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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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德莱娜头也没回,继续摆弄着花,一面回答道:“可以说请,也可以说没请。来的是我的老朋友沃德雷克伯爵,按习惯,他每星期一都到这里来吃晚饭。像往常一样,他今晚要来。”
杜洛华拿起灯,两个人走进工作间。
乔治问道:“太太回来了吗?”
乔治紧紧地搂着玛德莱娜,低声说了一句:“啊,我的小玛德!”
她拿起花闻了闻,然后,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立即把花插在刚才那个花瓶前面另一个还空着的花瓶里。插好后,一面端详,一面喃喃地说:
如果报馆里有人喊了他两三次福雷斯蒂埃,那么,他回家以后,就怀着仇恨,百般嘲弄坟墓里的死者,以资报复。还谈到他的缺点,他闹过的笑话,他的小气,把这些事情一一列举出来,而且津津乐道,甚至加以发挥,夸大,仿佛想把这个劲敌的影响,从妻子心里全部排除掉。
说完,转身走了。两个男人目送着她的背影。
一天晚上,他站在窗前抽烟。当时正是六月底,天气很热,他忽然想去散散步。
他觉得玛德莱娜每次回忆起这种事的时候,似乎都高兴得直笑,于是,更紧紧追问:“得了,说了吧。这有什么关系?相反,如果你告诉我你欺骗过他,向我承认这一点,那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杜·洛华按捺不住发了这通脾气,感到很后悔。那天晚上,他吃完饭,正在写第二天需要的一篇文章。他把脚伸进暖脚套里,但觉得不舒服,想把它翻过来,但没有成功,便一脚把它踢开,笑着问道:
杜·洛华穷追不舍:“不,你一定要告诉我!这畜生在床上一定也是笨手笨脚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非常奇怪,使她丈夫倒抽一口冷气,连血液似乎也凉了。他惊惶失措地待在那里,微微有点儿喘,精神仿佛受到了剧烈的震动。
“不,他包一块纱布,在额头上系个结。”
从此以后,查理便成了他谈话中没完没了的主题。他一有机会就提到他,而且无限怜悯地称之为“可怜的查理”。
经过饭厅的时候,他发现摆了三份刀叉,觉得很奇怪。客厅的门帘没有放下来,只见玛德莱娜手里拿着一束玫瑰正往壁炉上一个花瓶里插。这束玫瑰和他买的那束一模一样。他一肚子不高兴,仿佛有谁故意抢先向他妻子献殷勤,夺走了他期待的一切快乐。
一天晚上,他兴冲冲地回到他的前任住过的寓所吃饭,迫不及待地想亲吻他的妻子。他为妻子美丽的容貌倾倒,不知不觉地对她唯命是从。路过洛雷特圣母街一家花店时,他忽然想买一束花给玛德莱娜,于是买了一大把刚开的玫瑰,和一堆香喷喷的花蕾。
“瞧,我给你带回了玫瑰花!”
书橱里仍然摆着以前那些书。书橱上面,现在又放上了福雷斯蒂埃去世前一天在于昂湾买的那三个花瓶。桌子下面,死者的暖脚套正等待着杜·洛华的双脚。他一坐下来,便拿起那支象牙制的蘸水笔,笔杆上还留着被福雷斯蒂埃用牙咬过的痕迹。
玛德莱娜没有吱声。她像所有女人一样,听到绿帽子这个字眼便觉得有伤自己的自尊心。但杜·洛华还是一个劲儿地说:“他妈的,如果世界上有谁像戴过绿帽子的话,那就是他。对,对,肯定就是他。我真想知道福雷斯蒂埃是否戴过绿帽子。喂,瞧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像不像?”
“算了,饶了他吧。”
“真是个傻瓜!”
他们叫了一辆敞篷马车,来到香榭丽舍大街,然后转入通往布洛涅森林的大道。当晚一丝风也没有,天热得像蒸笼,巴黎的空气滚烫滚烫的,吸到肺里像烤炉里冒出的蒸汽一样。成队的马车一辆跟着一辆,把一对一对情侣送往森林。
“为什么没有甜食?你从来没有叫人准备过甜食。”
玛德莱娜任凭他开玩笑,回答道:
“啊!你想到这一点,你真好!”
