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华尔兹
目录
灰姑娘华尔兹
上一页下一页
“我要去给你的碗中花园喷水。”路易丝对布拉德利说,她滑下沙发,去了卧室。“嘿,这儿长出来一个伞菌!”路易丝在里面叫,“是你放进去的吗,布拉德利?”
“不管怎样,我现在挺喜欢你的。”我说,“你对路易丝又格外好。”
“把杯子拿到座位上方,不要搁膝盖上。这样就不会把你身上弄湿了。”我说。
他们兴冲冲地走了。路易丝个子几乎到他腰间了,我再次注意到他们有同样的步伐。两人都是大步向前,目的明确。上星期,布拉德利告诉我迈洛在“欢呼美国”买了一个马形的风向标,1800年前后制造的。他把它立在卧室,布拉德利在上面晾袜子,他看到后很生气。布拉德利还没有完全了解迈洛是一个怎样的完美主义者,而且还没什么幽默感。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拿一个陶制的小砂锅来装首饰,他不停地唠叨,直到我把它们取出来,把砂锅放回橱柜。我记得他说砂锅放在我的梳妆柜上显得很可笑,因为它明显是个砂锅,别人会以为我们把厨具四处乱放。这是迈洛不能容忍的事之一,因为不合规矩。
我伸手去拿购物袋。
“你不开快车就不会。”
路易丝说:“不过布拉德利说吃太多维生素对肾有害。”
“你不请自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如果说最初我并不喜欢布拉德利,那是说轻了。实际上我害怕他,甚至见了面以后还怕,尽管他身材瘦长,比我还要紧张,讲话声音也轻。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劝自己:他只是一个模式化的人物,不过看起来确实无害。到了第三次,我有足够的勇气提议他们进屋。我们仨围坐在桌边很尴尬——这张桌子还是迈洛和我结婚那些年吃饭用的。他离家以前跟我咆哮说这座房子滑稽可笑,我扮演一个快乐的郊区主妇滑稽可笑,我把问题拖延下去实属过分,也许我可以亲吻他,说:“甜心,你今天过得好吗?”他也应该把鲜花和报纸带回家。“也许我可以!”我尖叫回应,“也许就那么做才好,哪怕我们假装那样,也比你喝醉了回家,毫不关心我跟路易丝这一天过得怎样要好。”他抓住厨房饭桌的边缘,好像一个人在逃跑的马车上抓住缰绳。“我关心路易丝。”最终他这么说。那是最恐怖的一刻。在此之前,在他那么说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大错——但是他,以他自己的方式,终究还爱着我。“你不爱我了?”我马上轻声地问。这让我们两人都心惊。这是一个单纯而又悲哀的问题,这问题让他走过来,用胳膊搂住我,给了我最后一个拥抱。“我为你难过。”他说,“我跟你结婚,又出了这种事,我对不起你。可是你知道我爱的是谁。我告诉过你我爱的是谁。”“可你是开玩笑的。”我说,“你不是说真的。你在开玩笑。”
她耸耸肩。“布拉德利不喜欢有很多人。”她说。
“太糟糕了。”我对布拉德利说,“发生了什么?”
“你干吗搞得好像我不喜欢路易丝似的?”他说,“我会不时地回东部的,我也会安排她假期坐飞机来旧金山。”
“加州也有污染。”我说。我也不能克制自己了。
“我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想在家里闲着,像他说的那样。我甚至把活儿带回家干。他整个星期都不让我好过,周六我就去一个朋友家待了一天。他说我把问题丢下一走了之。他有一点偏执。我听收音机的时候,卡罗尔·金在唱《为时已晚》,他走进书房,一脸不悦,好像我是特意放这首歌。我不敢相信会是这样。”
“咱们出发好吗?”他对路易丝说。
“但愿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他说,语气变了。
“应该在碗橱的最左边。”布拉德利说。
今天路易丝收拾了整整一购物袋的东西,都是她想带在身边的。她拿了我的搅拌器和蓝色陶碗,准备给迈洛和布拉德利做礼拜天的早餐;拿了贝克特的《欢乐时光》,这书她揣了几星期了,边翻书边笑——不过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读;还拿了种在海螺壳里的一株锦紫苏。除此之外,她在袋子一边塞进一件华丽的维多利亚样式的睡衣,那是她祖母送的圣诞礼物;在另一边塞了一个万花筒。迈洛在他家给路易丝准备了一两套裙子、一件睡衣、一把牙刷和替换用的球鞋、靴子,他厌倦了送她回家前帮她收拾东西,就买了一些可以留在他那儿的。他有点烦她依然带着行李袋来,这样回家前又要四处收拾,直到让她找到所有的东西。她似乎知道怎么支使他,周末结束后她哭着打来电话,说忘了这个或是那个,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把车开出车库,一直开到这里来把东西送给她。有一次他拒绝开一小时的车过来,因为她只不过忘了拿托尔金的《双塔奇兵》。之后那个周末就是她躲在衣柜里的那一次。
我转过去对着迈洛。“去跟路易丝说点什么,迈洛。”我说,“你觉得要是没有心碎谁会哭成那样?”
