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生存与战斗
第四十四章 人是铁,饭是钢
目录
序篇
一、奋起
一、奋起
二、杨靖宇挥戈南满
二、杨靖宇挥戈南满
三、“小小的满洲国,大大的赵尚志”
四、“倒悬不解三千万,田横壮儿五百条”
四、“倒悬不解三千万,田横壮儿五百条”
五、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五、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六、联军
七、中华儿女
七、中华儿女
八、荒原水畔战马鸣
九、萧墙之患
九、萧墙之患
十、他们的名字叫“汉奸”
十一、日之完
十一、日之完
十二、绝地南满
十三、生存与战斗
第四十四章 人是铁,饭是钢
十四、“目前就是中国人上历史考场的时候”
十五、踏破兴安万重山
十六、“过苏联”
十七、尚志悲歌
十七、尚志悲歌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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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联退到苏联后,吃饭限量,慢慢加量,不然那个装惯了野菜、树皮的胃承受不了。6军有个陆永久,山东人,大个子,每人每天400克面包,每顿两小片,他一口就下去了。晚上悄悄跑去食堂,这一顿海吃海喝呀。被发现了,赶紧送去医院洗胃。垂头丧气回来,说“白吃了”,就得名“白吃了”。
1941年夏末秋初,王效明率三十余人,从饶河县暴马顶子去依兰。因挠力河涨洪水,不得不绕远多走了一个月的路程,携带的给养吃光了。第一个饿死的是指导员李在明。这是个挺壮实的汉子,一路上经常带人在前面侦察、探路,付出的体力最大。接着是司务长老王和个炊事员。老王三十多岁,大个子,饭量特别大,同样的食物,别人吃八分饱,他才半饱。后来又陆续饿死几个。
王传圣等人过界后,照例要被审查。一个苏军中尉问他:你们过界时,边防军巡逻队的军犬,怎么竟然没发现你们?
一九四一年宝清中心顶子饿死或失踪:
本军于五天前绑架了你们的家属,但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杀害他们,而是要用你们的一部分财产充作我军的反日经费,我们不是以杀人为目的的。但是,如果你们置之不理,不准备财产,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智国龙(饿毙)

“打给养”

王云庆老人说,后期密营的主要职能、任务就是种地了。你这旮旯多少人,得种多少地,打多少粮,有数的,必须完成。我们土顶子密营男女老少5个人,种了3垧45亩,都是包米。饿呀,恨不得把那种子种到嘴里去,结果好多进山雀和花鼠子嘴里了。刚种上,山雀刨,花鼠子扒,小苗出土了也一样给你扒出来吃了。
1937年3月23日,《中共道南特委书记张中华给中央代表团的信》中说:
胡真一老人说,5军接应过一只吃人肉的部队,10多个人,送到军部。听说他们吃了人肉,一些人去看,我也去了。把牺牲的战友吃了,这是些什么样的人呀?穿戴还行,就是瘦得不像样子,不说话,眼神木呆呆的。有人冲他们瞪眼睛,说吃得下去吗?他们还是木呆呆的样子,眼泪却哗哗淌下来了。我也哭了,不敢看了,走了。
有地方关系好办,没有就在山边等着,看到人来了,就去跟人家商量。你家要交多少“出荷粮”,能富余多少,这块地能打多少粮,能卖给我们多少,价钱多少。约定收割时,把包米棒子掰下来堆一块,用包米秸子盖好,部队晚上就去背进山里。
1940年10月20日夜,5军70多人袭击密山湖北站开拓团,1小时结束战斗,牺牲1人,毙敌10人,伤6人,俘4人,缴获步枪12支、棉花600余斤、马6匹、牛3头、粮食60余袋。
