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狭路相逢
1、不当大官,如何干大事
目录
第一章 舆情危机
第二章 狭路相逢
第二章 狭路相逢
1、不当大官,如何干大事
第三章 各显神通
第四章 抢壳大战
第四章 抢壳大战
第五章 联手做局
第五章 联手做局
第六章 宝剑出鞘
第六章 宝剑出鞘
第七章 高手过招
第七章 高手过招
第八章 以退为进
第八章 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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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二个原因。”杜林祥说,“招揽一个中层管理人员,我只管他上班时间的表现,只要能完成我交代下去的任务,其他时间哪怕狂嫖滥赌,我也没兴趣管。但招揽一个高级管理人员,我更关心他下班时间干什么,白天喝什么酒,晚上读什么书,有什么个人爱好,如何对待亲人朋友,我通通关心。中层人员是做事的,高管则是做人的。能做好事,不一定能做好人;能做好人,就一定能做好事。”
庄智奇尴尬地说:“都是些雕虫小技,今天不就败在杜总手里了?”
“我从大学毕业就来到这里,当然有感情。”庄智奇缓缓说,“汇源集团董事长朱新礼有句名言,企业就得当儿子养,当猪卖。市场经济条件下,企业也是商品,买与卖都是常事,不用大惊小怪。真有好的买家,杜总扔出了累赘,工人们也有更好的归宿,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冶金厂下回真能卖出去,新东家一定会比杜总强。”
杜林祥面无表情,心里却认同庄智奇的说法。他接着问:“现在厂里有什么拳头产品吗?”
杜林祥点了点头。在来之前,他又通过各种渠道将当年河州冶金的内幕交易案了解了一番。以王树春为首,整个领导班子集体沦陷,唯有庄智奇独善其身。然而在接受调查时,庄智奇却为王树春说了不少好话。当初上级机关本来有意让庄智奇保留原职,但就因为庄执意为王开脱,领导们认为此人与王树春走得太近,即便没有涉案也不能重用。
“因为你配得上这个条件。”杜林祥说,“纬通下一步的重点工作就是上市,企业需要一个熟悉资本市场的人才。我听很多人说过,庄智奇是资本奇才。当年的你能够成功运作河州冶金上市,我也相信如今的你能助纬通一臂之力。”
庄智奇“哦”了一声,又埋头钻研起棋局。不知是杜林祥的到来,搅乱了他的心绪,还是开局就让出一车一炮,力量过于单薄,十分钟后,庄智奇终于败下阵来。
庄智奇接着说:“冶金行业技术升级的速度很快。纬通毕竟不是专业的冶金企业,几年后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状况。因此我倒奉劝杜总,见好就收,趁早脱身。地产开发这一块的利润,你已经赚足了。至于工厂这边,只要能持平,哪怕略有亏损,都不妨大胆甩出去。杜总刚才说得好啊,靠劣势装备能赢下几场战役,运气好也能赢下一场战争,但它绝不可能连赢两场战争。”
庄智奇显得不太情愿:“咱俩就别下了。”
“有两个原因。”杜林祥哈哈大笑,“首先嘛,我没读过多少书,即便后来做建筑、做房地产,也不过知道些皮毛而已。对于资本市场,实在是狗屁不通。我也想问你几句,可开口问什么?就算你答了,我又能听懂多少?”
庄智奇笑着说:“趁着厂子红火的时候,赶紧卖出去。”
“哦。那你去忙,我这儿正下着,就没法陪你了。”无论过去、现在,不管在国企、民企,庄智奇体内就没有拍马屁的基因。
杜林祥从身上掏出红塔山香烟,给庄智奇递过去一支。庄智奇有些奇怪:“杜总就抽这种烟?”
庄智奇更吃惊:“找我有什么事?”
庄智奇是文人,是大知识分子。所以杜林祥认定,他心中有建功立业的冲动,多年来的潦倒,不仅没有让这种冲动磨灭,反而会更加强烈。当然,臭老九身上都有些酸腐气。不端端架子,欲迎还拒一番,那还称得上什么文人风骨?
“杜总不仅直率,更有举重若轻的领袖气质,怪不得纬通能有今日之成就。”以庄智奇孤芳自赏的个性,很少能吐出这样的溢美之词。
庄智奇说:“近年来厂里研发了一项新技术,就是从报废的电器中提炼铜和铝。这项技术目前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一旦投入生产,效益应该不错。”
再看看眼前的庄智奇,杜林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会是卖马的秦琼、刺配沧州的林冲吗?”
