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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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机车离开了车库,嘶叫着,前来拖引头班列车。远处,其他机车从沉睡中醒来,不断尖叫呼唤,像四野的雄鸡在打鸣。
突然,他感到一种迫切的需要,想起床照照镜子。于是他又点着了蜡烛。当平滑的镜面照出他的面容时,他几乎认不出自己了,仿佛从来没见过似的。他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大,脸色苍白,是的,他脸色苍白,苍白极了。
“真的,你已经把他征服了。还有,你听着,你告诉过我说,你是在乡下一座别墅里长大的,是吗?”
他怕他的床。为了不再看到这张床,他把窗子打开,向外面看。
他拿起武器,放了几枪,把如何抬胳臂更能取得直线的做法,表演了一番。
里瓦尔对杜洛华说:“手枪是我在加斯蒂纳·勒内特的店里买来的。他亲自装了子弹。匣子已用火漆封好。再说,这两支枪一会儿和我们对手带来的那两支放在一起抽签。”
他什么也没听见。
他的牙齿不时在嘴里上下打战,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他心里想:
他的证人和医生在他身上东摸摸,西拍拍,解开他衣服的扣子,忧心忡忡地问他:
顺告一声,本人名叫路易·朗格拉蒙。
他匆匆看了一眼,寻找自己的名字。起初什么也没看见。正想透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两个破折号之间,有这样一段文字:
随后,他们把他带到一根插在地上的手杖旁边,并交给他一支手枪。他看见面前很近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而大腹便便的男子,秃头,戴着眼镜。这就是他的对手。
沿墙有一排煤气灯,一直通到第二间地下室的另一端。他把这些煤气灯依次点着。地下室里矗立着一个涂着红蓝两色的铁人。里瓦尔把一支从后面上子弹的新式手枪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喊口令,声音简短有力,仿佛就在决斗场上。
“看见了,我刚到那位名叫奥贝尔的女士家去过。这位女士,确有其人,但没有被捕。那个谣言毫无根据。”
“如果是我,我一定睡不着。还有,到了决斗地点以后呢?快把经过情形告诉我。”
他又喝了一口烧酒,把衣服穿好。
德·马雷尔夫人坐在他的腿上,用胳臂搂着他,仿佛想分担他的危险。她喃喃地说道:
“你看见《笔报》那篇按语了吗?”
杜洛华心跳得很厉害。他跑回家穿衣服,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别人既然侮辱了他,他就不应该再有所犹豫。到底为什么?没有任何原因。只不过因为一个老妇人和一个肉店老板吵架。
“噢!我可怜的亲人,我可怜的亲人……”
《笔报》的一个无聊文人从身上拔下一根鹅毛舞文弄墨,对我横加攻击,就一位老妇人的问题大做文章,说什么老妇人曾被风化警察逮捕。我可以肯定,根本没有此事。我亲自走访了奥贝尔女士,这位至少有六十岁的女士向我叙述了她与一个肉店老板因排骨问题发生口角,不得不到警察局解决纠纷的详细经过。
毫无疑问,既然他愿意决斗,他就一定去。但是,如果他发抖了,吓得失去了知觉,那又怎么办?于是,他想到他的地位、名誉和前途。
“决斗前的那个晚上,你准一夜没睡吧?”
他随便回答了一句:
送报人终于把大家盼望的那捆报纸从玻璃窗开口处塞了进去。卖报的女人,把一份翻开的《笔报》递给杜洛华。
这一切进行得如此突然,他既没有插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发表过意见,表示接受或者反对。而且,一切安排得这样迅速,使杜洛华目瞪口呆,心里害怕,却又不十分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
“瞧,又有一篇针对你的按语。”
当晚,乔治在各主要报馆和大街上各大咖啡馆里露面。他两次遇见他的对手,他也和杜洛华一样,在公共场合露面。
一上床,他便吹熄了灯,把眼睛闭上。
他觉得自己像疯了一样,仿佛正在睡觉,正在做梦,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团团裹住。
杜洛华只好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她。她问道:
但德·马雷尔夫人还是不同意:“不,不,我不愿意……”
杜洛华生气了:“绝对不会,我向你保证……”
“因为你会带女人到这里来,我可不愿意……”
他突然产生一种可怕的绝望情绪,浑身发抖,一阵阵哆嗦。他咬紧牙关,没有喊出声来,他像疯了似的想在地上打滚,想撕东西,想咬。他瞥见壁炉上一个玻璃杯,记起衣柜里还有差不多满满一公升烧酒,因为他保留着军人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空腹喝上一杯。
老妇人一面把他们引进屋里,一面说:“您走了以后,来了两个人,说是一家报馆的,我也不知道是哪家。”说着,她转过身来问杜洛华:“是这位先生想了解吗?”