“我马上开香槟。”迈洛说,“宝贝,你这星期过得怎么样?”
“请别……”他说,合拢双手。他又用手指穿过头发。“别让我觉得自己不合逻辑。他就那么对我,你知道的。事情不是按一条直线发展的,他理解不了。如果我喜欢装饰一下房间,四处摆点花,我就不能同时也是个喜欢工作的人,所以我是成心毁掉了我的工作。”布拉德利啜了一小口咖啡。
“要是你关心的话,我在这儿的工作正好处于危机期。这对我是个真正的机会,去一个年轻的公司。他们真的想要我。可是不管怎么样吧,我们这个快乐的小群体所需要的就是让你每个月九_九_藏_书_网用你的绘画作品带来几百美元,而我生活潦倒,布拉德利被解雇后又深受打击,以致无法再找工作。”
“布拉德利觉得他生病了,感冒。”迈洛说,“不过路易丝,晚餐照常,我们来做晚饭。我们回城的路上得在格里斯特德超市停一下,除非你妈妈碰巧有一罐鳀鱼和两块无盐黄油。”
“他真不错。”我说,“他从不介意花大把时间做事。”
“我们都来点香槟好吗——你一会儿再喝你的波本?”迈洛欢快地说。
他看起来对我很恼火,就像他让路易丝恼火一样。他点点头,然后出了门。
“天哪。”他说,“那你不想我来烦你,是吧?”
迈洛进来跟我握手,给路易丝一个单手的拥抱。
“布拉德利——我希望你别生气,不过说这些让我很紧张。”
“我下星期要先过去找个住处。”
“你好啊。”布拉德利说着从卧室走出来。
厨房里,瓶塞弹出去了。我看着布拉德利,他却不抬眼。他的新发型有点显老。我记得迈洛走的时候,我在同一个星期里去一家美发店把刘海剪了。后一个星期我去看一个心理治疗师,她告诉我,试图躲避自我是没有用的。之后又一个星期,我跟玛汀·库珀一起练习舞蹈,再后面的那个星期心理治疗师告诉我,如果我对跳舞没兴趣,就不要去跳。
我不知道她了解多少实情。上周她告诉我她跟朋友萨拉的谈话。萨拉试图说服路易丝周末待在那里,而路易丝说她一向都去她爸爸那儿。于是萨拉想让她带上自己,路易丝说不行。“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带她去。”我说,“问问迈洛看行不行。我想他不会介意你偶尔带个朋友。”
他进了厨房,谢过我煮的咖啡,把大衣搭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那只是一半。”他说,“迈洛认为我是故意如此。他说我瞒着他突然辞职,对我很恼火。他跟我吵架,然后看我不愿意吃晚饭又很生气。我胃病犯了,什么都不能吃。”
到第二天早上,路易丝跟我的表现一样——好像一切如常。她貌似平静,但小脸苍白。她看起来好小。我们走进餐馆,在迈洛预订的桌子旁坐下。布拉德利为我拉过一把椅子,迈洛为路易丝拉过一把,他拉着路易丝的双手,把她的胳膊抬过头顶,就好像她要转一个圈。
“还行。”路易丝说。她拿着一杯冒着泡的浅粉色饮料。她小口啜着好像在喝鸡尾酒。
“是啊,他今天读了招聘广告,然后做了一个蟹肉馅饼。”
“跟我来。别难过了。”迈洛突然对路易丝说,他拉起她的手。“跟我过来,就一分钟。穿过街到公园里待一下,我们找个空地方跳舞,你妈妈和布拉德利可以安静地喝一杯。”
路易丝抽泣着。她已经跟他说了真话,她明白继续说下去也是徒劳。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他说,“我从电话亭打来的,没在城里。我能去你那儿说会儿话吗?”
