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知庐陵县:走出龙场的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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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如果你是叶公好龙式的读者
序章 如果你是叶公好龙式的读者
第一章 家世
第一章 家世
第一章 家世
第二章 早年
第二章 早年
第二章 早年
第三章 成人大计:婚姻与科举
第三章 成人大计:婚姻与科举
第三章 成人大计:婚姻与科举
第四章 入仕
第四章 入仕
第四章 入仕
第五章 正德伊始:刘瑾的胜利
第五章 正德伊始:刘瑾的胜利
第六章 龙场悟道
第六章 龙场悟道
第六章 龙场悟道
第七章 知行合一
第七章 知行合一
第八章 知庐陵县:走出龙场的第一程
第八章 知庐陵县:走出龙场的第一程
第九章 北上:讲学大兴隆寺
第九章 北上:讲学大兴隆寺
第十章 南下:舟中论道与岩中花树的故事
第十章 南下:舟中论道与岩中花树的故事
第十章 南下:舟中论道与岩中花树的故事
第十章 南下:舟中论道与岩中花树的故事
第十一章 巡抚南、赣、汀、漳
第十一章 巡抚南、赣、汀、漳
第十一章 巡抚南、赣、汀、漳
第十一章 巡抚南、赣、汀、漳
第十二章 破心中贼
第十二章 破心中贼
第十二章 破心中贼
第十三章 宸濠之乱
第十三章 宸濠之乱
第十三章 宸濠之乱
第十三章 宸濠之乱
第十四章 致良知
第十四章 致良知
第十四章 致良知
第十四章 致良知
第十四章 致良知
第十五章 征思、田
第十五章 征思、田
第十五章 征思、田
第十五章 征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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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时亢旱,火灾流行,水泉枯竭,民无屋庐,岁且不稔。实由令之不职,获怒神人,以致于此。不然,尔民何罪?今方斋戒省咎,请罪于山川社稷,停催征,纵轻罪。尔民亦宜解讼罢争,息心火,无助烈焰。禁民间毋宰杀酗饮。前已遣老人遍行街巷,其益修火备,察奸民之因火为盗者。县令政有不平,身有缺失,其各赴县直言,吾不惮改。
这份告谕至少使我们知道,知县的工作何其烦琐,又何其无奈,种种具体事务并不是靠着一颗悟道之心就能够应付裕如的。退一步说,就算知县大人一举一动都能安心,但县里能不能太平、百姓能不能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据《年谱》的说法,王守仁治庐陵县当真卓有成效。
第五个问题:治安。庐陵县内盗匪横行,政府无能为力,民间亦无防盗之法,王守仁因此推出了保甲制度:城内以十家为一个单位,称为甲;乡村以自然村落为单位,称为保。每甲每保,平时要讲信修睦,和谐共处,一旦有寇盗侵犯,务必互相救援。
做地方官势必要面对纷繁复杂的具体事务,这可不是只靠格物致知、正心诚意就能应付裕如的。所以,尽管《告谕庐陵父老子弟》一文在思想史关于阳明心学的研究中完全不受重视——它也确乎没有什么“思想意义”——但它自有一种独到的意义,那就是为我们展示了龙场悟道之后的王守仁是如何真正应对世务的:
昨行被火之家,不下千余,实切痛心。何延烧至是,皆由衢道太狭,居室太密,架屋太高,无砖瓦之间,无火巷之隔。是以一遇火起,即不可救扑。昨有人言,民居夹道者,各退地五尺,以辟衢道,相连接者,各退地一尺,以拓火巷。此诚至计。但小民惑近利,迷远图,孰肯为久长之虑,徒往往临难追悔无及。今与吾民约,凡南北夹道居者,各退地三尺为街;东西相连接者,每间让地二寸为巷。又间出银一钱,助边巷者为墙,以断风火。沿街之屋,高不过一丈五六,厢楼不过二丈一二。违者各有罚。地方父老及子弟之谙达事体者,其即赴县议处,毋忽。