里瓦尔回答说:“当然,你表现得很出色。”

“每月九九藏书网一百法郎。”
他终于得出结论:“不管怎样,这个情妇很不错,我如果放弃她,就太愚蠢了。”
但很快就看见从自己的枪口,升起了一缕轻烟。他面前那个人依然站着,保持同样的姿势。他还看见对方头上,同样也飘着一缕白烟。
“啊,什么内容?”
为了这个场合,布瓦斯勒纳特意佩上了一枚绿黄两色的外国勋章。杜洛华从未见他佩带过这枚勋章。
对该《笔报》编辑的其他含沙射影的中伤,我一笑置之。此等不署名的攻击,我向来不屑作答。
杜洛华喊道:“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在手枪问题上,咱们运气不错,占了便宜。”
年轻人看罢不仅愤怒,而且感到吃惊,知道这里面有些东西对自己非常不利。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杜洛华心里反复念叨着:“当口令一喊放,我就抬起胳臂,当口令一喊放,我就抬起胳臂,当口令一喊放,我就抬起胳臂。”
德·马雷尔夫人又拥抱他,吻了他好久,然后才走。这场决斗使她对杜洛华的爱情变得更热烈了。
“活见鬼,不去不行了。另外那位证人你打算找谁?”
德·马雷尔夫人想了想,回答道:
“当别人问:‘先生们,你们准备好了吗?’你要响亮地回答:‘准备好了!’”
“天气冷得像西伯利亚一样。”接着又问,“身体怎样?”
杜洛华机械地回答道:
她热情奔放地紧紧拥抱他:
杜洛华往报馆去,一路上心里想:“真是个怪人!莫名其妙!谁能知道她想些什么,爱什么?她的家庭也够古怪的!也不知是谁异想天开地把那个老头和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配成一对。更不知道这位督察当初出于什么考虑,决定娶这个女学生,简直是个谜!谁知道?难道是出于爱情?”
年轻人没有回答。经理又说:
两位证人也上了车。车夫策马走了。他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你不会后退吧?”
但是,他看见林中空地的另一头,停着一辆马车,有四位先生正不住地跺脚取暖。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只好把嘴张开。

回到报馆以后,杜洛华便提笔写了答辩。
杜洛华受宠若惊地说:
杜洛华接过递给他的报纸,看见一条标题:《杜洛华在开玩笑》,下面写道:
“就这样练下去,一直到十二点。子弹在这里。打完了也没关系。到吃午饭的时候,我来接你,并把消息告诉你。”
杜洛华对这种解释感到满意,便不再坚持。瓦尔特老头拥抱他说:
他转身看了看床,好像清楚地看见自己仰面朝天躺在刚离开的被窝里。脸凹进去像死人一样,白白的双手一动不动。
“当口令一喊放,我就抬起胳臂。”他心想,如果马车失事,一切就解决了。啊!要是翻车,那该多好!如果能摔断一条腿……
“你不知道,我已经不能没有你!我非见你不可。但我丈夫在巴黎,很不方便。有时我早上有一个钟头空闲,你还没起床,我本来可以去吻吻你的,但我不愿到你那座讨厌的楼里去。怎么办呢?”
