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目录
第一部
第一部
第二部
第二部
上一页下一页
杜洛华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小伙子!”
福雷斯蒂埃夫人一直把他送到车站。他们在月台上慢慢地踱步,等候着开车的时刻,一面随便闲聊。
“他没有任何亲属?”
“瞧,那是圣玛格丽特岛,巴赞元帅就是从上面那个小堡里逃出来的。留下这个古堡,就是为了纪念这件事情!”
突然,神甫换了一种声调,像祭坛上的祭司那样高声念诵:
他沉默了几分钟,又说:
“不,我不让您领圣体。这个问题,等您好点以后我们再谈。如果您想趁我来看您的机会做忏悔,那我倒非常欢迎。我是牧羊人,我要抓紧每一个机会,把我的羊群引导到正道上来。”
福雷斯蒂埃夫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脸贴在窗玻璃上。
“没有,找了一个叫拉克兰的年轻人接替你,他是伏尔泰学院的毕业生,还不成熟。你快点回来吧。”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壁炉上座钟的钟摆发出金石般有节奏的嘀嗒声。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福雷斯蒂埃夫人默默不语。杜洛华讷讷地说:“不管怎样,您知道,我们是有约在先的。我完全听从您的吩咐,我是属于您的。”
“您听我说,亲爱的朋友,您的建议……我已经……考虑了。我不想不回答您就让您走。但我不会告诉您我是接受,还是拒绝。我们还需要等一等,看一看,这样彼此会更加了解。您也要好好考虑,别凭着一时的冲动。我之所以在可怜的查理尚未入土以前和您谈这个问题,原因是既然您已经对我提出来了,就必须让您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如果您不能了解我,觉得和我在一起受不了的话,就不必继续抱着您曾经向我表白过的那种想法了。
福雷斯蒂埃竭力想把它们辨认出来。他逐一喊出它们的名字:“科贝尔号”,“絮弗朗号”,“杜佩莱海军上将号”,“无畏号”,“毁灭号”。接着他又更正说:“不对,我弄错了,‘毁灭号’是那一条。”
福雷斯蒂埃抬起头,对妻子说:
“他可怕极了,您明白吗?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便残酷地折磨我。我已经把您要来的消息告诉他了。可是您的箱子呢?”
杜洛华问:“你主人怎么样?”
第二天,查理·福雷斯蒂埃被安葬在戛纳公墓,仪式非常简单。乔治·杜洛华打算乘一点半经过戛纳的快车返回巴黎。
一个带路的人领他到若丽别墅。别墅坐落在半山坡上一个枞树林里,附近还有许多白色的房子。树林逶迤,从戛纳一直伸展到于昂湾。
杜洛华勉强笑了笑说:“给你送终!这可不是叫人开心的场面,我也不会挑选这样一个机会来游览戛纳。我来一方面是为了看望你,另一方面也想借此机会休息休息。”
突然,一种响声把他从梦中惊醒。看护进来了。天色已经大亮。坐在对面扶手椅上的福雷斯蒂埃夫人看来也和他一样被惊醒了。她的脸色稍微有点苍白。尽管坐在椅子上过了一夜,但仍然是那样漂亮、鲜艳和妩媚。
“上帝无比仁慈。背诵悔罪经吧,我的孩子——你也许忘记了,让我来帮助你吧——跟着我念:Confiteor Deo omnipotenti...Beatæe Mariæe semper virgini...
福雷斯蒂埃夫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他妻子回答说:“你要小心,天太晚了,太阳下山了,你又会着凉的。你知道,像你目前的健康状况,这样做没什么好处。”
他妻子也哭了,泣不成声地说:
福雷斯蒂埃缓慢而吃力地把手抬起来。
她回答道:“噢,不!事情一完,我就回去。”
“他快死了。医生建议派人去找神甫。您看怎么样?”
