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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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匆上楼,试图镇定下来。一个女人究竟做得了多少事?“你应该有耐心一点。”她边说边走进他们的房间。艾尔一只脚跷在矮脚垫上,膝上搁了一本书。“病人,艾尔,你想这个词的词义打哪里来?老天啊,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好起来需要时间。”
“噢,艾尔。”她走过房间握住他的手。
菲比在他们身边,睁大眼睛哭了起来,一只手遮住嘴,努力掩饰哭声。卡罗琳坐起来,伸出手臂揽住菲比。她轻轻摸着菲比的头发,感觉到女儿矮胖身子的体温。
“你没事吧?”她问,“痛不痛?”
卡罗琳摸摸明信片,读了简短的来函。“特雷斯在巴黎扭伤了脚踝。”
“每天吗?”
“确实不公平。”卡罗琳附和。
“你总是这么说。”菲比边回答边把擦盘子的毛巾扔在料理台上。“你也叫我小心罗伯特。”
“公交车上?”
“我们会买栋房子。”菲比说,这下显得专注而热切,“妈妈,我们会住在那里。我们会有几个小宝宝。”
“她想有自己的生活,艾尔。这应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哦,甜心。”卡罗琳说。她记得艾芙丽·斯旺推着娃娃车走在人行道上,还停下来让菲比弯下腰轻轻摸一下小宝宝的脸颊。“哦,甜心。”她走到菲比身旁,伸出双手抱住菲比的肩膀。“记得你和艾芙丽救了‘小雨’吗?我们都爱这只小猫,但照顾它非常费事。你得清扫大小便的沙盒,帮它刷毛,还得清理它造成的一片混乱,放它进进出出。它不回家时,你还担心了半天。菲比,养小宝宝比这个更麻烦,养育小宝宝就像照顾二十只‘小雨’。”
当晚稍后,卡罗琳告诉了艾尔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坐在沙发上,靠着她坐着,抱着双臂,几乎快睡着了。他的脖子依然柔软,刚刚刮了胡子,脸上有点发红,两眼带着黑眼圈。他明天一早就得起床,开车上路。
“不是害怕,”艾尔说,“我只是有种感觉。这不一样。”
“我知道。”卡罗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好,菲比,我爱你,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有时候,外面的世界相当危险,我想那个人不怀好意。”
卡罗琳全身颤抖,试着保持镇定。菲比毕竟已经是个成年女子。“罗伯特,”她说,“我得单独跟菲比说说话,一会儿就好,拜托。”
“卡罗琳,”过了一会,他放下报纸说,“我昨晚在想,你何不跟我一起上路呢?我打赌琳达会让菲比在她那里过个周末。我们可以休个假,你也可以趁机看看菲比自己一个人怎么过。你说呢?”
“好吧。”她说。过去一星期的忧虑逐渐烟消云散,艾尔把一切都说得好容易。“我真高兴你在家。”她说。
她听了这话,想起当年多罗把房子送给他们时他所表现出的反应。现在他还是一样不愿意接受任何不是自己亲手挣来的赠与。
“这个玩意不错。”卡罗琳不经意地说,喝了一口牛奶,“甜心,你从哪里拿来的?”
“为什么?”
他们吱嘎吱嘎地踩着雪前进。艾尔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空气在冷天里变成一团薄雾。
“我知道。”卡罗琳说。同时,一道道门在他身后关上。
“话是这么说,但你还是从没提过。”
“养宝宝是个大工程。”卡罗琳说,“我猜你和罗伯特八成不知道照顾宝宝多辛苦吧?而且养小孩很贵,你们打算拿什么买房子?还有食物?”
“不,我和罗伯特,我们要结婚!”
“我爱罗伯特,”菲比坚称,“罗伯特爱我。更何况艾芙丽有个宝宝。”
菲比皱着眉头思索,卡罗琳一颗心涨得满满的。这些梦想是如此意义深远,如此单纯,却没办法实现。这样公平吗?