杜林祥哈哈笑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庄智奇的语言有多幽默,而是他欣喜于这一趟没有白来。难怪安幼琪大力举荐,赖敬东赞赏有加,此人当真是个人才!思路清晰,举重若轻,就是说话时锋芒太露。杜林祥揣度,以庄智奇的才华,却混到如今这般田地,估计没少吃性格直率的亏。
庄智奇无奈地摇着头:“没想到杜总的棋艺如此精湛。棋下完了,有什么事到我家去说吧。”
杜林祥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九九藏书青,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一个礼拜之后,我再登门求教。希望到时能传来佳音。”杜林祥知道,知识分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所以他要给足庄智奇面子。一个礼拜之后,不用庄智奇联系自己,而是自己再度登门。
安幼琪在给杜林祥讲庄智奇的往事时,眼眶都湿润了。这段故事无疑也增加了她对庄智奇的好感。哪一个女人,不希望遇到一个甘愿呵护照顾自己的体贴男人?哪一个女人,不渴望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专一爱情?
庄智奇与陈宜津的故事,杜林祥曾听安幼琪讲过。两人相识于北京的校园内,并在那里私订终身。当初庄智奇有着自己的人生规划,大学毕业后回湖南老家,家人也在省城长沙为他联系好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已坠入爱河的陈宜津,也期盼着毕业后跟随自己的情郎,一起去那秋风万里芙蓉国的楚云湘水之畔,一起去洒满帝子爱情之泪的斑竹故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为丈夫浆洗缝补、生儿育女。
庄智奇点点头:“说过。”
许多时候,杜林祥都以憨态示人,不过此刻他却像个激情四射的演说家:“有句话说‘要立志干大事,不要立志当大官’。可是,不当大官,怎么干大事?以布衣而号令三军,小说中写过,现实中可能吗?所以,如今的庄智奇不在乎票子、车子,却在乎位子。更确切地说,是在乎一块真正的用武之地。”
听了这话,杜林祥有些吃惊。他又看了几步棋,感觉庄智奇对面坐着的,绝非一个菜鸟。和这种级别的人对阵,庄智奇居然主动让出一车一炮?身旁又有一个中年人说道:“他不让子怎么行?他要不让子,这里没人能下赢他,那还有啥子意思?”
杜林祥摆摆手:“一盘是偶然,下三盘才能见真章。要不咱们再来杀两局?”
“我找的人就是你啊。”杜林祥说。
庄智奇越来越迷惑了,敢情堂堂的杜总,今天就是来找我下棋的?不过刚才败下阵来,庄智奇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他爽快地答道:“好啊。”
庄智奇也笑了:“杜总真是直率人。”
杜林祥也不客气,把炮往中间一移,来了个“当头炮”。庄智奇悠闲地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把马支起来。围观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人说走车,有人说飞象,一时吵翻了天。
杜林祥说:“就像今天这样,旁边站上十来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比一个点子多。其实都是些馊点子,把真正下棋的人搅得心烦意乱。你以前在小区里下棋,围观的人应该也不少,但你的棋艺比他们实在高出太多,纵然受点影响也无所谓。可今天碰上我,是需要你费点脑筋才能赢的对手,就麻烦了。”
杜林祥继续说:“我生平记住的诗词不多,但《水浒传》中宋江那句‘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算是记忆深刻。如今的庄智奇,不就是那只卧荒丘的猛虎吗?看看这满屋的书,还有一肚子的学问,不能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真叫一个憋屈。更可恨的是,明明是只猛虎,许多人却当它是病猫,河州冶金兵败,为企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却成了千夫所指的替罪羊。你就不想找个机会,让所有人见识一下山中虎啸?”
旁边的一位老人搭话说:“小庄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他可是先让出一车一炮,才和人家下的。”
“还有几句话,想一吐为快。”杜林祥掐灭烟头,“我杜某人自诩挥金如土,爱才如命,只要是人才,什么票子、车子,毫不吝惜。我知道,你庄智奇如今没有票子、车子,但我更知道,你不在乎票子、车子。”
庄智奇说:“杜总买下冶金厂,惦记的不就是厂区那块地?说到未来发展,自然是把厂房拆了搞地产开发嘛。”
庄智奇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后面两局在自家书房,少了旁人打扰,他能够沉机默运,仔细运筹,所以反败为胜。“杜总,看来你是下江湖棋的高手?”庄智奇问。
庄智奇愣了好半天才说:“杜总,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被杜林祥一激,庄智奇湖南骡子的脾气也上来了。好你个杜林祥,论钱我不如你多,论下象棋,这么多年我已是求一败局而不可得。
杜林祥一眼就看出,庄智奇身上穿的不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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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名牌,置办这几件行头,怎么着也超不过一千元。可就这样一身打扮,庄智奇还要费尽心思熨烫整理一番!