夜幕降临,杜洛华守在遗体旁,忐忑不安地注视着死者,目光和精神全部被死者干瘦的面孔吸引住了。在摇曳的烛光下,这张面孔显得更加凹陷。这就是他的朋友,昨天还和他说过话的查理·福雷斯蒂埃!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完结了,彻底完结了。多么奇怪,多么可怕的事情!啊,那个不断被死亡的恐惧所折磨的诺尔贝·德·瓦兰纳曾经说过:“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杜洛华又想起他这番话来了。世界上会有亿万个人生出来,他们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也有眼睛、鼻子、嘴巴和脑袋,脑袋里面也有思想,但是躺在这张床上的那个人,却永远不能再活过来了。
仆人来通知他们说:神甫先生已经办完事了。于是,两人又回到楼上。
“哎呀!先生,太太等您都等急了。”
杜洛华感到很不自在,他想和病人聊天,使病人放心。
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饥肠辘辘。福雷斯蒂埃夫人也吃了点东西。饭后,两人坐在房间里守灵。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一种深沉而使人痛苦的沉默。夕阳灿烂的余晖逐渐隐去,满天的红霞也慢慢地淡了下来,群山成了乌黑一片。夜开始降临,彩色的暗影带着余晖的微光,映入房间,把家具、帷幕和各个角落染成了深浅不同、彼此相间的红色和黑色。壁炉上的镜子反照着天边,像一摊殷红的鲜血。
他把福雷斯蒂埃夫人这封信的内容告诉了老板。老板嘟囔着,只好同意他去,但是再三说:
“您就住到这里来吧。再说,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他随时会死,如果是晚上,您不来,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叫人去取您的行李。”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眼睛根本没看着她,仿佛这番话只是对着面前的黑暗倾诉。她也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茫然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月光下惨白的原野。
“啊,是呀,这太美了!”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要理发师来,因为他坚持每天早上必须刮脸。但当他起床准备刮脸的时候,藏书网又不得不立即躺回床上去。他的呼吸又短促又困难,福雷斯蒂埃夫人慌了手脚,赶紧叫人把刚躺下的杜洛华唤醒,请他去找医生。
等走近的时候,他发现福雷斯蒂埃的尸体真的已经发臭了。他把扶手椅挪远一些,因为他再也受不了这种腐烂的气味。他说:
杜洛华往楼上走去。福雷斯蒂埃坐在扶手椅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他妻子躺在长沙发上看书。
“你怎么样?我觉得你今天早上精神挺好。”
“来,吸点新鲜空气吧,天气好极了。”
“不能开一下窗吗?我觉得空气里有股味儿。”
杜洛华拍了个电报通知德·马雷尔夫妇,第二天便坐七点的快车动身了。第三天下午四时左右,抵达戛纳。
“是的,最多十天左右。”
这个执拗的念头就像钟声,遇到任何事情都会敲响,在每个想法和每句话里都反复出现。
“您是否要等很久才回巴黎?”
突然,他打了一个冷战,全身一阵战栗,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公墓……我……我的上帝!”
杜洛华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想询问她,想知道她的意图。后天,他就要走了,因为他不能单独和这位少妇留在这所房子里,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必须在返回巴黎以前,巧妙地识破她的计划,而且不能让她说了不算,去答应另外什么人的追求,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杜洛华上前把窗子打开。一阵清凉的晚风挟带着一股香气吹了进来,把床前那两支蜡烛吹得摇摇曳曳。月亮像前天晚上一样,静静地把银光洒在别墅的粉壁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杜洛华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心里突然充满了希望,好像幸福之神正姗姗地向他走来。
福雷斯蒂埃狂热而急促地吮吸着这股气息。他的指甲痉挛地抓着椅子的扶手,恼怒地低声嘶叫:“把窗关上,我受不了。我干脆死在地窖里算了。”
接着,两人去休息,一直到十二点。然后,把查理入殓。入殓工作一完,他们顿时感到轻松和平静了。他们面对面坐下来吃午饭。既然死者的后事已经告一段落,他们便想些使人舒坦和高兴的事情,产生了回到现实生活里来的欲望。
床头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旁边放了一个碟子,泡着一支金合欢,因为到处都找不到必需的黄杨树枝。
他们听不清福雷斯蒂埃是怎样回答的。老头儿接着又说:
德·马雷尔夫人具有所谓巴黎人的脾气,好嘲弄,爱怀疑,有时又很天真。她经常嘲笑并一语道破杜洛华那些长篇大论。每遇到这种情形,杜洛华就笑着回答:“你别看不起,将来我出名就靠这些东西。”
年轻人领来一位老教士。这位教士态度和蔼,办这种事再合适不过了。教士一走进垂死人的房间,福雷斯蒂埃夫人便立即退出,和杜洛华一起,坐在隔壁的屋子里。
杜洛华回答说:“我把它存在车站了,因为我不知道您打算要我住哪个旅馆,好离您近一些。”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说完,头又耷拉下去。
他们走到门前一条长凳上坐下,头上是一株繁花满枝的玫瑰,前面,一丛石竹花发散着甜蜜的浓香。
“您一定很累了吧?”