“他说……他实际上是怪我故意混日子,所以才会被他们解雇。我被解雇的时候太害怕告诉他真相,就假装生病,结果真的生病了。他对我从没这么恼火过。他一直就是如此吗?他是无缘无故起了个什么念头,然后就用来挑剔别人吗?”
这也不在我预料之中。我们听上去像两个理智的成人,然而他突然又变了,语气轻柔。我意识到一切照旧。他们俩在一边,我在另一边,虽然布拉德利人在我的厨房。
“布拉德利,”我马上说,“不管有什么问题,至少你没有邻居刚给你一碗搁在绿色果冻里的酒渍樱桃,上面还喷了一坨Reddi-Wip 奶油花。”
“你为什么要去,布拉德利?你也看到他怎么办事的了。你知道等你到了那儿,他会硬叫你干点什么。接受这份工作,留下来。”
“我告诉他如果下周末不想让我来的话,跟我直说就好。”她看上去有点心烦,我突然意识到有时她讲话的口气跟迈洛完全一样。
迈洛要去加利福尼亚了,一个旧金山的新建筑公司给了他一份工作。我不是第一个得知这消息的。他姐姐迪安娜比我知道得早,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她提到的。“中年危机。”迪安娜轻蔑地说,“我倒是不用跟你说这个。”迪安娜如果了解事实真相的话准会猝死。每次布鲁明戴尔百货公司橱窗里上新展示都会惹得她颇为反感。(“那些模特儿的眼睛像埃及艳后,还有身上的破烂。我跟你发誓,他们顶着乱发插着金雀花,穿着破纱裙,脚上还穿着妓女鞋——那种妓女才穿的细高跟鞋。”)
“参观一下吧。”迈洛说,“路易丝,给你妈妈带路。”
“我几天前也有那种感觉。”我说,“通常布拉德利一周当中会打个电话的。”
路易丝恼怒地瞪他一眼,把杯子放在地上,套上她的斗篷,然后又拿起水杯,没好气地冲我道了声再见,就走出了大门。
这不算很好的祝酒词,信息也不够清楚。布拉德利和我从杯中啜了一口酒。路易丝把杯子重重放下,哭了出来。她碰倒了杯子,香槟洒在一本独角兽织锦画的画册封面上。她冲进卧室,把门摔上了。
“他一定还在生病。”路易丝说。她忧虑地看看我,“你觉得是吗?”
“那我就可以穿放在你家里的裙子了。”
星期天晚上迈洛送路易丝回来的时候,两人兴致不高。迈洛说,晚饭还不错,格里芬、艾米和马克惊讶于路易丝是个多么出色的小主人,但是布拉德利却吃不下。
我们没理他,但他还是站起来,去了厨房。“你把那些郁金香造型的杯子藏哪儿了,布拉德利?”过了一会儿他喊道。
“你不应该这么消沉,布拉德利。”我说,“你知道自己很优秀,你不会找不到新工作的。”
迈洛朝他皱眉头。“是你的选择,布拉德利。”他说,“我没有叫你跟我去加州。你可以留在这儿。”
“你第一个建议最好。”迈洛说。
“我把我的锦紫苏分出一些让它们生根,到时送给他。”她说,“也许我可以现在就给他,像这样插在水里。等生了根他就可以种了。”
九九藏书网
“你觉得布拉德利是怎么回事?”路易斯说。语气有些担忧。
“你好,布拉德利。”我说,“你有喝的吗?”
“哎。”我说着摇头,“我不羡慕你。你得跟他直接反抗。我没那么做,我假装问题会自己消失。”
“我对她很好。”他说,“为什么每次我一转身,所有人都表现得我好像要长出狼牙?”
“他在怪我。”布拉德利喃喃地说,他的头还是低着,“这儿有份新工作找上了我,我没有立刻拒绝。”
布拉德利看起来不太开心。“有香槟。”他说,有些不安地看着迈洛。
十点钟迈洛把车开进车道,按响喇叭,听起来像羊羔在咩咩叫。他知道喇叭的声音好笑,故意逗我们开心。刚离婚后有段时间,他和布拉德利来这儿,下了车就沉默地站着,等她出来。她知道她得留神看他们到了没有,因为迈洛不会走到门口。我们那会儿都很痛苦,但我总算是熬过去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迈洛不会再进屋的,如果布拉德利觉得不该进来的话。迈洛搬走以后第三次来接路易丝的时候,我出来请他们进屋,但是迈洛一言不发。他站在原地,胳膊垂在身体两侧,像一个木头士兵;他看我的眼神也毫无生气,好像眼睛是画上去的。我跟布拉德利讲道理。“路易丝现在在萨拉家,要是她进门时看到我们大家在一起,会觉得舒服些。”我对他说,布拉德利转向迈洛,说:“哎,是这样没错。我们要不进去喝一小杯咖啡?”我看到车后座上他的红色保温杯,路易丝曾经跟我提过。布拉德利为我做的比我要求的还多。
“我失业了。”
“你们吃的什么?”
