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九章 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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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祸从西来
第一卷 祸从西来
第一卷 祸从西来
第一卷 祸从西来
第一卷 祸从西来
第一卷 祸从西来
第二卷 高济兵燹
第二卷 高济兵燹
第二卷 高济兵燹
第二卷 高济兵燹
第二卷 高济兵燹
第二卷 高济兵燹
第三卷 或跃在渊
第三卷 或跃在渊
第三卷 或跃在渊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九章 双雄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九章 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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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居然睡过了头。听外面一切如常,该是没有什么事发生。我当初在高济行军,就是长古川跟在我身后那些日子,总是害怕一觉醒来已经做了倭兵的俘虏,虽然明知他们只是些娃娃兵。
“六万蛮兵围了天水,张大人亲自在城头抗敌,也是前些日子才解的围。”我道。
“小的不敢!”熊德厚跪了下来。
“柯将军,我日前碰到熊德厚,说起你勇猛威武,简直如天神下凡啊,呵呵。”
“他现下是李彦宗手下卫尉?”
“俺咋敢呢,几个兵娃子,喝多了没大没小,俺要不是也没劲了,看到他们敢踹将军还不宰了狗日的?”熊德厚笑得有些奸诈,我也不去点破他。不过柯良寿是个良将已经毫无疑问了。从这里看,王宝儿推荐了王崎而非柯良寿,恐怕其看人还是比史君毅低了一筹。
“俺当时那个气啊,将军给伤了,你们咋就不会疼人呢?还在这抢功咋地?俺急着往回跑,还给两个死鬼绊了个跟头。还好,柯将军真坐那歇呢,身边还有几个弟兄。俺跑过去挡在柯将军前面,好让他多歇歇。这时,来了个叛军,骑着马,手里的大刀足足有两丈长,杀了俺们老多兄弟。眼瞅着要杀过来了,俺就往上填啊,生死也就他那一刀。可俺还没填上呢,柯将军倒起来了!你说说,这兵阵上的,那是一寸长,一寸先;一寸短,一寸险。俺们柯将军那是武艺非凡,可吃了兵刃上的亏,给那龅子一刀砍在当胸。
熊德厚想了想,说:“明相,傅羿将军也挂了伤,已经有兄弟去抬他们了,您就甭上去了……”
营区里停着一排尸体,从破露的装束看,那些人生前是叛军。他们的大腿裸露在外,或者说是腿骨裸露在外。肉去了哪里?我想我能猜到,显然不是喂狗了,因为营区里没有狗。等两个月啊,树皮草根吃完之后还能吃什么?战场这种死地,便是动物都不会留宿,只有吃人……
英灵不可没兮,唯有哀伤。
山道难行,走了二里山路不到,天已大亮了。周围的景观清晰起来,但是阳光下却让人不住牙关发冷。听熊德厚说,离傅羿的大营还有些路程,但是路旁的树都是白光光的,没有树皮。再往上走了走,连草都不见了。不问可知,傅羿军是靠什么挺着的。
“呵呵,将军好记性啊,莫非帐下每个兵尉的姓名将军都记得?”
“大黑子!”
我连忙拉住他的手,让他稳住,低声问他:“张大人怎么了?”
我握住如意,心算此役胜败之数。若是胜了,李彦宗定然无路可逃,若是败了,我便重蹈傅羿之辄,而且我不像傅羿能等到援兵。问了阴松子,他也说不清王宝儿大军主力到底在哪里,倒不是王宝儿出了陇右,而是全陇右到处都有打着他旗号的散部……
我心头发凉,正想着,上面下来一队兵,两人扛着单架,里面躺着人。我让过,乘机去看了一眼,是个兵士,不是傅羿。“傅将军呢?”我问抬单架的兵士。
“同是大越子弟,小将若是还有别的路走,也不至于此……明相啊,当日真是连地里的蚯蚓都给吃完了……”这个血性汉子,居然低泣起来。一路上的惨状,八千子弟只剩五百不足,这些都撞在我心里。当日路上的不急不燥,现在就像把匕首一样深深扎着我的心口。
“呵呵,柯将军何必如此多礼,好好养好了身子,我还等着和将军喝酒呢。”我又和柯良寿客套了两句,出帐让他好好歇息。
我一愣,没有答话。柯良寿却已经潸然泪下,哽咽道:“二十年前,小将与胞弟柯良福同在武啸星将军帐下效力,后来于抗匈一战中失散,再无消息。不料前日再见,他已经认不出小将了。”
傅羿猛然单膝跪地,哽咽道:“末将,替那些弟兄们,谢过明相了!”