远处,港湾对岸的地平线上,在防波堤和钟楼上方,黛色的群山在火红的天幕中,描绘出一条古怪而迷人的曲线,峰峦起伏,时圆时尖,有时呈钩形,最后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大山,居高临下,直泻大海。
福雷斯蒂埃夫人轻声说了一句:“天有点冷了。”说完,她转过身子回到床前。杜洛华也跟着走了过去。
他神经质地用十个指头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仿佛在弹钢琴。他每次沉默比他说话更使人难受。因为人们可以感觉到他一定在想许多可怕的事情。
“对,从各方面考虑……这样做也好……我先让他作好思想准备,告诉他,神甫要来看他……说实在的,我也不太懂。请您替我找一位神甫,挑选一下,要找一位不太装腔作势的。让他仅仅负责忏悔,其他事情由咱们来做。”
温暖的床铺也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病情,这样一直持续到午夜。最后还是麻醉药暂时止住了这种致命的咳嗽和抽搐。病人睁着眼睛,坐在床上,一直到天亮。
“不,这没什么,你不过是一时不舒服,明天你会好起来的,昨天你出去玩得太累了。”
一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发现从门下塞进来的一封信。他看了看邮票,上面有“戛纳”字样。他把信打开,看见信上写道:
列车员喊道:“去马赛、里昂和巴黎的旅客,请上车!”杜洛华上了车,手凭车窗,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气笛长鸣,列车慢慢开动了。
杜洛华的生活犹如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乌云。
杜洛华欠身说:“任从尊便。”
她只好把窗子整个打开。
“现在,您自己去转转吧。我守灵去了。晚上见。”
杜洛华又说:“没说的,比起巴黎来,这里太好了。巴黎那边,现在正是隆冬,又是雨,又是雪,又是冰雹。下午三点,天就黑得要点灯了。”
福雷斯蒂埃夫人向他伸出双手说:“您真好,您来了真太好了!”她突然吻了杜洛华一下,然后两个人彼此端详着。
杜洛华正要蒙眬入睡,突然感到事情不妙,赶紧睁开眼睛,恰好看见福雷斯蒂埃的眼睛像两盏正在熄灭的灯火,慢慢地闭上了。垂死者的喉咙里轻轻响了一阵,嘴角淌出了两道鲜血,流到衬衣上,双手也不再可怕地来回移动。他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福雷斯蒂埃气喘吁吁,用断断续续、听了使人心碎的声音说:
“是啊。我也闻到了。”
福雷斯蒂埃夫人站起来,说道:“咱们到下面花园里走走吧,不应该偷听他的秘密。”
病人喃喃地说:“我?我就要到六尺深的地下去写专栏了。”
杜洛华立即请来了加沃医生。医生开了一剂汤药,还嘱咐了几句。杜洛华送他出来,顺便询问他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医生说:“他不行了,过不了明天上午。请您告诉那位可怜的夫人,叫她派人去找神甫吧。我没有什么办法了。当然,有事还是可以找我的。”
窗玻璃上的人影消失了,只听见一声电铃,在屋里响亮地回荡。
“您听我说,我希望您明白我的意思。在这种时刻,我对您说这番话,请您千万别生气,因为后天我就要离开您了。如果等您回到巴黎,那就太www.99lib.net晚了。我想说的是……我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又没有地位,这您是知道的。但我有志气,自认为还有点小聪明,而且已经找到了前进的道路,一条光明大道。跟一个发了迹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一点谁都清楚;可是,跟一个刚刚开始奋斗的人,前途就难卜了,也许会糟糕,也可能会很好。其次,我曾经有一天在您家里对您说过,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娶一个像您这样的女人。今天,我再次把我的愿望告诉您。您先别回答我,让我说下去。我并不是向您提出要求,因为此时此地,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太不成体统。我只不过想让您知道,我的终身幸福全在您一句话。您可以按照您的意思,使我成为您的知己,或者您的丈夫。我的整个身心都是属于您的。我不希望您现在就回答我,更不愿意在此地谈这件事。等我们在巴黎再度相遇的时候,您再把决定告诉我。从现在起一直到那时为止,不要再提这件事,好吗?”
