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Deadline与呆到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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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Deadline与呆到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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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不炒股,不仅是因为我没钱,还因为我从来不愿意把命运押到我无法控制的事情上,所以我也不愿意给别人打工。买股票是投资给别人,而创业是要让别人投资给咱们,自己干吗搞止损点?凡是创业的都有病,但咱们和医院里躺着的那些病人不一样,他们没谁愿意得不治之症,可咱们是明知道创业有多痛苦却偏要创业。”曹原忽然停住脚目光灼灼地甩出一句,“咱们创业的,找死都不怕,还怕等死吗?!”
许克颇有一种秀才遇见兵的无奈,说道:“曹原,没信念是不行,但是光凭信念也不行,还是得有具体方法。”
那家猎头似乎也很想促成这桩美事以便从中渔利,对许克做了几番精心的包装,曾在美国留学及任职格恩公司的背景确实为许克增色不少,但他离开格恩时的那段纠葛是万万不能提起的,同样必须对未来的东家守口如瓶的是他现在的创业者身份,个人简历和背景调查都要经过严谨周密的加工处理,与未来东家的几轮面谈更是演练得天衣无缝,猎头甚至极为罕见地建议许克在提出薪酬期望时不要太过于保守,并带有几分同情地说Kevin看来你自己做start up真是很辛苦,搞得你心理上已经有了阴影,都不敢有稍微高一些的追求了。
“那……”许克迟疑着说,“那可能就说明咱们的方向有问题。我想,如果真出现那样的结果,咱们是不是……嗯……就先停一下,以后再……再找机会?”
许克转入正题:“最近这段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跟你说,尤其是什么时候跟你说,因为我一直没想好,其实就到现在我还是没拿定主意。但我意识到之前的出发点有问题,不该打算等我决定了再告诉你,而是应该尽早和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见,一起来拿这个主意,这才是搭档。”
曹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许克正不明所以,就听到曹原冷冷地说:“农村里两口子如果男的残疾了,女的往往招夫养夫,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女的再找个男人,用后一个男人的钱养活前一个男人。许克,在你眼里我和九帮网是不是也得指望你这样救济呀?”
曹原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许克总是坚决不同意比他多持有一些股份,但他顾不上深想,眼前又需筹措的十万块钱已经足够让他犯愁了。
“当然应该设定目标啊,”曹原随即警觉起来,“那如果年底这两条都没实现呢?”
“你估计这回要投多少钱?”
许克把通向客厅的门关上,走回来坐在曹原对面,自嘲地笑笑:“我也没想到,都离开外企八、九个月了,居然还有人惦记着我。最近不止一家head hunter找到我——就是猎头——开始我都是一口回绝,告诉他们我现在和朋友创业没有回外企打工的想99lib•net法,可有的猎头真够执着,三天两头打电话还一再要面谈,没办法我就和他们接触了一下,感觉其中一个机会还是挺不错的。你知道我以前在格恩呆过,所以对类似这样的大公司没兴趣,牌子挺唬人,外人都挺羡慕,其实里面就那么回事,谁进去都是小螺丝钉一个,标准零件,任意替换,连CEO都是说滚蛋就滚蛋,其他人更是分文不值。可这次的机会不一样,是一家规模小得多的外企想进中国,因为我以前是做BD的,业务发展,所以他们认为我可以帮他们从零开始拓展中国市场,猎头还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去这家外企其实也是一种创业,所以……我有点犹豫。”
经施颖这么一说,曹原稍加留意了些,结果发现果然如此。刚才许克接起手机便一路侃着英语从里间穿过客厅出了门,还特意把大门关得严丝合缝。施颖立刻溜进里间低声问曹原:“看见了吧?今天这都第三次了。”
许克被曹原最后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连曹原也怔住,仔细回味着自己无意中迸发出来的这句掷地有声、熠熠生辉的豪言壮语。“找死都不怕,还怕等死吗”这十个字日后成了曹氏语录中的经典,时时被他拿来鞭策自己与同仁。
“那是因为我的脑子比你慢、比你死,我得花更多时间才能想明白,可一旦我想明白拿定主意了我就会一直干下去,绝不会再翻来覆去地想,许克,你就是脑子太快也太活了,所以才总有各种想法。”曹原说完就意识到调门儿有些高,随即缓和下来,“关于和商户结算的问题当初是没想到,想当然地以为每上一级台阶商户就会很自觉地把前一级台阶应该返还的差价付给咱们,咱们先攒起来到时再分批发给会员,靠这个时间差咱们滚动运营所需的现金就不成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商户肯这么干。主观原因不用说,没人上赶着往外掏钱,客观上咱们的流程也太复杂,你想啊,每个商户都有不止一项促销活动在进行,每项活动的进展又都不同步,如果每项活动都单独结算并把每级台阶的差价都随时付过来,确实麻烦死了,所以咱们不是正想办法呢吗?”