庄智奇笑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杜林祥按照安幼琪提供的地址,独自一人开车前往庄智奇的住处。庄智奇住在市中心的一处老旧小区里,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还是岳父生前留下的杜林祥将车停在路边,一个人走了进来。小区的树荫下,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下象棋。杜林祥远远望去,在棋盘跟前托腮沉思的,不就是庄智奇吗?今晚天气闷热,围在棋盘边的人,大多是白色背心搭配短裤,脚下踩着一双塑料拖鞋。唯独这个庄智奇,一身装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褐色长裤与天蓝色T恤熨烫得笔直,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尤其在这样一个大热天,庄智奇还将T恤严严实实地扎进裤子中。
后来落实政策,何老师回到县城。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黄土都埋了半截,他却东挪西凑弄来点钱,买了架二手钢琴摆进自己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小屋里。
杜林祥思忖了一会:“算了,你告诉我他住哪儿,我亲自上门找他。”
杜林祥也笑了:“你有一个缺点,就是记性太好。”
杜林祥说:“一招鲜吃遍天的时代毕竟过去了,一项新技术,在市场上也就火个两三年。接下来又怎么办?”
差不多半小时后,庄智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棋盘上,杜林祥的双马已杀至对方腹地,远远地还有一枚炮坐镇中路,时刻准备给予庄智奇致命一击。庄智奇的一个车,老是被牵制在边路,发挥不了多大作用。最可气的是自己那个马,一开始就被别住脚,始终不能跃出本方半场。
杜林祥笑了笑:“多年来的习惯,改不了。”杜林祥接着说:“我这次来,是想听一听你对冶金厂未来发展的建议。”
杜林祥继续说:“华尔街的人我也接触过,但实在不放心把公司交到他们手上。一个个自命不凡,对于中国国情却缺乏基本了解。河州冶金当年是国企,纬通是民企,不过在精细化管理方面,两家企业恐怕算得上难兄难弟。有人来纬通考察后说,这家企业连一本符合上市公司要求的账册都没有。那些满嘴专业术语的洋和尚,是念不来纬通这本歪经的。”
庄智奇点点头:“这个状况,倒和当初的河州冶金一模一样。”
然而陈宜津父亲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两个年轻人的生活轨迹。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陈宜津不得已回到老家。为了心爱的女人,庄智奇也背井离乡来到河州。初入冶金厂的庄智奇,被单位当作重点培养对象,他的工作很忙,业余时间还要攻读硕士课程。可即便这样,庄智奇依旧和妻子一起照顾瘫痪的岳父。接尿端屎,翻身擦背,任劳任怨,旁人都说这样的女婿,不知比儿子强多少倍。
“谁说的?”杜林祥有些不服气,“他能赢你们,未必能赢我。”
安幼琪说:“上次你说我是萧何月下追韩信,这回你自己要当三顾茅庐的刘备?”
上市成功了,企业却因为一把手的贪腐案陷入危机,庄智奇不可避免地被卷了进去。庄智奇被通知去接受问询时,因为长期化疗而瘦骨嶙峋、头发掉光的陈宜津,便时常扶着栏杆守候在楼下。性情温和、从不发脾气的陈宜津,有一次竟然拖着病体冲进调查人员的办公室,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丈夫是清白的。我活不了几天了,谁要和我丈夫过不去,我就和他拼命。”这一幕,连调查人员都感动得落泪。
“不行喽。”杜林祥摆手叹道,“光有实践而无理论指导,终究无法长久。比方说,我能侥幸赢下第一局,后面却只得甘拜下风。有位著名军事家说过,靠劣势装备能赢下几场战役,运气好也能赢下一场战争,但它绝不可能连赢两场战争。”
杜林祥是个粗人,琴棋书画里,唯一有点造诣的就算象棋了。小时候爱在村口跟长辈对弈,出来打工后,还会去路边和那些江湖艺人下几局残棋。久而久之,他的棋艺竟罕有对手。
杜林祥拍了拍他肩膀:“有事一会说,你先把棋下完。”
“江湖棋?”庄智奇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少不更事的杜林祥,也曾嘲笑过何老师。这些年来,他的思想却发生了变化——原来在普遍贫穷的年代,世代贫农与落魄贵族还是不一九*九*藏*书*网样!落难的英雄毕竟不是可怜虫!