请与敝事务所联络,商讨关于在您名下的一个账户。
她马上打了电话,然后站在窗边看着车流,听着律师告诉她这个消息:戴维·亨利去世了。事实上,他已经去世三个月了。律师告诉她,他留下一个在她名下的银行账户。卡罗琳将听筒紧贴着耳朵,仔细端详几片残余的梧桐叶在清冷的晨光中飘摇。这个消息激起某种沉重的情绪,深深地贯穿了她的全身。远处的律师继续说:这是个收款账户。戴维把账户设在事务所和卡罗琳的名下,这样一来,账户便不会列在遗嘱之内,也无需经过认证。律师不肯在电话里告诉她户头里有多少钱,卡罗琳必须亲自到事务所一趟。
“我无法想象生活里少了她。”她轻声说。
艾尔站起来,一只手依然握着她的手。“一起上楼吧?”他发出邀请。
“是的。”卡罗琳叹了一口气,“是的,这是秘密。”
“我们搭公交车。”罗伯特说。
卡罗琳想都没想就说:“你不能结婚,甜心。”
“你很聪明,”卡罗琳说,“你也做对了。绝对不要跟任何人走。”
但世界依然跟往常一样残酷危险。星期二,她们在家里吃肉饼、土豆泥和青豆时,菲比把手伸到口袋里拿出一块小小的塑料拼图。拼图上的数字可以移动,游戏规则是将数字按照顺序排好。她边吃边移动那些小方块。
她点点头。再滑过几英尺,艾尔可能丧命,警察已经说了不止一次。这一个星期以来,她一直阻止自己多想,但事实上,她很可能成为寡妇,这辈子剩下的时光都孤孤单单。
他望着窗外,静静地凝视了几秒钟。“你说得没错,”他终于说,“对不起。”
“我去拿一些吧。”卡罗琳主动提议帮忙,很高兴有个借口可以去找菲比。
“我派她下去拿点果汁。”琳达从桌子后面大喊,同时指指桌上逐渐减少的饮料。“真难相信有这么多人来吧?卡罗琳,饼干也快吃完啦。”
“你不喜欢吗?”
“比萨也不错。”艾尔说,“但打电话叫布列达克街上的那一家。”
“是吗?”她专注地看着他,仔细端详他苍白的脸色和严肃的目光,“这么说,你打算完全退休?”
“他是你的同事吗?”卡罗琳问道,“新来的九九藏书吗?”
“好。”菲比高兴地说,喝完她的牛奶。
“好吧,”她说,“你们两个都进来吧,免得冻着了。”
窗外,紫罗兰色的天空下,残存的梧桐树叶在风中飘摇,树下摆了几袋郁金香球茎,等着被植入土里。上个月她和菲比种了菊花。粉白、菊黄和深紫的花朵开得一片灿烂。她蹲坐在后脚跟上观赏,一边拍去手上的泥土,一边想起她也曾在花园里和母亲一起种花,母女两人一句话也不说,靠着种花联络感情。她们几乎很少谈起私事。现在卡罗琳心里有很多话,希望当年曾与母亲分享。
“说不定你是该退休了。”她慢慢地说,“我去了律师事务所一趟。以前就约好了,所以我就去了。戴维·亨利留了一大笔钱给菲比。”
她摸摸他的肩膀,然后下楼打电话叫比萨。她在楼梯口停了一下,聆听罗伯特和菲比在厨房说话。两人轻声细语,不时冒出笑声。他们面对的世界广阔无垠,充满变数,有时甚至令人害怕。但此时此刻,她女儿在厨房里和男朋友一起欢笑,她先生膝上搁了一本书在打瞌睡,而且她不必煮晚饭。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远处依稀飘来玫瑰花香,气味洁净,有如白雪般清新。
菲比对着“小雨”轻声哼歌,但她似乎察觉到出了事。卡罗琳一挂上电话,她就疑惑地抬头看着。卡罗琳边开车边解释出了什么事。在医院铺了地砖的走廊上,她发现自己一直想着多年前的那一天:菲比的嘴唇越肿越大,呼吸困难,那个护士让她气愤不已时,艾尔出言解决。现在菲比已经成年,穿着背心制服坐在她旁边;她和艾尔已经结婚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
“我一直有种感觉。”艾尔看着双手说。他任由胡子长出来,一脸胡渣参差不齐,“迟早会发生这种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现在果然发生了。”
“我们要结婚了。”菲比加了一句。
“我去看看就好,”卡罗琳说,“一会儿就回来。”
她凝视沿着天花板的装饰花边,思忖着那里需要重新油漆,同时,心头却隐隐浮现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罗伯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卡罗琳身边,欢欣兴奋之情已经消逝。“没那么糟,”他停在门口说,“我和菲比……我们很相爱。”
他说完就亲亲她,唇贴着唇,把她拉近一点。卡罗琳把脸贴上他的脸颊,感受他的气味与体温,想起在路易斯维尔市外停车场碰到他的那一天,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一天。
“哦,老天爷啊,”卡罗琳说,她的耐性已被逼到极致,“你怎么能结婚?你一点也不了解婚姻,你们两个都不知道。”
她点点头站了起来,一只手也握着他的手。
“是你要我多留在家里。”艾尔回了一句,“许愿的时候当心点啊。”