“将军不会认错人么?”我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军阵之上,失散亲人的事实在太多,都道只有来生再会。现九_九_藏_书_网在能重逢,固然值得欣喜,但以此种情形重逢,上苍未免太过残酷。
我放下书,强忍激动,问道:“在哪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还要去看傅羿将军,等有空了一起喝酒,再往后打下金城,没空也得有空和我一起喝酒!”
“人家都叫俺大黑子。”他说。
“将军稳稳,莫急。”我连忙握紧他的手:“张大人死守天水,莫非将军没有得到消息?再者,一封伪造的书信,天下不知多少人能写出来呢,当不得真。”

“怎会?小将与张道缘共守陇右近十载,怎会认错那厮的笔迹?再者,老子这里被围了差不多两月,为何不见他的援兵?倒是明相的援军先到了。”傅羿气愤道,突然吸了一口冷气,胸前那个箭疮裂了,渗出些许红黄相间的脓水。
在回到蓝山镇的路上,久久不见的阴松子终于又出现了。我哭笑不得,因为他真的和普通的江湖术士没什么不同。一件藏青的道袍上斜斜地有个太极,手里还提着“铁口直断,不灵免钱”的幡子。
“谢明相!”傅羿不顾伤痛,行礼道,转而又有些犹豫,吞吐道:“明相,小将此番……孤守五泉山……粮草不足……所以……”
“是!”柯良寿道。
“谢明相不杀之恩!”柯良寿一拜到底:“我和他自小相依,兄弟之情有如海深。此番见他身在贼营,定然不会任他一错再错。”
“官名呢?”
我让人推我近些,看了看柯良寿的伤处,又在他脉上按了一会儿,道:“柯将军虽无大碍了,元气大伤,还是要保重身子啊。”
叫亲兵送了一杯水,清了清口,总算好过多了。昨夜没有解衣,甚至被子都是半夜冻醒了才盖上的,早上起来头有些晕。可千万别着凉,这里离金城还有很长段路呢。
“明相有所不知,约莫在六七十年前,和镇倒是临着一条河的,那是大河的支流,后来大河改道,那条河也就干了。那河曾经能通鹰嘴岭,现在若是大雨,鹰嘴岭水满,还能倒灌些呢。李彦宗就是靠古河道来运大军粮草的,既省了力,还掩了他人耳目。”
我挥了挥手,让他忙去。认准了大帐,我自己转动轮椅往里去了。熊德厚帮我掀开了帐幕,我刚好看到傅羿赤裸着上身在换药,伤口脓了一片,整个帐篷里都是臭气。
八千健勇,只有三五百了么?
“嘿嘿,明相说的是呢。可这话不敢跟俺媳妇说,她要知道明相说不能打媳妇,那她还不反了天?”熊德厚憨笑道。
“山上还有多少人?”我低声问熊德厚。
等我到了前帐几案前,人数的伤亡已经算出来了,压在我的签桶下面。我抽出仔细看了看,光是中军本阵的那半日冲杀就有四千人的伤亡!虽比我估算的少了许多,却还是太多啊。四千人的血,足以染红五泉山每寸土地了。当然,还要算上傅羿部的八千人。军报最后报上来的,傅羿部幸存者不过三百二十七人,连五百都不到。
“不会,阿福手背上那块红斑,那是出生便有的,算命先生说这块红斑注定他此生多杀戮,小将怎会忘记?”
“嘿嘿,”熊德厚一笑,“出征前,俺媳妇骂家门口那喜鹊,说是要去赶死了,乌鸦不叫喜鹊叫,莫非真是反了天了?俺就说了,俺太爷吃的是前吴的皇粮,那出征才是赶死呢,俺大叔吃的是武炳坤的军粮,那出来就碰上武德星君,那也是赶死呢。俺给柯将军打先锋,柯将军从的是破军星君的帐下,那去打仗是替天行道,大功德的事呢。俺媳妇还唠叨,俺当时就两个老大耳括子上去了。”
“看他甲胄,该是卫尉品秩。”
“明相,”柯良寿虽然不便,还是硬撑着单跪行礼,“前日在沙场之上,砍伤小将的,乃是小将的胞弟!日后若是能生擒此人,小将愿用功名前程换他一条性命!”
