就放心吧！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兄弟就回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地看到有几个人在干活。灶里火光彤红，硕大的蒸笼上热气腾腾。

太春说：“榨完了。我想赶在黄河封冻之前卖出去。”

太春：“别说两条舌头，三条舌头也是人做的！我在心里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三义泰从做草料生意开始，就是要像滚雪球一样，一天天地往大滚，咱要像大盛魁、万裕长一样，有自己的分号，有自己的钱庄，有自己的驼队。黄羊，你看着，最终咱得把生意做到外国去！”

太春的“油坊”是租来的。两架“油榨”竖在油坊污黑的墙下，每一架都有一丈多长，由于年深日久地被麻油浸渍着，显现出一种油汪汪、湿乎乎的紫红，给人一种很古老的感觉。墙角安放着一口乌黑的大炒锅，足有半铺炕那么大，这种锅不深，呈斜坡状，据说一次就能炒一斗胡麻。炒锅与土炕是连着的，那炒锅一天要炒上千斤油料，那炕的滚烫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忽然，门被推开了——，太春抬头一看近来的正是黄羊！只见黄羊兴冲冲地闯进来：“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