杜洛华如约前往。德·马雷尔夫人纵身投进他的怀里,拼命吻他:
“先生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别人帮他脱了大衣。他听任摆布。别人又摸了摸他燕尾服的口袋,确信他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或皮夹子。
这个人他看得很清楚,可他一心只想着这句话:“当口令喊放的时候,我就抬起胳臂,开枪。”正在这个时候,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声音,打破了周围的沉寂。这声音问道:
“那好,这由我来付。我干脆搬过来好了。我有了新的职位,现在住的那间房不够用了。”
大家都不怎么说话。虽然医生讲了几个故事,但只有里瓦尔和他搭腔。杜洛华本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机智,可是,又怕讲得不连贯,流露出不安的情绪。他忧心忡忡,总害怕自己会发抖。
对方微微一笑:“是一枪……每人一枪……加起来就是两枪。”
然后,他说:“现在咱们去吃午饭吧,十二点都过了。”

“当时,我们彼此面对面地站着,相隔二十步,只有这个房间四倍宽的距离。雅克问我们准备好了没有,接着就喊口令,放。我立即把胳臂抬起来,成一条直线。但我错就错在想瞄准他的头。我那支手枪的扳机很紧,而我平时却习惯用扳机很松的枪,所以,后坐力把子弹抬高了。不过,没关系,也偏不了多少。他呢,他枪法也很好,这混蛋。子弹紧贴着我的太阳穴飞过去。我连它的风声也听见了。”
瓦尔特先生已经起床,正在看《笔报》。看见杜洛华,他把脸一沉,说道:
“吃了。现在我什么也不需要。”
《法兰西生活报》鼎鼎大名的记者杜洛华今日扬言,本报所载臭名昭著的风化警察曾派员逮捕一位名叫奥贝尔的女士一事纯属捏造。但奥贝尔女士确有其人,住蒙马特尔区埃居勒伊大街十八号。其次,瓦尔特银行的代理人对一贯包庇他们的警察局长的代理人表示支持,到底出于何种动机,能获得何种利益,我们完全清楚。至于上文提到的那位记者,他最好还是给我们报道一些只有他才知道其中底蕴的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像第二天就被人辟谣的某某人死亡的消息啦,无中生有的战斗新闻啦,某某国王根本没有作过的重要讲话啦,总之,一切符合“瓦尔特利益”的新闻,或者披露一点交际名花在晚会上的某些风流轶事,宣传一下对我们某些同行极为有利的某些优秀产品等等。九_九_藏_书_网
她含情脉脉地低声对他说:
他又踱了起来,一面机械地反复说:“我必须坚强,非常坚强。”
杜洛华又嘟嘟囔囔地赌起咒来。最后谈妥,杜洛华当天就搬过来。这样,只要她经过门口,便可以随时来看他。
布瓦斯勒纳打断他的话说:“当然,这真够你头疼的。老板很注意这个问题。社会新闻栏里经常会发生这类事情……”
他们四个人在街上吃了饭。边吃边谈这件事。杜洛华谈了自己的感受:“我一点也不紧张,毫不紧张。你们大概看得出来吧。”
“上帝,真吓死我了!立即到君士坦丁堡街来吧,让我亲吻你,我的心上人,你真勇敢,我热爱你。——克洛。”
杜洛华对此毫无反应。
马车驶进了树林,往右拐进一条林荫道,然后再往右拐。里瓦尔忽然打开车门,向车夫喊道:“那边,顺着这条小路。”马车驶上一条车辙纵横的公路,两旁是矮矮的树丛。树上的枯叶边上结了冰,在微风中颤抖。
“真的。以名誉担保。这是咱们的家,只属于咱们两个人。”
“您又来干什么?”
为什么房间里每一个熟悉的声响都使他的心像疯了似的怦怦直跳?连杜鹃钟报时前发条的轧轧声,也把他吓得一哆嗦,他胸口发闷,只好张开嘴,长长地透了几口气。
“哎呀!真糟糕!手枪怎么样?”
他匆匆把衣服穿好,便去找瓦尔特,尽管当时只不过是早上八点。
他坐下来,开始思索。刚才里瓦尔已经把他对手的名片交给他,好让他把地址记住。当时他把名片扔在自己的小桌子上。现在他又拿起来看。一天之内,他已经看过十二次了。名片上只写着:路易·朗格拉蒙。蒙马特尔街一百七十六号。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总之,该干的他都干了,也做出了应有的表现。将来,人们一定会谈到这一点,也一定会同意和赞扬他的做法。想到这里,他的思想仿佛受到强烈的震动,大喊一声:“此人真是蛮不讲理!”
“不,我不愿意。”
勒·布吕芒医生问杜洛华:
第二天,他把他那篇登在报纸上的东西又看了一遍,觉得印出来比手写更咄咄逼人。心想,某些词句应该缓和一些才对。
他们彼此不打招呼。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受了伤,他们就会互相握手了。两个人都赌咒说,听见对方的子弹呼啸飞过的声音。
下午快过了一半的时候,里瓦尔走来,和他握手。两人说好,证人第二天上午七点坐马车到他家接他去韦济内森林。决斗将在那里进行。
“好,我一定忘不了。”
“好样的,好样的,你保卫了《法兰西生活报》的旗帜,真是好样的!”