神甫握着他的手说:“再见,我的孩子,明天早上我再来。”
“不过要快点回来,我们这里缺不了你。”
别墅并不高,小巧玲珑,是意大利式的建筑。旁边有条公路,曲曲弯弯穿过树林,每一拐弯,都是一幅秀丽的景色。
“夫人已经问过先生两三次了。请先生上楼去看看主人吧。”
展露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山坡,点缀着星罗棋布的小别墅,一直延伸到城市的边缘。整个城市横卧在海岸上,呈半圆形,右面是它的头,伸向防波堤,高处是旧城,上面耸立着一个古老的钟楼;左面是城市的脚,伸向科瓦赛特岬角,面对着名叫莱兰的两个小岛。像两个小绿点,嵌在湛蓝的海水里。从高处往下看,两个小岛显得很平,仿佛是水上漂着的两片大树叶。
面对这种宏伟的日落景象,杜洛华不禁目眩神迷。他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来表达心中的赞美,只好喃喃地说:
他觉得这种友好的爱抚不宜延续过久,便松开了她的纤手。福雷斯蒂埃夫人把手轻轻地放回膝盖上,表情严肃地说:
这些话,那天他一点也不明白。现在看见福雷斯蒂埃,他完全明白了,不禁一阵心酸。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难受极了,仿佛就在近处,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椅子上坐着的不是一个喘着气的病人,而是面目狰狞的死神。他真想站起来跑开,立即返回巴黎!唉!早知如此,他是绝对不会来的。
福雷斯蒂埃夫人脸色略显苍白,人瘦了一些,但仍然和从前一样鲜艳。也许由于看上去很娇弱的缘故,显得更漂亮了。她低声说道:
沉默了几分钟,杜洛华问道:
请相信我——您忠诚的朋友。
一吃完饭,杜洛华便借口疲倦,回到自己房间。他靠在窗前,仰望中天。一轮明月像一个又大又圆的灯球,把朦胧的光线冷冷地投向别墅的粉墙,又将轻柔摇曳的粼粼波光洒落在海面。杜洛华在思索,想找个理由,施展计策,借口接到电报,瓦尔特先生要他回去等等,尽快离开这里。
他哭了,大滴大滴泪珠从眼里滚落到凹陷的脸颊上,干瘪的嘴角也皱起来,像个伤心的小孩子。
他怎能不成功呢?他知道这个女人喜欢他,对他并不只是有好感,而是怀有惺惺相惜的爱慕之情。既出于相爱相怜,也由于彼此灵犀相通。她知道杜洛华聪明、果断、坚韧不拔,是可以信赖的人。
他的双手重又落到床上,开始做一种有规律的缓慢而持续的动作,仿佛想在床单上抓什么东西。
病人低声咕哝了几句,神甫又说:
杜洛华低声对她说:
他又回忆起军队里的生活,提到几个军官的名字,联想起不少和他们有关的故事。忽然,山回路转,整个于昂湾一下子出现在眼前。远处是湾里白色的村庄,另一端是昂蒂布港突出的岬角。
杜洛华出神地凝视着她。但她只顾沉思,丝毫没有觉察。杜洛华心想:“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东西是爱情!怀里搂着心爱的女人!人生之乐莫过于此了。”
他们不再说话,继续一本正经地睁大着眼睛守灵,但到了午夜,杜洛华首先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福雷斯蒂埃夫人也在打盹儿。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重又把眼睛合上,嘴里嘟囔道:“活见鬼,还是躺在被窝里舒服。”
福雷斯蒂埃夫人缓缓走到窗前,站在他的身旁。
马车来了,福雷斯蒂埃由仆人搀扶着,一步步走下楼梯。他一看见马车,就要人把车篷掀掉。
“你来了,”他说道,“你来给我送终。我感谢你。”
他把目光转过去,不再看那个尸体。

说完就走了。
她犹豫了好久。盘算了半天,才慢声慢调地说:
福雷斯蒂埃几乎窒息。每当他想呼吸的时候,就迸发出一阵撕喉裂肺的咳嗽,怎么也不能安静下来,什么也减轻不了他的痛苦。大家只好把他从马车上直接抬到房间里。杜洛华抬他的腿,感到每当他的肺叶一抽搐,他的双脚便不住地抖动。
杜洛华则每星期四都到她家里吃晚饭。同她的丈夫大谈农业,竭力博取他的欢心。由于他自己也对农事很感兴趣,所以他们常常谈得兴高采烈,把他们那位坐在长沙发上打盹儿的夫人忘到九霄云外。
回来吃饭时,仆人对他说:
医生派来的那位看护在窗子旁边打盹儿。
华悄声说道:
杜洛华看了看尸体,忽然打了个冷颤,惊叫了起来:“哎呀!他的胡子!”原来在几小时内,胡子已经在这块开始腐烂的肉体上长了出来,就跟在活人脸上长出来一样。看到死人身上仍然存在着生机,他们惊呆了,仿佛看见了可怕的奇迹,僵尸即将复活,又似乎看见了非同寻常、令人魂飞魄散的可怖景象。
他再也不说话了,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呼吸短促,脸色异常难看。

他转过头,说道:
她脸色异常苍白,接着又说:“我永远忘不了他面部的表情。他肯定已经看见死神了。一定看见了……”
“啊,舰队!你瞧,舰队快出来了!”
