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返魂香
第六章 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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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返魂香
第六章 非人
第一折 返魂香
第二折 婴骨笛
第二折 婴骨笛
第三折 竹夫人
第三折 竹夫人
第四折 无忧树
第四折 无忧树
第四折 无忧树
第五折 来世草
第五折 来世草
第六折 提灯鱼
番外 虫宴
番外 虫宴
番外 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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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白肤细腰,芙蓉如面柳如眉,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元曜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你、你是鬼吗?”
白姬神秘一笑,唇角的靥妆将她衬托得诡魅如妖:“月圆之夜,妖鬼夜行,就是这么回事了。”
元曜有点口干舌燥,但见那女子动了动,又脱下了一件衣裳。
白姬云淡风轻地道,“我不是不肯去东海,而是不能去。众生有了欲望,世间便有了缥缈阁。”
幸而墙下是草地,杂草柔软,小书生不曾受伤。
元曜敲了敲门上的铜环,久久无人来应。要么,是家仆早已经睡死,要么就是没有家仆。
别院中碧草萋萋,杂花生树,连光滑的石径都几乎被疯长的花草湮没。白姬和元曜沿着小径,走向别院深处亮着灯火的厢房。
元曜急忙道歉:“对、对不起……小生不是故意的……”
仪仗起步,马车起驾,骊山来的帝王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朱雀大街上。
路边的一棵槐树下,坐着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纤手执笔,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元曜正在奇怪,那女子站起来,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裳。
元曜不明白白姬的话,见白姬提着青灯走远,也只好跟了上去。他最后回头望向厢房,武恒爻和意娘相依相偎的身影带着一种悲剧性的美。
元曜再次望向槐树下的女子,她已经全身不着寸缕了。女子低垂着头,双手环向后背。她的皮肤雪白,酥胸丰满,双腿修长,蛮腰纤细,十分美丽诱人。
一股腥味弥散开来,元曜捂嘴便吐。他这一吐,真不凑巧,正好吐在一名华衣贵妇的裙裾上。
元曜好奇地问道:“这里看上去好荒凉,似乎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武将军身为朝廷重臣,真的住在这里?”
一曲舞罢,武恒爻与意娘相携而坐,互相依偎。武恒爻执着意娘的手,温暖的人手扣着冰冷的白骨,十指交缠,深情如初。
白姬收回目光,对犹自呆立的元曜道:“走吧,你还在看什么?”
华衣贵妇的皮肤很白,两点蚕眉,一点樱唇,发髻高耸入云,簪珠佩玉,气质高贵而优雅。她穿着一身花纹繁芜的孔雀紫华裳,约有两米的裙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在夜色中泛着点点幽光。元曜的呕吐物,就吐在了她拖曳在地的裙裾上。
女子回眸,见元曜正望着自己,勾唇一笑,千娇百媚,“公子,奴家有些头晕,你可否过来扶奴家一把?”
元曜脸色煞白,急忙摇头,道:“不、不、不用了……”
从元曜身边经过的行人,有舌头垂到肚脐的女子,有眼珠吊在脸上的孩子,有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弧度的老人,还有穿着囚服捧着头颅行走的男子。九九藏书
“什么是非人?”
厢房的轩窗大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
宅院占地很大,但院墙上,大门上朱漆剥落,杂草蔓生。与其说是富贵人家的别院,倒更像是一座废弃的寺院。
元曜巴巴地抬头望墙,等着白姬翻墙进来。
元曜晃眼一看,贵妇拖曳在地上的裙裾确实有些褶皱了。他正因为弄脏了贵妇的裙子心怀愧疚,急忙道:“好,小生愿意效劳。”
白姬、元曜回头,果然看见一片甲胄鲜明的仪仗队正在缓缓行来。路上的千妖百鬼纷纷退避,白姬也拉着元曜避到了路边。
元曜还想再问什么,两人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车轮声、踏步声。踏步声十分整齐,像是王侯出行时摆驾的仪仗队。
同是读书人,元曜觉得亲切,就多望了他几眼。
非礼勿视。元曜急忙转头,白姬却又将他的头移了过去,笑道:“轩之,看着,待会儿会很有趣。”
等了好一会儿,墙头没有任何动静,大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踏着石墙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元曜颤颤巍巍地攀上了墙头,骑坐在墙檐上。虽然院墙不到三米高,但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且饱读圣贤之书的小书生来说,可以算是一件摧残身心的苦差事。
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站在砍肉的案台后,挥舞着手里的菜刀,对元曜笑道:“这位书生,买点人肉炖汤喝吧?很补的。”
白姬笑道:“这里是朱雀大街。”
女子扔了旧皮,拿起新画的人皮,如同穿衣一般,裹在了身上。不过一瞬间之后,模糊的血肉变成了另一名赤、裸的女子。
“你先下去,我就能进去了。”元曜一瘸一拐地打开门,看着白姬提着青灯优雅地走进来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元曜疑惑,这些是什么动物的脏器?猪?牛?羊?