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幢大楼,要爬六层楼梯。一个穿着羊毛上衣的老妇人走来开门。她一眼看见了圣波坦,便问:
他又坐下来,拿起一叠信纸,写道:“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
杜洛华做了一番戏剧性的叙述:
“放!——一、二、三。”
布瓦斯勒纳又问:“这条消息是谁给你的?”
两边的证人在一起商量了几分钟,约好当天找个时间碰头,起草这次决斗的记录。然后大家登上马车。车夫在自己的座位上放声大笑,把鞭子甩得啪啪直响,赶着车走了。
说完,他就走了。临走对杜洛华说:
“我向你起誓。”
他又自言自语道:“我要写信告诉爸爸、妈妈,如果发生意外……”
他不敢继续往下写,猛地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升火,便慢慢地把火拨旺,但不敢回头看。他的手不管碰到什么东西,都神经质地微微颤抖。他头昏眼花,天旋地转,思想断断续续,捉摸不定,痛苦极了。脑子里糊里糊涂,像喝了酒一样。
“这样,我就愿意了,亲爱的。不过,你要知道,只要你欺骗我一次,哪怕一次,我们就永远不再来往。一刀两断。”
“你剑术好吗?”
杜洛华讲完以后,她对杜洛华说:
“不,你还是会带女人来的。”
“不,什么也不需要,谢谢。”
“好吧。你去练练,其他一切事由我来管。你等我一分钟。”
他只有一个眼中钉,就是一份和他闹对立的小报。这份小报不断攻击他,其实是想通过他来攻击《法兰西生活报》的主编。这份小报名叫《笔报》。根据该报一位匿名编辑的说法:瓦尔特先生的社会新闻栏所登载的完全是危言耸听的消息。于是,它每天都进行恶意诽谤,尖酸刻薄,含沙射影,无所不用其极。
等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杜洛华急促地大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几分钟,只觉得心乱如麻,什么也思考不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决斗。心里茫无头绪,只感到异常不安和激动。他以前当过兵,http://www.99lib.net向阿拉伯人开过枪,但那时候有点像在狩猎中打野猪,对他没有多大危险。
现在,有一种思想紧紧压在他的心头。他要去决斗了,再也躲不过去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愿意决斗。他有这种愿望,并且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是,他觉得,尽管使出了全部意志的力量,但很可能到时候连走到决斗场的力气也保不住。
“到底为什么?”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看看周围,觉得自己太紧张了。于是喝了一杯水,上床睡觉。
“很好。”
“为什么?”
“那你一定懂点耕作的事了?”
“非常镇定。”
以后的时间就更难熬了。他踱来踱去,实际上是竭力想稳定内心的情绪。但是,当他听见有人敲门,便顿时吓得几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因为精神上的震动实在太大了。敲门的原来是他的证人。来得好早啊!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杜洛华收到了一个小蓝条:
这位专栏编辑接着又说:“朗格拉蒙这人真痛快,我们所有的条件他都接受。距离二十五步,听口令抬胳臂各放一枪。从下面甩臂向上打比从上往下打要准得多。喂,布瓦斯勒纳,刚才我是这样说的吧。”
他害怕吗?可能。但他不知道。他周围的一切全变了。
“布瓦斯勒纳,你看怎样?”
杜洛华一个人又打了几枪,然后,坐下来,开始思索。
当然不会。他不会害怕,因为他已经决定干到底,已经立志决斗,绝不发抖。但他还是非常紧张,于是,他问自己:“害怕会不会是不由自主的呢?”这种怀疑攫住了他的心,变成了不安和恐惧!如果一种比他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一种压倒一切的难以抗拒的力量把他征服了,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是呀,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是呀,怎么啦?”
查理走后,杜洛华在《法兰西生活报》编辑部中的地位变得更重要了。签发社会新闻的时候,他在几篇主要的文章后面署上自己的大名,因为,老板要求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文章负责。杜洛华和别人进行了几次论战,都能应付裕如。由于经常和政治家们来往,他逐渐也变成一个能干而敏锐的政治编辑了。
“真的?”