我努力回忆。“我们不大吵。”我说,“他不想住这儿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就抱怨,他让我显得很可笑。他期待完美,但那意味着你要以他的方式做事。”
“我知道。我刚还在想我们看起来像我朋友玛汀·库珀会看的那种肥皂剧里的角色。”
“对。”布拉德利说,“你想喝什么?”
“你会拿到C的。得C就不错了。”
他从咖啡杯上方抬头看我。“你忘了我在玛汀·库珀眼里会是什么人。”他说。
“他今晚要请几个人来,我会帮他做晚饭吃的煎饼。要是他们多买几瓶那种商标上有黄花的葡萄酒,布拉德利就会帮我把商标浸湿后揭下来。”
“你没说过要去旧金山。旧金山又是怎么回事?”
路易丝出生前,迈洛常会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说如果是个女孩,他要把她放在玻璃拖鞋里,而不是毛线拖鞋。现在他再度成为那个王子了。我看到他们不久以后,会在一个玻璃电梯里,越升越高,而下面的人越来越小,直到他们全部消失。
路易丝在我前面大步走进门,把外套往门口的黄铜衣架上随便一扔——她在这里简直有点太随意了。她是迈洛家的女主人,就像我是我们那个房子的女主人一样。
他把墙刷白了。起居室里有长及地面的白色窗帘,那地方过去挂的是我那可笑的花朵图案的窗帘。墙上光秃秃的,地板用砂纸打磨过了,一个像电脑那么大的立体声音响靠在一面墙上,有四个音箱。
“你真的想现在跟人打电话吗?”布拉德利淡淡地问迈洛。
“我可以带着。”她说。
“我不生气。但是你怎么做得到跟我一起喝咖啡呢?”
“这个周末过得还好?”我问路易丝。
在纽约城,我把汽车交给车库管理员,他不记得我了。迈洛和我刚结婚时住在这间公寓,路易丝两岁时我们搬了家。搬家的时候,迈洛留下这间公寓,把它分租出去——情况不妙的一个迹象,如果我是那种能注意到这种警示的人。他的说法是如果我们以后有足够的钱了,可以同时拥有康涅狄格州的房子和纽约的公寓。后来迈洛从我们的房子搬走,便直接住回了公寓。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
“迈洛心情不好,布拉德利周六甚至都不在家。”路易丝说,“他今天回来的,带我们去了格林威治村吃早饭。”
“布拉德利喜欢你,如果她是你的朋友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我猜是从混合土里长出来的。”布拉德利回答,“我不知道它怎么到了那儿。”
布拉德利拿着两杯喝的回来,递给我一杯。“你要喝点什么?”他对迈洛说。
那天布拉德利第一次坐在桌旁的时候,我尽量保持礼貌,不多看他。我心里想着迈洛准是疯了,以为布拉德利不过是一种蹩脚的戏仿——克雷格·拉塞尔在扮演玛丽莲·梦露。布拉德利不拿勺子给迈洛的咖啡里加糖,他甚至不坐在他旁边。事实上,他把椅子拉开,离我们略有些距离。尽管他不大自在,却比迈洛和我找到更多能聊的话题。他给我讲他上班的那家广告公司;他是那儿的设计师。他问我能不能到门廊上去看那条小溪——迈洛告诉过他我们房子后面有条溪流,细得像根铅笔,但还是能为我们提供水田芹。他出去了,在门廊那里待了至少有五分钟,给我们一个说话的机会。一直到他回来我们也没说一个字。布拉德利刚刚回到桌旁,路易丝就从萨拉家回来了,她给他还有我们一个拥抱。我能看出她真的喜欢他,我很吃惊自己也喜欢他了。布拉德利赢了,我输了,可是他温和低调,好像什么都不要紧。那个星期晚些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帮我留意他的广告公司有没有兼职工作(我做一点兼职的设计,这样我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之后的那个星期,他打电话告诉我有另一个公司在找外面的艺术家。我们给对方的电话总是简短而目的明确,但最近不仅仅是谈工作了。布拉德利去墨西哥为摄影工作踩点以前,跟我打电话说迈洛告诉过他,多年前我们俩在墨西哥的时候,我曾经看到一种铜制的阿兹特克圆形大日历,后来一直懊悔没有买回来。他想知道如果他看到像迈洛告诉他的那种日历,要不要帮我买下来。
“嗯,”我说,“做饭要掌握好时间,还要协调一切九九藏书网。布拉德利喜欢从容地做事,而不是匆忙地。”
他独自一人来跟我说话似乎合情合理——直到我真的看见他走过来。我完全不能相信,丈夫离开我一年之后,我跟他的情人坐在一起——一个男人,一个我还挺喜欢的人——并企图劝他振作,因为他失业了。(“宝贝。”我父亲那时会说,“用听诊器听爸爸的心脏吧,或者你可以把它转过去听自己的心脏。你听一棵树是什么也听不到的。”我的坚持是一厢情愿,还是笃信魔法?我在门口拥抱了布拉德利,可能是因为我暗自开心他像我曾经那样潦倒不堪,还是我真的想帮他?)