杜·洛华有时也加上几行,使攻击的范围更广,也更加有力。另外,他还有一种恶毒的旁敲侧击的本领,那是他写本地新闻时锻炼出来的。每当玛德莱娜提供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他觉得还不太牢靠,会出问题的时候,他总非常巧妙地想办法让读者去猜,使他们不得不相信。这样做比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更有力量。
于是,该报对内阁展开一场巧妙而猛烈的藏书网攻势。抨击的文章写得非常高明,举出大量事实,真是嬉笑怒骂,打得又准又狠,而且接二连三,像连珠炮一样,使人惊讶不置。其他报纸不断援引《法兰西生活报》的文章,整段整段地转载。大官们彼此商议,看是否能把这个顽固而素不相识的敌人封为省长,用这个办法堵住他的嘴。
乔治和玛德莱娜两人也受到这种爱情的感染,一言不发地、轻轻地握着对方的手,只觉得气氛沉重,不禁意马心猿。
他忘了带钥匙,只好按铃。给他开门的还是原来那个仆人。他听从妻子的劝告把这个仆人留了下来。
他问:“我的小玛德,你愿意去布洛涅森林走走吗?”
她翕动嘴唇,喃喃地说:
玛德莱娜预感到她丈夫一定在想什么心事,便柔声地问他:
她不时喃喃地说:“……对……对……很对……好极了……很有分量……”
杜·洛华往经理室走去,刚才喊他的那个人拦住他说:“噢,对不起,刚才我喊的是你,真糟糕,我总把你和可怜的福雷斯蒂埃弄混,因为你写的文章和他的文章太相像了。谁也分不出来。”
但妻子猛地躲开他,冷不丁地这样说:“你真笨。提这样的问题,人家会回答吗?”
乔治和玛德莱娜非常感兴趣地看着这一对对坐车经过的互相搂抱着的情侣,女的穿着浅色连衣裙,男的穿着深色的衣服。在炎热的星空下,这股恋人的洪流滚滚向森林流去。除了车轮沉闷的隆隆声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马车一辆接一辆地经过,每辆车上都坐着一男一女,他们一声不响地彼此依偎着躺在坐垫上,被欲火烧得迷迷糊糊。他们的身子微微发抖,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拥抱。温暖的暗影中似乎有无数情人在热吻。柔情飘荡,兽欲横流,空气变得更重浊,更人难以呼吸了。所有这些成双成对的人都陶醉在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激情之中,使周围也受到狂热气氛的感染。所有这些满载着千般情爱,万种温柔的马车一路上散发着淫荡的气息,使人心旌摇摆,不能自已。
他失口说出了亡友的名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仿佛这个名字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某个人从树丛深处向他喊出来。他猛地顿住,不再往下说,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长久以来一直咬啮着他,使他坐卧不宁,而又挥之不去的恼怒和嫉妒心理重又冒了上来。
玛德莱娜看他沉吟不语,觉得有点尴尬,便问道:“咱们到多尔多尼咖啡馆吃杯冰激凌,然后再回家好吗?”
玛德莱娜也对他说:“你还记得你家乡的那个树林吗?阴森森的。我总觉得那林子大得看不见边,里面有许多面目狰狞的野兽。可这里,一切都那么迷人。连风也在温柔地轻拂着你。我知道森林那一边就是塞夫勒河。”
他们果然给了部长一闷棍,第二天又是一棍,第三天再来一棍。每星期二都到封丹街来吃晚饭的那位众议员拉罗舍-马蒂厄(沃德雷克伯爵是每星期一来)欣喜若狂地使劲握住他们夫妇的手,不住声地说:“好家伙,多厉害的攻击。这一来,咱们还能不成功吗?”
一声铃响,伯爵到了。他缓缓地走进来,毫无拘束,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先潇洒地吻了吻少妇的手,然后转过身来,热情地把手伸给她的丈夫,一面客气地问道:
“得了,得了,给我讲讲吧。在那节骨眼上,他一定很可笑,对吗?”