杜洛华喃喃地说:“有什么办法,又不是直接攻击。”
于是,杜洛华脑子里想象他们会面的情形,他自己的态度和他对手的姿势。他绞尽脑汁,拼命想象决斗的每一个细节。他似乎忽然看见面前出现手枪那个又小又深的黑魆魆的枪口,一颗子弹就要从这里射出来。
杜洛华很早就回家了。他心里有点焦灼,也有点忐忑不安。对方会怎么回答呢?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这样粗暴地攻击我呢?按照新闻记者的急脾气,这种蠢事会越闹越大。他一夜没有睡好。
老妇人高举双臂说:“从来没有过,先生,从来没有过的事。事情是这样的:我常到一个肉铺买肉,卖肉的态度挺好,可肉总不够分量。我常常发现,但什么也没说。那天,因为我女儿和女婿要来,我到他铺子里买两磅排骨,我发现,他净给些碎骨,说老实话,排骨倒是排骨,但不是我要的那种。再说句老实话,这些碎骨只可以做杂烩,但我买的是排骨,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碎骨可不成。所以我不干。他就骂我是老耗子,我也骂他是老骗子。总之,我们吵得不可开交,铺子前面围了一百多人,一边看,一边笑个没完。后来,招来了一个警察,他要我们到警察局说理。我们去了。后来,又把我们轰了出来。从此以后,我就到别的铺子买肉。为了避免争吵,我甚至不从他的门口走过。”
杜洛华很奇怪:
但是,一天下午,他走进编辑室的时候,布瓦斯勒纳递给他一份《笔报》,对他说:
“啊!亲爱的,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看报的时候,激动极了。啊!给我讲讲。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想知道。”
恰巧圣波坦走进来,杜洛华跑过去问他:
杜洛华低声嘟囔了几句,然后转身到里瓦尔家去了。那位专栏编辑还在睡觉。听见铃响,一骨碌爬起来。看完那条新闻以后,说道:
他只注意这一声,别的毫不理会。他没有任何感觉,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抬起胳臂,用尽全身力量,猛搂扳机。
于是,他像哲学家那样对这种现象做了一番解释。“我会害怕吗?”
“您没受伤吧?”
正好里瓦尔也来了,他和瓦尔特都觉得这样写已经够了,于是决定当天发排,登在社会新闻栏后面。
里瓦尔把许多应该注意的地方一一告诉了他,因为他不愿他的被保护人有任何闪失。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说好几遍:


天色渐明,周围一片宁静。寒气袭人,群星仿佛逐渐隐没在晴朗的天穹后面。深深的铁路壕沟里,绿色、红色和白色的信号灯,也逐渐淡了下去。
老妇人讲完了。杜洛华问道:“这就是全部经过?”
他们来到隔壁一家饭馆。杜洛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埋头吃饭,装出毫不害怕的样子。吃完饭,他陪布瓦斯勒纳到报馆。他心不在焉,机械地处理日常工作。大家都觉得他很勇敢。
某些新闻记者的良心和他们本人的才能是完全一致的。http://www.99lib•net
“那行。你吃了点东西没有?”
无精打采的杜洛华只好服从。他抬起胳臂,瞄准,然后搂动扳机。他在少年时代常常用他父亲的老式马枪在院子里打鸟,所以现在他多次击中假人的肚子。里瓦尔满意地说:“好……好极了……好极了……你一定行……你一定行。”
乔治·杜洛华

他突然灵机一动,问道:
他开始梳洗。但在刮脸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又软弱了起来,暗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了。
“可是,我们只开了一枪。”
“因为……”
他不断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两人都开了枪。事情结束了。
猛然,一种想法像子弹一样钻进他的脑海:“明天这个时候,也许我已经死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剧烈地跳了起来。
手枪匣子非常碍事,尤其是妨碍杜洛华,他真不愿看见这个匣子。他试着把它放在背后,又嫌硌着腰;把它竖起来,放在里瓦尔和布瓦斯勒纳中间,又总是倒下来。最后,只好塞在脚底下。
他说道:“算了,应该勇敢一点。”
报亭里的报纸还没有来。杜洛华回想起他的《非洲从军行》第一次见报的情形。他手脚都冻僵了,疼得很,尤其是指尖。于是,他绕着四面嵌着玻璃的报亭跑了起来。报亭里那个卖报女人蹲在脚炉上。从窗口望进去,只看见羊毛斗篷里露出她那冻得通红的鼻子和面颊。
“没什么,关于一个名叫奥贝尔的女人被风化警察逮捕的事。”
“这套房间你付多少租金?”