曹原明白自己前一阵的猜疑果然不幸而中了,只好勉强说:“哦,那真挺好。”
“你管那么多干吗?谁还能没点儿私事?就像咱俩,嘿嘿,不也经常背着大家干点儿私事嘛——哎哟,怎么掐这么狠?!”
但许克没能再往前走一步。猎头在电话里大肆埋怨许克连累了他,害得他几乎失掉这个客户,只好一再向客户道歉自己失察未能发现许克隐瞒那段创业经历。许克不解,说创业经历应该对担当那个职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什么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拒之门外?猎头很气愤地说我费了那么大九*九*藏*书*网的劲从一开始就教你隐瞒创业经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吗?如果你追求的是更高薪水或更高职位外企总还能想办法满足你留住你,但如果你追求的是自己的事业外企怎么可能容得下你呢?最后又来了句,客户那个VP很老练的,人家看出来你的心已经野了……
许克并没有因曹原慷慨激昂的一席话而改变自己的打算,他似乎已经忘却了身为家猪的时候任人宰割的遭遇,毕竟当野猪确实苦,而猪圈里诸多锦衣玉食的家猪让他倍感羡慕,就像他当初义无反顾地到梁山聚义造反一样,如今他又毅然决然地要被招安重回他的猪圈去了。
曹原一听便知道自己得到解脱的那一刻终于来了,但却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感觉,紧张得居然连喉头都有些发紧。
“但是,设定deadline是很常见的做法,总不能无限期地耗下去。”许克眉头紧锁,愁容不减。
许克接着说:“曹原,说起来惭愧,自从和你一起创业我常常想要是我没创业会怎么样。咱们刚认识我就说过,你和我不一样,你属于非常稀有的品种,天生就是创业的料,我呢是半路出家逼上梁山。我创业的成本比你高,不仅是那十五万的现金投入,还有机会成本,你知道么,如果我没创业而是找家外企接着打工,这大半年我的工资就不止一个十五万,所以我的全部投入都不仅是得double。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不对,至少对你不公平,唉,没办法,就像你说的,像我这样的家猪再想变成野猪,难啊。”
“所以啊,肯定是特别不可告人的事,你可别掉以轻心。”施颖愈发煞有介事地说。
“不行,”许克再次不容置疑地说,“咱们图的又不是公司还本付息,将来融资进来之前咱俩先要把这笔借款转为向公司注资,把债权改为股权,我想让咱俩的股份比例保持不变,尤其不希望我的股份超过你。”
“你是说……?”曹原若有所悟地看着施颖,施颖很郑重很老道地点点头。
没人知道许克当时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原来无论家猪变成野猪还是野猪变成家猪都是如此之难,猪圈的门就这样对他彻底关上了,只因为那段野猪生涯已经给他打上了洗刷不去的“野”字烙印,从此再也无缘重回家猪阵营的怀抱。许克的心这下不仅野了而且彻底死了,死心塌地重回山林野下去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动过想回外企或到哪家公司打工的念头。许克从未向曹原透露过这段插曲,曹原自以为是凭他那番豪言壮语说服许克留了下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搭档只差一步就开了小差,直到危机过后他仍对那场危机一无所知。
“这我完全同意,但你提的不是方法问题而是原则问题,你不是在谈怎么找方法、找什么99lib.net方法,而是还要不要找方法。我们之所以还没找到方法,不是因为我们笨,更不是因为天底下不再有方法了,而是因为我们做的本来就是很难成功的事儿!但是再难也要做下去,这是咱们自己的事业、咱们自己的船,朝哪个方向划都可以商量、都可以改、都可以听你的,但是,咱们决不能再上别人的船!这一点,没商量!”