庄智奇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杜总的话,句句说在我心上。”
“我给你准备了另外的位置。”杜林祥说,“你可以来纬通集团总部上班。至于职务嘛,我把总裁的位置让给你。以后我是董事长,你就是总裁。”
赖敬东的话,的确令杜林祥有所触动。他点点头说:“只要是人才,咱们就不能眼睁睁看他溜走。”
人性中,的确有些真善美的闪光点,用个时髦的词,就叫正能量!杜林祥的私生活不会如庄智奇这般白璧无瑕,甚至他也不愿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但当他见识过庄智奇后,还是会发出由衷的赞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吧。
庄智奇接着说:“河州冶金错过了历史机遇,已经不可能成为一家大而强的企业,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小而美的方向去发展。有些产品,必须果断停产;甚至有几条生产线,可以直接当破铜烂铁卖掉。集中精力弄出一两款拳头产品,起码大伙的工资就有了着落。”
杜林祥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在他看来,庄智奇的这番推辞,一半是客气,另一半就是虚伪了。杜林祥没有多少文化,因此他对知识分子怀有天生的敬意与鄙视。一方面他崇敬有文化的人,另一方面他也看穿了读书人的臭脾气。中国文人,想着“修身、齐家”的不多,却时时惦记着“治国、平天下”。甚至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演化成一种狂热的自恋癖。中国文人往往是最不甘潜心书斋的一群人,他们念兹在兹的,就是经世致用,展布平生所学。就连那位学富五车,颇有仙风道骨的柯文岳教授,言谈中不也有一丝哀怨?既惆怅于“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更感怀那些“万里觅封侯”的先贤。
“让棋?”杜林祥哈哈笑道,“我有这个本事吗?能够让棋而不露声色,起码得比对方高出几个量级,我自问还做不到。”说这话时,杜林祥不禁想起了张清波。当初为了与张行长拉近关系,他便高薪聘请了一位乒乓球教练,经常陪张清波打球。那位教练告诉他,让球比打球难多了。让得太明显,对方发现后就失去了兴趣;真刀真枪干,张行长又会输得很难看。要把握好这里面的尺度,水平起码得比对手高几个档次才行。
杜林祥说:“河州冶金之败,败在王树春的贪腐。后面卖壳给谷伟民,更不是你能左右的。可悲的是,很多人以成败论英雄,竟然对你庄智奇操盘企业上市时展现的过人韬略视而不见。”
观棋不语的真君子太少了!尽管小区里的人都承认棋艺不及庄智奇,但此刻却一个个跳出来支着,吵得庄智奇心烦意乱。又过了十分钟,随着杜林祥大军合围,庄智奇只得缴械投降。
“算是吧。”杜林祥说,“从小到大,我一本棋谱也没看过,下棋这点本事,全是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尤其在工地打工时,每次下棋身旁都围着十几号人,有些工友还在一旁下注赌输赢。那个嘈杂劲,恨不得把房顶都掀了。久而久之,我倒习惯了这种氛围,任凭他大吵大嚷,我自气定神闲。”
出门时,杜林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说道:“三盘棋下来,我自知棋艺不如你。不过既然是棋友,也就斗胆直言,除了不擅下江湖棋,你还有一个软肋。”
庄智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纬通可是河州赫赫有名的大企业,自己这样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甚至几个月前还和杜林祥在谈判桌上针锋相对,一夕之间竟成为这家公司的总裁?
杜林祥一拍大腿:“咱们这回算想到一块了。”他抽了一口烟,旋即又以狐疑的眼光看着庄智奇:“我是老板,有这种想法不奇怪。为什么你也这样想?从你坚持要我慰留技术人员来看,你对工厂很有感情嘛。”
杜林祥笑而不语。他的心思,自然不是安幼琪能全明白的。
庄智奇说:“谷伟民买下工厂,看中的是上市公司的壳;杜总买下工厂,看中的是这块地。一番折腾下来,壳没了,地也没了,还能卖什么?只能卖生产线,卖工艺技术,卖熟练工人。因此,下回如果有买主,一定是家熟悉冶金行业的公司。把厂子交到一个懂行的老板手里,可比杜总你这样的地产商靠谱。”
“没问题。”杜林祥的笑容真诚而热烈,“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尽可以好生考虑。”
“杜总这番话,不仅在讲九九藏书网棋艺,更是说商道与人生。”庄智奇收敛起笑容。此刻他对杜林祥的印象改变不少——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绝不会是个大老粗,最起码算得上不学有术。
杜林祥并不介意庄智奇的直率,他只是不解地问:“新东家就一定比我强,这话怎么说?”