艾尔把手滑到她的腰际,两人走进舞池。他们好久没跳舞了,卡罗琳已经忘了他们的身体配合得多么自然,也忘了跳舞让她感到多么自由。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吸了一口他刮胡水强烈的味道和挥之不去的机油味。艾尔的手压着她的背,紧紧贴上她的脸颊。他们转身,其他人也慢慢地跟进,朝着他们的方向微笑。卡罗琳几乎认识大厅里的每个人:中心的职员、“欢乐唐氏症协会”的其他家长、中心隔壁的住户。菲比正等着中心隔壁空出一个房间,她可以跟其他几个大人同住,中心里也有个家长负责监督。从很多方面而言,这种安排似乎相当理想:菲比能享有更多自由和自主权,最起码为她的未来做些准备。但卡罗琳却无法想象菲比离开她独自生活。当她们提出申请时,候补名单似乎很长,但过去一年中,菲比的名字一直在往前移。再过不久,卡罗琳就必须做出决定。现在她瞄了菲比一眼,菲比笑得跟往常一样灿烂,稀薄的头发被鲜红的发夹固定在身后,害羞地跟着罗伯特踏进舞池。
“艾尔,”卡罗琳摇摇他的肩膀说,“艾尔,亲爱的,我们该下车了。”
屋内,她留在艾尔身旁的铃铛响个不停。卡罗琳叹了口气,退后一步,指指透出灯光和暖意的厨房。
“户头里有多少钱?”他边问边抬起头。
“嗯,他人很好。而且他新买了一只小鸟,说要让我看看。”
菲比点点头,双手擦过脸颊。“你的卡车呢?”她问,卡罗琳想起艾尔曾开车带她们兜风,菲比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他们一超过其他卡车,她就往下伸出拳头,惹得其他司机对他们按喇叭。
“我不知道,”卡罗琳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
一个星期过去了。星期六那天,卡罗琳疲倦地把一篓衣物放进洗衣机,走进厨房拿些东西准备晚餐。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磅胡萝卜做色拉,在冷冻柜里东翻西找,看看能不能想出新花样。什么都没有,唉,艾尔八成不喜欢。她或许得打电话叫比萨,但现在已经五点了,再过几分钟,她就得去接菲比下班。她暂停削萝卜,透过自己在窗户中的模糊身影,凝视远方超市的霓虹招牌。红色的招牌在稀疏的枝干间一闪一闪。她想到戴维·亨利,也想到诺拉。在他的摄影作品中,他把诺拉变成了某种物体,她的肌肤像山丘般浮起,发丝在出奇不意的灯光中遍布整张照片。律师寄来的信仍在抽屉里,艾尔车祸之前她约了时间。她如约前往,拜访了几乎全是橡木镶板的办公室,得知了戴维·亨利留赠的细节。整个星期,虽然她没时间多想,或是跟艾尔讨论,但他们的对话却始终萦绕在她脑海中。
“哦。”卡罗琳笑笑。但开口说话时,她的口气很冲,而且带着忧虑,“好,好,当然。唉,菲比,我跟你说过不要搭公交车,这样不安全。”
“我知道,我对他说了。”菲比说,然后把拼图摆在一边,挤了更多蕃茄酱在肉饼上。“他说,菲比,来,跟我回家。我说,好,但我得先跟我妈妈说。”
“我就是,”她边说边看着菲比抱起“小雨”搂着它,“我是卡罗琳·辛普森。”
“今天是星期六。”菲比提醒她。
“还好。”
“我不做了。”他看也没看她,突然冒出一句,“我是说开卡车。”
“我们快到了。”巴士快到坡顶时99lib•net,菲比拉拉罗伯特的手臂说。中心离这里只有半条街,柔和的灯光洒在枯黄的草地和薄雪上。“我算过了,已经过了七站。”
“嗯,那笔钱不是我的。”艾尔说,“就算是一百万美金,那也不是我的。”
“嗯,先把细节搞清楚再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拜访这位律师先生。我可以请一两天假。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卡罗琳,我不知道。先不要多想吧,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卡罗琳点点头。挽在她手中的臂膀结实而稳定,她真高兴有他在身旁。他们的生活步调出奇地不搭调,他一离开家就是很多天,让她深感厌倦。她最渴求的莫过于每天早上跟他共进早餐,每天晚上跟他共进晚餐;让他在她身边醒来,而不是在某个一百或五百英里之外的旅馆里起床。
尽管如此,他总是记得菲比;他总是记得爱。
他失望地笑笑,靠过去吻她。他轻啄一下她的双唇,感觉凉凉的。
“妈妈!”菲比生气地说,“罗伯特和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你喜欢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卡罗琳说,“你喜欢一走了之,开车旅行。”
他醒着,夹杂着银白发丝的黑发映着洁白的枕头,看上去格外醒目。她们走进来时,他试着坐起来,但痛苦地咧嘴一笑,然后慢慢地躺回去。
“嗯,昨天。他人很好。”
“亲爱的,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你着想。他答应跟你在公交车上碰面,却没有遵守承诺。菲比,他骗了你,你必须小心。”
她们走进大门时,电话响着。卡罗琳叹了一口气,八成是电话营销、邻居为心脏基金募款或是打错电话。“小雨”喵喵叫着表示欢迎,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坐好。”她边说边接电话。
他耸耸肩,“讲了有什么用?卡罗琳,这只是种感觉。”
菲比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在公交车上碰见他的。”