我挺喜欢这个粗汉,笑道:“等打下了金城,来大帐找我,我得藏书网把你引荐给你们柯将军,也让你和他喝一壶。”
傅羿轻轻点头。
我刚才特别羡慕他一口一个“俺们将军”,现在听到他也在我的名头前加了个“俺们”,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我喘气道:“俺就是明可名。”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歌我军魂。
我心头一凛,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说惨……这么一句话,又让我回到了高济,看到那个被倭奴屠过的小村,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强挤出一个微笑,我问道:“有多惨?”
“那……天水也被围了?”
“明相谬赞。”
兵士们都吃树皮草根了,五泉山居然还没有丢……
此番成功保下了五泉山,我军也损失惨重。李彦宗的军力显然不止两万,光是与柯良寿在白塔山血战,以及围山的人数粗略估算就该过三万众。我中军一万八千人伤亡近半,这等战绩显然不是两万人占了地利就能做到的。此番获胜,真是险胜,且仅仅是因为我军能熬下去……
“你看俺是哪儿的?”我学着他的淮南腔,笑道。
葬我于大湖之阳兮,歌我英灵。
“明相客气,末将与陇右八千子弟,誓死守住五泉山,不让李彦宗大军东犯,幸不辱命。只是末将要弹劾陇右布政使张道缘!”傅羿突然强声道,惹得一阵气虚急喘。
“嘿嘿,那家伙诨名大黑子,就是能大嘴巴瞎掰,明相别信他那些个。”柯良寿腼腆道。
葬我于天国之内兮,歌我家邦。
“好,日后若是能生擒,我定然不会杀他。若是柯将军能说服令弟弃暗投明,我以上将军礼待之。”我断然道。
“兵阵之事,许多只能让他过去。”我叹了口气,道:“若是什么事都细细查究,那是我们打仗?还是后面那群文官打仗?”
傅羿最后望了一眼两丈高的石碑,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日后跃马疆场,身后总有这些弟兄们看着的。我也是吧……
傅羿头一拧,从胸甲里取出一封帛书,道:“小将这里有那厮的亲笔信!本来就是死也要让人带出去的。”我接过信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张道缘的亲笔,不过显然是李彦宗的离间之计,随手撕了,笑道:“傅将军莫气,此乃李彦宗那厮的离间计。”
我强按悲痛,在传回京师的战报上填了伤亡人数,然后落印。想了半天,还是装在绑有红绸的竹筒里,报了大捷,紧接着便让人先护着受伤将领后撤。如此两条军令同时颁发,或多或少有些讽刺。
我点了点头,看到那个兵士躺在单架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抓住他的双手,低声道:“我明可名对不起你们……”还想继续说,却发现自己哽咽了,连连挥手让人送他下去救治。
我拍了拍傅羿的肩膀,道:“傅将军快些养好伤,你我还要好好喝一壶呢。”
帐外兵士们开始埋葬死去的同袍,我和傅羿听着一声声掘地的号子声,久久没有说话。
到了山下,有人报我柯良寿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虚。我让人推我去了柯良寿的营帐,只见他盘腿坐在榻上,靠着屏风发呆。见我进去了,柯良寿还是愣了愣,才挣扎着要行礼。