庄智奇搞不清楚杜林祥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刚才还在探讨厂子未来的发展,怎么忽然又扯到这些陈年旧事上了?庄智奇淡淡地回了句:“别人怎么说,我管不了。王总触犯了法律,已经受到了惩罚。但对我个人,王总是有知遇之恩的。”
围观的人不禁啧啧称奇。真是天外有天,原来战无不胜的庄智奇,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此时的杜林祥颇为庆幸。当初冶金厂情势紧急,工人们在乎的是几万块拆迁赔偿,自己着急的是如何平息事端。幸亏还有一个庄智奇,在惦记工厂的长远大计。可叹这样的人,既不受老板重用,也不被工人们待见。
“论棋艺,我不如你。之所以第一局能赢,有一个原因。”杜林祥解释道,“一看你书柜里的棋谱,就知道你是走学院派路线,不擅长下江湖棋。”
第二天,杜林祥亲自去机场送别赖敬东。回程的路上,他问坐在身旁的安幼琪:“上次咱俩说的庄智奇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庄智奇恭敬地说:“请指教。”
杜林祥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谈判时,你让我高薪慰留技术人员。”
庄智奇说:“如果把今天理解为一场面试,我和杜总聊了棋艺,聊了冶金厂,甚至聊了许多陈年旧事,但对于工作,尤其是推动企业上市这方面的工作,杜总为何只字不提?这样的面试,可有些不合常理啊。”
“杜总讲话也很直接。”庄智奇笑着说,“既然今天问到我,那就胡乱说几句。河州冶金最大的问题,出在产品线上。工厂始终端着明星企业、国企大厂的架子,产品线很全,几乎什么都在做,最后却没有一样东西具有竞争力。”
安幼琪笑着说:“你当初不是说,难不成当老板的还去低声下气求员工吗?”
杜林祥挥动有力的大手:“安总的话不算数。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副总经理你就别想了。”
杜林祥说:“你这人啊,说话太直接。我琢磨着搞地产开发不假,但当初签协议时,也向政府承诺过,要保证工人们的就业机会。厂区搬迁后还得继续维持生产啊,我不求它能创造多少效益,起码得把工人们的工资挣回来。”
杜林祥往棋盘上一看,不禁摇了摇头。庄智奇的局面煞是被动,双车尽失,士象不全,就剩下一马一炮,在和人家苦苦周旋。“开盘时一定下得很臭,不然怎么把好东西全丢了。”杜林祥低声自语。
旁边立时有人发出嘘声:“老庄不让棋,你会输得很惨。”
两室一厅的小户型,被男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大的卧室当作书房,自己和儿子在小卧室里搭了两张床。客厅、餐厅合二为一,就连小孩平时做作业也在这里。庄智奇的儿子今年九岁了,小孩很有礼貌,见杜林祥进屋,不待庄智奇介绍,就主动问候:“伯伯好!”
“杜总真是难得的明白人。”庄智奇发出感慨。这么多年来,他承受了太多责难,却找不到一点辩解的机会。没想到眼前的杜林祥,倒是个难得的知己。
杜林祥顿了顿说:“安总应该给你说过,希望你收回辞职报告,来出任冶金厂的副总经理?”
庄智奇缓缓说道:“感谢杜总的邀请。不过事发突然,我还是想认真考虑一下。”
杜林祥笑着说:“嗯,来找人。看见有人下棋,就过来瞧瞧。”
庄智奇一脸错愕。杜林祥主动上门,难道就为了羞辱自己一番吗?
庄智奇点头笑了。的确,能比自己高出几个量级的,那就得是国手水平了。眼前的杜林祥,无疑还差得远。
庄智奇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杜总,你该不是故意让棋吧?”
庄智奇家中的陈设很老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正中挂着一幅遗像,黑白照片上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杜林祥知道,这女子便是庄智奇的亡妻陈宜津。
杜林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庄智奇真是一个重情的奇男子!”