逐渐地,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强忍着痛苦,这样想:“所有女人都是妓女,只能利用,丝毫不能相信。”
玛德莱娜回答道:“当然,经常来。”
玛德莱娜刚才那句话有点蹊跷!杜·洛华暗自思忖: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回家,总会发现客厅里有客人。不是一位参议员,就是一位众议员,或者一个法官,再不就是一位将军。他们对待玛德莱娜像对待老朋友一样,严肃中带着99lib•net亲切。这些人她是在哪里认识的呢?据她说,在社交场合。但又是如何获得他们的信任并博得他们欢心的呢?这一点,杜·洛华始终不清楚。
他不怀好意地问道:
她词锋犀利,用女人所特有的刻毒语言中伤总理,把对他相貌的嘲弄和对他政策的讥讽结合在一起,诙谐幽默,使人捧腹,观察细腻、扣人心弦。
“你们两人谈吧,我到厨房看看。”
他是一个多面派的政客,没有政治信仰,也没有什么大本事,缺乏胆量,更谈不上真知灼见。他原先是外省的律师,地方上的一位风流人物,生性狡猾,在各个极端的党派间搞折中,是个伪装拥护共和的耶稣会会员,可疑的自由主义者。这类渣滓像粪堆里丛生的毒菌,数以百计地乘普选的机会钻进了政界。
杜·洛华看罢不动声色地一面把柜子关上,一面大声说道:
杜·洛华把嘴凑到妻子耳边:“得了……得了……承认了吧。”
她每次回来都过了吃饭的时间。气喘吁吁的,满脸通红,身子还微微发颤。往往连面纱也来不及摘,便说:“今天可是有好吃的,你知道吗?司法部长刚刚任命了两个参加过混合委员会的法官。咱们给他一闷棍,好让他永远也忘不了。”
到了睡觉的时候,他还念念不忘地问:“查理是不是怕穿堂风灌进耳朵,总戴着棉布帽睡觉?”
但他还是紧追不放。
杜·洛华仔细听着,一面匆匆记录。玛德莱娜说完以后,他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接着又言归正传,把问题扩大并加以发挥。他根本不是在准备文章的提纲,而是在拟订计划,要掀起一个反对目前内阁的运动。这次攻击就是个信号。他妻子已经把烟放下,因为这种攻击引起了她的兴趣。随着乔治的思路,她看得更深,更远。
他一反严肃生硬的态度,变得和蔼可亲,说明情况已发生了变化。新闻记者吃了一惊,赶紧也笑脸相迎。五分钟以后,两个人仿佛已经成了相识十年,彼此爱慕的莫逆之交了。
他一再说:“玛德,我亲爱的玛德,我求求你,你说了吧。这是他罪有应得。你不这样对待他反而是你的不对。算了吧,玛德,你就承认了吧。”
玛德莱娜也笑着回答道:“噢,他总怕得感冒,因为他肺弱。”
“说什么,亲爱的。”
玛德莱娜霍地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地喊道:
“这样也挺好……这样也挺好……当你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的时候!”
他听了神经突然一震,心像被什么揪住似的,真想立刻回去,但福雷斯蒂埃的形象已经深深印进他的脑海,箝制着他,甩也甩不掉。无论想什么或者说什么都离不开福雷斯蒂埃。
“无能的笨蛋和嫉妒鬼真是到处都有。”
啊,如果她这样回答:“不过,亲爱的,如果我真的欺骗过他的话,那我的情夫就是你。”那该多好。杜·洛华会怎样热烈地亲吻她,拥抱她,爱恋她啊!
但杜·洛华开头总有困难,只好拿着笔苦苦思索。玛德莱娜看见这种情形便悄悄走过来,俯身在他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轻声提他几句。
他站在玛德莱娜背后,真想把手里拿着的那束玫瑰藏起来,或者扔掉。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杜·洛华满怀信心地支持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样做日后会有好处。再说,杜·洛华只不过继续福雷斯蒂埃未竟的事业。拉罗舍答应过福雷斯蒂埃,一旦自己当上了部长,就授予他十字勋章。现在,除了这枚勋章将来佩带在玛德莱娜新丈夫的胸前之外,其他一切,总的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他的确兴奋得浑身颤抖。他希望,也恨不得那个讨厌的查理,那个可恨而又可恶的死鬼查理,真的蒙受过这种耻辱成为笑柄。可是……可是,使他急着想知道的却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心情。
马车的洪流进入矮树丛中以后便散开了。沿着青年人散步的湖边小路,马车逐渐稀疏起来。树荫浓密,叶影婆娑,树下小溪流水潺潺,空气变得既湿润又清新,夜空中繁星点点,这一切使车中情侣的热吻更加销魂蚀骨,而夜色也变得更为神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玛德莱娜:“以前你和查理晚上也到这里来吗?”
同事们都知道情况没有任何改变,因此,总爱拿这个和杜·洛华开玩笑。杜·洛华逐藏书网渐沉不住气了。
他边走进去边问:“你请客人了?”