她长叹了一声,没有回答。http://www.99lib•net
福雷斯蒂埃夫人指着那座山说:“这就是埃斯特莱山。”
第一阵惊惶过去,第一把眼泪洒过以后,大家忙着料理后事,办理各种手续。杜洛华来回奔波,一直忙到晚上。
“明天,一定要把他入殓了。”
在如此紧要关头把杜洛华请来的不正是她吗?她为什么单叫杜洛华来呢?难道,不应该把这种召唤看作是一种选择、一种自白、一种决定吗?如果她恰恰在即将成为寡妇的时刻想到杜洛华,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想到了谁可以成为她新的伴侣、新的盟友了。
这些船只看上去非常笨重,好像牢牢拴在海底,怎么也想不到它们还会移动。一个又圆又高、形状像观察哨的水上炮台,活像一座建筑在礁石上的灯塔。
他妻子明白了,哀叫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在床单上,放声恸哭。乔治猝不及防,惊骇不已,机械地画了个十字。看护醒来了,走到床边一看,说:“完了。”杜洛华恢复了镇静,像获得了解脱似的长出一口气说:“真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们两人都注视着一只蝴蝶在石竹花上采蜜。蝴蝶迅速地拍着双翅,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停在花上时,一对翅膀还继续缓缓地扇动。他们久久没有说话。
是啊,为什么不试一试,把她弄到手呢?如果得到这个女人,他一定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一定力大无穷,成为使人望而生畏的人物!
“是,是,已经说好了。木匠八点左右就来。”
福雷斯蒂埃夫人把手伸给他,瞥了他一眼。这一瞥凄凉而又满含情意,令人销魂蚀骨。
晚饭终于准备就绪。杜洛华觉得这顿饭吃了很久,没完没了。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无声地吃着,用指尖轻轻将面包捻碎。仆人在一旁侍候,走来走去,脚下没有半点声响。因为查理一听见鞋底触地的声音便恼火,所以仆人穿的是软底拖鞋。只有挂钟那机械而有规律的嘀嗒声打破四壁的寂静。
洛琳有时坐在她父亲腿上,有时坐在漂亮朋友腿上,听着听着也睡着了。
杜洛华继续说道:
他联想到生活里的种种奥秘,回忆起人们私下谈到的有关那位沃德雷克伯爵的各种传闻。据说她的嫁妆就是这位伯爵给的,她的婚事也是这位伯爵安排的。
福雷斯蒂埃的呼吸比一条刚跑过的狗还要短促,快得无法计算,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此刻,夜幕已经笼罩着整个房间,像一块尸布,匆匆盖上这个即将死去的人。只有窗口还依稀可辨,发白的方形窗框中,隐约现出福雷斯蒂埃夫人一动不动的身影。
现在,他们不大看这具尸体了。对福雷斯蒂埃的死,他们已经逐渐习惯。刚才,他们对他的去世还感到抵触和不满,但慢慢地,也就开始接受现实,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也是要死的。
她回答道:
“看见了吗?他以为自己又有了希望,一大早就盘算好了。一会儿,我们到于昂湾买彩陶,装饰巴黎那套房子。他坚持非出去不可,但我很担心出事。他受不了路上的颠簸。”
新闻记者选好座位,又走下车来,和她继续谈了一会儿。不知怎地,他忽然感到悲从中来,深悔不该离开她,仿佛从此一别便将永远失去她似的。
她也飞吻作答,但动作比较含蓄,有些犹豫,只不过是表示点意思罢了。
一种异常的感觉像一股风吹进了杜洛华的心,他仿佛突然得到了解脱,面前豁然开朗。他低声说道:“当然,我一定去。可怜的查理!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杜洛华跟着她到了二楼。她推开一扇门。杜洛华看见窗子旁边一把扶手椅上,坐着一个死尸般的人,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在晚霞的余晖中,显得面无血色。这个人看着杜洛华。杜洛华几乎认不出他了,只是凭猜想知道他就是自己那位朋友。
杜洛华问道:
二月将尽,早晨,当卖花姑娘拉着车在街上走过的时候,行人已经闻到了紫罗兰的香味。
“这样说来,你到这里以后,身体一直不见好?”
“现在,咱们上楼吧。”她说道。
年轻的妇人和杜洛华屏息不动,心里异常困惑,激动而又忧虑地等待着。
“真把他吓坏了,”她说道,“我一提到神甫,他的脸便露出一种可怕的神情……仿佛已经……已经有所……预感……您知道……他明白这回完了,没几个小时可活了……”
这时,传来了一阵裙裾声,他转过身来。
他呼吸短促,喘吁吁的,有时还发出几声呻吟,似乎想提醒别人,他病得多么厉害。
玛德莱娜·福雷斯蒂埃于戛纳若丽别墅
他们听见神甫在说话,他有点聋,所以声音比较高。只听他说:
起初,马车在林荫道上奔驰,两旁都是花园。整个戛纳城仿佛成了一个英国式的公园。马儿踏上通往安狄波的公路,沿着海边驰去。
我日夜看着这弥留的景象,已经心力交瘁。想到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便恐惧不已。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向您求援,因为我丈夫已经没有亲人。您过去是他的同伴,他曾为您打开报馆的大门。来吧,我求求您。除了您,再也没有人能帮助我了。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福雷斯蒂埃大概正用沙哑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在说什么。
福雷斯蒂埃夫人建议到花园里散步。他们在小草坪周围慢慢地走着,尽情呼吸那充满枞树和桉树香味的湿润的空气。
“你有过不正当的欢乐……我的孩子,那是属于什么性质的呢?”