我点了点头,眉头却越皱越紧。过了半山亭就是李彦宗与傅羿几番拉锯的战场,看得出两军什么法子都用上了,砍断的白杨,烧焦的枯木,挖过的坑洞,以及填在坑里的死去的两军兵士……山石上全是黑的,有些是烧黑的,有些是干了的血染黑的。
下山的时候,傅羿从怀里掏出条丝巾,笑着递给我。我不解,接过细细一看,原来上面写了当初我命阴松子传的那段话。“那天大风,突然飘了几条丝巾来,兵士们还道是天神显灵呢。”我嘿嘿一笑,道:“我对那人说了,若是能让你听到这段话,我给他加官三品。”傅羿也笑了,不好意思道:“只是小将谎传了明相的口令,小将对兵士们说,等日后打退了李彦宗,明相亲自给众将士斟酒……”
“日后一并给九_九_藏_书_网你记功,你现在升迁太快,不和军规。”我随口道,继而开始想李汤那支伏兵。若是李彦宗从鹰嘴岭运粮过来,李汤岂不危险?不过李彦宗也是精明人,要撤定然会故布疑阵往相反方向逃,绝不会笨到把我的大军领去和镇。
“小将也就是为了鼓舞士气,明相莫怪!”傅羿急忙道。
家邦不可待兮,唯有赤心。
军魂不可灭兮,唯有飞烟。
“哈哈,妇人家唠叨些也是常理,打老婆总不好,人家也是疼你。”我笑道。
我点了点头,听着这首歌从这些九死之余的人嘴里缓缓淌出来,的确是悲从中来,远远超出了我当年所作的意境。
“就在俺等死的境,那龅子的头飞了,嘿嘿,俺回头一看,一个将军提着大砍刀,冲俺笑呢。俺就那么一愣,咋将军不骑马啊?那将军就喊俺名字:‘大黑子,’嘿嘿,他喊的是俺诨名,‘杀啊!’他喊着就往前提刀冲了。俺杀敌哪能落后啊!脑袋一热也就跟着杀。后来杀了好一会呢,见几个兵士扛着旗冲过来了,好家伙,我说哪个将军能叫出俺的诨名呢,原来是柯将军。俺当时就是眼神不好,天也暗,愣没瞧出来!
唉,骨肉相残,又何止柯良寿一家?
“好不容易看到了大旗,将军却不见了。俺当时问了几个,都是给俺瞎指呢,耽误俺杀敌,他奶奶的……后来见到了将军,将军领了两个兵娃子和人家打呢,俺上去帮忙,将军还冲俺笑,不过俺看到将军身上已经挂了彩,就叫将军上马。将军回头看了一眼那马,也没说啥,又往前冲。你说俺能说啥?还不杀敌等啥呢?俺就跟着杀,后来跟着跟着俺杀到头了,要不说狗命贱咋地,杀了一夜就吃了三枪五刀,也没伤着俺筋骨。可回头没看到将军,拉住了两个兵一问,说是将军前面给贼龅子伤了,坐后面先缓口气。
我从进来就看见柯良寿魂不守舍,想是有什么心事,现在给他这么一说,倒有些不敢立时答应了,只说道:“柯将军立了大功,不论什么,只要我给得了,定然不会吝啬。只是,若有违国法军纪……我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柯良寿也笑了,道:“小将出身微寒,说不来话,就和下面人厮混得熟些。”
我草草拟好了战报,就等着伤亡人数报上来,发回京师。那个李彦宗也不知道撤到了哪里,若是再回马一枪,我军也就危急了。一念及此,我连忙让探马营传出军令,大军再休整一日,明日退守蓝山镇。同时驰令后面的罗田营,速速赶来接应。
我满腹心事地倒在榻上,等着困意来临。也不知道什么才闭上了眼睛,昏昏睡了过去。
“那可好呢,不过俺倒不希罕和柯将军一起喝酒,柯将军武艺好,酒品不好,两三碗下去就趴那睡了,踹都踹不醒。”
“下山吧,”我对傅羿道,“早些休息好了,你这个大将还得披甲西征呢。”
“明相,这……”
父老不可追兮,唯有悲鸿。
“明相,小将有一言想求明相。”
“和柯将军杀到一伙了,自己兄弟也就多起来了,俺不小心和将军杀偏了,也巧,看到一个叛军的卫尉,骑的马还挺好,已经有几个兄弟在砍他了。俺也冲上去,随手拣了把枪,嘿,还真把他扎下来了。俺上去拉住马就喊:‘柯将军的马没了,兄弟们看着给柯将军送过去啊!’那几个兄弟帮俺开路,俺就往大旗那里赶。
“明相,”他有些激动,“卑职已经察明了李彦宗囤粮之地!”
