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继承和发扬荀派艺术
二、荀先生说戏
目录
第一章 戏校生活
第一章 戏校生活
第二章 生活苦难
第二章 生活苦难
第三章 重登舞台
第三章 重登舞台
第四章 丹东岁月
第五章 继承和发扬荀派艺术
第五章 继承和发扬荀派艺术
二、荀先生说戏
第六章 “文革”风暴
第六章 “文革”风暴
第七章 投身教育
第七章 投身教育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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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把红娘的出场走给我看看。”
张正芳说:“荀先生确实是太高明了。他的一语挚言,正道出我艺术上的差距。这样中肯的教诲,使我顿开茅塞。从这以后我一直把荀先生‘会’‘好’‘精’‘绝’当成学习荀派艺术的四字箴言。”
荀慧生说:“咱们是演花旦的,当然处处要美,但这还不够,还要把不同的戏和不同的人物区别开来。”荀慧生就拿《虹霓关》的对枪和《樊江关》的对剑两出戏的表演来具体说明,虽然武功套路是一个类型,但感情表达、人物分寸、层次区别却是迥然相异的。
1961年正式拜荀慧生先生为师后,张正芳留在北京两个多月,每天跟着学戏。
“听老师唱就如品好茶一样,越品越觉其味醇厚,”张正芳感叹,“我后来又搜集了老师早年、中年、晚年不同时期的很多唱片,反复地听,才慢慢开始领会荀派唱腔的真谛。”
“你应该知道自己哪儿不好,然后把不好的部分改变为好,才能从‘会’奔向‘好’处,才能提高一步。一个演员,艺术上想要不断进步,就要像上楼梯一样,一步一步向上迈,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才行。我先说说你这第一个出场,要知道,第一次在观众面前亮相是非常重要的。好演员,往往只要通过第一个亮相,就能显示出自己的水平。而你刚才的出场亮相,是‘大路玩艺’,既看不出你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上场,也看不出你扮演的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格的丫头,更没交代出场后你对周围环境有什么反映和感受。从出场、亮相这一段戏来看,你这出红娘,也仅仅是‘会’了,还谈不上‘好’。当然,光‘好’不够,还要‘精’和‘绝’呢!”

张正芳得荀慧生亲授《红娘》《霍小玉》《杜十娘》《红楼二尤》《卓文君》等,荀师谆谆告诫她:表演应“一切从任务出发”,要以会、好、精、绝的高标准不断严格要求自己。张正芳承上启下奉行师命不辍,并以之督励后学。
除了“过筛子”,张正芳还在唱法上有了提高。
张正芳说:“美极了。”
“反正我感觉不行,还差得太远!”
通常,荀慧生的武打练完,稍事休息之后,就会有位叫周昌泰的老师来为他吊嗓子。那一时期,荀慧生主要唱《杜十娘》,这出戏正好是张正九_九_藏_书_网芳没学过的剧目。于是,荀先生逐段唱,张正芳就逐段学,荀先生看她能边听边记谱,学习认真,也就在有空时为她反复唱或讲解。一段时间下来,张正芳不仅学会了这出《杜十娘》,而且对荀派的唱法,也有了新的领会。
“不好。”
“我自己知道,仅仅是会了,唱得很不好。”
“那不就错了吗!”