李呈祥、孙玉阶、李在民、鲁道才、郑立堂、陈学山、于第伦。
抗联官兵早就动手了——特别在到处都建起“集团部落”之后。
1938年6月22日,《刘曙华关于军事行动等情况给周保中同志信》中说:
现在所谓军事活动,实际不过是(以)军事力量去解决给养和供给。所谓“打给养”。
有几位老人谈到吃人肉的事。
曹曙焰老人说,1941年春在饶河山里见个人,那人扭头就跑,说鬼呀,鬼来了。破衣烂衫,脸好像几辈子没洗了,头发耷拉老长,皮包骨,眼窝两个大窟窿。我们这些“鬼”不知不觉见惯了,别人冷不丁见了,不就是活见鬼了吗?人快饿死时,总掉裤子。裤带系在胯骨上,肚里没食,身上没肉,那胯骨就挡不住裤带了。你给他系,使劲勒,那腰像要勒断了似的,也照样往下出溜。裤子掉了,绊倒了,那人就难拉扯起来了。
这里说的切耳朵、砍头颅,许多是做戏给敌人看的。不然,说你“通匪”、“照相”、“杀大沟”,老百姓就遭殃了。
后来情况变了。
有老人说,最早吃人肉的,就是这个团,是6军的。他们被敌人包围在个江心岛上,打了几天,敌人上不去,他们也出不来。后来就算敌人放他们走,那人也走不动了。那时这种情况太多了。有些时候唯一可以使人活下去的,就是敌人的尸体,或者战友的遗体。或者饿死,或者生存,继续战斗,怎么办?
“文化大革命”中,有人被贴大字报,说你吃革命烈士的肉,你的阶级感情哪里去了?
单立志让姜新周和甘凤山回去报告,自己留了下来。
夏秋好办,野菜野果,还有蘑菇,柞树死了生木耳,活的长猴头,也算山珍了。只是什么样的山珍野味也不能代替粮食呀?没盐,把衣服脱下来放锅里煮,那衣服上身就没洗过,什么味儿呀?搁在今天不恶心死人了吗?那时要的就是这个,煮下汗碱,有点儿咸淡。当然还有虱子、虮子,用老人的话讲,是“一球子一球子九_九_藏_书_网的”。有的还有血,自己的,敌人的。
有人说某位老人吃过人肉。笔者试探着和这位老人唠起来,他叹口气,摇摇头。
1938年秋天,在虎林县独木河子,单立志通过“在家礼”的关系,认识个老顾头和孙二麻子。老顾头的姑爷是伪警察,利用这层关系,藏着掖着,带出些粮食。有大车拉东西出部落,装车时压底下,能弄得多点儿。1939年春,徐凤山被“内部处理”后,两个孩子都是老顾头给养着,非常可靠。孙二麻子也是“在家礼”,还有个老尤头。
当然过去通常都是要钱的,现在就是直接要粮了。
老人说,那时看到敌人骑兵留下的马粪蛋子,掰开见个包米粒,也放嘴里,嚼得那个香呀。
1940年12月,《抗联第五路军(实为5军——笔者)一九四○年工作杂记》中说:
从1938年开始,3军、4军、5军、6军、7军的后方人员,开始在各地开荒种地。
这时,单立志熊瞎子蹲仓般躲在棵大树洞里,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乱糟糟的都是踩踏树叶的声响。他以为一会儿就过去了,谁知敌人就在那面山上转来转去,天大亮了也不走,有个小子还拿枪托咚咚地捣一阵子他藏身的枯树。听到脚步声往山里去了,单立志好不容易从树洞里探出个脑袋,敌人又回来了。又折腾一阵子,就听见开启饭盒的声响,和吧唧吧唧的吃饭声。
王传圣老人说,归屯前是走哪吃哪,归屯后就得背带干粮、粮食了。程斌叛变后,1路军打的许多仗,都是奔粮食去的。攻打大蒲柴河镇,少年铁血队冲进伪警察署,砸开一间仓库门,里面全是弹药。这当然也是好东西,赶紧往兜子里装,可这时最缺的是粮食。听说小蒲柴河有粮食,赶紧去打小蒲柴河。
对于目前仍在帮助帝国主义,相信日本人的势力,压迫和剥削老百姓的大地主等不知爱国甘当奴隶的冷血动物,格杀勿论。所以如果你们不属于上述冷血动物,就应该尽快来解决问题。日前曾命令董福基家于五天内提供内衣一百五十套,但并未执行,诚为怪事。现在,如明天上午仍不送到,将先将一名人质的耳朵切下来送回你家,如三天内不送到时,则将全部人质的头颅砍下来送回。一句话,如果爱钱就会失去人。
虽然你们所率领导的是不稳固的部队,虽然是既无经费,又无粮食,缺乏地方组织的配合,又无群众关系,吃树皮,吞松子,嚼马皮,又吃了阵亡战士的可敬爱的肉体!