最先发现许克近来的举止有些可疑的是施颖,而与许克同在里间办公的曹原却毫无察觉。施颖悄悄问曹原:“哎,你注意到了吗?最近许克怎么老跑楼道里打电话?还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看见他绕着楼前面的花坛打手机,表情特严肃,满口英语。”
“开销会越来越大,虽然从商户那里好歹能收到些钱但都得发给会员,不然会员一闹腾九帮网的公信力就要受伤害。我大致算了算,半年之内大概需要三十万,咱俩还是一人十五万吧。”
曹原听许克这么说反而高兴起来:“对呀许克,你的脑子当真比我的好使,咱们就是应该把心思都放在这些具体问题上,不断出现新问题恰恰证明九帮网是在前进,只要想出办法解决跟商户结算的问题,咱们不就又打开一个新局面了吗?”
“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许克果断地说,“咱们这回不按股东增资来办,改为公司向股东借款,他知道了也没办法,公司还欠着股东钱呢他怎么可能套现,债权优先于股权嘛。”
许克意识到正如曹原所说,这是原则问题而非方法问题,而但凡原则问题都有两个特征,其一是不容调和,其二是可以绕开,便话题一转。“我现在并非只是为自己考虑,其实我考虑的倒主要是你。”见曹原有些诧异,许克接着说,“现在公司帐上又没多少钱了,咱俩还得往里投钱,如果局面没有改观又想继续耗下去,我顶多是再少挣几个月的工资,但你恐怕已经没钱可出了。”
窗户纸总有捅破的一天,还好,这一天没等太久便来了。曹原和许克刚把该商量的都商量妥当,许克便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取舍、取舍,取和舍真的很难取舍啊。”
在这样的煎熬中才度过几天曹原就受不了了,他拼命让自己马不停蹄地在外面忙,发展特约商户、洽谈网站合作,甚至和兼职业务员一起到商务区扫楼推广九帮卡,总之尽量减少和许克共处一室的时间,除非积攒一些事情非得碰头商量不可。
曹原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你是说,到年底就要完全放弃?”
施颖一皱鼻子:“哼,狗咬吕洞宾,你的习性是改不了了。”
“呆——呆到烂?”曹原磕磕绊绊地重复一遍,这个词显然超出了他大脑里极为有限的英文词汇储备。
“Deadline,死线,就是最后期限的意思。我是www.99lib•net想,咱们是不是应该大致设定一个目标,比如说到今年年底,要么拿到融资,要么盈亏平衡……”
“高,实在是高。”曹原喜上眉梢,但马上又发愁道,“许克,要不这次……你多出点,我少出点,到时候公司还钱也是优先还你的,然后再还我的。”
折腾到最后据猎头说许克已经顺利进入到“三选一”的阶段,未来东家的营销副总裁专程飞来北京面试,在东方君悦大酒店的一间会议室里谈了一个小时,相谈可谓甚欢,又联袂到酒吧边喝边聊,喝得越多、聊得越深许克的戒心也就所剩无几,当对方一再强调这个职位会很辛苦,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中国单兵作战,只有打开局面才会有后续资源跟进,许克便脱口而出再辛苦也不会比他自己创业更辛苦,所以他一定可以承受,见对方一愣神才发觉失言,急忙改口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帮朋友搞过创业项目,所以有些间接体会。对方并没在意而是接着聊,效果似乎很好。
猜疑者其实远远要比被猜疑者更痛苦,因为猜疑者的内心总是充满矛盾,既希望自己纯粹是神经过敏、杞人忧天,又生怕自己还不够先知先觉、未雨绸缪,既希望自己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有时又恨不能干脆熟视无睹、充耳不闻,不仅变成瞎子、聋子最好还是傻子,以求得内心的一刻平静。
曹原猛地想起件事,说:“可咱们一增资,邱俭那小子就会要求退股,咱们投进去的钱还要被他套现拿走。”
