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尼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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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尼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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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鲁转过去看他,切斯特显得悲伤。德鲁想他是不是在担心霍莉。或者他只是醉了?但是还得再等一下。德鲁刚刚意识到他一整天的惊慌其实是兴奋。跟夏洛特喝一杯——过了这么久,他又要见到她了。他想对切斯特说的话如此难以出口,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康尼岛。”切斯特叹了一口气,“在‘内森家’吃热狗,坐那个叫龙卷风还是什么的东西,打几枪给你的妞儿赢了个奖品。”
“我跟你说过?”
“我不想说这些。”切斯特说,“你去看夏洛特吧,我就在这儿喝酒。你要我去干吗?”
“她没事的。”德鲁说。
“你明白,一切只是为了友谊,是不是?”切斯特说着紧紧抓住德鲁的肩膀。
“好吧。”德鲁说,“夏洛特和我去了康尼岛。坐了那个让你四处摇晃的东西,还有那个一边有玻璃、升到柱子高处可以看风景的叫什么——”
“德鲁,她见你只是喝一杯而已。”切斯特难过地说,“她不会离开她丈夫的。”
“谁开印第安人?”切斯特说。
“给医院打电话看看她怎么样了。”德鲁说。
“我要再喝一杯,然后放她鸽子。”德鲁说。
“我不想跟你一起去了。”切斯特说,“我觉得没什么意义。”他又用手抹过额头。他把一只手覆在眼睛上,然后什么也没说。
“你跟我说过。”切斯特说,“你是说很多年前那次,是吧?”
“我见了霍莉的那个医生。”切斯特说。他指着天花板:“要是那个万能的上帝和她那个万能上帝的妇科医生认为她没有理由生不了小孩,我就会慢慢等着。”
“我向她展现我的风度。”德鲁说,“最好的部分在后头。那个射击馆的家伙把上面有颗星的卡纸板钉在绳子上,把它送到线的另一头,我就开始射击。射了三四次,上面总是剩下一点蓝色的纸。星星一角的那个尖。靶子中心就是这颗蓝色的星。我枪法很好,我想把星星打掉,赢得比赛,结果那个家伙最后跟我说:老兄,你要是想把那颗星打掉,就该往它九九藏书网边上打,星星就会掉下来。”德鲁透过他拇指和食指环成的圈看了一眼切斯特,又把手放在桌上。“你应该从边上打,就像把一把刀插进蛋糕烤盘边上,把蛋糕取出来。”德鲁呷了一小口酒。他说:“我父亲什么也没教过我。”
“她不会放你鸽子的。”
切斯特的收音机得换新电池了。他右手拿着收音机,用过去摇晃鸡尾酒调制器的动作摇着它。之前他想过调一些曼哈顿,但是德鲁说他更喜欢纯的波旁威士忌。
“你该庆幸你没有问题。”德鲁说。
德鲁说:“夏洛特的胳膊肘很尖,像个硬柠檬。我以前跟她做爱的时候就抓着她的胳膊肘。这叫什么事啊,坐在这儿回忆这些。”
“我是庆幸。”切斯特说,“我跟你说,我也庆幸自己甚至不记得小时候摘除扁桃体时打过麻药。霍莉身上那么冷,睡得那么沉。但睡得不香——更像是被人打了。”
“我没有建议。我说给她打电话。”德鲁说。
“我告诉她了你会来。”德鲁说。他抿了一小口酒。“我在想我们那一次去康尼岛。”他说。
“继续,跟我讲讲。”切斯特说。
德鲁在想他能跟夏洛特说点什么。他们在一起两年,他们之间有一整个世界。共享一个世界的人们该怎么说应酬话?而如果你说真心话,又总是显得突兀。他有那么多事想知道,问题可能会像炮弹一样射出去。她真心爱他,却跟别人结婚?她厌倦了向他证明她是爱他的?她在什么杂志里读到像他这样童年不幸的人,会一辈子不幸?他记得他爸爸:除了带他走遍博物馆,看各种雕塑,在光线暗淡的小酒馆里用锡盘吃东西,他还应该来点实用的,比如教他射击。只要把你的胳膊环在孩子胳膊的外侧,把他的手指移到应该在的位置,举起步枪,给他演示怎么瞄准,告诉他怎么保持枪身平稳,要是那还不够明确。
“我只是想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他。”德鲁说。他脱掉了鞋子。
切斯特轻轻拍着桌上的收音机,像他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那样。德鲁和切斯特不抽烟,他们大学毕业以后就不抽了。德鲁大学二年级的时候99lib.net认识了夏洛特,爱上了她。“她是个孩子。”以前霍华德说过一次,在男生联谊会之家深夜卧谈的时候。霍华德的语气总带点父性的慈爱,虽然他只比他们高两届。“我们给霍华德打电话吧。”德鲁说,“问问他怎么看霍莉的事。”霍华德现在是西雅图的外科手术医生。有时他们把电话打到医院找他,或是深更半夜给他的应答机留言。有几次他们喝醉了,改变声音混乱惊慌地说上一通,让霍华德以为有人得了心脏病或阑尾穿孔。