“我真希望你不要常常上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已经是个老问题,也是他们婚姻中的敏感话题。这话听在耳里,连她都觉得自己的口气刺耳、尖锐,好像故意挑衅。
“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她说,而她也确实这么想。
还有罗伯特这个家伙。开车回家的路上,菲比聊些工作上的事情、马克斯和罗伯特。罗伯特这样,罗伯特那样。他明天要过来跟菲比一起烤个派,卡罗琳听在耳里,心里庆幸快到星期六,艾尔快回家了。由于公交车上那个奇怪的家伙,卡罗琳有了每天开车载菲比上下班的借口,因而也减少了菲比和罗伯特相处的时间,这倒不错。
“马克斯在店里,我星期一帮她代班。”
“除非他们知道那个词。”
她摇摇头。“我还不知道,我得亲自去一趟。”
灯光从中心流向到人行道和枯黄的草根。他们推开双层玻璃门走进大厅。舞池被安排在大厅的另一头,一个七彩镜球回旋转动,在天花板、墙面以及每张微微上扬的脸庞上投射出明亮的灯彩。大厅内播放着音乐,但没有人跳舞。菲比和罗伯特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灯光在空荡荡的舞池地板上闪动。
菲比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卡罗琳再熟悉不过的顽固表情。日光灯照在锅上,在她的脸颊上投射出图样。
艾尔点点头,再次仔细研究这封信。“他这么做真奇怪,我是说设立一个秘密账户。”
是警察局打来的电话。电话另一头的警察清清喉咙,问卡罗琳在不在。卡罗琳吓了一跳,然后感到欣喜,说不定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公交车上的男人。
“我们知道,”罗伯特说,“我们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说不定他怕我告诉诺拉,说不定他想确定菲比有足够的时间接受他已经过世的事实。我只能想到这么多。”她想到诺拉,每天照常过日子,却从来没想到女儿依然活在世上。还有保罗,他变成了怎样一个年轻人?很难想象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黑发宝宝,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罗伯特?”她惊讶地说,花朵在冷冷的空气中微微散发出香气。“这是什么?”
“星火!”菲比高声地耳语,一脸高兴的样子,“这是秘密。”
她又和艾尔跳了三支舞。她闭上双眼,跟随着他的步伐,尽情摆动。他舞技甚佳,步伐稳当而充满自信,音乐似乎直接贯穿过她。菲比的声音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她清纯的歌声飘荡在家里各个房间里,卡罗琳一听就放下手边正在做的事情,直挺挺地站着,周围的一切像光线一样源源不绝地穿过她。感觉真好,艾尔一边喃喃说道,一边把她拉近一点,把脸庞紧贴上她的双颊。音乐换成快速的摇滚乐时,他们离开舞池,他的手臂始终环在她的腰际。
“我只是想念你。”卡罗琳轻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想告诉你,我想念你。”菲比和罗伯特手牵着手走在前面。卡罗琳看着女儿戴着黑色的手套,脖子上松松地围着罗伯特送她的围巾。菲比想跟罗伯特结婚,跟他一起生活。最近除了此事,她什么都不想谈。中心的主任琳达警告过卡罗琳,菲比谈恋爱了。她二十四岁,算是开窍比较晚,她也开始发现自己生理方面的需求。卡罗琳,我们得好好谈谈。但卡罗琳拒绝相信事情有任何改变,始终拖着不愿讨论。
那是上辈子的事啰。卡罗琳几乎已经忘了那段日子。但上个星期,艾尔还没有回家时,有家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寄来一封信。卡罗琳困惑地拆开,站在前廊,在十一月寒冷的空气中读信。
“我和罗伯特都很平安。”菲比说。她微微噘起下唇。她一不高兴就是这副表情。“我和罗伯特要结婚了。”
“我爱罗伯特。”
他叫罗伯特,长相英俊,一头黑色的乱发垂落在额头。他在公交车上走来走去,对每个人自我介绍,而且大谈公交车路线、司机和今天过得怎样。他走到最后一排,转身往前走,从头再说一次。“我好开心。”他经过卡罗琳身边时跟她握握手,同时大声宣布。她耐着性子笑笑。他手劲强大而充满自信。其他人躲避着他的目光,大家低头读书看报,或是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但罗伯特锲而不舍,毫不畏惧。他似乎就认为乘客们藏书网多多少少等着听他讲话,而且不指望大家有反应,就跟树木、石头和云朵不会响应一样。卡罗琳坐在最后一排观察,每一秒都下定决心不插手,但她心想,罗伯特的坚持蕴含着某种深切的渴望,他希望找到一个真正看重他的人。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卡罗琳。”
“迈克住哪里?”
