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褰裳望所思
A7公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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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常恐秋节至
卷一 常恐秋节至
卷二 褰裳望所思
卷二 褰裳望所思
A7公主们
卷三 再顾倾人国
卷三 再顾倾人国
卷四 父在观其志
卷四 父在观其志
卷五 战城南
卷五 战城南
卷六 又逢汉宫春
卷六 又逢汉宫春
卷七 雎鸠啼血
卷七 雎鸠啼血
卷八 末路烈火
卷八 末路烈火
卷八 末路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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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劝过皇上不要这么血腥,像上次处置少翁那样,找个静室把栾大勒毙,就保全了皇室的体面,也保全了当利公主的体面。
但气疯了的皇上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咆哮着说:“朕是天命所在,能让个混账随便哄弄吗?朕早就疑心那个栾大了,这次他说要出海,朕让人跟了他一路,终算看透了他跟那个少翁一样,全是骗子!朕要那些骗子方士们好好看看,敢大言欺朕,戏侮神仙,朕不但要他的命,而且会把他碎尸万段、诛杀九族!”
她膝行过来,死死拉住我的衣角:“陛下,陛下!我不想嫁人,一辈子都不嫁!”
听了侍女们传说的故事,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卫长公主嫁给栾大。传说中,当年曾与西王母交游的秦穆公,他有个女儿弄玉公主,就是与天上来的仙人箫史成为夫妻,两人在华山静修数月后,乘着玉龙和彩凤飞升成仙。
她在地下重重地叩头出血,鲜血混着井水,让她本来清丽的面目变得有些可怖,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毕竟,这是一件关系到皇室体面的大事。
我力阻此事,可我的卫长公主,她却不肯违背父皇的旨意,我猜想多半她也喜欢栾大的英俊和口才,比起木讷的前夫,栾大有着更出色的外表,也更温柔体贴。
“陛下,”她睁开眼睛,看到我,挣扎着爬下地,匍匐过来,虚弱而哀伤地求告着,“我不想离开长安,远嫁异乡,陛下,求陛下把我留下来吧,哪怕做奴隶做牛马,也好过到去几千里外的荒滩草原上,在一堆语言不通的胡人中郁郁死去!”
我皱起眉头,令大长秋田仁赶紧出去察看,片刻,他回来告诉我:“是胶东公主,她在长乐宫花园里跳井自杀,被及时打捞上来了。”
几年不见,她清瘦许多,也呆滞许多,从前她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有点像她的姑母兼婆母平阳公主,笑容明媚,声音清亮,动作爽利,而现在,三十出头的她,乍看上去,竟与平阳公主差不多苍老。
“见过父皇了吗?”
“还有什么事?”
他说,前一阵子他出海遨游时,遇见了安期、羡门等蓬莱神仙,仙人们渴欲与皇上见面,传授皇上长生不老、白日飞升之术,只是,皇上应该派一位倾心信任、权力尊崇的使者去邀请神仙。
下嫁之日,皇上又额外赐了他们一万斤黄金,和拥有上千名僮的豪邸,并再次增加他们两人的封邑。九-九-藏-书-网
没想到,正在此时,当利公主身后的那群侍女中,有一个年轻女子突然走出来,直挺插跪在了奚君身旁,望着我道:“皇后陛下,贱妾愿给姐姐代嫁,出塞和亲。”
“我要是这样回去,我的兄长们会认为我给家门带来耻辱,一定会杀了我和我娘,陛下,求你留下我,让我在长乐宫侍候你!”
当利公主离开长安城以前,一直是我的智囊,在很多方面,她都有平阳公主的睿智,只是,她没有那样的权力欲,这或许反而让她在旁观时看得更加透彻。
我一见他就心生憎恶,他年轻英俊,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眼神闪烁不定,稍有头脑的人都会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家伙。
可如此一来,卫氏的一门五侯、两大司马几乎全都成了过眼烟云,失势如此,还被国人传说为天下第一姓,这种名不副实的威荣实在虚弱,也实在危险。
对此,栾大辩解说,刚刚病死的胶东王刘寄爵禄太低,根本就没资格得到他手里的长生不老方术。
大汉的公主,从来就没有哪个会在远离长安的食邑居住。她这样做,都是为了避开她父皇,当然,也是为了避开那些成天议论纷纷的舌头。
我又望着旁边那个形象狼狈的刘奚君,安慰道:“奚君,这回你不用再担心了,在宫里头休息几天,好好回乡吧!”
栾大在积血里翻滚着的两截身体,吓跑了一大批在皇上面前言之凿凿的方士,也吓走了我的女儿。
她还是不肯原谅她的父皇,那个曾经想带她一起白日飞升、永享仙寿的父亲。
“不,陛下!”