写完,又觉得在这悲壮的气氛下,这种字眼未免太不严肃,便把第一页撕掉重写:“亲爱的父亲,亲爱的母亲:天一亮,我就要去决斗了。我可能会……”
“再说,这套房间是用我的名义租的。”
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里瓦尔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布瓦斯勒纳。他一见杜洛华便大叫道:“一切都解决了!”
里瓦尔连声说:“不,往后坐,决斗的人和医生都坐到后面去。”杜洛华终于明白了,便往医生身旁一靠,坐了下去。
“准备好了?”
决斗记录写完后交给了杜洛华,准备登在本地新闻栏上。他看见记录里写着他和路易·朗格拉蒙先生互相开了两枪,感到很奇怪,便有点不安地问里瓦尔:
“你立即去找里瓦尔,让他负责替你出面安排。”
一天,雅克·里瓦尔对杜洛华说:“你真沉得住气。”
“先生,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说着,老妇人递给他一杯黑茶藨子酒。杜洛华没有喝。老妇人一定要他在报告里写上卖肉的不给足斤两的事。
杜洛华立即跑去找老板。老板态度冷淡,目光流露出怀疑。听杜洛华把事情讲完以后,他回答道:“你亲自到这位女士家里去一趟,然后辟谣,想办法使别人不再写类似的攻击你的文章。我说的是以后,因为这对我们的报纸、对我和对你,都是件麻烦事。一个新闻记者,像凯撒的妻子一样,不应该让人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两位证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皮大衣。里瓦尔握了握他这位被保护人的手,说道:
他又高声说了一句:“此人真是蛮不讲理!”
“会一点。”
“什么?我被人收买……”
“啊!对!是圣波坦。”说完,他把《笔报》那篇文章又看了一遍。忽然脸涨得通红,对别人指责他被收买,感到很气愤,大嚷道:
“当口令一喊:‘放!’你就迅速抬胳臂,不等喊到三,你就开枪。”
杜洛华暗想:“我也许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他担心自己的感情马上又会变得脆弱,便努力振作起来:“在双方见面以前,什么都不应该想。这是保持临阵不怯的唯一办法。”
布瓦斯勒纳对他忠心耿耿,整整一天没有离开他。杜洛华和他一起吃了晚饭,九点左右,回到自己家里。
虽然房间很冷,但他盖着被却觉得很热,怎么也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仰面朝天躺了五分钟,然后又侧躺,从左侧转到右侧。
杜洛华一动也不动,心里又惊又喜:“完事了!”他仍然拿着手枪不放,别人只好把枪从他手里夺下来。他仿佛同整个宇宙进行了一场决斗。现在,决斗已经结束。他高兴极了,突然感到浑身是劲,敢向任何人挑战。
杜洛华请圣波坦做向导。他们跳上一辆出租马车,杜洛华大声对车夫说:“蒙马特尔区,埃居勒伊大街十八号。”
杜洛华大声说道:“妈的,他的话真有道理!”
随后,她又对杜洛华说:
“这不是理由。这套房间对我再合适不过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走了。”
他抓住酒瓶,嘴对着瓶口,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等透不过气的时候才把瓶子放下,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说完,他走出了地下室。
“您感觉好吗?不需要什么吗?”
杜洛华以为收到了道歉信,事情已经了结。高兴得心里怦怦直跳,讷讷地说:“噢!……谢谢。”
不久,他觉得胃里火辣辣的。这种热的感觉顷刻间传到了四肢,使他脑子发木,但心九九藏书情倒镇定下来了。
一股寒气吹了进来,像刀子一样吹得他浑身发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后退。
“谢谢你。”
“那么,你就和他谈谈园艺和庄稼,他可喜欢这个了。”
“是的。您是不是被风化警察逮捕过?”
杜洛华仍然口中念念有词:
他还觉得渴,便起来喝水。突然感到一阵不安:“难道我害怕了?”