他一再说:“玛德,你还记得吗?有一天,福雷斯蒂埃这个傻瓜说要向我们证明胖人比瘦人更有劲。”
她看杜·洛华一味坚持,大概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她听着听着,不由得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喂,你知道吗,查理把我烦死了。总是这也查理,那也查理。查理喜欢这个,查理喜欢那个。既然查理已经死了,就让他安静安静吧。”
他每拿一件东西,都仿佛看见上面有查理的手印。他所看到的,或者使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查理以前使用过的,是查理买的,也是查理喜欢过和拥有过的。现在,乔治甚至一想到他这位朋友和他妻子以前的关系,心里就觉得恼火。
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是一种辛辣的嘲讽。甚至比嘲讽还厉害,简直是辱骂。仿佛在他耳边大喊:
文章写完以后,乔治从头检查,高声朗读了一遍。两人都认为写得不错,彼此相视而笑,感到既惊讶又高兴,仿佛刚刚了解了对方的内心。他们惺惺相惜,含情脉脉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紧接着,从灵魂到肉体闪过一阵强烈的冲动,狂热地拥抱起来。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你一言不发已经有半个钟头了。”
接着,又满有把握地说:
他交叉着双臂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睛看着天空,脑袋发胀,什么也想不下去。心里又气又恨,怒火一个劲儿地往上冒。每当丈夫知道妻子不贞的时候,总会产生这种感觉。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怀疑妻子有外遇的丈夫那种复杂的忧虑心理!总之,他感到嫉妒。为亡友,为福雷斯蒂埃感到嫉妒。这种奇怪而强烈的嫉妒心理,使他突然恨起玛德莱娜,既然她欺骗过前夫,杜·洛华又怎能相信她呢?
杜洛华喃喃地说:“是吗!好极了。”
杜·洛华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一面把手臂递给她,和她一起下了车,走上咖啡馆的台阶。
于是,杜·洛华在前,她在后,往房间里走去。她边走边用指尖轻轻挠着杜·洛华脖子上衣领和头发间裸露的地方,催他快走,因为杜·洛华最怕别人这样挠他。
“你的活儿都是你老婆干的。她现在帮你的忙就像以前她帮另外那位的忙一样。没有她,你什么都不是。”
玛德莱娜回答道:“既然您掌灯带路,那就请您先走,我的主人。”
“回来了,先生。”
她还没把话说完,杜洛华便回答道:
“福雷斯蒂埃”这个名字刺痛了他的耳朵。他怕听这个名字,一听见就觉得脸红。
到了旧城拐弯的地方,他们猛地抱吻起来。玛德莱娜心迷意乱,嗫嗫嚅嚅地说:
他完全相信,没有玛德莱娜,福雷斯蒂埃什么也不是,可是他呢?算了!
杜·洛华逐渐在政治集团中崭露头角。从别人和他握手时使用的力量和向他脱帽行礼的姿态,他感到自己的影响越来越大了。但他妻子才思的敏捷,消息的灵通,知识的渊博,却使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玛德莱娜快活地回答道:“真的,我没想到这个。主要是因为查理讨厌吃甜的……”
乔治继续想下去。他撕开了生活外面那层诗一般的外衣,恨恨地说:“我如果像最近那样,总是缩手缩脚,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一个人苦苦思索,弄得神魂颠倒,自己折磨自己,那实在是太笨了。”想到这里,福雷斯蒂埃的影子突然在他脑子里闪过,但他丝毫不觉得反感,似乎他们已经言归于好,又成为朋友了。他真想对福雷斯蒂埃大喊一声:“你好,老朋友。”
许许多多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在逐日加深他这种怨恨。他的心像针扎一样。玛德莱娜、仆人,或者女用人的一言一语都不断使他想起那个人。
杜·洛华心想:“她真漂亮。算了,这样也好。伙计,咱们是棋逢对手。不过,如果你对不起我,使我再次在别人面前丢脸,我非闹个地覆天翻不可。”于是,他回答道:“好啊,亲爱的。”为了不让她猜到自己的心事,杜·洛华还吻了吻她。
杜·洛华冷笑着回答道:“我在想那些互相拥抱亲吻的笨蛋。我心想,说真的,生活里还有别的事情可做。”
杜·洛华夫妇回到巴黎已经两天了。新闻记者重操旧业,一面准备离开社会新闻编辑部,把福雷斯蒂埃的职务全部接过来,专搞政治。九*九*藏*书*网
等杜·洛华讲完了,她说:
晚饭十分丰富,气氛亲切而融洽。伯爵一直到深夜才告辞,因为他觉得在这所房子里,和这对漂亮的新婚夫妇在一起,简直是一种享受。
星形广场上的凯旋门出现了,它劈开巨大的双腿,站在城市的入口,像个丑陋的巨人,准备迈开大步,踏上伸展在它面前的林荫大道。
杜·洛华喜欢吃甜食。一天晚上,他问:
玛德莱娜轻蔑地低声嘟囔:“你真没意思,老是这一套。”
“这是否等于承认呢?现在,几乎完全可以肯定,她欺骗过第一个丈夫。”想到这里,杜洛华气极了,真想狠狠地打她一顿,把她活活掐死,揪掉她的头发!