德鲁在厨房水槽边跟切斯特站在一起,把水往他脸上洒。他肤色偏褐,气色很好。头发有点蓬乱,两鬓有些白发了。他用洗碗巾擦了脸,用水漱口,吐掉。他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那五分钟在十分钟前就到了。他们走出客厅,拿了桌上的钥匙,钥匙在一条美洲豹的钥匙链上。切斯特的车是一辆一九六八年的庞蒂亚克。
切斯特站起来,喝光了最后的波旁,把杯子放进水槽。他在厨房里四处打量,似乎很陌生。一度,它确实如此。霍莉在他上班的时候把厨房涂成粉蓝色。现在是珍珠白。他们把她推出恢复室时,她的脸就是厨房墙面的颜色。他不知怎么就把手放在她脚上,那时她还没法说话,告诉他她冷。有时冬天他们在床上,他伸手过去握住她的脚,把它们塞在他的腿下面。德鲁比他认识霍莉还早,十五年前了。他跟她约会过一次,都没有吻她。现在他一个月左右来吃一次晚饭,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吻她的额头。“我在说服她。”德鲁有时走的时候说——或者类似的话,“十五年了,我还在给她各种机会。”霍莉总是脸红。她喜欢德鲁。她认为他酒喝得太多了,不过谁也不完美。霍莉的思维模式已经渗透在切斯特的话里了。一分钟前,他不是还在谈论全能的上帝吗?霍莉对全能的上帝坚信不疑。
德鲁伸手拿过钥匙。在电梯里,他看到有楼层数字的按钮周围有圈光环,又把钥匙扔回给切斯特。切斯特差点没接住,因为他心思在别处。他得记得洗杯子,他跟霍莉保证过会修好漏水的龙头。他在酒吧再喝一杯,跟夏洛特打个招呼,之后再干家里的活儿。电梯慢得令人心烦。如果他们能有个孩子,如果是个女孩,霍莉想要用花名来起名字:罗丝、莉莉,或是玛吉——那是她想出来的吗?玛丽戈尔德的简称?九九藏书网
“也许她会放我鸽子。”
“你怎么知道?”切斯特说。他吃惊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刺耳。他微微一笑。“偷偷溜过去看她,就像你偷偷约见夏洛特?”他说。
德鲁在切斯特家已经待了几个小时。时近傍晚,光线耀眼。他们之间,桌上那瓶杰克丹尼,已经空了一半。切斯特给自己杯里又倒了半英寸高的酒,用拇指擦干瓶颈,再舔舔拇指。他把瓶盖拧回去,就像人们倒出一杯葡萄酒以后要把木塞放回去。切斯特喜欢葡萄酒,是他妻子霍莉改变了他的品位;但他非常清楚,招待德鲁有比红酒更好的东西。霍莉现在在医院,晚上会住一夜;他的不孕检查结果是否定的,医生现在要给霍莉做个小手术检查。就算今天德鲁不来,他可能也会喝醉。
“哦,我可以帮你。”切斯特说,把企鹅扶起来。
切斯特倒了两杯酒。给德鲁倒了以后,德鲁又把手盖过杯口。
德鲁用手盖住杯口,一个拒绝续杯的手势,但是没有人给他倒酒。他看着自己的手。
德鲁蹭进车里,关门时膝盖磕在门上。一秒钟后,切斯特打开驾驶座旁的门,坐进座位。但是他没有发动。
再过不到一小时,德鲁就要去跟夏洛特碰头喝酒。夏洛特·库尔,现在是夏洛特·雷比尔。就德鲁所知:是夏洛特·库尔·雷比尔。切斯特答应一起去,这样即使被人看到,至少也会以为只是几个朋友喝酒叙旧。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事。德鲁的一个表哥霍华德在纽约的时候,跟一个已婚女人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私情,持续了四年。他们总是约在中央车站碰面。几年来,人们在他们身边匆匆来去。孩子从他们身边被拖走。宗教狂热分子在散发宣传单。很有可能看到某个他或她认识的人,当然,他们从来没有,而且据他们所知,也从没有人看到他们。他们在“世界之窗”喝酒。谁会在那儿找到他们?霍华德讲起这些事能让人大笑——他俩在芒特基斯科镇的大门旁拥抱,吻到两个人的嘴唇发烫;然后去城里,坐在落地长窗旁边俯瞰埃利斯岛,自由女神像。德鲁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跟家人来纽约玩,他们爬上了雕像。这么多年他依然相信他父亲说的——他爬进了拇指。霍华德的情人跟她丈夫离婚了,却嫁给了别人。霍华德很痛苦,把气撒在大家身上。有一次他对德鲁和切斯特说,他们一无所成,他们从来没有花一点工夫审视自己人生的任何一件事。霍华德又知道什么,德鲁想。霍华德过去常常看向高窗外,结果还是进了另一个摩天高楼,一个心理医生的办公室,百叶窗是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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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侄子——”
“不管我现在说什么,都赢不了你了,不是吗?如果我表现得好像我对霍莉有兴趣就是发疯,你就会觉得受到冒犯,对不对?”