这类纠纷不论孰是孰非,都会很让地方官为难。王守仁以宣传教育为主,说了许多军民一家的道理,又讲到军户的负担其实比民户更重,生计更艰,请民户多多体谅,不要搞到这般对立的地步。
谕示乡头粮长人等,上司奏定水次兑运,正恐尔辈在县拖延,不即起运。苟钱粮无亏,先期完事,岂有必以水次责尔之理?纵罪不免,比之后期不纳者,获罪必轻。昨呼兑运军期面语,亦皆乐从,不敢有异。尔辈第于水次速兑,苟有益于民,吾当身任其咎,不以累上官。但后期误事,则吾必尔罚。定限二十九日未时完报。九-九-藏-书-网
第八个问题:调解军户和民户的纠纷。明代军制是卫所制,重要地点设卫,次要地点设所,军人另立户籍,世袭为军。所以明代户籍主要分为军籍、民籍、匠籍三种,军籍隶属于都督府,民籍隶属于户部,匠籍隶属于工部。尽管户籍各有隶属,但现实生活往往交叉。这次在庐陵县,军户和民户发生了纠纷,民户告到县衙,说军户常常欺压民户,政府实在有必要抑军扶民。
这样一件事大体相当于今天城管拆除违建,怎么看都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难道老百姓真的如此短视,不晓得过度密集的木结构建筑在火灾中的幸存几率微乎其微吗?症结其实在于,即便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远见,都知道火灾风险的存在,利益最大化的办法仍然是见缝插针——因为你退让了,退让出来的土地只会被旁人侵占,你平白损失了居住面积,火灾的隐患却丝毫没有降低。
从这篇告谕里可以看出知县确实不容易做,一个小小的县城有多少麻烦事,又有多少总也摆不平的利害纠葛。告谕针对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好讼之风,王守仁先强占道德制高点,说庐陵有这种风气,我都为你们感到羞耻!我身体不好,没精神处理官司,我跟大家约好:
接下来,告谕要处理的第二个问题:庐陵疫病流行,百姓害怕传染,不敢接近病人,导致很多人一旦染上疫病,便会落入自生自灭的境地。王守仁的意见是:“你们这些无知百姓啊,胡乱相信传染的谣言,以至于病人往往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没人照顾而饿死的。治病救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诸父老以孝悌之道劝告子弟,大家都来认真照顾生病的亲人。做得好的人,本官会亲自登门拜访。如果有家贫买不起药的,政府负担药费。”
我们当然不能以博弈论思维要求王守仁,但是,让全县百姓人人拆房退地,可想而知,最后会由政府出面强拆,那时候会不会激起民变,政府有没有这份人力物力……每个环节都让人疑虑丛生。
这些政策究竟收效如何呢?告谕的最后一段给出线索:“本官到任将近七个月了,身体一直不好,没能为你等百姓兴利除弊,中间还迫于局势,没少因为催粮催钱的事情打扰你们,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我马上就要进京朝觐了,来回大约需要半年,也不一定回来,所以就拜托本县父老好好训诫子弟,别再动不动打官司了,亲善和睦地过日子多好!”
第七个问题:防火。亢旱天气,火灾流行,王守仁讲到自己昨天才视http://www•99lib•net察了一处火灾现场,见失火者千余家,触目惊心。那么防火的办法,一要务虚,根据天人感应理论,王守仁斋戒沐浴,多做自我批评,暂停钱粮催征,赦免只犯了轻罪的囚犯,拜托山川社稷神灵高抬贵手,还请当地百姓平心静气别再打官司,免得心火助长烈焰。二要务实,火灾之所以容易蔓延,是居住密度过大的缘故,有人建议道路两边的民居各自退地五尺,连在一起的房屋各自退地一尺,这是个好办法。“但你们这些老百姓一向只顾蝇头小利,没有长远眼光,肯定不会有主动退地的自觉性。现在我跟你们约定,凡南北夹道的房屋,各自退地三尺,让宽街面;凡东西相连的房屋,每间让地二寸;每间屋出银一钱,作为在边巷筑防火墙的费用;沿街的房屋,高度不得超过一丈五六,厢楼不得超过二丈一二,违者必罚!”