说着,她向杜洛华伸出双臂,把嘴唇凑过去。这种出自内心的喜悦,使杜洛华稍稍感到安慰。
“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上楼走向新居的路上,每经过一层楼他都要停下来,得意地照照镜子。看见镜子就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这所房子时的情景。
乔治和玛德莱娜又进入了马车的洪流。一辆辆马车正把情侣们送回寓所。这一对对情侣彼此搂抱着,默默无言,心儿早飞到了床上。乔治和玛德莱娜觉得整个人类都陶醉在欢乐和幸福之中,在他们身旁轻轻流过。
“您好吗?亲爱的杜·洛华。”
乔治耸了耸肩膀,装出一副看不起的神态,说道:
文章以乔治·杜·洛华·德·康泰尔的名字发表以后,引起轩然大波,轰动了整个众议院。瓦尔特老头对作者表示祝贺,任命他为《法兰西生活报》政治编辑部主任。本地新闻则仍归布瓦斯勒纳负责。
杜·洛华恶狠狠地说:“他自己倒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接着,又讨好地加了一句:“这倒是我的运气。”说着,他吻了吻妻子的手。
“是啊,我觉得他很可爱。我相信将来我们一定非常合得来。”
她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谈戏剧,讨论一出新戏。两个人的看法完全一致,觉得彼此的观点没有任何分歧,目光里很快便流露出情投意合的神态。
玛德莱娜喃喃地说:“对……不过,有时这样也挺好。”
他是瓦尔特老头的报馆主要的股东之一,又是瓦尔特老头的同行,两个人合伙做过不少金融生意。
“你说说,玛德。”
此时,马车正沿着湖边缓缓驰去。点点繁星从天空洒落在水面。夜色朦胧,隐约有两只天鹅在水上慢慢地游动。
玛德莱娜感到丈夫的嘴唇冷得像冰一样。
他一走,玛德莱娜便对丈夫说:
“咱们现在就像那次去卢昂的路上那样调皮。”
但不管怎样,他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到底受到了损害。一个耍笔杆的人如果自尊心和虚荣心受到损害,便会经常处于多疑和易怒的心理状态。普通的记者也好,天才的诗人也好,无不如此。
“查理以前总觉得脚冷是吗?”
“得了,我的小玛德,你老实点吧,你承认不承认?你说,你是不是让他戴过绿帽子?你承认让他戴过绿帽子,对吗?”
事实上,他非常希望把他觊觎已久的外交部长这个职位弄到手。
最后,他总得出这样的结论:“真是个畜生!”
“你让这个可怜的查理戴过绿帽子没有?”