元曜道:“小生在看天上挂着的是不是太阳。这不是白天吧?!”
元曜忍不住问道:“你今晚拜访意娘,是想劝她改变心意么?难道,让她返魂重生,与武恒爻相守一生,不好么?”
白姬睨目一望,笑道:“确实是骊山来的帝王出巡呢。”
街边陈列着各种摊位,有肉摊,有布摊,有面具摊,有灯笼摊,纸鸢摊……元曜正好经过卖肉的摊位,一块巨大的木案上陈列着血淋淋的肉块,还有心、肝、肠、胃等脏器,都还带着鲜血。
“轩之,你不觉得这种荒凉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机勃勃吗?被归置得很好的庭院,反而失去了生机。”
元曜有些激动,他虽然是一个读书人,却一向佩服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
这时,一个摇摇晃晃的僵尸不慎踩到了佘夫人的裙裾,密密麻九九藏书网麻的蛇蝎沿着僵尸的脚蜿蜒而上,迅速覆盖了僵尸的全身。僵尸痛苦地挣扎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化做一架白骨。
第一次遇见禁军,元曜下意识地想逃,但是禁军披坚执锐,踏着整齐地步伐走过,对他视而不见。于是,渐渐地,他也不害怕了。
小书生揉着大腿站起来,疼得直叫唤:“哎呦呦,好好的,怎么起风了?摔死小生了!”
元曜侧耳倾听,除了几声瘆人的夜鸦叫,什么也没听见。
元曜将手伸向地上的华裙,却被白姬阻止。
佘夫人转身离去,步履高贵而优雅。
“欸?!”元曜惊奇,车中人在和自己说话么?不,不可能,虽然没有看见车中人,但只听声音中的气度,只看仪仗队的气势,他肯定自己不会认识这般身份高贵的人物,对方莫不是认错了人?
贵妇回过头,淡淡一笑,气质雍容高贵,“没关系。这位公子,你看妾身的裙裾皱了,你能替妾身将它理平吗?”
白姬笑着对贵妇道:“佘夫人,这家伙笨手笨脚,还是我来吧。”
元曜奇怪地问道:“这样的阵仗,莫不是帝王出巡?”
元曜看见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一边背着论语,一边飘:“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过了益尚坊向右转,就来到了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中轴线,也是长安最宽阔的街道。
回到缥缈阁,元曜赫然发现一名书生正盘膝结跏趺坐,坐在大厅中的寝具上。走近一看,怪了,竟是他自己。
元曜吃惊,不、不会吧,她已经不着寸缕了,还有什么能够脱下?!
“欸?你不是特意来拜访意娘的么?怎么不见她就要走?”
白姬掩唇笑了,道:“当然不是。你仔细看看,这是一场夜晚的盛宴呢。”
元曜暗自奇怪白姬的话,骊山来的帝王?圣上应该在大明宫,怎么会去骊山?又怎么会夜巡?
“因为,那是他们的爱欲。缥缈阁,是为了众生的欲望而存在。”
白姬含糊地道:“你先下去,我就能进去了。”
元曜有些感动,也有些悲伤。
白姬奇怪地道:“轩之,你在看什么?”
元曜跟着白姬走到丰安坊时,已经圆月西沉了。虽然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元曜一点也不觉得累。丰安坊十分僻静,与百鬼夜行的朱雀大街仿佛两个世界。
这书生是自己,那自己又是谁?