1939年8月,杨靖宇率总部、警卫旅、机关枪连、特卫排,到濛江县北部、辉南东北部地区活动,意在吸引敌人,掩护筹粮。韩仁和带人在濛江头道、二道、三道花园一带,伊俊山带人在辉南榆树岔、龙湾一带,李清绍带人在马屁股山一带,白天睡觉,晚上背粮。
最可怕的还是敌人。
抓了人质,就得和人家联系,就等于有条线抓在人家手里。就算家人不向敌人报告,特务、坐探听到风声,就盯上你了。这种亏也没少吃。可有些时候,也只有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我五、八军在依东买东西被人骗的钱总有五六百元之多,就是那老张家(买东西关系)搬家了,将该人之兄扣留队中,家中则声明不要了,“杀留随便,但钱是没有了”,所以经过我们讨论就将该人之兄处死刑了。
一九三八年来松江两岸之队伍大多被围深山密林,饥饿与寒冷,粮尽弹绝,整年树皮、青草、草根、松籽、马皮、石皮(苔藓——笔者)、人肉均为其难得而不能供给之食粮。
打着什么吃什么,什么也打不着饿肚子。
有人矢志不渝,始终不遗余力地支援抗联。有人热血沸腾一阵子,看到红地盘没了,抗联被逼到大山里了,就心灰意冷了。有人当初就是不情愿的,现在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了,有的就成了汉奸、走狗。
说不清敌人什么时候走的,反正单立志是爬不出那个树洞了。
老天爷、土地爷助阵,夏天历来是抗联最活跃的季节,自然也是多打仗、多筹粮的黄金时期,可储存又成了问题。为了保密,防止出叛徒连锅端了,通常都是分散藏于多处,每处够十几个人的小部队吃上一两个月。冬天扒开雪埋起来就行,夏天最好是用缸和坛坛罐罐封好,埋在地下,可山里哪有这些东西呀。雨淋了不行,潮了也霉了,藏在山洞里,弄不好就是给野兽储备的了。
从枪弹到衣食,那时是有钱就能买到。而从1938年开始,就不仅是钱的问题了。前面说了,杨靖宇牺牲时,胃里没有一粒粮食,身上有6660元钱。张秀峰投敌时,带去9960元钱。杨靖宇身边的最后两个警卫员朱文范和聂东华牺牲时,身上也带着几千元钱。在当时,这绝对是一笔笔巨款。
这类的事,处在99lib•net现在状况之下是很难办的,敌情环境既非常限制,而我们的目的要求又很迫切,自然不能够一办就能顺利,有时弄到像曹操吃鸡骨头,吃着又无肉,扔了又可惜。可是你须了解一种要领:要求的额——目的不要过高,能办就办,不能办,或很迁延时间,就得立刻早早放弃,另作别的打算,即使有小利益也得割舍,不可贪恋流连。
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第一师第一团
王传圣开枪打死条几斤重的大鱼,受到杨靖宇批评。
郝凤武老人说,1940年春,山里还有雪,在克山县南边,队伍走不动了,支队长郭铁坚决定进屯子。进屯子就有吃的呀,大家来劲了,走不动就爬。太阳未卡山到了屯子边,郭铁坚拄着棍子喘了好一阵,说:大家伙儿都精神点,挺起来。能站起来就别四脚爬,能扔棍子的就两条腿走,要让老百姓看了长信心,知道咱们还能打日本子!