如果不是因为她儿子曹宗已经十二岁,到了该与公侯子弟们交游、到长安太学就读的年龄,不是她的婆母平阳公主左一次右一次地遣人千里迢迢去接曹宗,她还会孤零零地在远离我的东莱郡住下去,听着涛声,望着鸥影,度尽余生。
栾大身披五印,号为“五印将军”,仍不满足,哄着皇上封他为乐通侯,食邑两千户。
听说乌孙国王昆莫今年六十九九藏书网七岁,而面前这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她即将会嫁给一个曾祖父般年纪的丈夫,或许还会在他死后像遗产一般被分配给他的儿子、孙子继承……
眼下的情形确实不妙,卫青身故后,皇上将大司马一位空置,并没有再任命卫氏子弟,当然,也确实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选。
每年生日,皇上都会特地给她加封食邑,自盐铁专营之后,当利的东莱郡盐仓成了富甲天下的郡县,每年出息至少千万钱,养一支军队都绰绰有余,皇上毫不心疼地赐给了卫长公主,当做她第二次出嫁的妆奁。
匈奴王闻讯大怒,准备攻打乌孙,乌孙王昆莫为了固盟,上表向汉天子求婚,他送上一千匹良马作为聘礼,要尽快迎娶汉家的公主。
我一想也是如此,只是事情紧急,来不及再设想其他办法:“话虽这么说,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再去找个给她代嫁的人可也不容易,既是盟国要娶大汉公主为王后,再不济,也得从宗室家挑个姓刘的金枝玉叶,可谁家好端端的,能舍得女儿嫁往漠北?”
“天下权柄政令,全操之于父皇之手,父皇岂是畏人讥谗、常怀戚戚之心的人?”当利公主淡笑一声,“皇上前后任用丞相多人,难有满意者,公孙将军老成谨慎,若是母后极力在御前推荐,所谋未必不成。”
“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女儿?”
皇上居然毫不起疑,当即拜他为汉皇使者,又连着赐他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五道印信,集于一手。
“已望门遥拜。”
“陛下!”她惨然狂呼,“我娘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年纪已长,又别无亲人,听说我要远嫁天一方,拉着我的衣服哭得几乎发疯。陛下,我只是个弱小女子,不懂得什么军国要务,胡汉联姻,我只想按自己的心意活,能给自己的亲人养老送终,陛下若不成全,我只能以死明志!”
我不禁有些怜悯起她来了:“好,我一定向皇上说明此事,圆你心愿。细君,你跟当利公主先回去,好好将息,长安城有什么好玩的,好穿的,好吃的,你尽管可着性子享用,不用顾忌花费,不日后,我会让皇上赐你‘江都公主’之号,先回乡祭祖,再出塞远嫁。”
乌孙本来是匈奴的盟国,但屡受欺压,见汉室强大,又相距遥远九九藏书网,绝不会侵占乌孙土地,所以断绝匈奴,与大汉结下盟约。
诸邑公主、阳石公主都已年长,早就下嫁成家,近支宗室王侯,也没一个肯将女儿嫁往塞外。
当利公主只是摇着头苦笑,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
一俟栾大召唤来仙人,皇上会带着卫长公主和栾大一起,离开这扰扰攘攘的世间,不需要其他嫔妃皇子,也不需要我和据儿随行。
胶东公主?我想起来,这是皇上刚封的宗室之女,是已故胶东王刘寄的一个庶生女儿。
“事到如今,你以为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当年的奇闻?”我疼惜地望着她,“痴儿,你这是何必!自苦如此,就能堵住世人的嘴?就能得到同情?”
这一去,就是六年。
还是丞相石庆查出胶东王刘寄早亡,留下一个正在妙龄的幼女,她的两个兄长虽然都继位为王,但没一个心疼庶生妹妹,乐得做这顺水人情。
何况,皇上没多久前才看破栾大师兄少翁的骗术,毫不容情地杀了少翁,怎么一转头,皇上就被这个能说会道的同门师弟迷得晕头转向。
“任什么样的富丽繁华,孩儿都看够了,”她依旧满眼萧瑟,“我倒是觉得,父皇年纪大了以后,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接近,似乎毫不讲亲情。连卫青舅舅都只能装傻充愣,以求保全家族。母后,我只担心你,连我远在此齐地,都听得百姓们纷纷传说,卫氏是朝中第一姓,势力庞大。其实母后应该知道,我们卫氏眼下的地位已今非昔比,而况宫中嫔妃们个个争锋邀宠,从无宁日。若是朝中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母后独力支撑,岂不吃力?”
卫长公主的大婚抵得上从前十位公主的出嫁,无论是规格还是仪仗。她的府邸被装修得富丽堂皇,和未央宫不相上下,皇上亲临侯府,为他们主持婚仪,将卫长公主的封号改为“当利公主”,馆陶长公主和所有诸侯大臣都送上了重重的贺礼。
就算这样,栾大仍犹豫着,迟迟不肯动身去东海为皇上邀请仙人,他说,他的身份还不够高贵,临时草刻的将军印,也许骗不过仙人的耳目。
“公孙贺这几年寸功未建,又已失侯位,若以他为大司马,恐难服众。”我沉吟着。
“你的意思是……”被她说破处境,我不禁一惊。
皇上想起了他心爱的长女,他要卫长公主嫁给栾大,这个藏书网长安城公认的骗子,全长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从天上飞下来的仙人,秦始皇一生五次巡幸九州,找翻泰山和东海,也不曾见到一丝半毫的踪影,栾大吹的牛皮,总有一天会破。
“这是为何?”我不满,“六年来,你连一封报平安的书信都没给我写过,也不怕为娘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皇向来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一发起脾气来,什么情面都不讲,可是很快又把事情抛诸脑后。这两年皇上常问起你,心里老大后悔,不该把你嫁给那个臭方士,你那里临海太近,海风冷厉,海潮侵袭,哪比得上长安城这富丽繁华之乡?”