2. 就算诉讼,也只许针对一件事,不得牵扯到其他事情。
谕告父老,为吾训戒子弟,吾所以不放告者,非独为吾病不任事。以今农月,尔民方宜力田,苟春时一失,则终岁无望,放告尔民,将牵连而出,荒尔田亩,弃尔室家,老幼失养,贫病莫全,称贷营求,奔驰供送,愈长刁风,为害滋甚。昨见尔民号呼道路,若真有大苦而莫伸者。姑一放告,尔民之来讼者以数千。披阅其词,类虚妄。取其近似者穷治之,亦多凭空架捏,曾无实事。甚哉,尔民之难喻也,自今吾不复放告。尔民果有大冤抑,人人所共愤者,终必彰闻,吾自能访而知之。有不尽知者,乡老据实呈县。不实,则反坐乡老以其罪。自余宿憾小忿,自宜互相容忍。夫容忍美德,众所悦爱,非独全身保家而已。嗟乎!吾非无严刑峻罚以惩尔民之诞,顾吾为政之日浅,尔民未吾信,未有德泽及尔,而先概治以法,是虽为政之常,然吾心尚有所未忍也。姑申教尔。申教尔而不复吾听,则吾亦不能复贷尔矣。尔民其熟思之,毋遗悔。
借办银两,本非正法。然亦上人行一时之急计,出于无聊也。今上人有急难,在尔百姓,亦宜与之周旋。宁忍坐视不顾,又从而怨詈讪讦之,则已过矣。夫忘身为民,此在上人之自处。至于全躯保妻子,则亦人情之常耳。尔民毋责望太过。吾岂不愿尔民安居乐业,无此等骚扰事乎?时势之所值,亦不得已也。今急难已过,本府决无复行追求之理。此必奸伪之徒,假府为名,私行需索。自后但有下乡征取者,尔等第与俱来,吾有以处之。毋遽汹汹!
王守仁还有解释:“我之所以这样做,其实主要因为现在正九-九-藏-书-网是农忙时节,打官司会耽误收成。而且,昨天很多人拦路喊冤,好像真的苦大仇深似的,我就准备审一审看,结果消息一出,赶来告状的一下子就有好几千人!我一看状纸,基本都是胡说八道,你们这些老百姓也太过分了吧?所以呢,以后别来找我打官司了,如果真有人神共愤的深冤大恨,迟早都会彰显的,到时候再来处置也就是了。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就别怪我对你们不留情面!”
昨吴魁昊、石洪等军民互争火巷,魁昊等赴县腾告,以为军强民弱已久。在县之人,皆请抑军扶民。何尔民视吾之小也?夫民吾之民,军亦吾之民也。其田业吾赋税,其室宇吾井落,其兄弟宗族吾役使,其祖宗坟墓吾土地,何彼此乎?今吉安之军,比之边塞虽有间,然其差役亦甚繁难,月粮不得食者半年矣。吾方悯其穷,又可抑乎?今法度严厉,一陷于罪,即投诸边裔,出乐土,离亲戚,坟墓不保其守领,国典具在,吾得而绳之,何强之能为?彼为之官长者,平心一视,未尝少有同异。而尔民先倡为是说,使我负愧于彼多矣。今姑未责尔,教尔以敦睦,其各息争安分,毋相侵陵。火巷吾将亲视,一不得,其罪尔矣。诉状诸军,明早先行赴县面审。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当时官民矛盾太深,民间怨气太重。确实在正德年间,各地民变愈演愈烈,民怨很容易就会演变为民变。
第三个问题:公差下去办事,倘若手续不全或有非分要求,百姓可以将他们绑到县衙发落;但如果人家手续完整、安分守法,却受到辱骂、刁难,只要被我查出,一定严惩不贷!
3. 状纸别写太长,两行以内把事说完,每行不得超过三十字。大家要和睦相处,少生事端!
第四个问题:上级长官向民间借办银两,即各项摊派,导致民情激愤,前述《庐陵县公移》正是一例。王守仁并没有公然声讨摊派的不对,而是站在父母官的立场做劝导说:“摊派确实不是正法,只是上级长官为了应急而行的无奈之举。上官有了急难,你们做百姓的也应该积极想办法才对,哪能忍心坐视呢?还有人谩骂攻讦,这实在过分了!大公无私、一心为民,做长官当然该有这样的自我要求,但保全自身与妻儿之心也属人之常情啊。官也是人,你们这些老百姓不要对长官责望太过。难道我不愿意让你们安居乐业吗,难道我愿意搞各种摊派来难为你们吗?这都是时也,势也,我也是不得已啊九*九*藏*书*网!如今急难已过,我绝无再向你们追讨索求之理,如果有人要到你们头上,那一定是奸伪之徒打着我的旗号谋求私利。从今以后,再遇到下乡征收钱粮的,你们尽管带着他来县衙找我,我自有办法处置,你们可不能自己闹起事端来啊!”