据说,广西十万大山中的负离子,在中国最高。不知完达山、长白山和大小兴安岭排位如何。如今,把这个世界污染了的人们,讲究回归自然,追求绿色。而无论在什么样纯自然、纯绿色的世界里,吃不上饭就要饿死,才是最自然的。
1932年11月2日,《中共满洲省委报告第二号》中说:“钱的问题使我们许多工作受到很厉害的影响,许多决定都成为空话。”
1938年8月25日,《高禹民给中共北满临时省委意见书》中说:
胡一真老人说,1939年冬,在刁翎南边活动,小部队下山“打给养”,赶回来几匹马,是从老百姓家拉的。有匹马瞅着眼熟,这不是我们家那匹瞎马吗?我小妹换亲换来的。我摸着它的嘴,它好像还记得我,使劲舔我的手。领导批评他们,问我怎么办。我说人都这样了,也算它为抗日作贡献了吧。
周保中1936年7月10日日记中写道:“宋副官、殷庆祥击毙盗粮食之野熊重三百斤。”13日又说:“行军途中射杀黑熊一只,五枪皆中,屡仆屡起故也。”
老人说,也就一里来路,走了三个来小时,十来步就得喘上一阵子。进了屯子,那天已经黑黑的了。我跟着郭支队长进户人家,进屋是厨房,黑灯瞎火,手一下子碰到锅台上的一个破瓦盆,里面有黏糊糊的东西,是鸭食,或是鸡食。天冷,鸡鸭没吃了,冻了,晚上拿回来放锅台上,或灶坑边上,第二天还能吃。我顺手抓一把送嘴里,那个香啊,又抓了一把。
邱会进(饿毙)
应该说,这是个挺不错的季节。四十多天行程,从夏天到秋天,野果从青涩到成熟,正是采蘑菇的季节,山沟小河里还有鱼、虾、蝲蛄。
1940年5月18日,《王效明给周、赵总指挥的报告》中,谈到在独木河子的一次战斗时,说:
政治委员
由于大砬子出发后,因饥饿负伤、患病在道路上临时死亡者九名,王树忱、张志文、王云江、王学堂、张海楼、陈庆延、韩福恒、张贵山、张鸿林。
那是个两丈多高的松树筒子,两人合抱粗细,被雷劈后树头没了,接雨水,树心就烂,烂下去两米多深,外面的树枝还是活的。穿件老羊皮袄下去,刚好能转开身。已经下过第一场小雪了,潮乎乎的树洞里已经结冰了,老羊皮袄也不顶事,一会儿就透心凉。更要命的是这种比立正还立正的姿势,手脚麻木,身子都僵硬了。
郝凤武老人说,东北人骂人,说你小子不吃人饭,不拉人屎,不走人道,没人味了——我们那时就跟这话一点儿没差。
日寇在东北近一二年当中到处实行集团部落建筑,封锁抗日联军,物质经济。给养来源,预先不能不有常年军队斗争给养上的准备,而决定派少数部队,实行屯田制,在森林找适当地点,种大麦作为给养来源,和日帝国主义在满洲作长期抗战工作。
1939年1月21日,《高禹民关于工作和生产事给陈芳钧同志信》中,转达“西方”,即3路军总部的指示:
游击队初期,“不抢不夺”,衣食普遍不如义勇军、山林队。1935年后渐趋一致,1936年后明显好于其他队伍。那时部队打几仗,回到根据地后两件事,一是老百姓弄“好嚼裹儿”热情款待,二是给官兵分发慰问品。有时还要加件事,搞台节目,慰问演出。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枪要吃,人要吃,人要饿得慌,那枪吃得再饱,也要打了折扣。