“我问为什么给夏洛特打电话?为什么给她打?”
德鲁一起摇晃着盐瓶和胡椒瓶。佐料瓶是企鹅的形状。瞧他这两个朋友切斯和霍莉可真有幽默感!一只就是企鹅本来的样子,另一只穿着西装背心戴着高顶黑色礼帽。大概是故意做得这么滑稽。
这一回,德鲁拨弄着收音机,一个频道有声音了,很模糊。他们俩惊奇地听着。这才十月,那个男人已经说起圣诞节前所剩的购物天数。德鲁转动旋钮,频道没了,他找不回来了。他把收音机推到桌子另一头,一只企鹅倒了,它卧在那里,尖尖的脸挨着收音机。
“切斯。”德鲁说,看着挡风玻璃,手在嘴上抹了一下,然后支起下巴,“切斯——你曾经爱过吗?”
德鲁拿起酒瓶在额头上靠了一下,然后把它放回桌上。“我饿了,”他说,“我见夏洛特前应该把事情都做完,是不是?吃了饭再去,这样就有时间说话。喝了酒,清醒一点。都提前搞定。”
“天啊,你真是太搞笑了。”德鲁说,“是夏洛特——藏书网不是企鹅。夏洛特,夏洛特——不会离开她丈夫的夏洛特。这样她的名字在我们的谈话中出现得够多了吧?”
“我跟你说过打步枪吗?”
“我是在开玩笑。”
“你为什么今天决定给夏洛特打电话?”切斯特说。
“你在开玩笑吧。”德鲁说,“这说得多难听啊。”
“顺便告诉你,你还有五分钟讲故事,不然你就真的要放她鸽子了。”切斯特说。
德鲁坐在餐桌旁,这是他的朋友切斯特在阿灵顿的家。一个大晴天,阳光透过厨房里小鸡图案的窗帘,让小鸡具备了一种在现实中无法获得的优势——背后有光,它们闪闪发亮。美极了。
“打这个电话没什么意义。”切斯特说。切斯特给他自己又倒了杯酒。他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抹,感觉挺好。他又抹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今天,德鲁从韦恩斯波罗开车穿越群山,到阿灵顿来参加他侄子的洗礼仪式。之后的派对在他母亲家里举行。派对之前他修剪了灌木丛,把地下室的门修了一下,让它不再卡住。后来,大家都走了,他母亲在浴室,他就给从前的女友夏洛特打了个电话。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他自己都没料到。一个月前,夏洛特嫁给一个男人,他在阿灵顿郊外的某个大商城里经营一家潮流五金店。德鲁的母亲从报纸上剪下他们的结婚告示,寄到他上班的地方,信封上写着“私人”。现在他跟夏洛特若有私情,秘书就会知道。老板收到一封标注“私人”的信件,秘书还能怎么想?
切斯特在衬衣口袋里摸索着。要是洗衣店收据不在口袋里或者钱包里,那它哪儿去了?总得在什么地方,在哪个口袋里。他用食指勾住瓶颈,轻轻摇晃。企鹅倒下的地方有一小撮盐。切斯特把盐拢成一条线,假装手里拿着一根吸管,用想象中的吸管触到那一英寸长的盐,堵住一个鼻孔,在吸管划过盐线的时候用另一个吸气。他的笑容更舒展了一些。
“我是她丈夫,你以为我不在那里吗?我看到她。他们把她推出来,她说她要是永远要不了小孩也无所谓——但她受不了身上冷得像冰。就是那个,你知道吧……是麻醉剂。我把她的脚放在手里捂了一个小时。她睡着了,护士让我回家。早上,高高在上的万能医生出现了,我猜我们有消息了。你怎么这么多建议?”
“我从来没去过康尼岛。”切斯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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