傅羿和我都在墓前洒了酒,兵士们唱起了一曲我很熟悉的挽歌。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傅羿,好久不曾听过了。傅羿神情肃穆地等他们唱完,又回了两遍,低声对我道:“这是当年蒋帅西征殉国之后传出来的葬歌,听说是蒋帅的一个幕僚写的。在山南陇右一带传得很广,我们每次向死去的弟兄告别,都唱。”
从尸体来算,李彦宗损失并不在我之下,我要不要虚张声势上去赶他一程?就怕他早就99lib.net算准了,摆了口袋等我钻。好在不论怎么看,李汤那里是没事的,要不让李汤跑趟和镇?又怕他们的干粮不够。
“回大人,傅将军说了,只要还有一个兄弟没下山,他就不能下山。”那兵士说话声音里满是崇敬,对“傅将军”三字充满敬佩。
“哈哈哈,”我大笑,“正和我意啊!等兵士们恢复些日子,能饮酒了,我亲自给众将士斟酒!”
天苍苍,地煌煌,神州悲,国有殇。”
见我问起柯良寿,那兵尉一脸正色,道:“若说王将军的事,那是俺听来的。若是柯将军的事,那可是俺亲眼见的!当时俺领兵在前头打冲锋,一个班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大凡有口气的都跟着俺冲呢,说起来,俺们淮南出来的,都是受过龙气的,打起仗来没个是孬种……嘿,当时俺也杀急了眼,你看,俺身上这伤!不轻吧?俺当时愣没觉得疼,那就是杀急了……就说俺正杀着呢,看看身边叛军越来越多,都是山南龅子,俺当时就叫:‘兄弟们,近一近!’这是明相说的,不能那个孤军奋战,对不?当时说实话,俺是心寒了,愣没兄弟搭理俺的嘛,能不寒嘛!刚好又是有个龅子一刀砍过来,眼瞅着俺就死了,俺也想算俅了,俺杀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这辈子没亏着。
我一阵目眩,侧过脸,总算忍住没有吐出来。“那些人还停着干吗?”我拉住一个兵士。“回明相,傅将军说把他们好生埋了,只是现在还腾不出人手,就先停那里了。”
“和镇?那是哪里?”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而且只是个镇,也不该足够囤积大军粮草。
“柯将军居功不傲啊。其实,此战我军人数虽不处劣势,但是敌军占了地利,将士们打得辛苦,我还是明白的,不必太过谦虚了。”
“哟,”大黑子腾地站了起来,转了两圈,连忙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小的熊德厚,拜见明相!”
“有!”
我大笑道:“傅将军养好了身子,本相做主,让傅将军打到大食去!”
“问这么多干啥?你哪儿的?咋在这里呢?”他瞪了我一眼,天色已经青了,虽然太阳还没出来,却能见人了。我吃了一惊,原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想他一个兵尉,是没什么机会见我,只是我残疾领兵,天下还有人不知道么?
大黑子上下扫了我几遍,目光呆滞起来,木木问道:“你、你、你不会是俺们明相吧?”
“好啊,”我叹道,“我大越多年不曾大动干戈,最怕的便是为将者不知体恤兵士。古之名将,不恤兵者有多少?难得有几个,也都为此丧命。万幸天怜我大越,倒让我见了几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呵呵。”
“谢明相。标下为君为国,不敢言苦。”柯良寿客套回了句。
我连忙让人止住,道:“柯将军受苦了。”
“熊德厚?”柯良寿略显迟疑。
“六万!还是蛮兵!”傅羿大叫起来,又是一口冷气:“老子给李彦宗那厮困住了,否则叫那些狗日的蛮蛮好看!”
葬我于乡梓之野兮,歌我父老。
那兵尉说得兴起,指手划脚的,拉开胸甲给我看他的伤口,还比划着柯良寿受的伤。我等他说救下柯良寿一条命,总算深深吐了口气,额头上粘粘的,都是油汗。
傅羿的确守了自己的诺言,最后一批离开这座大营。他说要把这座大营改成军墓,左侧埋自己的部曲,右侧埋李彦宗的兵士。我点头同意了,甚至同意立的碑上只刻:“万余大越子弟托体山阿”。同胞血肉,相伐太急……
傅羿看了我片刻,摇晃着起身跪下行礼:“陇右指挥使傅羿,见过明相大人。”声音很虚,我一阵心酸,转近轮椅扶他起来,沉声道:“傅将军受苦了,我来晚了。”
我拉起傅羿,看着这张久经风霜的脸九九藏书网,只想到前人的一句词:“持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本是凄绝婉约之辞,用在此处也有了豪壮肃杀之味。
“你尽快命人通知鹰嘴岭李汤部,若有余粮则攻打和镇,一击即退,往平凉退。同时传令罗田部,尽快围攻平凉,接应李汤。再令,中军整编,凡是伤兵退往蓝山,还能上阵的,统统随我再上五泉山。”
“柯将军,”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否认识大黑子啊?”