“他们说跟个人无关——他们要裁掉三个人。另外两个将在下半年里被公司砍掉。我是第一个走的,跟个人无关。从一年挣两万块到一文不名,也跟个人无关。”
我努力回想以前是否告诉过路易丝我曾住过这间公寓。某个时候我一定告诉过她,但我想不起来了。
“不,不会的,宝贝。你上次作业得了C+。”
“我是在损自己。”他叹口气。“我真不明白自己来的时候怎么那样。”他说。
我根本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满以为他会说他要离开迈洛,我甚至还想那是迈洛活该。我内心依然有些想让他为所做的事受惩罚。迈洛跟我分手的时候,我极不理智,会去玛汀·库珀那里跟她一起喝加利亚诺。我甚至认真想过要和她组织一个芭蕾舞团。我下午去她家,她在空中举着一面铃鼓,而我绷紧腿踢向它。
他冲着电话叹气。“你猜怎么着?”他说。
“你进门的时候确实挺尖酸的。”
“糟糕的气候。”迈洛说,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围巾没取下大衣也没脱,“寒冷加上空气污染……”
“我要巴黎水加草莓汁。”路易丝说,跟在布拉德利身后。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要喝这种东西。在家里她可乐喝得太多,我总要想办法让她喝点果汁。
迈洛耸耸肩。“路易丝周末一直叫他吃大把的维生素C。”
“他过于冒险了,”我说,“他做事强求于人。我不愿路易丝讨厌他。”
她看着我,脸上有种我无法读懂的表情;也许她觉得我有点笨,或者她只是好奇,想看我是否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她像个成年人一样,微微耸下肩转换了话题。
“病得没法让我去做客了?”
“我自己放回窗台吧。”她说。她把花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像它是史都本玻璃做的。花是布拉德利上个月买给她的,他们从城里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在搞旧货甩卖。她和布拉德利都很挑剔,他喜欢她这点。他只喝法式烘焙咖啡;而她也会为了挑一株叶子全粉、全紫还是有条纹的锦紫苏而无休无止地踌躇。
她神色一变,觉得我在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在床上躺下。去年迈洛还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帮她掖好被子,告诉她一切都好,就是说我们没在吵架。迈洛坐在那里听唱片,面前放着一本书或一张报纸。他对路易丝不大在意,对我则彻底忽略。我不像往常一样跟她一起念祈祷词,而会告诉她一切都好。然后我下楼去,希望迈洛也能对我这么说。最终他有天晚上说了一句:“你也许可以以另一种方式了解我。”
“别那么完美主义,跟迈洛似的。”我告诉她,“哪怕你得个D,也不会不及格的。”
路易丝疑惑地走进起居室。平常连从我或者她父亲的杯子里喝一小口红酒都不允许,她已习惯如此,无需再问。“为什么我也有份?”她问。
“他说你瞒着他突然辞职是什么意思?”
“她有那么多事要调整适应。你不必非得现在去旧金山,迈洛。”
“随身携带东西并不意味着就是流浪老太。”她一本正经地说。
“那好吧。”她说,“不过今天别浇,礼拜天下午再浇。”
她不相信我。
“那又怎样?”她说,“我数学可能要挂了。”
“爸爸要给我买头等舱的机票。”路易丝说,“等我去加州的时候,我们要在费尔曼酒店坐一个玻璃电梯直到顶层。”
“为什么是我的错?”迈洛说,“我做了什么错事吗?我——”
“当然。”我说。
“怎么回事,迈洛?”