元曜擦了擦眼睛,仔细向两边张望。不细看还好,这一仔细看去,他只觉得头皮一瞬间炸开,心中的恐惧如夜色般四散蔓延。
“轩之,开门。”
元曜正在疑惑,但听身边的九_九_藏_书_网白姬淡淡笑道:“陛下上一次来缥缈阁是在九百年前,可惜您想要的东西缥缈阁中没有。您的愿望,白姬无力实现。”
卖肉的恶鬼手起刀落,斩开了木案上的一物,殷勤地笑道:“不买肉,那买点人脑吧?瞧,新劈开的人头,脑子白花花的,多鲜嫩。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你这书生头脑空空,正该多吃点这个呢!”
“佛经中,非人是指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
元曜舌挢不下,“他们都是妖鬼?”
车中人道:“白姬,你曾说缥缈阁中虽然没有不死药,但是东海有蓬莱山,蓬莱山上有不老泉。朕依你之言,遣徐福去东海,但是终究没能等到他从蓬莱山取回不老泉水。”
元曜跟着白姬走过延寿坊、太平坊、去往朱雀大街。月光很明亮,街上很安静,偶尔会碰见巡逻的禁军。
白姬道:“也不全是。按佛经中的叫法——非人,更为准确一些。一切人与非人,皆是众生。”
元曜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小生知道这里是朱雀大街,可是眼前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姬淡淡地道:“一切皆有缘法,不可强求,更不可逆天。”
东方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鸡鸣,夜之华宴接近尾声,非人的喧嚣渐渐沉寂,人的喧嚣伴随着泛白的天空缓缓拉开了序幕。
元曜停住脚步,抬头望着月亮。
“青草,绿苔,浮萍,藤萝,芭蕉,绣球花,芍药,夜虫,游鱼,栖鸟,野狐……这些不都是生机吗?嘘,轩之,你听,夜风中有很多声音在细语呢喃,人们如果能够听懂它们的对话,就可以知道今年是不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可以知道别处正在发生的事情。”
车中人道:“其实,死,也并没有朕生前想像的那般可怕。至少,朕死后终于明白为什么朕许下敌国的财富,你也不肯去东海蓬莱山取不老泉,也明白了世间为什么会有缥缈阁。”
白姬、元曜继续向前走。
四乘马车在元曜面前停了下来,车中传来一个威严而醇厚的男声:“好久不见了。”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轩之,我们回去吧。”
元曜定睛望去,顿时头皮发麻,女子脱下的“衣裳”是人皮。脱了皮的女子是一团模糊的血肉,臂骨和肋骨清晰可见,还有蛆虫在蠕蠕爬动。
元曜打了一个寒战,道:“那你……你为什么还给他们返魂香?”
仪仗之后,缓缓驶来一辆肃穆的四乘马车,装饰着帝王的龙幡,拉车的四匹骏马也是土俑。
武恒爻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深情地望着起舞的意娘。意娘偶尔也低首回眸,以黑洞洞的目光注视着他,情意绵绵。
白姬淡九-九-藏-书-网淡地道:“坊间传言,意娘死后,武恒爻总是当她还活着,每天对着虚空说话,与虚空对坐饮食,与虚空抚琴联诗,赏花品茗,仿佛意娘还活着一样。同僚们因为他的痴异举动,纷纷讥笑他,疏远他。仆人们觉得害怕,也都逃离了官邸。连武后也认为他得了邪症,心生怜悯。也许,武将军就是喜欢这里的幽静,才住在这里。只有住在这远离尘嚣的别院,不受世人指点,他才能和亡妻安静地在一起吧。”
“什么可怕的代价?”
元曜为难地望向白姬:“没有人来应门,怎么办?”
元曜正在迷惑,白姬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轩之,回去吧。”
明明是很诡异的场景,元曜却觉得有一种琴瑟和谐,鹣鲽双飞的美感。一人一鬼,尘缘已断,仅凭着一丝不灭的执念和欲望,仍旧做着世间相爱至深的情侣。
白姬淡淡地道:“时光倒流,死而复生,永葆青春……这些违背天道的事情,都是禁忌,都是逆天。逆天而为,打乱天罡秩序,必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书生飘来,对元曜揖道:“这位兄台,看你模样也是读书人,要和小生探讨《论语》吗?”