庄智奇的眼光中依旧闪烁着迷惑,他摸出一支烟点燃,猛地抽了一口:“杜总为何会给我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
杜林祥微笑着说:“你的棋风优雅,或许不屑走我这种野路子。但该出手时,也不要瞻前顾后。”
杜林祥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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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我又不叫你让子。咱们就兵对兵,将对将,认认真真下一局。”
庄智奇刚要起身,杜林祥却来了兴趣:“别忙,咱们再来杀一盘。”
两人在书房又下了两局。第一局走出了一盘和棋,最后一局,庄智奇终于将杜林祥斩落于马下。
岳父最终撒手人寰,更大的打击却接踵而至——陈宜津被检查出罹患乳腺癌。那时正值河州冶金上市冲刺阶段,庄智奇晚上在医院照顾妻子,白天来到单位又像加满油的引擎。
“你太怕对子了。”杜林祥说,“每当我要和你对子时,你就退避三舍。你那个车,还有那个卧槽马,就是因为这样才失去了威力。当然,高手过招,一般是不太主张对子的,这样太没技术含量。但我从不在乎这些,一马换一马,一炮对一炮,只要不吃亏,怕什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一番吵闹,也让庄智奇抬起了头。他一眼瞧见杜林祥,颇为吃惊:“杜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来找人?”
杜林祥抬头一望,书柜上有金融类书籍,有历史小说,有佛经,还有十多本象棋棋谱。杜林祥指着棋谱笑道:“怪不得你的棋艺在小区里无人能敌。”
陈宜津走后,庄智奇没再结婚。他悉心照料着儿子,每年亡妻的忌日,他都会捧着鲜花来到坟前,再用口琴演奏一曲陈宜津最喜欢的《天空之城》
杜林祥接着说:“现在纬通有两个副总裁,就是安幼琪与林正亮,你来之后,位置自然在他们前面。企业正谋划上市,除了年薪,你还会获得相应的股权。”
庄智奇说:“为了这项技术,厂里前前后后投入了近千万。而一家浙江公司,几十万年薪就想把核心技术人员挖走。留不住这批人,以后杜总可真要为工人们的工资发愁喽。”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当初河州冶金的总经理王树春因为内线交易被抓,很多工人都骂你是王树春的死党。听说每年春节,你还会去牢里看望他。”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人吗?”杜林祥一脸严肃。
杜林祥留意到,庄智奇夹烟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他自信这番话足以打动庄智奇!宝马香车或许不足以让庄智奇动心,但一个怀才不遇的男人,怎会对一次实现人生抱负的机会视而不见?这样的机会,王树春曾给过庄智奇,最终却以悲剧收场。因此,庄智奇更会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安幼琪说:“既然求贤若渴,要不我把庄智奇带到你办公室,你亲自跟他谈一次?”
庄智奇弹了弹烟灰:“如果是这个原因,恐怕我要让杜总失望了。河州冶金上市,并不是一个成功案例,否则企业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再说了,运作河州冶金上市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物是人非,我那一套早就落伍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些海归博士,甚至有华尔街工作背景的资本精英,不知比我强多少倍!杜总还是另请高明吧。”
“庄智奇说他考虑一下。”安幼琪说,“昨晚上听赖敬东一说,你知道我不是瞎吹了吧。”
庄智奇坐下来,在棋盘上布好子。杜林祥让他先走,庄智奇却执意不肯:“来者是客,理应你先走棋。”
“所以啊,才要请你出山。”杜林祥说,“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将游击队一步步锤炼成正规军,你有的是办法。比起那些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海归博士,不知要强多少倍!”
为了不打搅儿子做作业,庄智奇将杜林祥请进了书房。紧凑的书房,似乎只有两样东西:各式各样的书籍与庄智奇、陈宜津的合影照。比起客厅的黑白照片,这些生活照显得阳光活泼。任何进入这个空间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对夫妻曾经的真挚爱情。
从庄智奇对待亡妻与老领导的态度,杜林祥认定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奇男子。才干暂且不论,仅说德行也堪称人中龙凤。
杜林祥不禁想起儿时在村小读书时的老师。这位老师姓何,据说留过洋,新中国成立前还在旧政权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被发配到偏远的农村。何老师自然是村里公认最有文化的人,另外他的许多生活习惯也显得不合时宜:坚持每天刮胡子、刷牙;领到工资就买回一摞宣纸练字;出席村里的红白喜事前,还会将瓷杯盛满热开水,并以此替代电熨斗,将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熨出一条醒目的裤线。
庄智奇一愣:“杜总高论,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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