迈洛从沙发上使劲站起来,准备开回纽约。他去年还住在这儿的时候,从沙发上站起来也是这个架势。那时他起了床,穿戴整齐,甚至不进厨房吃早饭——只是坐着,有时穿着外套,就像现在这样坐着,然后最后一分钟鼓足了劲站起来,走到外面车道上,经常连一句再见也不说,上了车,或飞快、或慢慢地开走。我更喜欢他离开的时候车轮在砾石路面上打转的情景。
“波本。”布拉德利转身去了厨房。他哪里有点不一样,他的头发——更卷了——他的穿着还像是夏天,白色的直筒裤和黑色的皮人字拖。
布拉德利摆弄着餐巾的边角。我审视着他。我不知道他有些什么朋友,他有多大年纪,他在哪里长大的,他是否信上帝,或是他平常喝什么酒。我吃惊于自己知道得这么少,我伸手过去碰了碰他。他抬眼看我。
“我不想搞得像个葬礼。”迈洛说。他拿着杯子进来。“路易丝,过来喝香槟!我们有些事需要干杯庆祝。”
路易丝看看锦紫苏,又看看我。
“病了。”他说。
“可是你做得不错。你能再找到什么活儿吗?”
“我不是说你不能带。我只是觉得放在这儿比较方便,因为海螺壳要是翻了,花就毁掉了。”
“这跟我开快车没关系。要是我们从地面上的突起开过,你会把自己弄湿的。”
等她离开房间,我走到迈洛身边。“对她好点。”我轻声说。
“没有。”我说,“还有一块。”我指指厨房里。
迈洛和布拉德利两人都是习惯的奴隶。我和迈洛认识这么久,他总是系着那条被虫子蛀过的蓝围巾,打的结低垂在胸前,围巾算是白系了。布拉德利喝咖啡上瘾,会随身带一个保温杯。迈洛爱抱怨天冷,布拉德利总是有点紧张。他们每周六从城里过来——这倒不九_九_藏_书_网是习惯,而是信守承诺——他们来接路易丝。路易丝比大多数九岁的孩子都要难以捉摸;有时她在前门的台阶上等,有时他们到的时候她甚至还没起床。还有一次她藏在衣柜里,不愿意跟他们走。
但这时他让我明白他已厌倦了这场谈话。他走到桌子那儿去,拿起一份《新闻周刊》随手翻着。路易丝拿着放在水杯里的锦紫苏回来了。
他耸耸肩,没有看我。“我不太确定他是否需要我。”他平静地说。
“没有人非得喝香槟。”他说,“常喝的酒都有。”
“那以后跟路易丝见面你有什么打算?”
“周六你们俩走的时候,迈洛情绪很糟。”我说。
“我刚刚说过了。我给咱们买了一瓶香槟。等我一安顿好你就可以来,你会喜欢那儿的。”
我们静静地坐着,直到迈洛和路易丝走进餐馆,拉着的手荡来荡去。她装作还是个孩子,几乎是个小宝宝,我有那么一刻在想,迈洛、布拉德利和我是否也在玩过家家——装作是成人。
路易丝在梳头发——细细的,齐肩长的红棕色头发。她已经这么漂亮了,除了数学其他方面都很聪明,我好奇她以后会怎么样。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心思简单,做事认真,我想当树的医生。我跟父亲去公园时,把一个听诊器——一个真的听诊器——贴在树干上,听它们的沉默。现在的孩子似乎更成熟些。
他看上去生气了,似乎让他交谈是件难事,尽管谈话充满讽刺和双关语。
她几乎总是让我惊讶,她比我想的要更成熟。她会像我一样怀疑布拉德利有了情人吗?
“好。”路易丝问迈洛,“布拉德利呢?”