元曜拉着苦瓜脸,对提着青灯站在院墙下的白衣女子道:“白姬,这,这不妥吧?要是被人看见了,当做是贼,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书生“哦”了一声,咬着牙壮了一会儿胆子,还是不敢往下跳。白姬在下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一阵疾风吹来,小书生如同墙头草,一下子被吹翻了下去。
白姬吹灭了青灯,青灯又变成了青莲。她将青莲插入净瓷瓶中,走进里间。离奴的寝具上,一只黑猫翻着圆滚滚的肚皮,四脚朝天,呼呼大睡。
当佘夫人走到明亮的月光下时,元曜才发现她的华裳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蛇蝎,蛇皮和蝎壳上泛着剧毒的幽蓝色冷光。
书生闻言,十分生气,拂袖飘走:“哼,又是一个愚俗之人!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
元曜回过头,“白姬,他、他……骊山,徐福,不死药……他不会是那位陛下吧?秦……”
月圆似明镜,夜云仿佛香炉中溢出的一缕缕轻烟,将明镜衬托得缥缈如梦。
“比永堕虚无,更加可怕的代价。”
元曜已经吓得头晕了,哪敢上去扶她?他拔腿就跑,踉踉跄跄地追上白姬,哭丧着脸道:“白姬,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真是吓死小生了!”
“唉,轩之,你都已经坐在墙上了。横竖都洗不清了,还是赶快跳下去吧。”
厢房中,灯火煌煌,武恒爻穿着白色长衫,跪坐九-九-藏-书-网在地上,用拨子弹琵琶,一身红衣的骷髅踏着珠玉般的琵琶调缓缓起舞。森白的骨头,鲜红的血衣,偏偏以曼妙的姿态起舞,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仪仗队走近了,元曜才发现他们竟是真人大小的土俑,个个作将士打扮,栩栩如生,精神抖擞。不过土俑的装束不像是大唐武将,倒像是先秦时的风格。
白姬没有直接回答元曜的话,只是淡淡道:“天龙八部,应该也算非人吧。”
元曜牙齿上下打颤,惊道:“白姬,她、她是什么人?”
武恒爻的别院坐落在丰安坊。一年之中,武恒爻几乎很少住在位于永兴坊的官邸,而是住在这安静僻幽的别院中。
白姬笑道:“有缘再会。”
白姬、元曜走过浮桥,亮着灯的厢房出现在两人面前。元曜正要上前,却被白姬拉住,两人站在一丛茂密的芭蕉树下,远远地观望。
“算了,见了她也没有用。她的欲望太强烈,不会改变。”
“可是,这里也太荒凉了。这些树木花草,怎么也得找几个园丁来修剪一下吧?”
佘夫人一怔,瞳中幽光闪没,也笑了笑,“原来,他是白姬你的人,那这次就算了。”
“这里哪有什么生机?连一个仆人也没有啊?”
车中人道:“龙不能入海,倒真是世间最痛苦的惩罚。时候不早了,朕该回骊山了,有缘再会。”
“咚!”元曜跌落墙头,摔在地上。
白姬沉思了一会儿,道:“唔,爬墙吧。”
“缥缈阁的客人。”白姬淡淡地道,见元曜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又道:“放心,她不常来。”
“他……陛下,也会来缥缈阁吗?”
回去的路上,白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
小书生想拉一个共犯,“白姬,你不上来吗?”
元曜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你、你也是‘非人’吗?”
白姬打着呵欠,走上楼梯,“好困,该睡一会儿了。”
白姬笑道:“有缘者,都会来缥缈阁。”
借着月光望去,元曜看见一座荒草丛生的宅院。
“嘘!”白姬将食指置于唇上,笑道:“他已非人,非人禁止言名,这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此刻已近丑时,元曜料想朱雀大街必定空寂无人,安静如死。然而,没有想到,刚一转过尚德坊,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熙熙攘攘,人声喧哗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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