吹进来的风轻拂着他们的面颊。这是一股湿润、柔和的风,一股暖洋洋的春风,已经带着山坡上灌木和野花的芬芳气息,夹杂着松脂浓烈的香气和桉树刺鼻的辣味。
“我还能看见几次这样的落日呢?……八次……十次……十五次……还是二十次……也许三十次,不会再多了……你们还有时间……我呢,完了……我死以后……一切会继续下去……就像我还活着一样……”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窗前,久久没有说话,默默地思索着。
“不,不,您还不到那个程度。您有病,但是毫无生命危险。我现在作为朋友和邻居来看望您,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唉,这件事对您是个重大的打击,给您的生活带来了根本的变化,使您整个身心都受到极大的震http://www.99lib•net动。”
他们的声音在这座阴森森的房子里古怪地回响,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不由自主地同时看了看死者的脸,仿佛以为会看见死者重新动弹起来,能听见他和他们说话,就像几个小时以前那样。
杜洛华突然记起几星期前,诺尔贝·德·瓦兰纳对他说过的那番话:“现在,我看见死神已经离我很近了。所以我常常想伸手把它推开。死亡充塞天地,无所不在。公路上被辗死的虫豸,树下的枯叶,从朋友胡子里发现的一根白须,都使我心碎,都在向我高喊:死亡就在这里。”
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准备脱身的那些办法更加难以实行,因为福雷斯蒂埃夫人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诡计,此外,他还会由于怯懦而失去他的忠诚能带来的全部好处。他心想:“唉,真烦人!算了,认倒霉吧,生活里总有不愉快的时候,再说,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没有,只有几个远房亲戚。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了。”
年轻人把身子探出车外,看见福雷斯蒂埃夫人默默地站在月台上目送他远去,当快要看不见她的时候,杜洛华双手贴唇,向她遥遥飞吻。
杜洛华叫人把福雷斯蒂埃夫人找来,对她说:
但他仍然坚持:“没关系,我好多了。我自己感觉得出来。”
为了等候这顿晚饭,他们三个人一动也不动地足足坐了将近一小时,只是偶尔说一句普普通通、不痛不痒的话,仿佛如果沉默持续过久,或者这个死神徘徊的房间里沉闷的空气继续下去的话,就会产生危险,一种神秘的危险。
但是那具直挺挺躺在他们面前的尸体,似乎横亘在他们之间,使他感到很不自在。再说,他在这窒闷的房间里,早就闻到了一股可疑的气味,那是一种从腐烂的胸腔里呼出来的臭气,是死人从灵床上向周围守灵的亲属喷出来的第一阵恶臭。所有装殓着死人的棺材里面都会很快充满这种令人恶心的气味。
杜洛华说:
“您要明白,婚姻对我来说,并不是一条锁链,而是一种联合。我要自由,要有行动、交往,和出入的绝对自由。我不能容忍别人监视我,嫉妒我,或者议论我的行为。当然,我会向娶我的男人保证绝对不辱没他的名声,使他受到嫌恶或耻笑。但是这个男人也必须保证平等地对待我,把我当做盟友,而不是一个下级、一个唯命是从、百依百顺的妻子。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但我绝不改变。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福雷斯蒂埃恼怒地问:“怎么,今天不掌灯了?这叫照料病人?”
仆人前来开门,看见杜洛华,不禁失声喊道:
“谢谢,您真好,您太好了。如果我有胆量,能为您做点事情的话,我也一样会对您说:请相信我好了。”
亲爱的先生和朋友:
“过几天我就回巴黎。”
杜洛华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握着,十分渴望吻它一下。他终于下了决心,把这只手慢慢地送到唇边,久久地吻着那细嫩温馨的皮肤。
对方耸了耸肩膀,显得很不耐烦:
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一阵冷风,沿着海湾,从山坳里朝他们吹来。病人马上咳嗽了。
他现在已经住进了君士坦丁堡街,把自己的箱子、牙刷、刮脸刀、肥皂等等家当一股脑儿搬了过来。德·马雷尔夫人每星期总要来两三次。来的时候,杜洛华尚未起床。她只消一分钟就把衣服脱掉,带着外面的寒气,浑身哆嗦地钻进杜洛华的被窝。
现在,她会怎么办呢?会嫁给谁呢?像德·马雷尔夫人估计的那样,嫁给一位议员?还是一个有前途的小伙子,一个比福雷斯蒂埃更强的福雷斯蒂埃?她是否已经有所打算和计划?是否已经胸有成竹?他多么想知道啊!他反躬自问,暗自思忖:为什么我这样关心她未来的行动呢?他发现自己的不安情绪来自一种模糊而神秘的自私心理。这种心理人们往往自欺欺人地不承认,而只有在灵魂深处仔细搜索,才能发现。
福雷斯蒂埃问道:“报馆里没什么新闻吗?”