张正芳恍然大悟。然后,荀先生又讲到春香:“春香虽然也是官宦之家的丫头,可这个官比崔相国差着好几级呢!杜太守相当于知府,四品官,就好比现在总理和市长的差距。所以崔莺莺和杜丽娘她俩所受的家教不一样,两个人的丫头所接触的环境也当然不相同。再说春香的年龄小于红娘,所以她喜欢的也仅仅是到花园打个秋千、学个鸟飞、鸟叫,和教书先生顶嘴、逗乐,也完全出于天真单纯,以及对封建礼教的不喜欢。她对社会的接触面不广,不可能像红娘那样,随着老夫人住进普救寺,认识了张生、小和尚,甚至于授命单独去和老和尚打打交道。因此,这两人虽年龄相似,又都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的丫头,可性格却大不相同。春香自幼服侍小姐,是知府家宅里得宠的丫头,她的地位高于府中那些烧火和打杂的丫头,所以她也有点优越感,但她绝没有红娘那样大胆,敢打抱不平。”
“这叫武戏文唱。”荀慧生解释。
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叫出“荀慧生”这个名字,作为“四大名旦”之一,他名震中国数十年。但有幸目睹荀慧生亲自表演的人,在今天已经不多了。荀派艺术究竟是怎样的艺术?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愈发的遥远、朦胧和陌生。
和如今戏曲界一些演员拜师,主要是为提高知名度不同,那个年月里,张正芳等一批流派传人的拜师,是真正花费了名角们功夫的,费时间说戏、排戏,学生们也都会专心致志地认真学习。
听完汇报,荀先生说:“看来你也唱过百十来出戏了。”
什么叫“过筛子”呢?上面提到的教《红娘》就是一例,即让张正芳把她所会的荀派戏,一出一出地走,走一段,就停下来,进行分析、讲解、示范,提高一段再走下一段,每天如是。张正芳也悟性极强,常常第一天“过筛子”的戏,第二天再走给荀先生看,老师都会很满意。
张正芳说:“恩师的话虽然不多,但深深启发了我,花旦动武首先要有少女美的造型,这是共性;但‘打出人物的思想感情、打出戏来’,就是个性了;而‘武戏文唱’,便是共性99lib•net和个性的统一。只有这样多层次地理解,艺术才有生命力,后来,这也一直成为我创造角色的要诀。”
张正芳感慨:“同样是‘厌繁华,且躲避,这绮罗豪宴,来到这花院内,且避清闲’,经过荀师这么一分析,一讲解,同样的音乐,同样的锣经,同样是上场,但演法却大不相同了,荀先生这两个例子鲜明的对比,对我启发很大。”
荀慧生生活很有规律,当时已年过六旬的他,依然每天早晨坚持练功吊嗓,由赵德勋来陪他打把子。这时,张正芳就在旁边看、听,学“武戏文唱”等这种窍门。张正芳说:“看着恩师持刀、持剑、持枪……我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恩师在步法、手法、身法的运用上都与众不同,无论是动、是静,都能构成一种恰似少女的唯美雕塑,真是漂亮极了。”
张正芳说:“这出戏让我对荀派艺术的唱腔有了进一步认识。”的确,一直以来戏迷常常有个误解,认为荀派以花旦为主,主要是表演,不以唱取胜。而张正芳正是通过了《卓文君》的学习,进一步认识到,荀派的唱丝毫不比其他流派弱,而且要求在字正腔圆、节奏准确的基础上,做到口语化、性格化、感情化,节奏和强弱变化也都丰富多彩。除了这些技术要素外,唱腔又必须与剧目中小姑娘的音色美感统一起来,才算真正掌握了荀派唱腔的特点。
他说:“红娘是相国府千金崔莺莺的贴身丫鬟,老相国是当朝一品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家里是什么排场,什么礼教,什么家法?红娘整天守着知书达理的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崔莺莺出口成章,她也好歹熏陶着学了一点斯文,可她毕竟只有十三四岁,本性是热情、大胆、天真、活泼的,就因为在那种家庭环境里,不允许她太随便了,所以我给红娘一开始安排了念韵白,就是为了让她装着斯文一点。可是遇到张生向她诉说自己的年庚时,她觉得实在太可笑了,憋不住就露出自己天真活泼的性格,随口改为念京白。实际上,京剧里花旦一般都念京白,特别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应该以京白为主,因为京白比较自如、活泼,可红娘时而韵白,时而京白,就是根据她的身份、性格,和所遇到的不同的对象来区别选用的。”
荀慧生对张正芳的评价也很高:“我教的学生当中,正芳你是最有心胸的。”
“其实从在荀先生那儿学《杜十娘》开始,我才知道如何运用气口,”张正芳很坦诚,“我小时候没有嗓子,又缺乏演唱技巧,要论藏书网唱功,我是比顾正秋差远了。后来长大了,唱戏也仅仅是拉开嗓子‘会唱’而已。但通过荀派唱腔的熏陶和老师的指点,我懂得了如何运用人体的呼吸来偷气、运气,并借助呼吸做到字正腔圆。”
后来,荀慧生又为张正芳仔细分析过《红楼二尤》的细节。
“你知道哪儿不好吗?”