“这样真不公平。”她低声说。
“我会时时刻刻地烦你。”艾尔说,仿佛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
“噢,真糟糕。”艾尔一把翻开报纸,对着选举新闻摇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下午天气真好。我一边听着收音机哼歌,一边沿着公路往前开,心想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像我们讨论过的一样,那该有多好。忽然车子就冲向防护栏。在那之后,我就不记得了。醒来之后我已经在这里,卡车全毁了。警察说我如果再往公路边偏个十几英尺,人就完蛋了。”
他拿起信,仔细研究了半天,还一度把信翻到背面,好像背后写着某种文字,看了就知道该如何解决迷团。然后他又读了一次。
“我也不想再照顾一个孩子。”艾尔说。
“但是你如果得照顾宝宝,就不能工作了。”
卡罗琳摇摇头。“我就是无法想象她在外面世界的模样,而且她绝对不能结婚,艾尔,如果她怀孕了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抚养另一个小孩。但她如果有了宝宝,责任自然落在我身上。”
“这么说,我可以去啦?我明天可不可以去迈克家?”
早上她起了个大早,做了早餐。盘子里摆了蛋、熏肉、土豆饼和几撮香菜。
出乎她意料,罗伯特微笑着。他看看菲比,然后走到后院的阴暗之处,靠在秋千下方。过了一会,他拿着一束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走回来,花朵在逐渐黯淡的暮色中似乎微微发光。他把玫瑰花交给卡罗琳,柔软的花瓣拂过她的脸颊。
卡罗琳摇摇头。“我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卡罗琳叹了一口气。“好吧,假设你们结了婚,你们打算住哪里?”
那个人似乎是菲比。罗伯特一出现,菲比似乎就快乐了起来,洋溢着某种发自内心的光彩。她看着他在座位间来回走动,仿佛他是某种神奇、新颖的生物,说不定是只美丽、炫耀、骄傲的孔雀。最后他在她旁边坐好,依然不停地说话。菲比只是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她笑得十分灿烂,毫不保留;她不腼腆,不警戒,也不等着他心中涌现出同样的爱意。卡罗琳在女儿毫不设防的热情中闭上双眼。唉,她实在太天真了,多么冒险啊!但当她睁开双眼时,罗伯特也对着菲比微笑。菲比令他高兴、诧异,好像一棵树大喊出他的名字。
“没错,”她说,“钱是菲比的。但我们抚养她长大。如果她不缺钱,我们可以少操点心,也可以自由一点。艾尔,我们已经努力工作了很多年,说不定该是退休的时候了。”
他又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口说话。
嗯,好吧,卡罗琳心想,何尝不可呢?世上这种爱情不是非常罕见吗?她瞄了艾尔一眼。坐在她旁边的艾尔在打瞌睡,巴士碰上路障或是转弯时,他日渐灰白的头发随之飘晃。他昨晚很晚才回家,明天一早又要上路,加班赚钱来支付屋顶和排水沟的修缮费用。最近几个月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处理家务上。卡罗琳有时想起他们新婚的那段日子,他的嘴贴上她的双唇,他的手抚摸她的腰。回忆扫过卡罗琳心头,激起一股苦乐参半的怀旧情感。他们两人怎么变得这么忙,这么操劳?多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让他们走到这个地步?
卡罗琳摇摇头,在床边坐下。“我可没有许这种愿。”
“不是,”菲比说,“我在公交车上碰到的。”
“哦,艾尔。”
“好主意!”卡罗琳勉强挤出这句话。
艾尔在医院待了两天,然后回家中。卡罗琳载菲比上班,自己也得工作,还要照顾艾尔、做饭、抽时间洗衣服,忙得完全不知道时间过得多快。她每晚累得倒头就睡,早晨醒来又开始忙碌的一天。艾尔是个很难料理的病人,他不喜欢被困在家里,脾气暴躁而且相当苛刻,这些都让她想到当年照顾利奥的那段日子,想了就不高兴。时光似乎在倒流,而不是呈直线前进。
“不,我一点都没有这种打算。但菲比想搬出去,她和罗伯特现在在楼下。”卡罗琳微微一笑,想起她把那束玫瑰花摆在削了一半的胡萝卜旁边。“他们一起搭公交车去超市,买了一束花给我,因为今天是星期六。唉,艾尔,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评断呢?说不定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多多少少会过得顺利。”
“我当然喜欢。”她哭了起来,被自己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是,艾尔,即使菲比搬出去,她也永远不可能完全独立。而我担心你会因此而不高兴,也担心你会离开我们。亲爱的,过去这几年来,你变得越来越生疏。”
艾尔把他们的大衣挂好,然后出乎卡罗琳意料地拉着她的手。“你记得在公园里,我们决定结婚的那天吗?我们来教他们两招吧,你觉得如何?”