“你以为我是那种兵士前面卖命,自己后面捞功的人么?”我皱眉冷声喝道。
兵士们依命往上走去,一直到了傅羿的营区我才知道为什么熊德厚说“太惨了”……我双手紧紧抓住如意,恨不得把如意捏碎。还好是千年古玉,经得起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握力。
“修罗场上白骨哭,为人将者,若是不知战阵之惨,凭何让兵士卖命?”我说完,让兵士推我上去。
我扶起柯良寿,笑道:“先不必想那么远,还不知他去了哪里呢。不过看来令弟武艺高强,定能全身而退。你先养好伤,我还要给你和傅羿将军庆功,你们两个可都是大越良将啊!”
“明相,和镇在平凉以南,只是个小镇,镇民不过千余人。地处荒滩,离水源又远,又无大道通达,是以在陇右都没多少人知道那个地方。卑职多方打探,总算凭着些许蛛丝马迹,找到了这个镇。李彦宗为了不让他人泄露军机,征了全镇人为民夫,盖了许多简易仓房存粮。”
可惜不知道王宝儿现在在哪里,否则不管那么多先把五泉山区围了,李彦宗也就逃不出去了。不过今日一战,李彦宗还会走鹰嘴岭么?
我沉吟不语,阴松子像是讨功一般,接着道:“卑职说呢,翻遍了陇右,别说没找到囤粮的县城,就连见过李彦宗运粮的人都没有。嘿,总算是找出来了。”
我一时奇怪,虽然还没见过张道缘,不过战报上说他死守天水,亲自站在城头抗敌啊。“傅将军,怕是误会吧。”我说。
“在和镇。”
我前倾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们柯良寿将军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熊德厚,俺记住了。”
“此战我亲自冲锋,传令去吧。”
“明相,就在这里等等吧,别上去了。”熊德厚道。
傅羿显然是气急了,满脸通红,骂道:“那狗娘养的太不是东西了!小将和他镇守一方,乃是圣天子的恩赐。反贼东犯,他不思勤王报国,居然见死不救,不发援兵,还写了狗屁文章要老子从贼!”

“俺当时都傻了,那骨头砍断的声儿老响老响的。俺就看着柯将军直挺挺倒下去了,那龅子就要放马踩……俺也不知道想啥呢,扑上去压住了俺们将军,那马没从贼,踩俺盔上了,就着俺的耳朵落的地,那个险啊!后来俺等那龅子马身一转,就拖着将军往后躲。再看将军,那真是伤得重了,血就那么往外涌。俺聪明了一把,两手乱刨,那土啊草啊的都往伤口上堵,不是说水来土掩么?嘿,还真救下了俺们将军一条命。”
“哈,你踹过?”我促狭问他。
“不可,军中无戏言!”我止住傅羿:“别看这些人今日只是兵娃子,其中定有日后统领大军的将军,说不定成就远高于你我啊。能给这些大越好男儿斟酒,是可名之幸!”
熊德厚跪在后面没有说话,我却感觉到了他的目送。过了一会,熊德厚居然一颠一颠地跟上来了:“明相,俺护您上去吧,怕有流兵。”
熊德厚摇了摇头:“说不好,估摸着只有三五百人。”
“你叫什么?”我问他。
“去,上去,我得亲自去接傅将军。”我挥了挥如意,坚定道。
熊德厚腼腆一笑:“俺酒量差,回去可得好好练练,不能在明相前面丢脸不是?不过明相,”他一正色,“傅将军那里怕是有些惨,俺们都知道明相是个读书人,怕是见不得那个……”
“多谢明相。”柯良寿行礼谢道。
“那种地方,”我疑道,“大军粮草怎么运进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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