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是有钱。可多半只是自己花。”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嘛，”波洛佐夫答道。“活久啦什么都会看到。比如，你能想像训练我当传令官的情形吗？可我被训练过；米哈伊尔·帕夫洛维奇大公指挥：‘跑步，叫这个胖少尉跑步！加快速度。’”
“就那么讲嘛。你对我讲过爱上了一个人想要结婚。哎，你就把这个过程描述一下吧。”
像个凯旋的大将军，波洛佐夫下了车，沿着铺了地毯、芳香扑鼻的楼梯向楼上走去。有个人向他奔来，此人也穿着讲究，但相貌是俄国人——这是他的侍仆。波洛佐夫告诉他，说今后要永远带着他，因为昨夜在法兰克福他波洛佐夫没有用到热水！侍仆在脸上装出惶恐的神色，然后麻利地弯下腰去脱掉了老爷脚上的套鞋。
“正是。”
“你妻子很有钱吗？”
“他指挥倒挺舒服：‘跑步！’”波洛佐夫突99liｂ•nｅｔ然发起火来接着说，“可我呢……我是什么滋味？我心里想：把您的军衔和肩章拿回去吧——我不要啦！哦……你问我妻子的情况吗？妻子的为人吗？跟所有的人一样。不要惹她——她不喜欢这个。主要的是你要多说……使她感到有什么可笑的。讲讲你的恋爱经过吧……不过，你知道，要讲得逗趣些。”
从法兰克福到威斯巴登，如今坐火车用不了一个小时，可是当年特快邮车紧赶也得三个来小时。马换了五次。波洛佐夫不是打瞌睡，就是叼着烟晃悠身子，很少说话；一次也没往窗外看过：他对如画的风景不感兴趣，甚至声称：自然界会使他烦死！萨宁也沉默着，也没欣赏风景：他没有闲心思。他的全部身心都献给了思索、回忆。每到一站，波洛佐夫都如数付清车钱，根据路上跑的时间长短给车夫赏钱——给多九九藏书少要看他们的努力程度。半路上，他从食品篮子里拿出两个橙子，自己挑了一个好的，另一个给了萨宁。萨宁凝视了自己的同伴一会儿，突然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波洛佐夫把一瓣橙子放进嘴里，问道。
萨宁生气了。
“你笑什么？”波洛佐夫问道，一边用白白的短指甲经心地剥着橙子皮。
“怎么逗趣些呢？”
波洛佐夫甚至把身子从萨宁身旁闪开了一点儿。
“你认为这有什么可笑的吗？”
“买的是些什么东西？”
“啊！到这位夫人那里去！……站住！车里有东西，你亲自去拿出来，搬上去。你呢，德米特里·帕夫洛维奇，”波洛佐夫补充了一句，“去给自己开个房间，三刻钟以后过来。我们一起吃午饭。”
“笑什么？”萨宁重复问了一遍。“笑我跟你的这次旅行。”
“别的事情不管。可这……没有关系。由于闲九九藏书网得无聊，是可以管的。而且妻子也相信我的眼力。同时，我又很会讲价儿。”
“当然是些玩具啰。”
“玩具？难道你有孩子？”
波洛佐夫用绸手绢擦了一下脸，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意思是说：“饶了我吧，别再让我说话了。瞧，我说话多费力呀。”
“懂得。”
萨宁挠了挠耳根。
波洛佐夫的话开始不连贯了，他已经累了。
他进去的时候，这位“公爵”正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极其豪华的天鹅绒圈椅上。萨宁的这位萎靡不振的朋友已经洗了个澡，换上了一件极其华贵的缎面便袍，头戴一顶深红色圆锥形带缨小帽。萨宁走到近前端详了他一会儿。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塑像；连脸也没有朝这边转一下，眉毛也没有动一动，一点儿声音也没出。这种景象实在壮观！欣赏了他约两分钟，萨宁刚要开口打破这九九藏书片神圣的宁静，——突然里间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夫人，身穿白绸镶黑花边的连衣裙，手上和脖子上全是钻石，——这就是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波洛佐娃。她那浓密的淡褐色头发编成两条辫子没有绾起来，垂在头的两侧。
马车在威斯巴登的一家旅馆前停下，这家旅馆简直像一座皇宫。旅馆里面立即响起了铃声，接着是一阵忙乱和跑动声；一些身着黑色仆役制服、仪表优雅的人在大门前边殷勤地等待着迎接；一个制服上绣了金线的守门人用力拉开了马车门。
“请告诉我，伊波利特·西多雷奇，你妻子为人如何？脾气怎样？我很需要知道这个呀。”
萨宁不再打搅他，又思索起自己的心事来。
“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在吗？”波洛佐夫问道。
波洛佐夫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橙子汁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着。
“那你方才怎么对我九九藏书网说不管妻子的任何事情呢？”
波洛佐夫慢腾腾地继续向前走去，萨宁开了一个比较简朴的房间，进去盥洗完毕，休息了一会儿，就向冯·波洛佐夫公爵殿下（Durchlaucht）的高级客房走去。
“你难道懂得这个？”
“是你妻子打发你到法兰克福去买东西的吗？”萨宁过了一会儿问道。
“这件事太奇怪了。说实话，昨天我还没有想到你，就像没有想到中国皇帝似的，可今天却跟你一道坐车去把我的庄园卖给你的妻子；而对你妻子呢，我也是一点也不了解的。”
“我是丈夫嘛。我当然可以花！况且我又对她有用！她嫁我——算是交好运了！我是个听使唤的人！”
“可是对你好像也亏不了吧？”
“去！我怎么会有孩子呢？不过是女人用的玩意儿……装饰品。化妆用的。”
“夫人在。她正在换衣裳呢。要到拉松斯卡娅伯爵夫人那里去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