他觉得口渴,听见背后有滴水的声音,看见一个带喷头的装置,便把嘴凑过去喝水。喝完又继续想。地下室阴森森的,跟坟墓一样。隐隐约约传来马车驶过的隆隆声,好像远处暴风雨的震颤。现在到底是几点钟呢?在地下室里,时间过得像在监狱里一样慢。监狱中既没有报时的钟,也没有任何标志时间的东西,只有看守按时把饭送来。杜洛华等了很久很久。
“我的对手以前决斗过吗?他是否经常到靶场练习射击?他有名吗?有地位吗?”他从来没听到过这名字。可是,如果这个人不是一位出色的射手,他绝对不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使用这种危险的武器。
整整一天,他心神不定,晚上又没睡好。一清早就起来去买当天的《笔报》。报上该有反驳他的文章了。
他走进盥洗室,很快又走了出来,脸洗了,胡子也刮了,穿得整整齐齐。
车子很快就到了野外。现在大概是九点。这是一个严冬的早晨,大自然仿佛是一块又硬又脆、闪闪发亮的水晶。树木披着寒霜,像是渗出了冰雪。大地在脚下轧轧作响。空气很干燥,一点点声音都能传出很远。蔚蓝色的天空像镜子一样明净。太阳在天际运行,虽然明亮耀眼,却是冷冰冰的,不能给冰冻的万物带来任何温暖。
他像祈祷一样,心里默诵:“当口令一喊放,我就抬起胳臂。”
“镇定吗?”
他仔细端详排在一起的这几个字,觉得很神秘,字的意义也非常令人不安。“路易·朗格拉蒙”,这到底是谁呢?他有多大年纪?身材多高?长得怎样?一个你所不认识的陌生人,纯粹出于任性,突然毫无道理地为了一个和肉店老板发生过争吵的老妇人而扰乱你的生活,这怎能不叫人气愤呢?
他自言自语道:“我有办法了。”这时,他感到皮肤发热,便又把窗子打开。
“对。”
他们一起下了楼。一位先生在马车里等他们。里瓦尔介绍说:“勒·布吕芒医生。”杜洛华一面和他握手,一面喃喃地说:“谢谢您。”他想坐到前排座位上,但是,一件硬邦邦的东西使他像弹簧似的蹦了起来。原来是放手枪的匣子。
“好,就找布瓦斯勒纳。”
“噢,真的?……”
干这样的事真是太愚蠢了!到底能证明什么?一个骗子经过决斗之后,难道就不是骗子了?一个被侮辱的正人君子和一个坏蛋拼命有什么用?他在黑暗中左思右想,回忆起诺尔贝·德·瓦兰纳那番话,他说,人类思想贫乏、志趣平庸,道德也很幼稚。
圣波坦回答道:“我带来一位便衣警察,他想了解关于您的那件事。”
证人们先下车,后边是医生和参加决斗的人。里瓦尔拿起手枪匣子,和布瓦斯勒纳一道向两个陌生人走去。两个陌生人也正向他们走来。杜洛华看见他们四个人很客气地彼此施礼,然后一起在林中空地上走,时而看看地上,时而又看看树丛,仿佛在找掉在地上或者飞走了的什么东西。他们接着又计算步数,并吃力地把两根手杖插到冻土里。然后他们又聚在一起。从他们的动作来看,像几个孩子在做掷硬币猜正反的游戏。
“一点也不好。”
朗格拉蒙和他的对手一样,一点伤也没有。里瓦尔不满地低声嘟囔:
“才不哩。我睡得好极了。”

《法兰西生活报》的杜洛华先生登了一则辟谣的消息。但是,在否定我们的说法的同时,他本人就撒了谎。他倒是承认奥贝尔女士确有其人,并且曾经被带到警察局。因此,只消在警察局这个词前面加上“风化”二字,事实便完全和我们说的一样了。
“没有,我想没有。”
“我,我不知道。”
里瓦尔跑回来,满意地悄悄对他说:
于是同一个声音下令:“放!……”
说完,他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思索着,眼睛始终盯着那张名片。越看这张纸片就越生气,在愤怒和仇恨之中还掺杂着一种异样的难受。简直岂有此理!他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把修指甲的剪子,往名片上印着的名字一戳,像是扎进了一个人的身体。
“不管怎样,你星期天来吃晚饭。我丈夫觉得你很可爱。”
这样说来,他真的要去决斗,用手枪决斗了?为什么早不选择用剑呢?如果用剑,胳臂上或者手上被刺一下也就完了,用枪的话,谁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见鬼,用手枪总是这样。不是双方都打不中,就是双方都被打死。什么玩意儿。”
天气又变冷了。大地冰封,污水沟里的水,边流边冻,沿着人行道铺开两条冰带。
他住在一个小旅馆的楼下。现在,他把杜洛华带到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很大,朝街的窗口全部堵死,成了练习击剑和射击的场所。
杜洛华苦苦思索,想不起来,后来突然记得了:
他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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