一番话,说得张正芳既暗暗佩服,又心生惭愧。
荀慧生问:“不高兴怎么表现?”
荀慧生首先像“考官”似的盘问:“刚才那段戏,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张正芳记得,第一次上课前,老师问得很详细:谁开的蒙,学过多少戏,多少昆的,多少梆子戏,演过什么,挑梁后主要演出什么剧目……张正芳一一回答,荀先生听得很认真。当张正芳提到她的开蒙老师陈桐云先生时,荀先生十分谦虚地说:“那是老前辈了,还给我说过戏呢。”
这两个月里,荀慧生精心地从头教会了张正芳一出新戏——《卓文君》。
“噢,明白啦。”张正芳想到,她以前学荀派戏,由于时间比较紧,老师也只是教她能把台词唱出来,到了台口能表演就行了,而没有像荀慧生那样,仔细思考过、分析过、比较过人物。
张正芳连忙摇头说:“唱是唱了,都是凭力气,入门的戏不多。”她还说起曾向赵绮霞老师学过几出荀派戏,荀慧生听后问:“这几出戏,你自己感觉唱得怎么样?”
荀慧生摇了摇头:“你又错了,尤二姐是心事重重,三妹妹因为她进了荣国府,而受到别人的误解,自杀了,自己嫁了贾莲后,贾莲表面上对自己挺好,可他家里有个母老虎王熙凤,于是尤二姐心上也是有块石头压着的。上场的台词是‘鸳鸯剑断送了手足情分’,妹妹在鸳鸯剑下死去,姐姐心情很沉痛,回忆我的妹妹多好啊!虽然当时她怀孕了,是喜事,但更要体会她悲痛的心情,随着二黄慢板的节奏,走出的台步是一步压着一步,非常沉重的,你不要上去光抖你的水袖,卖弄你的水袖功,那样就错了。”
师生俩都笑了起来。
有时候,张正芳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荀慧生就问:“好在哪里?”
荀先生接着又耐心地说:“要演得好,首先要演得像这个人物,那就得分析这个人物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格,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比如,你演的红娘、《闹学》里的春香、《花田错》中的春兰,都是丫头,你说说,这三个丫头有什么不同?”
说着,他就给张正芳做起了示范。“‘台——大大、大大’,三键子下去,‘大大大大,大——’四五键子后,你才慢慢地随着节奏上场,‘大大大大——大大台’,退一步退两步,身子扭着,不太高兴,别别扭扭的,‘大大大大’,再转过脸来,‘台’这个亮相你拿着手绢,但不能像金玉奴那样拿,她是挥出来,兴高采烈,但尤三姐不行。‘大大大大——大大台’,尤三姐的手绢得右手高点左手低点,斜着,挡着胸口,表示一种烦闷的感觉,‘大的嗒啦——哩儿咙’,这个琴弦我们叫五琴弦(亮),胡琴拉的是过门的节奏,|4 32 |3 6 |5—|拿着手绢稍微揉一下,手绢揉得很美,也是一种舞蹈动作,‘大的嗒啦哩儿咙’,随着‘啦’把手绢往下一甩表示心里很烦。然后走到台口,你这几步走要与众不同,你不能把金玉奴的步伐摆在尤三姐的身上。明白吗?”九九藏书网
“老师,您说得太对了,”张正芳明白了,“我是跟着节奏一上场,自己抖着水袖挺美的,整整衣、整整冠,结果,却忘了妹妹死了这个背景了。”
所幸,张正芳仔细地回忆了她跟随荀先生的学艺生涯,或许能打开荀派艺术的一角,带我们去感受什么是“细微处见神韵、见精巧”,什么是“神到、意到,一唱一动,挥洒自如”。
“可是,为什么春香也有念韵白的地方呢?”张正芳听得入迷,也思考得仔细。