“我下个月还回齐地。”
我的当利公主成了大汉最富有的女人,她收到的礼物堆积如山,她享受到的荣耀也震动天下,连她的妹妹们都满怀嫉妒,阳石公主对着我抱怨了很久,直到一年后,乐通侯栾大因骗局败露遭当街腰斩。
更可笑的是,栾大本是胶东王刘寄的炼丹士,刘寄吃了栾大炼成的丹药,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不要说当神仙,就连安享尊荣的王位都没坐稳几天。
我一怔,细细地看那女孩儿,眉弯嘴小,眼似双星,竟比刘奚君长得还要出色几分。
没多久,胶东王丁太妃推荐来一位方士,叫栾大。
她安静地点了点头,叩首再三后退下。
我没敢再告诉他,如果真诛九族的话,当利公主、我和皇上仿佛都跑不脱株连,栾大早已成为皇亲。
“在宫里头多住两天,陪陪母后。”我摸着她的发髻道。
当利公主在栾大被杀第二天,带着儿子曹宗和随从们,催赶着长长的车队去了当利的东莱郡归邑。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可我不想把这个半路悔婚的“公主”留下:“不想回乡,就在长安城里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整个长安都看出了栾大的欺诳与虚幻,可没有人敢事先对皇上说这些,连他的丞相赵周也不敢。
“遍观卫门亲眷,可能只有浮沮将军公孙贺最得力,也最值得母后信任。”
皇上仿佛是在面临末日一样挥霍着,他或许宁愿把整座江山都赐给栾大,来实现他的登仙梦。
那时她守寡才一年,皇上生怕她孤苦无依,千挑万选,翻遍了长安城,也没找到配得上卫长公主的女婿。
她说得不错,可几年前公孙贺也99lib•net被酹金夺爵,失去侯封,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他出师匈奴,跋涉二千里无功而返,让皇上大失所望,我若是直接进言,让皇上重用公孙贺,恐怕很难。
当利公主并不是我最喜欢的女儿,或许皇上爱她更多一些,刚生下来就赐她“卫长公主”之号,仪同藩王,与馆陶长公主、平阳长公主平起平坐。
这真是个高明主意,我还没说话,忽听得宫门外一片骚乱,有几个侍女尖叫起来。
我的长女当利公主在她齐地的封邑住了很多年,最近才回到长安。
我有点不忍,温言劝慰道:“奚君,如今匈奴为了与大汉争盟,将匈奴公主也许配给了乌孙王和亲,你若不肯出嫁,让匈奴公主占去先机,我们大汉就会永远失去乌孙这个盟国。这门亲事,既关乎国运,又能造福异邦,迎亲使者还在驿馆里苦苦等着你,你……”
数年前,皇上为了让乌孙国出兵助他夹击匈奴,遣使携重礼去结盟。
她凄凉的眼神感染了当利公主,当利公主扯扯我的袖子,叹道:“母后,留下她吧,我瞧这孩子心志如铁,真要在出塞和亲的半道上自杀死了,反倒让我们和乌孙失了和气。”
当利公主道:“这是已故江都王刘建的幼女,叫刘细君,当初她父亲谋反不成后自尽,连累全家被收捕诛杀,只剩下这个女孩儿,在胶东的外祖父母家长大。前年,她家里人都没了,是我收养了她。没想到她今天竟有这个心,也好,陛下,细君自幼生长蓬门,虽说是皇亲,却吃尽了流离坎坷之苦,原比一般女孩儿更耐得寂寞。”
“你这是怎么了?”我板着脸走上前去,“皇上遣你去乌孙国和亲,你想抗旨不遵吗?倘若你在长乐宫里有个好歹,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哦,你竟然能立志代嫁,远赴万里之外,”我感兴趣地望着她,“不管你有何请托,我今天都能代皇上答应你。”
她伏地叩首:“贱妾别无所求,当年我父亲自杀后,王位被废,母亲和兄姐也因助逆而遭族灭,尸首全都葬在乱坟堆里,如若陛下能准我归乡为父母敛骨合葬,建立陵园,贱妾此生便别无所求,甘心情愿在番外度过余生。”
我和当利公主走到外间,只见明堂正中的胡床上,放着一个浑身是水的少女,她脸色青白,胸口喘息不定。
我摸着她年轻洁白的脸,只觉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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