事后回想起来,卡罗琳记得这个时刻无尽延展。虽然对方说得简短单纯,而且没花多少时间就讲完了,但时间不断扩充,直到遍布整个房间,逼得她在椅子上坐下。艾尔的卡车转弯时偏离车道,撞穿了防护栏,坠落到一个低矮的山坡上。他摔断了一条腿,人在医院的急救中心。多年以前,卡罗琳就是在这个中心答应嫁给他。
卡罗琳倾身伸出手臂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他的心脏在胸膛中稳定地跳动。仅仅几天之前,他们还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担心着屋顶和排水沟的花费。她顺顺他的头发,他颈际的发茬已经太长了。
星期五早上,卡罗琳开车载菲比上班。那天晚上,她坐在车里等着,透过窗户看着菲比。菲比在柜台后走来走去,装订文件或是跟马克斯开玩笑。马克斯是菲比的同事。这个头发扎www.99lib.net成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每个礼拜五跟菲比共进午餐。如果菲比弄错了订单,她也不怕直接纠正菲比。菲比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她喜欢她的工作,而且表现得不错。卡罗琳看着女儿在玻璃窗里走来走去,回想起她花了很多时间请愿、抗争,还得填写冗长的申请文件,这些都是为了让菲比有个工作机会。但还有许多她料想不到的事情,公交车上的那个事件只是其中之一。菲比赚的钱不够养活自己,她就是不能自己生活,连一个周末都不行。如果失火或是停电,她会害怕,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办。
卡罗琳有点头晕眼花。她习惯性地扫视屋内,想看看菲比在哪里,但没见到她的踪影。她开始有点担心。
“嗯,我也一起去好吗?”卡罗琳小心地说,“明天我们一起乘公交车,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跟迈克见见面。我跟你去看看他的小鸟,你说呢?”
“菲比,”卡罗琳大声说,“菲比,罗伯特,够了。”
艾尔转过头看着她,一脸惊讶。“你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我们可以顺道参观一些地方,”他劝诱道,“你会觉得有趣一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她口气尖锐地说,边说边踏出门外。
“嗨,我快被你吓到啦,”她说,试图将语气放轻松。
“甜心,卡车坏了。”艾尔说,“对不起,但卡车真的撞坏了。”
他沉思着点点头。看到他这么疲惫,想到最终他们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她不禁一惊。这些年来,她想尽各种办法让每个人平平安安,但眼前的艾尔却变老了,而且断了一条腿,她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局面。
艾尔离开之后,卡罗琳把多罗的明信片贴在冰箱上。那是个阴沉的十一月,天气湿冷,好像快要下雪了。明信片上那片明亮、诱人的海洋以及温暖的沙滩令人心情开朗。接下来的整个礼拜,卡罗琳照顾病人、准备晚餐,或是折衣服时想着艾尔的邀请。她也想着罗伯特和菲比、被她打断的热情一吻,以及菲比想搬过去住的中心。艾尔说得没错,他们两人不会永远待在这里,菲比有权过她想过的生活。
巴士急驶过峡谷,开上松鼠丘。在早冬的暮色中,巴士已经开了大灯,菲比和罗伯特面对走道安静地坐着,都盛装去参加“欢乐唐氏症协会”的年度舞会。罗伯特的鞋子擦得亮极了,还穿上了他最好的一套西装。在冬天的大衣下,菲比穿了一件红白色的花衣服,脖子上挂了一条细长的项链,项链上有个精致的白色十字架,来自她的坚信礼。她的发色愈来愈暗,头发日渐稀薄。她剪了短发,头发紧贴着头颅,随处夹了几支红色的发夹,肤色苍白,手臂和脸上有些浅色的雀斑。她望着窗外,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想事情想得出神。罗伯特研究着卡罗琳上方诊所、牙医等广告牌和公交车路线图。他是个好人,随时准备迎接世上的各种惊喜,但他刚跟人说完话,几乎马上就忘记说了些什么,而且每次碰到卡罗琳都会向她要一次电话号码。
“怎么回事?”她轻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你想让菲比搬出去?”