曹曙焰老人说,那时打仗,就是一袋烟工夫的战斗。打木场,打部落,敌人一个电话,援兵沿着警备道就来了。咱们兵力少,难得分兵打援的时候,那样两袋烟的工夫也打不下来,打下来也得先胜后败。即便是小部落,装备不好,老洋炮、大抬杆顶上个把钟头,援敌也到了。急进急退,一家伙打进去,捞一把就跑。那人饿www.99lib.net得前腔贴后腔了,可一见到吃的就红眼了,扛着两袋面能跑出二里地。1939年初,在饶河县打个部落,冲进伪自卫团部,见桌上有些剩饭剩菜,两个战士抓起就吃。我说快打扫战场,快撤,两个人照样狼吞虎咽——那人见到吃的就控制不住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战前情报,敌人运来一大批给养。补充团倾其所有,吃顿饱饭,就急不可耐地出发了,就有了这场漂亮的歼灭战。打扫战场,哪有呀?后来得知,还未运到呢。

“不吃人饭,不拉人屎,不走人道”

后面将会比较详细写到的9军的郝凤武老人,在山里见到一堆梨,觉得挺奇怪。一是这梨怎么像驴粪蛋子似的发黑呀?二是附近也没梨树,哪来的梨呀?再一看,前面又一堆十几个。吃一个,面咕嘟的,不太是味儿。脱下衣服包回去,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支队参谋长郭铁坚来了,说这是熊瞎子拉出来的,不是有句话“熊瞎子吃梨——整吃整拉”吗?吃得挺香的3路军参谋长李熙山,哈哈大笑:好哇,熊瞎子给咱们消毒了。
他没听到老顾头的脚步声,听到了“单同志”、“单同志”的叫喊,上面伸下来一只手。
未等树叶飘零,山里就忙活起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像蚂蚁搬家般往巢穴里搬运食物。被东北人称做“花鼠子”的松鼠,拖着个长长大大的尾巴奔跑跳跃着,两个腮帮子像含了两个球似的,里面是松子、橡子和别的什么野果,当然更多的还是粮食。两腮瘪瘪的,那是刚刚完成了一次搬运,从巢里出来。那些没有储存粮食的动物,像熊呀鹿呀狍子老虎等等,也抓紧时间,个个吃得膘肥体壮,老百姓管这叫“抓秋膘”,以便熬过漫长的难以觅食的冬天。
1938年6月28日,《王汝起关于部队活动经过等给周保中同志信》中,说:“恐给养困难不能在此久待,今日出发准备十三天给养(大牛一条)。”
北满、吉东密营的藏粮处,大都设置“地枪”,而且几乎都有斩获。把只步枪隐藏固定在较高地面上,抢托握把处安个小铁环,把根细铁丝拴在扳机上,向后穿过铁环,再向前拉过去,像绊马索似的绑在枪口对面的树干上,野兽经过绊上,枪就响了。
1938年冬,7军补充团夜袭七虎林河附近的后半子场。守敌是日军一个骑兵小队,住在个大地窨子里。一个姓曲的排长带个士兵摸上去,把哨兵干掉,两挺机枪和几十支步枪死死封住门窗,二十来个鬼子和二十来匹军马,都被打死了。
王传圣想了半天,道:是不是两年没进过人家,就在山里活动,身上没人味了,那狗鼻子就失灵了呀?
曹曙焰老人说,他那个连有两个兵,叫狼拖走了。不是一群狼,就两只。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全副武装,饿得趴那儿不能动弹了,你有什么办法?
老人慨叹,当初夺枪成立游击队,有时为支枪死多少人呀。那时是拿命换枪,现在是拿命换粮了。打一仗,打胜了,牺牲几个战友,你就活了下来。对付十天半个月,再打仗,再换粮。有时流血牺牲,也换不来。
而且,战乱、归屯、“粮食出荷”、“满洲馒头”等等,百姓日渐贫困,一些殷实人家也难堪重负。另一方面,抗联的腰包也瘪了,活动区域越来越狭窄,像老张家这样的“买东西关系”的选择余地,也越来越小,其可靠性自然也低。有的本来就是舍命不舍财的主儿,有的想拿钱赎命也拿不出来了。
砍些马腿扛回来,懊恼得像打了败仗:急什么呀,再饿两天不什么都有了吗?