马车走得越来越快,又穿过了旧日的城墙。杜·洛华看见前面天空上有一团红光,像一座硕大无朋的铁匠炉。隐约听见无数不同的噪音汇聚成一片巨大而沉闷的嗡嗡声,时远时近,持续不断。这是模糊而又响亮的生命的脉搏,是巴黎的呼吸。在这个夏天的夜里,巴黎像一个筋疲力尽的巨人,在大声地喘息。
他反复思忖:“这女人居然一度看上这么个畜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回到家里,这种想法仍然继续折磨他。现在,整幢房子,所有的家具和摆设,一切他接触到的东西都使他想起死去的那个人。最初他并不太考虑这些事,但同事们所开的玩笑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伤痕。以前一直不注意的各种小事情,现在都刺痛着他这个创疤。
“我真高兴!现在,我的壁炉可真打扮停当了。”
杜·洛华回答道:“噢!我家乡的森林没有别的东西,只有鹿、狐狸、狍子和野猪。偶尔可以看见一所看林人的屋子。”
也许她觉得杜·洛华这样很幼稚,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因此,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还想知道死者私生藏书网活的种种秘密。玛德莱娜害羞不愿说,但杜·洛华坚持非要她说不可。
杜·洛华什么也没说,窝着一肚子火,要往死者身上发泄。
他那种乡下人的善于钻营的手段使他在同僚中,在所有失意潦倒、一事无成的众议员中,俨然成了强者。他衣着相当讲究,仪态也颇为大方,既亲切又和蔼,因而左右逢源,在社交界和当时鱼龙混杂、粗野不文的达官显宦之中颇为得志。
“他好极了,是吗?越了解他就越觉得他好。这个朋友不错,可靠、热情、忠诚。唉,要不是他……”
于是,玛德莱娜容光焕发地对他们说:
“现在,咱们写吧。”
他心里想:“她真可以作一个能干的外交家。”
他听了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她的话。
她马上又接下去说:“你不知道,今晚睡觉以前,咱们还有工作要做哩。本来这件事早就应该告诉你,但因为当时沃德雷克马上就要到,所以没来得及。刚才,我得到了重要的消息,来自摩洛哥的消息。是现在的众议员,未来的部长拉罗舍-马蒂厄提供给我的。咱们应该写一篇文章,一篇激动人心的文章。我有事实和数字。咱们马上动手。来,你拿灯。”
杜·洛华答道:“对,正是这样。”
“当然愿意。”
大家发现这位新到的政治编辑所写的专栏文章,无论在文笔上,或者构思上,都和他的前任没有任何区别。而当有人提到这一点并表示惊讶的时候,瓦尔特老头便说:“是啊,很像福雷斯蒂埃,不过文章的内容更充实,也更泼辣了。”又有一次,杜·洛华偶然打开放毕尔波克木球的那个柜子,发现他前任使用过的木球柄上裹了块黑纱,而自己当初在圣波坦手下工作时玩的那个木球柄上却缠了条粉红色的缎带。所有木球都按体积大小整整齐齐地摆好,上面放了一块博物馆里常见的木牌。木牌上写着:“此处展出之木球乃福雷斯蒂埃及其同人之珍藏,全归无政府正式认可之继承人福雷斯蒂埃-杜·洛华所有。此物经久耐磨,用途广泛,居家旅行,无不适宜。”
有时,她踌躇一下,问道:
乔治暗想:“我如果生气,岂不是个傻瓜。人人都为自己。谁有胆量,谁就胜利。一切离不开‘自私’这两个字。为名利而自私总比为女人和爱情而自私来得好。”
他又想:“归根结底,他只不过是个笨蛋。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觉得窝囊。玛德莱娜竟然嫁给这样一个蠢才,真叫人生气。”
杜·洛华拿起桌上的灯,目光灼灼地说道:“现在,咱们去睡吧。”
杜·洛华斜眼看了看她。这时,车子正好经过一家表演歌舞的咖啡馆门前,强烈的煤气灯光照在玛德莱娜金灿灿的头发上,好一个秀丽的侧影。
有时,他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反感也觉得很奇怪。心想:“怎么搞的?对玛德莱娜的朋友,我并不嫉妒。对她的行为,我从来都是放心的。她可以随意出入,我并不过问。可是为什么一想到查理这个畜生,我的火就一个劲儿往上冒呢?”
人们到处都在谈论:“拉罗舍将来一定能当部长。”他也和大家一样,坚信自己将来一定能当部长。
“你知道吗,沃德雷克是个很可爱的人,你们很快就会熟起来的。”
乔治向车夫喊道:“回去吧。”于是,马车掉转头往回走。迎面还不断有马车嘚嘚地驰来,车上的巨大马灯像一只只眼睛在黑暗的森林里闪烁。
玛德莱娜吃惊地看着丈夫,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但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猜到了杜·洛华的心理。她知道,虽然那个人已经死了,但一切能使人想起他的事物,每时每刻都使杜·洛华产生嫉妒的心理。
内心的痛苦化作轻蔑和厌恶的话语涌到唇边,但他丝毫没有说出来。心里不住地重复这几句话:“世界只属于强者。一定要成为强者,凌驾于一切之上。”
玛德莱娜靠着壁炉,点起了一支烟,先口述她知道的新闻,然后发表看法,拟订她打算写的那篇文章的大纲。
现在,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而叫他福雷斯蒂埃。
常常他一到报馆,就有人喊:“喂,福雷斯蒂埃。”他假装没有听见,直接到放信的格子里拿自己的信件。但刚才那个声音喊得更响了:“喂,福雷斯蒂埃。”其他人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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