艾尔沉默了很久。“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他终于问道,“我曾经让你觉得我打算离开你们吗?”
“我没事。”他说,然后眼睛闭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感到全身一片僵硬,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艾尔这副模样。他惊吓得微微颤抖,下巴的肌肉抽动,几乎痉挛到耳际。
“卡罗琳,听我说,”艾尔轻声慢语地说,“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分钟起,你就坚持这个世界不该剥夺菲比任何机会。不要低估了她,我已经听你说了多少次?你为什么不让她搬出去?为什么不让她试试看?她说不定喜欢那里,你说不定也喜欢有多一点自己的时间。”
“菲比,”艾尔说,“瞧瞧你,刚下班吧?甜心,今天还好吗?我还没开到克里夫兰,所以没帮你买你喜欢吃的小面包。下次再买,好吗?”
“甜心,我想他骗了你。”星期四晚上她们洗盘子时,她对菲比说。菲比穿了一件黄色毛衣,双手上有十几道工作时被纸刮伤的小伤痕。卡罗琳看着她拿起每个盘子,仔细地擦干,心里庆幸菲比平安无事,也担心哪天她会受到伤害。这个叫做迈克的奇怪家伙是谁?如果菲比跟着他去,他可能对她做出什么事?卡罗琳到警察局报案,但她不指望他们会找到他,毕竟没出什么事,而且菲比也无法描述这人的模样,只说他戴了一个金戒指,穿了一双蓝色的运动鞋。
星期六。艾尔通常在这一天回家,每次都带份礼物给菲比和一束鲜花给太太。卡罗琳想象罗伯特和菲比搭公交车到超市。罗伯特在这家超市负责上货,两人仔细研究鲜花的价钱,计算出准确的金额。她体内的一部分仍想尖叫,把罗伯特送上公交车,让他远离她们的生活;另一部分很想说:我承受不起,我不在乎。
“没有人说你的生活里会少了她。但她已经长大了,卡罗琳,事情就是这样。你努力了一辈子,为的不就是帮菲比争取一些自由吗?”
菲比点点头,擦干泪水,她们走回楼上,穿过走廊,手里端着盒子和瓶子,两人没说话。
“甜心,婚姻……”卡罗琳顿了一下,想起艾尔,他最近的疲惫,以及每次他的远行在两人之间造成的距离。“唉,甜心,婚姻很复杂。你可以跟罗伯特谈恋爱,但不一定要结婚。”
卡罗琳点点头,想起艾尔的手贴在她腰上的感觉。“没错,但是亲爱的,你们刚才看起来不只是亲嘴。”
“罗伯特有工作,我也有。我们有很多钱。”
“嗯,”他说,突然惊醒,“说不定事情就是这么容易,卡罗琳。其他住在中心的人似乎应付得不错,我们也不会离开。”
菲比微微低着头走路,显然想听罗伯特说话。她的笑声不时穿过暮色飘到身后。卡罗琳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到女儿这么高兴,她顿时感到喜悦,与此同时,回忆也将她拉回当年那个候诊室。候诊室的门嘎嘎作响,蕨类植物没什么生气,诺拉·亨利站在柜台边,脱下手套向接待小姐展现她的婚戒,笑得跟菲比一样开心。
卡罗琳几乎热泪盈眶。藏书网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树叶像铜板般飘动,阳光亮丽,蜜蜂在远方嗡嗡低鸣,他们翩翩起舞,越过草坪。几小时之后,她在医院里答应艾尔的求婚,好,她说,好,我愿意嫁给你。
她走过空旷的走廊,四处明亮而安静。她的肌肤依然感觉得到先前艾尔的触碰。她下楼走进厨房,一只手推开铁门,一只手伸出去找电灯开关。日光灯一亮,眼前两人仿佛被捉个正着:穿着花衣服的菲比抵着料理台,罗伯特靠得很近,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滑。在他们转身前的那一刻,卡罗琳看到他正要吻她,而菲比想被吻,也准备回吻。罗伯特,她第一个真正心爱的人。她的双眼闭着,脸上洋溢着喜悦。
“你累了。”她说,试着打破沉默。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两人之间的沉默。“你最近这两个礼拜太忙了。”
“噢,”她张口结舌,虽然觉得开心,但她不喜欢长途待在车上,“我不知道,这礼拜有很多事要做,或许下回吧。”她很快地加上一句,不想让他失望。
“但我没有跟他走,”菲比说。她已感觉到卡罗琳语气中的严肃与恐惧。她把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料理台上,忽然几乎落泪。“我没有去。”
“迈克人很好,”菲比坚持,“他不会骗我。”
卡罗琳点点头。先前她开车到出事现场,看到防护栏被撞出一个大洞,也看到卡车翻落的地方一片狼藉。
“真的吗?你的工作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他们直视着彼此。霎那间,两人之间的芥蒂消散了。他撑起身子,伸出一只大手轻抚她的脸颊,她也伸手紧贴着他的手,感觉到眼中已涌出泪水。
“现在?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走?”