5军在宝清抓个人质,小孩,十二岁,叫朱振声,家里总也不拿钱来赎。敌人“讨伐”,部队转移,后来周保中让带去苏联,就算参加抗联了。漂亮,聪明,俄语学得可快了,大家都喜欢他,1944年得伤寒病死了。
1路军直属队截获两辆汽车,什么“好贺儿”呀?爬上车一看,好多香蕉。天冷,冻了,香蕉皮变黑了。这是什么东西呀?有人说是“日本茄子”,连皮吃。
同年11月26日,《张寿篯给高禹民、夏振华等的信》中说:
北满叫“打给养”,南满叫“赶给养”。而“打”也好,“赶”也好,笔者采访到的抗联老人,几乎都说了这样一句话:“枪不响,肚子就响。”
阁下为乡里人士之先导,明达时事,亡国奴之苟且生活,必不甘受,抗日救国之心志,亦必倍于常人也。因此,本军深盼阁下与国家存亡匹夫有责之大义,暗中活动,使乡党邻里悉心悉力,助我联军推展救国伟业。又以阁下既富有资财,应效卜式输将助国平寇之美举,助本军作冬季服装军需费用,是我军战士得饱暖,以利对抗贼军,则阁下同有救国光荣之绩也。区区五百之军费,出自阁下,虽非九牛一毛,99lib.net谅不至吝啬不仁,置我人民同胞抗日救国应有之义务于不顾也。信到后五日答复,十日交款,以应本军紧急军需,幸勿观望。
不能吃多了,可别撑死了。不用领导和同志们提醒,他自己什么都明白。可心里这么想着,嘴里这么说着,那“好嚼裹儿”就像长了腿似的,自己就进去了。

“阵亡战士的可敬爱的肉体”

写于1940年2月2日至3月19日、由“中共吉东省委员会发”的《关于东北抗日救国运动的新提纲草案》中说:
第三天拂晓,敌人上山了。
从下种之日起,山雀、花鼠子就跟你作对,庄稼成熟了,野猪、狗熊也来参战。防动物,防两脚兽的敌人,千方百计,千辛万苦,终于从兽口、敌手把点粮食抢到手了,出个叛徒不用说了,野猪、狗熊也来偷盗。你藏在什么地方,它们都能找到,连吃带糟蹋。2路军、3路军精心保存的一些文件,有的用油布包着藏在山洞里,有的放在坛子里埋在地下,也被拱得一塌糊涂。
1941年1月4日,《边风翔、周云峰等给张寿篯的信》中说:“上次出发曾打来野猪十八口,肉约在数千斤,现在尚有一千八百来斤在八道梁子地方插着。”
这次战斗最大的缺点崔大队长负最大错误,在敌人搜索线内活动,白天不注意音响,讨厌蹲山,自己以为高枕无忧而去打鹿,以至于发现敌情以后刚跑下来,收拾东西迟慢,致被敌人围射,金政委孺弱被敌犬掣倒,枪尚未拿出来。
无论什么样的军队,到了这份儿上还没有违纪行为,是不是就是天方夜谭了?
一九三八年来游击队潜居深山密林中,与群众关系几乎完全断绝了,整天为了吃饭忙。
五十年后,老人说,我们三个在独木河子待了一个多月,弄到粮食两千多斤。这在平常不够塞牙缝的,可那时部队在山里吃树皮,有没有这点粮食大不一样。特别是对于伤病员,那就是活下去的希望。那时什么都保密,像我这样的基层干部,就是干好让你干的事,不知道7军还有没有、有多少像我们和老顾头这样的关系。地方党组织早没了,没有“证明书”根本进不了部落。我们3个转了好几个地方,见到人,搭上话,有的回去就向敌人报告了。好不容易跟老顾头他们拉上关系,哪能轻易放弃呀?
