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
目录
高处
上一页下一页
她知道枫树里的那个大钉还在。他们刚搬来的时候,大钉已经在那里了,位置合适得出奇。她走到树跟前,把手放在钉子上。它生锈了,但高度没变,人还是可以踩上一只脚,直起腰就能碰到离头顶最近的树枝。
草坪后部,草地延伸与树林相接的位置,那个男人和他的女儿正蹲着看草里的什么东西。凯特能听到房子里传来的钢琴声。
这房子属于菲利普的舅婆比阿特丽斯,她过去每个月亲自来收房租支票,不过凯特关于租房的所有担心都毫无必要,那个女人很少仔细查看东西;事实上冬天她来访的时候,汽车停在车道上常不熄火,连进屋喝一杯咖啡都不愿意。夏天她会停留片刻,剪些玫瑰和芍药带回城里。她是一个高个子的老太太,穿着有花朵图案的裙子,当她走回她那辆古老的凯迪拉克车时,就像透过万花筒折射的一朵会动的巨型花。
“看树上!”小女孩尖叫起来。她扭过头往后看。
他吃惊地看到她真这么做了。
“我知道。”她丈夫说。他还伸着手,一只手拿着一杯酒。那99lib•net个跟他站在一起的男人皱起眉头。他拿回自己的酒,跟小女孩说着话,开始慢慢挪动身体。她丈夫把酒放在草地上。
“你对我真好。”她说。
“我要飞了。”她说。
“好吧。”他说着也笑了,“小心点。”
凯特只能回想起她和菲利普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时候,她是如何耍些小把戏的。她在脱落的墙纸后面涂上少许胶水,再把墙纸按回原位;她在后门边上那些大水缸里塞满破布——深到足以装下二十磅泥土——然后再往上面倒一英尺土。三色堇,夏天的雨水把它们打入瓮的深处,最终还是发芽了,枝叶从边缘处纷纷披垂。
回想往事,凯特意识到这所房子当时看上去一定非常体面。她和菲利普刚搬进来的时候彼此相爱,他们爱上了这个地方,后来他们不再相爱,房子似乎也相应地衰朽下去。深陷的前门台阶让她觉得悲哀;某晚二楼掉下来一扇百叶窗,吓得他俩抱在一起。
她丈夫脚边的杯子翻了。
她摇头表示不去。然后她觉得肋骨像止血带一样绷紧99lib•net了,她决定下去,趁着还没有觉得更痛。她为自己下去时小心翼翼毫无勇气而难为情。她感觉到嘴唇上方的汗,也第一次注意到手的一侧有一丝血迹——手指划伤的地方已经不流血了。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咸味带出眼里的泪水。她脚踩上地面,面对着她丈夫,然后夸张地举起胳膊,展开到像葡萄架一样宽,保持一秒钟,随后抱住他的身体。
他后退一步,伸出胳膊。
“没错。”男人说。“树上有个人。”
她不顾自己直起腰时在树皮上划伤了手,站在第一条高处的枝干上,把自己的裙子整好,笑着任裙子飘扬。她又小心地爬上更高的枝干,斜着身子往下看。她侧身靠在一根更高处的枝干上,面对他提起自己的裙子。
她年轻的时候从没这么大胆,现在她想坚守阵地。她觉得自己可笑,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奇怪——“坚守阵地”和在树上保持平衡的自相矛盾。以前可能是有一栋树屋。除了她和菲利普,还有谁会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却不开草坪晚会呢?她没觉得莫妮卡99lib•net结婚是个错误;她未婚夫很可爱,傻乎乎的,精力旺盛。她自己的丈夫也很可爱——只在私下表露情感,她的胡闹让他如此吃惊,她一向以为他其实暗中鼓励她胡来,因为他佩服那些可以如此行事的人。他为人平和,这种话不像他说的:“爬上去我好从下面看你的裙子。”
晚会之前,莫妮卡给我看菲利普寄给她的短信,表示不屑。他说他不打算参加一个错误的庆典;她太年轻,还不该结婚,他不愿跟这个活动有任何关联。凯特觉得他的缺席更多跟凯特和他有关,而不是他女儿。要么他还爱她,要么还在恨她。她用手握住树上的大钉。
“亲爱的。”他说。
“以前有个树屋。”凯特说,“我们开晚会的时候把纸灯笼挂在那儿。”
“去兜一圈。”她丈夫说,“我们暂时抛弃晚会几分钟。”
“爬上去吧,我可以从下面看你的裙子。”她丈夫说。
他把双手在身体两侧垂下。“林中漫步。”他说。
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俯视过他——从窗户里,或是任何她能想到的场合。她离地面已经九九藏书有十二或十五英尺高了。她又上了一根更高的枝干。她再往下看,看到他像一块磁铁一样飞快地移到树旁。他显得更小了。
“以前鸟儿就从那儿挂着的一个鸟食铃铛里啄食。”她说,指着一根她丈夫几乎能碰到的树枝。“以前这棵树早上全是鸟儿,声音特别大,你在煎火腿的噼啪声中也能听到。”
她看到他举起来的手那么小,觉得有一丝恐惧。她身子有点飘,她绷紧了点。
决定分手的时候,他俩一致同意应该继续住到夏末租期结束,不然太傻了。菲利普的小女儿那时正好来做客,她过得很开心。房子有三层楼高——有足够多的房间来回避对方。九月他将被公司派去德国,凯特计划搬到纽约,这样她可以慢慢找住处。她把报纸叠起来,准备塞进大缸里,为下一个夏天做准备,她震惊于自己把报纸塞得多么紧——好像把所有力气传入手中,就可以止住眼泪。
“我们没做过那些。”凯特说,“是我编的。”
今天,十年以后,凯特又回到这所房子。菲利普的女儿莫妮卡,现在十八岁了,她和一个朋友在里租住。今天是莫妮卡的订婚晚会。凯特坐在草坪椅上。草割得很齐整。那些丑陋的缸不见了,一盆倒挂金钟挂在后门边的灯柱上。绿茸茸的一片在草坪的一处伸展开,那里是刚犁过的,准备辟作花园。厨房边上越界的大枫树已成庞然大物,她想知道现在光线是否还能透进那个房间。藏书网
“下来吧。”他说。
他说:“要我上来接你吗?”他把手放在大钉上。或者是她以为他那么做了;她身子不能太往前倾,所以看不到。
一个穿白色夹克的年轻人向她丈夫走来,拿着两杯酒。“哇,看上面!”他叫道。她冲下面微笑。一秒钟后,一个小女孩向这个男人跑过来。她两岁左右,走过草地的斜坡和树根拱出地面的地方,脚下不稳。那个男人赶快把酒递给她丈夫,看孩子要绊倒了,一把抱过她。凯特紧张地等着孩子哭叫,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松了口气。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