一应公差人员经过河下,验有关文,即行照关应付,毋得留难取罪。其无关文,及虽有关文而分外需求生事者,先将装载船户摘拿,送县取供。即与搜盘行李上驿封贮,仍将本人绑拿送县,以凭参究惩治。其公差人安分守法,以礼自处,而在官人役辄行辱慢者,体访得出,倍加惩究,不恕。
谕告父老子弟,县令到任且七月,以多病之故,未能为尔民兴利去弊。中间局于时势,且复未免催科之扰。德泽无及于民,负尔父老子弟多矣。今兹又当北觐,私计往返,与父老且有半年之别。兼亦行藏靡定,父老其各训诫子弟,息忿罢争,讲信修睦,各安尔室家,保尔产业,务为善良,使人爱乐,勿作凶顽,下取怨恶于乡里,上招刑戮于有司。呜呼!言有尽而意无穷,县令且行矣,吾民其听之。
今县境多盗,良由有司不能抚缉,民间又无防御之法,是以盗起益横。近与父老豪杰谋,居城郭者,十家为甲;在乡村者,村自为保。平时相与讲信修睦,寇至务相救援。庶几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之义。今城中略已编定。父老其各写乡村为图,付老人呈来。子弟平日染于薄恶者,固有司失于抚缉,亦父老素缺教诲之道也。今亦不追咎,其各改行为善。老人去,宜谕此意,毋有所扰。
以今天的概念来说,王守仁的保甲制度近乎一种民兵制,由政府协调,由民间自组,是一种权变应急的办法。不难想见的是,这种民间武装组织一定会招来皇帝的忌惮。幸而武宗是个顽童,幸而北京的高层权力斗争正如火如荼。后来王守仁领兵平乱,严行保甲,正是与庐陵知县的这段经历一脉相承的。
1. 今后若非性命攸关的大事,一概不许诉讼。
今灾疫大行,无知之民惑于渐染之说,至有骨肉不相顾疗者。汤药饘粥不继,多饥饿以死。乃归咎于疫。夫乡邻之道,宜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乃今至于骨肉不相顾。县中父老岂无一二敦行孝义,为子弟倡率者乎?夫民陷于罪,犹且三宥致刑。今吾无辜之民,至于阖门相枕借以死。为民父母,何忍坐视?言之痛心。中夜忧惶,思所以救疗之道,惟在诸父老劝告子弟,兴行孝弟。各念尔骨肉,毋忍背弃。洒扫尔室宇,具尔汤药,时尔饘粥。贫弗能者,官给之药。虽已遣医生老人分行乡井,恐亦虚文无实。父老凡可以佐令之不逮者,悉已见告。有能兴行孝义者,县令当亲拜其庐。凡此灾疫,实由令之不职,乘爱养之道,上干天和,以至于此。县令亦方有疾,未能躬问疾者,父老其为我慰劳存恤,谕之以此意。九*九*藏*书*网
庐陵文献之地,而以健讼称,甚为吾民羞之。县令不明,不能听断,且气弱多疾。今与吾民约:自今非有迫于躯命,大不得已事,不得辄兴词。兴词但诉一事,不得牵连,不得过两行,每行不得过三十字。过是者不听,故违者有罚。县中父老谨厚知礼法者,其以吾言归告子弟,务在息争兴让。呜呼!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破败其家,遗祸于其子孙,孰与和巽自处,以良善称于乡族,为人之所敬爱者乎?吾民其思之。
这种制度源于管仲,使民、兵一体,作战的时候,每一个单位不是父子兄弟就是左邻右舍,熟悉程度高,协同能力强,齐桓公以此称霸诸侯。及至战国,商鞅变法在秦国施行了加强版的保甲制度,极大化了行政效率和作战能力。
如果人人都有足够的远见,为什么还会是这个结果呢?这就好比今天面对高房价,人人都知道只要所有人坚持三年都不买房,房价必降,但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再如在一家蛀虫横行的企业,每只蛀虫都知道,如果大家再这样损公肥私下去,企业一定会垮,到时候自己不但黑色收益落空,就连白色收益也一道损失了。即便这样,他们非但不会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争取在大厦倾覆之前为自己多捞取一点好处。从博弈论的角度来看,这非但不出于愚蠢,反而恰恰都是理性人利益最大化的理性抉择。
第六个问题:钱粮征收。文章所谓“水次兑运”,属于明代漕运术语。大运河是钱粮运转的交通命脉,沿河重镇设有粮仓,称为水次仓。里长、粮长需要协调百姓运粮储仓,但这件事过于耗损民力,后来制度有了改变,百姓负担运粮储仓的费用,由卫所官军代劳,称为兑运。运送钱粮是关乎地方官业绩的头等大事,过程中又少不得各种吃拿卡要,以至于里长、粮长每每视之为畏途。王守仁要在卫所军官和里长、粮长之间协调,让前者不苛求,后者不拖延,倘若后者再有拖延,那就严惩不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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