1939年9月11日,《周保中关于侦察敌情、筹备给养等问题给张镇华的信》中说:
陆永久是幸运的。在东北,有些人就撑死了。
1936年11月,5军司令部崔东活、冯丕让、杨绍臣写的一封募捐信,应该说既普遍,又典型。开篇是“刘仲达先生惠鉴启者”,接着用一半篇幅说明“日寇倭贼蹂躏我白山黑水”,东北、全国的形势,抗联官兵如何与敌作战,然后写道:
1939年6月21日,《冯仲云关于部队在下江活动、供给、干部等情况给金策等同志的信》中说:
老人们几乎都回避这个问题。
1939年6月21日,《冯仲云给金策并转中共中央北满省委的报告》中说:
要学着过麒麟人的生活。
有道是“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尿憋不死,屎憋死了。
虎林后防报告刘副官处共有四垧地,孙司务长处有一垧半,朱副官处有一垧,因下种太晚,可是小苗很旺盛。饶河后防三处共耕6垧,庄稼很好,群众尚有七八垧,秋收可得一部,大旗杆耕种地八垧,剩6垧全数被敌砍坏。大小老等窝群众共耕地六垧,如不被敌破坏,我们可得二三十石,但全数计算尚不足用,仍需努力征发。
2路军和3路军的这类文件,留存许多。侯启刚的“小兴安岭大计划”,中心内容就是抽调部分兵力,在小兴安岭中屯垦种地。
速转告温家,同时告修、季家等三家,他们如果在明天之内不交财物,也准备先将人质的耳朵送还。
董福基全家老少、温俭及其全家均鉴:
当时,各军及所属部队所到之处,几乎都会写这种信,通常都会得到响应。
1939年10月12日,《冯仲云给中共中央的工作报告》中说:
二十三团尚在绥滨西江套一带,该团自团主任徐果逃回军部后,连长亦逃亡,仅余队员现约二十余人,均已匪化,大概在秘密种大烟。该团是去年吃过人肉的部队,队员均系山东人,尚相当顽强。
“麒麟人”,当时又称“栖林人”、“奇林人”,即栖息、居住在山林里,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人,在吉东又指以渔猎为生的达斡尔人。
杨效康和张泉山,说他们饿得连睡觉打鼾的气力都没了。更多的老人说,那时打伏击,大概瞄上了,就得赶紧“搂火”。那人饿得头昏眼花,你想瞄准点,再瞄一会儿,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了。
王喜刚(饿毙)
这天傍晌,远远地看见顾大爷过来了,一手提着个粪筐九_九_藏_书_网,一手拎着个镰刀头子,脚步挺急。昨晚部落来了几百日伪军,附近几个部落也住满了,要进山“讨伐”,顾大爷说你们快走吧,这地场待不得了。
给你们的任务须不动摇的按计划执行,绝不允许空谈,特别是屯垦计划更是我们的生命,现在东北的抗日军,谁忽视了这个任务谁就是革命的罪人。
曹曙焰老人说,1933年下过头场雪,不知道为什么,山里野兽都下来了,老虎、野猪、熊瞎子、狼、鹿、狍子,还有田鼠,在梨树镇街里大摇大摆,横晃,不咬人,也不打架,老百姓都关门闭户。这是听人说的。亲眼见的,狍子、野猪一群群的。1937冬在密山五道沟,我见过一群几百只野猪,雪崩海啸似的跑过来,吓得我们几个人赶紧往树上爬,不然就让它们踩扁踏烂了。狍子好打,傻,“棒打狍子”嘛,何况枪了。山里、平原蚂蚁窝像坟包似的,有的比人还高,熊瞎子坐那儿吃得吧唧吧唧的。打熊瞎子得小心点儿,一枪没打着,或是打伤了,它恼了,有口气就跟你拼命。大野猪最难打。这东西总爱往树上蹭,蹭一身松树油子,叫“挂甲”,厚厚一层,真像铠甲似的。子弹稍微偏点儿,把它打个趔趄,就滑过去了,它龇着獠牙就奔你来了。那时“打围”的人,都讲“一猪二熊三老虎”,认为最凶的是野猪。实际上野猪伤人也最多,因为它的数量也多。
