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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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脸
第一部 脸
第二部 不朽
第二部 不朽
第二部 不朽
第三部 斗争
第三部 斗争
第三部 斗争
第三部 斗争
第四部 感情的人
第四部 感情的人
第四部 感情的人
第五部 偶然
第五部 偶然
第五部 偶然
第五部 偶然
第六部 钟面
第六部 钟面
第六部 钟面
第六部 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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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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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鲁本斯坐在桌旁,把头埋在手中,酷似罗丹雕塑的思想者。他在思索什么?他隐忍地想到他的生平只限于情爱的体验,而这种体验由七张凝然不动的图像,七张照片组成,他至少希望他记忆的一角还在某个地方隐含着第八张照片、第九张和第十张照片。这就是为什么他坐在那里,头捧在手中。他重新想起那些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力图为她们每一个再找到一张被遗忘的照片。
在这样想像时,他得到另外一个有趣的发现:他有过一些特别敢于色情创造并且在肉体上非常吸引人的情妇;但是,她们在他的心里只留下很少的具有刺激性的照片,或者根本没有留下照片。如今他沉浸在回忆中,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往往是动藏书网作似乎经过筛选,表面谨慎的女人,尽管当时他很不看重她们。仿佛记忆力(和忘却)此后使一切价值观念起了惊人的嬗变,将他的爱情生活中一切他渴望的、故意显露的、大加炫耀的、计划过的东西加以贬值,而始料不及的、看来平淡无奇的经历在他的记忆中反倒变得价值无法估量。
他艳羡地想到卡萨诺瓦。并非想到他的艳遇,很多男人毕竟都做得到,而是想到他无可比拟的记忆力。将近一百三十个女人不致没无闻,恢复了她们的名字、面影、姿态、言谈!卡萨诺瓦:记忆力的乌托邦。互相对照,鲁本斯的总结多么可怜啊!他刚刚成年便放弃绘画时,他这样聊以自慰:对他来说,了解人生比为权力而斗争更加重要。他所有的朋友追逐名缰利锁的生活,他觉得既咄咄逼人,又单调空虚。他认为艳遇会把他引导到真正的生活中心,真正充实、丰富而又神秘、诱人而又具体的生活的中心,他渴望拥抱这种生活。他猛然看到自己的错误:尽管他有无数艳遇,但是他仍像十五岁时那样对人类不甚了解。他直庆幸自己生活充实;可是,“充实地生活”这个词组纯粹是一种概括;在寻找“充实”的具体内容时,他只发现一片狂风呼啸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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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她们出现,怎么想像这种出现呢?鲁本斯发现一种相当古怪的现象:记忆力不是在拍电影,而是在拍照。他所保留的所有这些女人的印象,充其量只是几帧精神照片。他看不到他的女友们连续动作;动作即使很短促,也不显现为连续的过程,而是凝结在瞬间之中。他的情爱记忆力给他提供一小本色情照片簿,而不是色情电影。我说照片簿是夸张说法,因为总而言之鲁本斯只不过保留了七八张照片。这些照片是美妙的,令他着迷,然而照片数目毕竟少得遗憾,七八秒钟,在他的记忆中,色情生活缩小到这点时间内,而他从前是决心以全部精力和才能投入这种色情生活的九*九*藏*书*网
他最终承认(不无尴尬),女人对他来说,只代表一种简单的色情体验。至少他竭力要回忆起这种体验。他偶然在一个女人(没有名字)上面停住了笔,他在纸上标明为“女大夫”。他们第一次做爱时,发生了些什么?他在想像中重新看到当时的那套房间。他们一走进房间,她就朝电话机走去;然后当着鲁本斯的面,她对一个人表示歉意,今晚她有一件意外的事务,不能脱身。他们笑了,然后做爱。奇怪的是,他总是听到这笑声,可是却看不到性交的情景:在哪儿性交的呢?在地毯上?在床上?在沙发上?做爱时她什么模样?后来他们见过几次面?三次还是三十次?在何种情况下他们不再见面?他只记得一小段他们的谈话,他们的谈话加起来约有二十来个钟头,还是有一百多个钟头?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她常常提到一个未婚夫(至于她提供的情况,他显然忘却了)。古怪的是,他只记得这个未婚夫。对他来说,做爱远不如给一个男人戴绿帽子这令人得意的微不足道的想法重要。
因此,他用铅笔涂了半页纸(试验不需要一张完整的清单),用清晰的标记代替名字(“雀斑”或者“小学女教师”,诸如此类),然后他www.99lib.net竭力恢复每个女人的履历表。失败得更惨!他对她们的生平一无所知!为了简化起见,他只限于惟一的问题:她们的父母是谁?除了一个例外(他先认识父亲,后认识女儿),他一点没有概念。然而,双亲在她们的生活中必然占据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她们一定对他谈过她们的父母亲!因此,如果他连女友们最基本的情况都记不住,他又如何重视她们的生活呢?
他在想那些被自己记忆抬高了的女人:其中一个大约过了要满足情欲的年龄;另外几个的生活方式使得与她们重逢变得困难了。但是其中有那个诗琴弹奏者,他跟她阔别已经八年了。在他眼前出现三张记忆中的照片。在第一张上,她站立着,离他一步远,一只手在似乎想遮住面孔的动作中凝固不动。第二张照片抓住了鲁本斯将手按在她的乳房上,问她是不是有人曾经这样触摸过她,她直视前方,回答“没有人”这一刹那。最后(这张照片是最迷人的),他看到她站在两个男人中间,面对镜子,用双手掩住赤裸的乳房。奇怪的是,在这三张照片上,在她漂亮的凝固的脸上,目光是一样的:盯住前面,从鲁本斯那边掠过。
他马上寻找她的电话号码,他从前熟记在心。她和他九九藏书网说话时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他前往巴黎(这次没有出现其他机遇,他只为了她而来),在同一个饭店再见到她。几年前,她就在这个饭店里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用双手掩住赤裸的乳房。
他面对一张纸坐着,力图把他的情妇们的名字写成一长列。他马上遭到第一次失败。他能将姓和名一道回忆起来的女人少而又少,有的时候他既记不得姓又记不得名。女人变成(不引人注目的、难以察觉的)没有名字的女人。如果他跟她们通过信,也许他会记得她们的名字,因为他不得不常常在信封上写上她们的名字;但是“在爱情之外”,人们不习惯寄出情书。假如他已习惯叫这些女人的名字,也许他会记得住,可是,自从婚礼之夜发生那件不称心的事以来,他强制自己只使用普通的亲热的绰号,任何时候所有女人都会毫不怀疑地接受。
时钟的指针向他宣告,今后他要被往昔所烦扰。然而,如果在往昔只看到狂风席卷破碎的回忆的一片沙漠,往昔怎样烦扰他呢?这是不是意味着要他受回忆碎片的烦扰?是的。连回忆碎片也能烦扰人。再说,我们不用夸张:关于年轻的女大夫,他也许记不得什么有意义的事,而其他女人执着而又热烈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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