“是啊。我能去吗?我想看看他的小鸟。”
卡罗琳慢慢地点点头。“但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我正要出去接你。”
挂了电话之后,她走回屋外的长廊。她在长廊的摇椅上坐了很久,试图接受这个消息。戴维竟然以这种方式惦记着她,令她大吃一惊。更令她吃惊的是他居然去世了。她曾经怎样想呢?难不成她以为她和戴维将永远这样下去,各过各的日子,但依然想着当年他在办公室站起来,把菲比递到她怀中的那一刻?或是某天,某时,等到她愿意,她会主动找他,让他跟他女儿见面?车辆持续从山坡上急驶而下,她想不出该怎么办。最后她走回屋里,准备去上班。她把信塞到最上面的抽屉里,跟一大团橡皮圈和回形针摆在一起,等艾尔回家再做决定。到现在她还没提这件事,艾尔实在太累了。但这个还未说出的消息却随同琳达对菲比的关切,飘悬在两人之间。
“原来如此。”卡罗琳觉得时间慢了下来,所有感官都起了警戒。她得强迫自己冷静、自然地说话。“迈克就是那个给你拼图的人?”
菲比脸色一沉,泪珠滑下她的脸颊。
“没错。把握当下,有何不可呢?”
十一月的晚上又湿又冷。他们下车,成双成对地穿过黯淡的暮色。卡罗琳伸手悄悄挽住艾尔的手臂。
他摇摇头,依然注视着双手。“现在退休还太年轻。我想我可以做些其他事情,或许改坐办公桌。我非常清楚公司的运作;或许去开公交车,我真的不知道。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想再开卡车奔波了。”
“好香。”艾尔边走进来边说。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把报纸和昨天的信件丢在桌上。她拿起信件,感觉冰冷而有点潮湿。信件里有两封账单,还有一张来自爱琴海,色彩鲜艳的明信片。多罗在背后写了几句。
“没关系,”罗伯特说,“菲比是我女朋友。”
“唉,菲比,你能帮我个忙吗?”她终于问道,“琳达还需要一些饼干。”
“迈克给我的。”
“我没有生气。”她轻声说,因为她听得出她伤了他,“艾尔,等我一下。”她穿过房间,从抽屉里取出那封信。“这就是我为什么生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外面传来噪音,卡罗琳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透过后门的窗户,她看见菲比在屋外。不知何故,菲比自己回到家,身上没穿外套。卡罗琳放下削皮刀,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在围裙上擦干双手。走到外面之后,她看到刚才被屋子遮住的一景:罗伯特站在菲比旁边,一只手揽着菲比的肩膀。
“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卡罗琳说,“你从没说过你害怕。”
“我明天烤牛肉。”她说,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今晚我们叫比萨,好吗?”
卡罗琳叹了一口气。“唉,罗伯特,你得回家了。”她说,“你搭公交车到这里,应该也知道怎么搭公交车回去。我没时间开车载你东跑西跑,我受不了了。你得回家。”
“她不会有事的。”艾尔说,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指指他身旁的椅子。
他们从彼此身边移开,吓了一跳,但没有悔悟的样子。
菲比站在强烈的灯光下,玩弄着她的领巾。“妈妈,你可以亲你喜欢的人,不是吗?你亲艾尔。”
“我没事。”他说。
“他让你看了吗?”卡罗琳说,一阵寒风猛然贯穿全身,“菲比,亲爱的,你不能跟着陌生人走,想都不能想,我们讨论过的。”
“说真的,卡罗琳,”他握住她的手。“除了明天早上六点启程去托莱多之外,我哪也不会去,所以我要上楼睡觉了。”
“说不定我们应该把她和罗伯特分开一阵子,不让他们见面。”
“你想我们应该怎么做?”她问。
“我请了一天假。”菲比说。
“我在超市买的,”他说,“还打折呢。”
“那不一样。罗伯特不会想要伤害你。”
她们一言不发地在静默、强烈的灯光下站了一会。
“好。”她说,试图想象这个决定可能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她很开心,因为每次一想到他又要开车离去,她心头就一阵紧缩;但她忽然也有点焦虑。自从结婚以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从未超过一星期。

“唉,卡罗琳,我已经尽力了。我现在收入不错,而且算得上资深。我快六十岁了,我得趁还能工作的时候多赚点钱。”
“没错,而且那个词是秘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接下来的两天,卡罗琳跟菲比一起搭公交车上下班,但迈克却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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