周保中1942年2月22日日记中写道:
自然,它们也给抗联官兵提供了美味。
比之打“集团部落”,打开拓团最好了。日伪对中国老百姓实行经济封锁,粮食和各种日用品定量配给,打进去还可能损害群众利益。开拓团就不同了,富足,粮食多,牛马也多。骑着马,赶着牛,心里格外踏实。步兵变骑兵,牛马能驮粮,还能吃呀。
除了服饰、语言、风俗等等,抗联也真的成了“山岭上的人”(鄂伦春为通古斯语,意即“山岭上的人”)。只是新近成为“山岭上的人”与一直延续着人类原始生存状态的“山岭上的人”,又有所不同,其主要特征和生存手段的狩猎,越来越受到限制了。饥肠辘辘,眼瞅着美味在林子里溜达,有时却硬是不能扣动扳机。那时要讲这些动物也可能有灭绝的危险,几十年后国家还要颁布《森林法》,把它们分别定为几级保护动物,没人会信。新中国成立后,一首鄂伦春民歌,不是还唱“獐狍野鹿满山满岭打也打不尽”吗?任肚子怎么响,而不让枪响,是因为枪声可能引来敌人。
第二支队一九四二年冬,王效明同志部队及人员损名单:
关于抗联在深山老林里开了多少荒,种了多少地,自己收获了多少,被敌人毁了多少,没有总的数字。而据笔者采访到的老人和见到的当年的文件资料,应该是多数都被敌人毁了。
老人们都说榆树皮最好吃,黏糊糊的,还滑溜。别的树皮一股怪味儿不说,关键是拉不出屎。就用树枝、枪探子抠。自己抠不出来,就撅着腚,互相抠。抠破的,肛裂的,脱肛的,那罪遭的呀。有的憋得嗷嗷叫,等到不叫了,八成就不行了。
1940年9月1日,《王效明给周保中的信》中,谈到“后方耕种现在情况”:
如今一般村屯都有几家小卖部,那时是货郎担子,摇晃个拨浪鼓,走街串巷,这村那屯。屯子里住着抗联,那香烟、花生、糖果和光头饼子什么的,再来一担子也不够卖的了。各军官兵都有不叫津贴费的零用钱。1938年后,别说钱少了、没了,那些货郎和进山干各种营生的人,许多都是特务了。
过去缴获多了,分给老百姓,老百姓还帮着搬运战利品。这回遍地的“集团部落”,缴获多了扛不动,缴获少了白跑,甚至赔了。饥一顿,饱一顿,饥时饿个死,饱时撑个死。
老人说,因为不断补种,包米长得老少好几辈。7月底,最老的一辈那棒子上的水包米粒已经挺大了,我去5军3师密营办什么事回来,路过个小窝棚,进去歇歇脚。一袋烟刚抽完,听到脚步声。我把小烟袋掖腰上,匣子枪就端起来了,一脚踹开门,枪就响了。门口倒下两个,两旁也是敌人,他们不敢开枪,怕伤了自己人。我可“得把了”(有机会了),前面、左右突突着,这帮小子都往草棵里拱。迎面不远一个砬子似的陡坡,有几丈高,我一下子跳下去,滚得像球似的,被什么挡住了,爬起来再跑。跑不动了,趴那儿喘一阵子,寻思这下子完了,包米完了,密营也完了。抄近道紧赶慢赶,老远就听地里闹哄哄的,完啦!大都是伪军,有几个“白帽子”,吵儿巴火的,拿刺刀砍,用镰刀可地里划拉,看得心直淌血呀。我就剩两颗子弹了。那要是子弹足足的,能打死老多了。那也不行了,敌人只要发现那地,早晚非给你毁了不可,庄稼又没长脚不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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