“那也不会让我的平均成绩达到C。”
“怎么回事?”我问。
星期六早上路易丝和我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把它放进车里。给布拉德利剪的一枝常青藤已经生根了,她把它放在一个绿色的小塑料罐里带给他。这真让人难过,我指望迈洛能注意到,花心思处理好。我觉得安慰,因为他跟路易丝说这事的时候我会在场;又觉得痛苦,因为我得在旁边听着。
迈洛星期五打来电话,问路易丝如果我们俩一起去,星期六在那儿过夜,要不要星期天大家一起去吃个早中饭。路易丝很兴奋。我还从来没有跟她一起进过城。
“果汁可能比咖啡好些。”
“我爱他。”布拉德利轻声说。
“哦,我也是才知道。”迈洛说,“我昨天得到确定的消息,昨晚迪安娜打电话,我就告诉她了。不是说我今晚就走。”
我把路易丝搁在萨拉家吃晚饭。萨拉的妈妈,玛汀·库珀,长得像谢利·温特斯,我没有哪次看到她时她手里没拿着一杯加冰的加利亚诺酒。她身上有股浓烈的糖果香味。她丈夫离开了她,她自称无所谓。她把家具移走清空客厅,在墙边装上练芭蕾用的把杆。她穿一件紫色舞衣,和着雪儿和迈克·戴维斯的音乐跳舞。我更想让萨拉来我家玩,但她妈妈十分坚决:一切都应该“五五开”,她用了这个词。萨拉一周前来我家玩,很爱吃我做的巧克力派,我给她拿了两块让她带回家。今天晚上我从萨拉家走的时候,她妈妈给我一碗Jell-O 果冻水果沙拉。
迈洛发作了:“大家得让我知道我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说,“谁都不愿意表达自己。我们说个清楚吧。”
“你知道可以怎么弄吗?”我说,“把纸巾浸湿,裹住切口部分,然后用锡纸包上,等你到了那儿再放进水里。这样你就不用去纽约一路上都端着一杯水。”
“你怎么不听你妈妈的建议呢,”迈洛说,“水会从杯子里溅出来的。”
今天,迈洛从车里下来,他的蓝围巾在胸前扑打着。路易丝望着窗外,问的跟我想的一样:“布拉德利呢?”
她耸耸肩。“我没问他。”
“跟我一起去接路易丝吧,布拉德利。”我说,“你看到玛汀·库珀的时候,就会对自己的处境乐观一点。”
“是我不讲道理吗?”迈洛对我说。
“我该怎么办?”他问。
“我吃了小薄饼卷香肠、水果沙拉,还有一个朗姆小面包。”
“我打赌他在找其他工作。”我说。
“那布拉德利周六去哪儿了?”
我用马克杯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要是不喝咖啡,会垮掉的。”他说。
“我们去格里斯特德吧。”路易丝说,“我喜欢去那儿。”
迈洛看着他。“不,那倒不是。”他说着又坐下了。过了一会儿,红光消失了。
迈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有理智的,不至于在电话里进行这么重要的谈话。”
“你说谎!”路易丝尖叫,“你说我们要去吃早中饭的。”
“是费尔蒙特。”迈洛说着向她微笑。
可是他拿着她的袋子出门的时候,又改了主意。“我们可以去‘欢呼美国’,要是看到什么漂亮东西就九*九*藏*书*网可以买。”他说。
“这一杯祝贺我。”迈洛说,“因为我就要动身去旧金山了。”
他怒视着我,然后脚步重重地走进卧室,我能听到他跟路易丝讲话时宽慰的语气。“这不是说你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他说,“你可以飞过来,我也会回这儿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你跟他一起去吗?”我对布拉德利说,“去旧金山?”
“好吧。”迈洛说,看着我们俩,“我不再说旧金山的事了。”
我放下迪安娜的电话,告诉路易丝我要开车去加油站买烟。我去那儿用他们的付费电话打到纽约。
“我简直没法相信,我正努力寻找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理性办法,我的前妻却打电话来对我进行毫不留情的心理分析。”他一口气说了这些。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他。
女服务生飞快地把杯子放下就离开了,她以为自己打搅了一个亲密时刻而显得尴尬。布拉德利轻拍我搭在他胳膊上的手,然后道出一个一直以来始终横亘于我俩之间的事实。
“我们可以改去博物馆。”迈洛对路易丝说,“好极了。”
“迈洛周末有计划了吗?”我问。
她没明白我的意思。“布拉德利很难过,迈洛为他难过而不开心。”
“一次感冒不会要了他的命。”我说,“要是他感冒了,会好的。”
“他还在感冒吗?”我问。我问关于布拉德利的问题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顿了顿。然后,他几乎不耐烦到失去了理性。
“也许他们俩现在在一起不太开心。”
“而现在这个问题正坐在你对面喝着咖啡,你还对他很好。”
她真的很美。发间系着一根缎带。天很冷,她本该戴一顶帽子,但她想系那根缎带。迈洛品位很好:她穿的裙子是他买的,暗紫色的格子花呢,正衬她的头发。
“是我起的头。”我说,“就让她用水杯装吧。”
“你不该跟他那么讲话,路易丝。”我说,“你知道他想你去。他只是担心布拉德利。”
之后那个周末迈洛来的时候,布拉德利还是没跟他一起。前一天晚上,我让路易丝上床,她说她有一种感觉,他还是不会来。
“你这个周末要自己告诉路易丝吗?”