“所以,你打算割肉了是吗?你打算对九帮网来一个安乐死那样你就彻底解脱了是吗?”曹原愈发激动不已,干脆站起身在屋子里快步来回走,像只困在笼子里的狼。许克心里也很乱,更不知如何让曹原冷静下来,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许克郁郁地说:“但咱们的办法我感觉不对头。现在是专拣软柿子捏,找那些小型的只进行一项活动的商户,盯着人家把差价付过来。曹原你意识到这样做的问题了吗?小商户即使按时把每级台阶的差价付给咱们,量也很小,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且小商户小本小利的,刚尝试与九帮网合作第一项活动就被咱们催逼得太狠,人家以后还能有积极性吗?相反,那些财大气粗的大商户同时有好多种商品在做活动,受益最大,咱们反倒不敢去惹他们,而会员累积的返点也主要来自于大商户的活动,导致大商户活动越多咱们欠会员钱越多,这就恶性循环了。”
许克露出一丝苦笑:“可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刚翻过一座山,却发现眼前是一座更高的山。曹原,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许克犹豫片刻才低声问道,“咱们是不是应该设一个deadline?”
曹原觉得喉头还是发紧甚至有些干涩,但已经不单是因为紧张,而是也有一些感动。
曹原九_九_藏_书_网有些心烦意乱,嘴上还挺硬:“哎呀咱们这儿不是幼儿园,谁也不是小孩,谁也不是老师,不要管这些嘛。许克也好咱们也好,想什么做什么都是靠谱的,他一天打再多的电话也没影响他做事,对吧?这不就完了嘛。应该让我知道的时候他一定会对我说的。你好好忙自己的事去。”
曹原很有些想不通:“许克,咱们现在的九帮卡业务完全是你的点子,把传统团购模式的高门槛变成累进式的矮台阶,多好的创意啊。当时你多意气风发,如今各方面都铺开了你却要离开,不觉得可惜吗?”
“我不同意,什么‘死线’,哪有这样的道理?非要现在拍脑袋随便定个日子,到时候明明还没死却必须自己把自己弄死?这不是有病吗?我不信这个,我宁愿熬到死、‘呆到烂’,也不搞什么deadline!”
这下轮到许克的脸色难看起来,曹原也觉得自己的话未免挑得太明,便又说:“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哪有兼职打天下成功的?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心一意做到底!”
“那天晚上在后海的酒吧里,曹原你不是还提出过不少质疑嘛,而且当初根本没想到的问题如今也都冒出来了,最大的难点就是咱们如何与众多的特约商户结算。持卡人都不止三万了,特约商户已经超过两百家,搞过好几百项活动,不少会员已经累积了几百块钱的返点等着咱们兑现,可是商户迟迟不把返点给咱们,咱们拿什么给会员发钱?”
“你别急,我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但是我们不能意气用事,还是应该理性地判断形势做出决策。就像炒股一样必须要事先定一个止损点,跌到那儿就必须下狠心割肉,不能一味被套下去把本钱、时间、精力甚至信心全都赔光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而是应该及时抽身,用剩下的本钱在以后的时间里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再比方,如果你有一位——哦不,是我有一位亲人得了不治之症,以现在的科学技术水平已经证明没有希望,应该怎么办?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维持他的生命其实是维持他的痛苦,还是应该让他安乐死,让他和我们大家都得到解脱?”
“其实还有一个折中的选择。”眼见越谈越僵,许克只得退而求其次,“我回到外企去打工,九帮网也继续干下去,我尽量做到两头兼顾。曹原你想啊,这样对咱们绝对利大于弊,我在外企拿的收入可以源源不断地投到九帮网,还可以利用外企的资源,不说别的,九帮网的日常费用我就可以想办法让外企报销不少,光这一项就能大大减轻咱们的压力。”
“私事和私事不一样,我总觉得他的私事没准儿和你的公事有关,搞不好会影响到你。”
曹原竭力拿自己寻开心:“其实他真是多此一举,反正我一句英语也听不懂,他何必非要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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