几十年后,张正芳依然对这些对话记得很清楚,她说:“老师这些话,字字铭刻在我心里,怪不得老师在40年代,演了那么多不同性格的人物,没有一个雷同的,真是演谁像谁。那时,他已是闻名全国的‘四大名旦’之一了,但并没有到此止步。到了60年代,虽已年过花甲,老师还是每天吊嗓、练功,研究问题。这就是他自己倡导的,要坚持不懈地攀登‘绝顶’的艺术高峰。”
1961年的那两个月,荀慧生花费了大量时间,替张正芳“过筛子”。
张正芳有些怯怯:“也没老师跟我说过,我随着二黄慢板,踩着节奏就上来了。”
于是,张正芳非常拘谨地走了段红娘的上场。刚唱完四句“西皮摇板”,荀慧生就“喊停”了:“行了,你坐下,咱们聊聊吧!”然后,他用启发的口吻,教导她如何理解人物,表现人物。
后来荀慧生又让张正芳唱“尤二姐”的慢板,尤二姐跟尤三姐是亲姐妹,此时,尤三姐已经为了柳湘莲不http://www.99lib.net相信她,持鸳鸯剑自杀了,尤二姐是什么心情呢,当然不高兴。
张正芳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荀慧生就接着“上课”了。
“至于春香念韵白,是因为这出戏是个昆曲保留剧目。”荀慧生好像对这个提问也颇为满意。他又接着说:“至于《花田错》里的春兰,区别就更大了。她是土财主家的丫头,没什么文化,也不太懂礼仪,经常出门买个花、针线什么的,对外接触较广,可大都是那些市民阶层,因此她学会了占便宜。从她那几句台词中就能看出她的层次,当卞先生为小姐写完字画,小姐又忘带钱的情况下,春兰很天真地暴露了自己,台词是:‘幸亏我身上还带着几个小钱……这是我给您买点心时赚的。’别看这一句台词,但道出了春兰的开朗性格。做了不光彩的事,并不回避,还以此逞能,这种行为当然不会发生在红娘、春香身上。所以,尽管这三个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小丫头,但由于地位差异,环境区别,所以性格、特点就都不一样了,这不就区分开了吗?所以,演每出戏都要动脑子,把各个人物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分析清楚,这样,就能掌握规律,把人物演像、演好了。明白吗?”
荀慧生说:“尤三姐的上场唱的是西皮散板,台词是‘厌繁华,且躲避,这绮罗豪宴,来到这花院内,我且避清闲’。说的是尤三姐讨厌繁华的场面,躲开它,到花园里讨清闲。所以唱的时候就不能像金玉奴那样兴高采烈。她烦恼,讨厌看到达官贵人们喝酒划拳、不务正业。这是她的个性和品格决定的,所以上场时就要与众不同,不是正面上场,而应该退着上场。”
荀慧生曾不止一次对张正芳说过:“学会一出戏是‘会’,这个容易;要想演好这出戏,就不太容易了,把人物分析透了,上台能区别开了,也只能说达到一个‘好’字;好了还要‘精’,就是在唱、念、做、打各项艺术手段上,都有一定的成就,同一出戏,你演就比别人演得强,这需要把功夫练到家,利用一切艺术手段把人物演‘活’,才能说靠近‘精’了;但‘精’不是尽头,还要提高到‘绝’,让观众拍手叫绝,你能来的,别人来不了,就达到艺术的高峰了。实际上的‘绝’是不存在的,只是要求你不能满足现状。艺无止境、天外有天,艺术就是要无止境地去追求和提高……”
荀慧生对张正芳的影响,不仅是这些对戏曲的具体教学、分析和示范,更是他关于演戏“会、好、精、绝”的理解和言传身教。
这一切都做完后,荀慧生就开始给张正芳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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