“嗨,这周末你又当流浪老太?”迈洛此刻说道,蹲下来吻路易丝的额头。
“你能照你妈妈说的做吗?算是帮个忙。”他对路易丝说。
“不会的。你干吗要让我心情不好?”
“当然。”他说。
“我本该猜到它会在那儿放着。”他说着冲我微笑。
“你把花留下我会帮你浇水的。”我说。
“是的,是的,我们要去。可星期天以前我没法好好地带大家去吃一顿,是吧?”
“这大概让你很尴尬。”他说,“我跑到这儿来说迈洛的这些事。”
“不。”
“老天啊,不。他看见你会比见到我还开心。”
“我去厨房看看。”我说。黄油是加盐的那种,不过迈洛说也行,他拿了三块而不是两块。我灵机一动,把我姨妈送的一个圣诞礼物上的玻璃纸切下来——那是一个装着坚果和锡纸包的三角形奶酪的柳条篮。当然,还有一罐鱼。
布拉德利气色很不好。他有黑眼圈,整个人都不自在。布拉德利坐的沙发上面有个电话机开始闪烁红光,迈洛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去接电话。
四个玻璃杯中的三个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摆作一堆。迈洛的杯子举了起来。路易丝看着我,看我要说点什么。迈洛把杯子举得更高了。布拉德利伸手去拿杯子。路易丝拿起一杯,我倾身去拿最后一杯。
“做点自己开心的事吧。”我说,拍拍他的背。
“我们要为我干杯。”迈洛说。
“也许那只是你想要的状况和别人回应你的方式,迈洛。我们有了小孩以后你不许我工作。你鼓励他找工作了吗,还是你只是因为他被解雇而生他的气?”
“好吧,迈洛。不过你不觉得要是你这么快就走,你应该给她打个电话,而不是等到周六再说吗?”
她耸下肩。“这样没事。”她说。
“不。”布拉德利说,“你几乎没让我觉得自己受欢迎。”
“我其实没怎么找。”他说,“你知道的。”
他听起来兴奋十足,忽略了我打电话带去的不安。他那种快乐一如过去圣诞节的早晨。我记得有一次他穿着内衣就跑进起居室,拆开亲戚送来的礼物。他在找一个他确定我们会得到的八片式吐司炉。以前我们收到过两片的、四片的,还有六片的,可是后来就没有了。“快现身,我的八片美人!”迈洛低声哼着,出来的是一个电子时钟、一个搅拌器,还有一只昂贵的电锅。
“那会伤了她的心。”
电话响的时候我刚进门,是布拉德利。
“不过他不喜欢做饭。迈洛和我来做。布拉德利收拾桌子,把花插在碗里。他觉得做饭很让人泄气。”
路易丝跟我对视了一下,又看着迈洛。已经几个星期了,他一直在说如果能找到工作,就搬到旧金山去。(迈洛是一个建筑师。)这话让我厌倦,让路易丝紧张。我叫他不要跟她说这些,除非他真打算搬家,但是他似乎不能忍住不说。
“好吧。”迈洛说,“你开始做事时浑然不觉,不等你了解这事它就会掌控你。”
他做个鬼脸,把咖啡杯从面前推开。
“我夺走了她爸爸。”他说。
在她拿的购物袋里,有一个洋娃娃,她已经一年多没玩过了。我把自己烤的一条香蕉面包塞进袋子时无意中看到的。当我看到娃娃贝茨在袋子深处,就决定不放面包进去了。
“有工作的消息吗?”我问布拉德利。
“别走。”我轻轻地说。
“怎么了?”
现在,他在门廊上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我。“我没把你所有的黄油都拿走吧?”他说。
“请来点波本吧。”
她从桌旁站起来,一脸忍耐的神色,钻进他为她举着的大衣,两个人出去了。女服务生走到桌边,布拉德利点了三杯血红玛丽和一杯可乐,给每人点了一份火腿蛋松饼。他叫女服务生过一会儿再上菜。我昨晚几乎没怎么睡,一杯酒也不会让我头脑清楚多少。我得考虑一会儿回家的路上跟路易丝说什么。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