房间里有股怪味,一闻就知道有高烧病人,加上汤药、乙醚和柏油的气味,又重又浊,难以名状。肺病患者的房间里经常可以闻到这种气味。
这一天,万里无云,南方这种蔚蓝的晴空使人心花怒放。杜洛华觉得去看福雷斯蒂埃现在还嫌过早,便信步走下山坡,一直来到海边。
“救救我……救救我……我亲爱的……我不愿意死……我不愿意死……啊!救救我吧……你说该怎么办?去把医生找来……要我吃什么药都行……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对方喃喃地说:“是啊,好一些,我又有点劲了。你和玛德莱娜快去吃饭吧,一会儿咱们坐车去转转。”
一条巨大的三桅船,鼓满白色的风帆,欢快地从它们旁边经过,向外海驶去。比起这艘美观大方的三桅船,那几条巨型军舰简直就像蹲伏在水上的一群丑陋的钢铁怪物。
他执着她的手吻了很久,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是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是,我一定会鼓起勇气来……”
但是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他,只好讷讷地说:
您不是对我说过,无论在什么事情上,您都可以帮助我吗?现在我有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需要您帮忙。请您快来协助我,别让我在查理临终的时刻一个人留在他身旁。他快死了,虽然目前他还可以起床,但医生告诉我,也许过不了这个星期了。
玛德莱娜等没有旁人的时候,对杜洛华说:
时间慢慢流逝,附近一个修道院的钟敲响了正午十二点。杜洛华离开房间去吃点东西。一小时以后,又回到房间里。福雷斯蒂埃夫人什么也不想吃。病人依旧躺在原处,瘦弱的手指仍然在床单上抓来抓去,仿佛要把床单抓起来盖在脸上。
他一再说:“我不愿意死……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会出什么事呢?我就要什么也看不见了……永远……什么也看不见了……啊,我的上帝!”
他妻子慢慢地把窗子关上,然后把前额贴在玻璃上,凝视着远方。
“哎呀,不好啊,先生。他活不多久了。”
他妻子看见他不说话,便走过来靠在窗前,头向天边点了点,问杜洛华:
“我再补充一句:你现在不必回答我,回答没九九藏书有用,而且也不是时候。我们将来肯定还会见面,这一切也许晚些时候我们再谈更好。
福雷斯蒂埃夫人突然首先开口。她像杜洛华头天晚上在楼上说话时那样,并不转过头来对着杜洛华,而且说得很慢,声音不高,但非常严肃:
德·马雷尔先生平时事无大小都爱发表议论,新闻记者走后,他总用教训人的口吻说:“这小伙子真讨人喜欢。很有学问。”
“是的,不过我主要感到难受。”
灰暗的山峦背后是一片血红的晚霞,金光闪闪,绚丽夺目。
丈夫喃喃地说:“我要下楼去。”
福雷斯蒂埃介绍当地的景物。他先指出巴黎伯爵的别墅,然后又指出别的,样子显得很快活,但这种快活只是虚弱的假象,是病入膏肓的人故意装出来的。他没有力气抬起胳臂,只好用指头指指点点。
多年以来,他曾经像所有的人那样活着、吃饭、欢笑,有过爱,也有过希望。可现在,对他来说,一切都完了,永远完结了。一辈子就那么几天,然后,一切都化为乌有!一个人生下来,长大,享受欢乐,期待,然后,永别了,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永远不能再回到这个世界上!可是,每一个人都怀着热切而无法实现的愿望,想获得永生。每一个人都自成天地,生活在宇宙之中。每一个人转眼间便形亡神灭,化为粪土,再育新芽。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人类星辰,大千世界,一切的一切,有生必有死,然后化为异物。昆虫也好,人类也好,星球也好,任何生物都是一去不能复返!
杜洛华又问:
这次决斗使杜洛华一跃而成《法兰西生活报》领头的几位专栏编辑之一。但是,由于他经常搜索枯肠而毫无所获,所以只好专门大呼小叫地高喊什么世风日下啦,道德沦丧啦,爱国情绪低落啦,法兰西荣誉患了贫血症啦(他想出“贫血症”这个词感到非常得意)。
神甫刚出去,那垂死的人便喘着气,吃力地向妻子伸出双手,断断续续地说:
“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几天以后,我就再也看不见了……真可怕……我快要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任何现存的东西都看不见……连目前正在使用的最微小的东西……像杯子……盘子……还有那么舒服的床……马车。黄昏坐马车去兜风真舒服……我多么喜欢这一切啊!”
“我跟你说,我憋死了。我早一天死或者晚一天死对你有什么关系,我反正完了……”
他们一男一女两个人守在死者身旁,一声不吭地思索着,眼睛看着死去的人。
他们来到一幢样子像大别墅的建筑前面,只见上面写着:“于昂湾艺术彩陶。”马车绕过一片草地,在门前停下。
晚上,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他们才见面。两人都疲乏不堪吃完饭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福雷斯蒂埃比前一天更瘦了。
“您这样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落得孑然一身,真是可悲可叹。”
她答道:
福雷斯蒂埃想买两个花瓶摆在书橱上,但他不能下车,别人只好把样品逐个拿来给他看。他挑了很久,一面征求他妻子和杜洛华的意见:“你知道,这是放在我书房靠里面那个书橱上的。这样,我坐在扶手椅上便可以随时看见。我要古色古香、希腊式的。”
他用右手做了一个微弱而不耐烦的动作,似乎想挥一下拳头。他气得直抽搐,加上薄薄的嘴唇,消瘦的面颊,突出的骨头,完全是一副临终时的模样。他咧着嘴嘶声说:
这个死去的人真走运,遇到了这样一位聪明漂亮的伴侣。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她又怎么会同意下嫁这个言不出众,貌不惊人的穷小子的呢?她到底使用什么办法使这个穷小子变成个人物的呢?
他仔细察看样品,叫人拿另外一些来,接着又要最初看过的那几个,好不容易才作出决定。付款以后,他要人立即给他送到家里。又说:
和煦的春风透过大开的窗子带来了门前花坛上盛开的石竹花的香气。
“让我透透气吧。”
福雷斯蒂埃喃喃地说:“你坐吧。”说完,把头低了下去,仿佛陷入了绝望的沉思。
他直勾勾地看着前面,似乎盯着某种别人看不见的、可怕的东西,眼睛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两只手继续吃力地做着可怕的动作。
“现在,你忏悔吧……”
列车进站了,车厢很少,一共只有五节,是一列名副其实的快车。
果然,在宽阔的海湾里,有六条大军舰,远远看去像几块长满树木的岩石,奇形怪状,巨大无比。舰上各部分丰隆突出,塔楼和冲角一直伸入水中,仿佛深深扎进海里。
“您瞧这个!好看吗?”
他不时停下来,好让临终的人跟上。最后他说:
他妻子反对说:“你疯了?你会着凉的。”
“大概十天以后?”
福雷斯蒂埃忽然高兴得像孩子一样,低声说:
病人抬起头来。杜洛华问道:
他妻子坐在床脚一张扶手椅上。杜洛华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两人默默地等待着。
最初只是轻咳,没什么,但后来越咳越厉害,连续不断,紧接着是打嗝和喘息。
杜洛华走进客厅,客厅四面挂着粉底蓝花的布幔。窗子又高又大,凭窗外望,城市与大海尽收眼底。
很快进来了一个仆人,把一盏灯放在壁炉上。福雷斯蒂埃夫人对丈夫说:“你要睡觉,还是下楼去吃晚饭?”
福雷斯蒂埃夫人低着头,似乎也在想痛苦的往事。她面带愁容,满头金发显得格外美丽。年轻人心里不禁产生一种甜蜜感。仿佛眼前闪现出一线希望。既然来日方长,那又何必悲伤呢?
福雷斯蒂埃夫人也悲哀而又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
杜洛华不知如何才能使她明白,他很乐意,非常乐意接替死者,娶她为妻。诚然,此时此地,当着死人的面,他不能向她明说。但他认为,可以拐弯抹角,用模棱两可而语义双关、含蓄得体而又恰到好处的一两句话向她暗示。
杜洛华心情沉重,感到无比惶惑与恐惧。他惧怕那无限而难以规避的空虚。这种空虚默默地摧毁着一切短暂而可怜的生命。杜洛华已经在它的威胁下低头。他想到生命只有几个小时的蚊蚋和只能活上几天的虫豸,想到人类的生命不过几个春秋,即使土地也仅能存在几百个年头,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多活几个晨昏而已。
杜洛华喃喃地说:“妈的,这别墅真不错。这些钱,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更多内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